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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
琵琶記
第二十一 出糟糠自厭
（旦上，唱）
【山坡羊】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遠(yuǎn)迢迢不回來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煩 的二親，軟怯怯不濟(jì)事的孤身己。苦！衣盡典，寸絲不掛體。幾番拚死了奴 身己，爭奈沒主公婆，教誰看取。（合）思之，虛飄飄命怎期？難捱，實(shí)丕 丕災(zāi)共危。 【前腔】滴溜溜難窮盡的珠淚，亂紛紛難寬解的愁緒，骨崖崖難扶持的 病體，戰(zhàn)兢兢難捱過的時(shí)和歲。這糠，我待不吃你呵，教奴怎忍饑？我待吃 你呵，教奴怎么吃？思量起來，不如奴先死，圖得不知他親死時(shí)。 （合前） 思之，虛飄飄命怎期？難捱，實(shí)丕丕災(zāi)共危。 奴家早上安排些飯與公婆，非不欲買些鮭菜，爭奈可買。不想婆婆抵死 埋怨，只道奴家背地自吃了什么東西，不知奴家吃的是米膜糠粃。又不 敢教他知道，只得回避。便做他埋怨殺我，我也不分說?？啵∵@糠■怎 的吃得下？（吃吐介）（唱） 【孝順歌】嘔得我肝腸痛，珠淚垂，喉嚨尚兀自牢嘎住?？纺?！你遭礱 被春杵，篩你簸飏你，吃盡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狽，千辛萬苫皆經(jīng)歷?？嗳? 吃著苦味，兩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 （外、凈潛上，探覷介）（旦唱） 【前腔】糠和米本是相倚依，被簸飏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 與夫婿。終無見期。丈夫，你便是米呵，米在他方?jīng)]尋處。奴家恰便似糠呵， 怎的把糠來救得人饑餒？好似兒夫出去，怎的教奴供給得公婆甘旨？ （外、凈潛下介）（旦唱） 【前腔】思量我生無益，死又值甚的！不如忍饑死了為怨鬼。只一件， 公婆年紀(jì)老，靠奴家相依倚，只得茍活片時(shí)。片時(shí)茍活雖容易，到底日久也 難相聚。漫把糠來相比，這糠呵，尚兀自有人吃，奴家的骨頭，知他埋在何 處？ （外、凈上）（凈）媳婦，你在這里吃什么？（旦）奴家不曾吃什么。 （凈搜奪介）（旦）婆婆，你吃不得。（外）咳！這是什么東西？（旦 唱） 【前腔】這是谷中膜，米上皮。 （外）呀！這便是糠，要他何用？（旦 唱）將來堪療饑。（凈）咦！這糠只好將去喂豬狗，如何把來自吃？（旦 唱）嘗聞古賢書，狗彘食人食，也強(qiáng)如草根樹皮。（外、凈）恁的苦澀東西， 怕不噎壞了你！ （旦唱）嚙雪吞氈，蘇卿猶健；餐松食柏，倒做得神仙侶。 這糠呵，縱然吃些何慮？（凈）阿公，你休聽他說謊，糠如何吃得？（旦唱） 爹媽休疑，奴須是你孩兒的糟糠妻室。 （外、凈看哭介）媳如，我原來錯埋冤了你。兀的不痛殺我也?。◥灥?， 旦叫哭介，唱） 【雁過沙】苦！他沈沈向冥途，空教我耳邊呼。公公婆婆！我不能夠盡 心相奉事，反教你為我歸黃土，教人道你死緣何故？公公婆婆，怎生割舍得 拋棄了奴！
