李茂堂當年“潛伏”時的留影，這也是目前我們所知唯一面世的李茂堂個人照。

    他曾經(jīng)一個人坐飛機冒險跳傘，去營救“西安事變”中身陷困境的蔣介石。

    他曾被蔣介石打入死獄、被張學良下令槍斃。

    他曾是不齒于志士仁人的“二臣”，敵人營壘里面的中共“叛徒”、陜西“中統(tǒng)”的最高頭目。

    他曾被他的兒子李克前切齒痛恨。

    他曾被毛澤東特批入黨。

    他是傳奇翹楚的“變臉深喉”。

    八寶山革命公墓里供奉著他的骨灰盒。他的骨灰盒上鐫刻著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字：李茂堂。   

    【回眸】

    毛澤東開玩笑說，兩個主任介紹一個主任，我能不批準嗎

    1935年9月，在李茂堂趕去參加中共陜西省委常委擴大會議的路上，全部與會者因叛徒告密被抓。“整個陜西就剩下他一個人。”他的長孫說，“他跑回家，呆了兩天。悶悶不樂的，也不說話，換了一身破衣服，什么話都沒說，就又走了。”

    敵人放出話來：只要李茂堂自投羅網(wǎng)，別人一概無罪釋放。

    李茂堂這就自己送上門去了。

    結(jié)果，答應(yīng)放的人一個沒放，本來自由的人反倒不自由了。

    徐恩曾命令中共陜西省委原書記、叛徒杜衡勸李茂堂投降。李茂堂順水推舟，搖身一變，“上了賊船”。情況報到中共上海臨時中央局，當時代管臨時中央局、中央特科的王世英執(zhí)著堅信：“這個人，絕對不可能叛變。”

    王世英讓人給李茂堂捎話，單線聯(lián)系，長期潛伏，“越貌似反動越好”。

    李茂堂絕對服從，全聽黨的。于是，1936年12月，西安兵諫，蔣介石被擒，李茂堂拍案怒起，主動請纓，不僅率先提了一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空降營救”方案，而且說干就干，真的獨自登機飛去古都郊外跳傘，被如臨大敵的東北軍五花大綁生逮活捉。要不是周恩來等人及時趕到，化干戈為玉帛，“膽大妄為”的李茂堂早就被少帥張學良就地正法，碎尸萬段。

    李茂堂英雄般地回到南京，不僅徐恩曾另眼相待，就是蔣介石都以最高禮遇迎接他。李茂堂就此脫穎而出，飛黃騰達，成為“中統(tǒng)”新星。

    1937年7月，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李茂堂受命緝查通日資敵漢奸，在常州查實某國民黨要人的兄弟私運汽油、水銀往敵占區(qū)。

    1937年12月，日軍第六師團入城，南京淪陷，國民政府撤到武漢。李茂堂又在武漢抓到了一名南京方面派去的間諜。此人心狠手辣，身懷絕技。任務(wù)就是刺探軍情，伺機刺殺蔣介石及其左右。

    李茂堂再立新功，蔣介石恩寵有加。不久，李茂堂就當上了“中統(tǒng)”西北辦事處副主任。

    孰料深為蔣介石贊賞的李茂堂在1943年，卻又惹惱了蔣介石。李茂堂被腳鐐手銬拴回重慶問罪。因為李茂堂竟敢?guī)ь^鬧事，在國民黨陜西省黨部年會上，把國民黨中組部部長朱家驊的紅人、省黨部主任委員王季高打得頭破血流。打狗欺主。朱家驊狀告李茂堂悖逆，蔣介石不得不下令嚴辦。但李茂堂的犯上作亂卻又有陳果夫、陳立夫撐腰。二陳反訴朱家驊假公濟私，陷害忠良。一時兩大派斗法，鷸蚌相爭。最后陳果夫取代朱家驊入主國民黨中組部，李茂堂坐上了“中統(tǒng)”陜室的頭把交椅。

    李茂堂這就更深潛伏，盡力營救被捕同志，大量獲取重要情報。

    一次，“中統(tǒng)”陜室根據(jù)叛徒指認抓了我關(guān)中調(diào)查站聯(lián)絡(luò)員王國。特務(wù)威逼王國承認“延安派來收買高級將領(lǐng)和購買機器”，李茂堂則輕描淡寫，說王國是“毒品販子”。王國乘機說自己從不涉毒，李茂堂也就以“販毒無據(jù)”而將王國交保開釋。

    另一次，“西北王”胡宗南主持召開小范圍的軍事會議，布置“進剿”中共防區(qū)。會議開到一半，李茂堂滿嘴噴吐白沫，一頭栽倒地下，嚇了大家一跳。胡宗南趕忙吩咐左右送他去醫(yī)院搶救。孰料他一出西安綏靖公署主任官邸，就把手中攥著的情報悄悄塞給自己隨從，讓他送往“西情處”密臺，緊急電告延安。

    “西情處”全稱是西安情報處，直屬中共中央有關(guān)部門。那時候，胡宗南派李茂堂潛入延安偵察中共軍事動向，李茂堂反向李克農(nóng)報到。李克農(nóng)緊緊握住李茂堂雙手，歡迎他歸隊回家。李茂堂鄭重提出重新入黨。毛澤東讓中央有關(guān)部門的一室主任和二室主任做他的入黨介紹人，而李茂堂是“中統(tǒng)”陜室主任。所以，毛澤東開玩笑說，兩個主任介紹一個主任，我能不批準嗎？