（外醒介，旦）謝天謝地，公公醒了。公公你掙扎。（外唱） 【前腔】媳婦，你擔(dān)饑事姑舅，媳婦，你擔(dān)饑怎生度？（旦）公公且自 寬心，不要煩惱。（外唱）媳婦，我錯埋冤了你，你也不推辭，到如今始信 有糟糠婦。媳婦，料應(yīng)我不久歸陰府，也省得為我死的，累你生的受苦。 （旦扶外起介）公公且在床上安息，待我看婆婆如何？（叫不醒介）呀， 婆婆不濟(jì)事了，如何是好？ （唱） 【前腔】婆婆氣全無，教奴怎支吾？咳，丈夫呵，我千辛萬苦，為你相 看顧，如今到此難回護(hù)。我只愁母死難留父，況衣衫盡解，囊篋又無。 （外）媳婦，婆婆還好么？（旦）婆婆不好了。（外唱） 【前腔】天那！我當(dāng)初不尋思，教孩兒往帝都，把媳婦閃得苦又孤，把 婆婆送入黃泉路。算來是我相耽誤，不如我死，免把你再辜負(fù)。 （旦）公公休說這話，請自將息。（外）媳婦，婆婆死了，衣衾棺槨， 是件皆無，如何是好？（旦）公公寬心，待奴家區(qū)處。（末上）福無雙 降猶難信，禍不單行卻是真。老夫?yàn)楹蔚来藘删洌繛猷徏也滩薹口w 氏五娘，他嫁得伯喈，方才兩月，伯喈便出去赴選。自去之后，連遭饑 荒，公婆年紀(jì)皆在八十之上，家里更沒個(gè)相扶持的。甘旨之奉，虧殺這 五娘子，把些衣服首飾之類，盡皆典賣，辦些糧米，供給公婆。卻背地 里把糠粃充饑。這般荒年饑歲，少什么有三五個(gè)孩兒的人家，供膳 不得爹娘。這個(gè)小娘子，真?zhèn)€今人中少有，古人中難得。那婆婆不知道， 顛倒把他埋冤。適來聽得他公婆知道，卻又痛心，都害了病。如今不免 到他家里探望則個(gè)。呀！五娘子，你為甚慌慌張張。（旦）公公，天有 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奴家婆婆死了。 （末）咳，你婆婆既死了， 你公公如今在那里？ （旦）在床上睡著。（末）待我看一看。（外）太 公休怪，我起來不得了。（末）老員外快不要勞動。（旦）太公，我婆 婆衣衾棺槨，是件皆無，如何是好？（末）五娘子，你不要愁煩，我自 有區(qū)處。 （旦） 【玉包肚】千般生受，教奴家如何措手？終不然把他骸骨，沒棺材送在 荒丘。 （合）相看到此，不由人不淚珠流，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末唱） 【前腔】五娘子不必多憂，資送婆婆，在我身上有。但你小心承值公公， 莫教他又成不救。 （合前）（外唱） 【前腔】張公護(hù)救，我媳婦實(shí)難啟口。孩兒去后，又遇饑荒，把衣衫典 賣無留。 （合前）（末）老員外，你請進(jìn)里面去歇息，待我一霎時(shí)叫家僮討棺木 來，把老安人殯斂了，選個(gè)吉日，送在南山安葬去。（旦）如此，多謝 太公周濟(jì)。 （旦）只為無錢送老娘，（末）須知此事有商量；（合）歸家不敢高聲 哭，惟恐猿聞也斷腸。 （并下） 第二十二出 琴訴荷池
（生上，唱）
【一枝花】閑庭影轉(zhuǎn)，深院荷滿。簾垂清晝永，怎消遣？十二欄桿，無 事閑憑遍。悶來把湘簟展，夢到家山，又被翠竹敲風(fēng)驚斷。 〔南鄉(xiāng)子〕翠竹影搖金，水殿簾櫳映碧陰。人靜晝長無外事，沈吟，碧 酒金樽懶去斟。幽恨苦相尋，離別經(jīng)年沒信音。寒暑相催人易老，關(guān)心， 卻把閑愁付玉琴。院子，將琴書過來。（末將琴書上）黃卷看來消白日， 朱弦動處引清風(fēng)；炎蒸不到珠簾下，人在瑤池閬苑中。相公。琴書在此。 （生）院子，你與我喚那兩個(gè)學(xué)童過來。（末叫介，凈執(zhí)扇、丑持香爐 上） （凈、丑唱） 【金錢花】自少承值書房，書房?？旎钇鋵?shí)難當(dāng)，難當(dāng)。只管打扇與燒 香，荷亭畔，好乘涼，吃飽飯，上眠床。 （參見介，生）我在先得此材于爨下， 成此琴，即名焦尾。自來此間， 久不整理，今日當(dāng)此清涼境界，試操一曲，以舒悶懷。你三人一個(gè)打扇， 一個(gè)燒香，一個(gè)管文書，休得慢誤。 （眾）領(lǐng)鈞旨。