    李茂堂從此出任“西情處”副處長，并以新的化名回西安活動。他把胡宗南的核心機密源源不斷地報給我們黨。所以，他的老戰(zhàn)友徐曼玲動情說道：“李茂堂能夠坐到胡宗南的會議室里去，能夠坐到胡宗南的身邊去，能夠參加胡宗南的高參會。好些情報，好些絕密情報，是李茂堂拿到手的。李茂堂跟潘漢年一樣，是很帥氣的一個男人。為了‘西情處’，為了黨的事業(yè)，他風里來，雨里去，老婆都不要了，子女都不要了，家產(chǎn)都不要了，就是埋頭革命，拼命干！”   

    【鉤沉】

    是“1943年春夏之交”還是“1942年農(nóng)歷臘月中旬”

    一般常說1943年春夏之交，李茂堂公開發(fā)難，在國民黨陜西省黨部年會上帶頭打了國民黨陜西省黨部主任委員王季高，王季高的后臺老板、國民黨中央秘書長朱家驊將李茂堂告到蔣介石那里，蔣介石侍從室就責令陜西省黨部將肇事主犯李茂堂押解重慶候?qū)彙?br>
    李茂堂的生死之交、中共黨員李江波在一篇文章中說：“李茂堂在1942年農(nóng)歷臘月中旬打了國民黨陜西省黨部主任委員王季高后，朱家驊系向蔣介石告了狀。蔣的侍從室給陜西省黨部來令，把打架的李茂堂等8人用飛機鐐解重慶。”

    【口述】

    我為我曾誤解我父親而深感內(nèi)疚。現(xiàn)在我知道我父親是好人，我永遠崇拜他！

    口述人：李克前（李茂堂之子）

    我父親李茂堂，又名李自靖，1906年生，陜西渭南人，1921年進西安電報局開辦的電信人員傳習所學習電報技術(shù)，之后被派往北平、杭州、開封電報局任報務(wù)員。逢年過節(jié)，電報局里搞聯(lián)歡，我父親登臺演出，演趙子龍，帶我去看，扮相很俊，很威風。

    1926年，我父親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入黨介紹人是羅承運。羅承運的夫人徐曼玲還健在，我去咸陽看她，說起我父親，她說：“是我老漢介紹你父親入黨的。當時他是小學校長，黨內(nèi)擔任渭南地委書記。你父親跟他經(jīng)常見面。兩人是生死之交，特別談得來。”

    1927年，我父親去武漢，任職中華全國總工會。大革命失敗后，他回到陜西搞工運，歷任中共陜西省電報局支部書記、西安市東區(qū)書記、安康特委書記等。我發(fā)覺我父親越來越早出晚歸，神出鬼沒。他除了吃飯、睡覺，就不在家。他每天晚上很晚回來，我早就睡了，跟我祖母睡在一起。我父親的穿戴也越來越怪，有的時候像農(nóng)民，有的時候像工人，還有的時候一身軍裝，像個軍官。所以我開始懷疑，懷疑他是共產(chǎn)黨。但是沒有問，也沒有人跟我說，反正我心里明白，他一定是共產(chǎn)黨。

    1935年9月，我父親給我繼母來了一封信。信是從南京來的，我繼母讀了偷著哭，我也不敢問。只能是放學回家，趁我繼母不在，把信找出來看。就這樣，知道我父親被捕了，關(guān)在南京。

    原來我對他很崇拜。后來他活著回來，我就懷疑他了，不再認為他是好人。我認為他叛變了。一定叛變了。投降國民黨了。所以我就離家出走，投奔革命，只身去了延安。不為別的，就為背叛反動老子。我以為我父親是叛徒、特務(wù)、反革命，我要跟他劃清界限、徹底決裂！我的心里埋藏著對他的仇恨。

    1946年4月，我從抗大七分校調(diào)到晉綏軍區(qū)司令部任一科作戰(zhàn)參謀，工作在賀龍身邊，認識了當時晉綏邊區(qū)公安總局副局長陳養(yǎng)山。陳養(yǎng)山說我父親是中共黨員，正在西安潛伏，搞到不少情報，立了大功。我不相信。我說，你開什么玩笑？我沒有出賣革命的老子。陳養(yǎng)山說，你不信，我給你轉(zhuǎn)一封信去。他們那里缺懂軍事的人，你去正合適，給你爹當助手。我這才明白，原來我父親白皮紅心，明里是國民黨的大特務(wù)頭子，暗地里是共產(chǎn)黨的“西情處”副處長。

    1949年3月下旬，我隨中共中央機關(guān)、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移師北平，先駐香山，后進中南海。同年10月1日，也就是新中國的開國日，我一早去西南軍區(qū)駐京辦事處見老首長賀龍。賀龍對我說：“你父親是一個老共產(chǎn)黨員，在西安做地下工作，給我們搞了許多情報，為我們解放大西北作出很大貢獻。他很想你，你能不能回去看看？”我說：“感謝首長關(guān)心。過些日子，我一定回去看他?，F(xiàn)在不行，剛解放，忙得很，實在沒時間。”

    1950年7月，我回老家探親，我父親聽說了，也從西安趕來見面，兩人在一起呆了一天，不過沒有多說什么。

    父親后來一有“為黨做了工作，有一定的貢獻”，二有“徹底平反昭雪，恢復名譽，骨灰送八寶山革命公墓安放”，我也就夠了，知足了。去年10月，我去北京八寶山掃墓，坐著輪椅，鞠躬不方便，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說：爸爸，我錯怪你了，對不起。我為我曾經(jīng)誤解你而深感內(nèi)疚。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永遠崇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