（生操琴介，唱） 【懶畫眉】強(qiáng)對南薰奏虞弦，只覺指下余音不似前，那些個(gè)流水共高山？ 呀，只見滿眼風(fēng)波惡，似離別當(dāng)年懷水仙。 （凈困掉扇介，末）告相公，打扇的壞了扇。（生）背起打十三。那斯 不中用，只教他燒香。 （末）領(lǐng)鈞旨。（生唱） 【前腔】頓覺余音轉(zhuǎn)愁煩，似寡鵠孤鴻和斷猿，又如別鳳乍離鸞。呀！ 只見殺聲在弦中見，敢只是螳螂來捕蟬。 （丑困滅香介，凈）告相公，燒香的滅了香。（生）背起打十三。那廝 不中用，只教他管文書。 （末）領(lǐng)鈞旨。（生唱） 【前腔】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似望帝春心托杜鵑。好姻緣翻做惡姻緣，只 怕眼底知音少，爭得鸞膠續(xù)斷弦。 （末掉文書介，丑）告相公，管文書的亂了文書。（生）背起打十三。 （貼上，生）左右，夫人來也，且各回避。（眾）正是：有福之人人服 事，無福之人服事人。 （末、丑、凈下）（貼唱） 【滿江紅】嫩綠池塘，梅雨歇，薰風(fēng)乍轉(zhuǎn)。瞥然見新涼華屋，已飛乳燕。 簟展湘波紈扇冷，歌傳金縷瓊巵暖。是炎蒸不到水亭中，珠簾卷。 （貼）相公原來在此操琴呵。（生）夫人，我當(dāng)此清涼，聊托此以散悶 懷。（巾）奴家久聞相公高于音樂，如何來到此間，絲竹之音，杳然絕 響？斗膽請?jiān)俨僖磺喙厦?？（生）夫人待要聽琴，彈甚么曲好? 我彈一曲《雉朝飛》何如？（巾）這是無妻的曲，不好。（生）呀！說 錯了。如今彈一曲《孤鸞寡鵠》何如？（貼）兩個(gè)夫妻正團(tuán)圓，說什么 孤寡！（生）不然彈一曲《昭君怨》何如？（貼）兩個(gè)夫妻正和美，說 甚么宮怨！相公，當(dāng)此夏景，只彈一曲《風(fēng)入松》好。（生）這個(gè)卻好。 （彈介，貼）相公，你彈錯了。（生）呀！倒彈出《思?xì)w引》來。待我 再彈。 （貼）相公，你又彈錯了。（生）呀！又彈出個(gè)《別鶴怨》來。 （貼）相公，你如何恁的會差，莫不是故意賣弄，欺侮奴家？（生）豈 有此心，只是這弦不中用。（貼）這弦怎的不中用？（生）俺只彈得舊 弦慣，這是新弦，俺彈不慣。（貼）舊弦在那里？（生）舊弦撇下多時(shí) 了。（貼）為甚撇了？（生）只為有了這新弦，便撇了那舊弦。（貼） 相公何不撇了新弦，用那舊弦？（生）夫人，我心里豈不想那舊弦，只
是新弦又撇不下。（貼）你新弦既撇不下，還思量那舊弦怎的？我想起 來，只是你心不在焉，特地有許多說話。 （生唱） 【桂枝香】夫人，舊弦已斷，新弦不慣；舊弦再上不能，待撇了新弦難 。我一彈再鼓，一彈再鼓，又被宮商錯亂。（貼）相公，你敢是心變了么？ （生唱）非干心變，這般好涼天，正是此曲才堪聽，又被風(fēng)吹別調(diào)間。（貼 唱） 【前腔】相公，非彈不慣，只是你意慵心懶。既道是《寡鵠孤鸞》，又 道是 《昭君宮怨》，那更《思?xì)w別鶴》，無非愁嘆。相公，我看你多敢是想 著誰？ （生）夫人，我不是想著甚么人。（貼唱）相公，有何難見，你既不 然，我理會得了，你道是除了知音聽，道我不是知音不與彈。 （生）夫人，那有此意？（貼）相公，這個(gè)也由你，畢竟你無心去彈他， 何似教惜春和老姥姥安排酒過來，與你消遣何如？（生）我懶飲酒，待 去睡也。（貼）相公休阻妾意。老姥姥，惜春，看酒來（凈、丑持酒上） （凈唱） 【燒夜香】樓臺倒影入池塘，綠樹陰濃夏日長。（丑唱）一架荼滿院 香。 （合）滿院香，和你捧霞觴，納晚涼，卷起珠簾，明月正上。 （貼）將酒過來。（唱） 【梁州序】新篁池閣，槐陰庭院，日永紅塵隔斷。碧欄桿外，寒飛漱玉 清泉。自覺香肌無暑，素質(zhì)生風(fēng)，小簟瑯玕展。晝長人困也，好清閑，忽被 棋聲驚晝眠。（合）金縷唱，碧筒勸，向冰山雪 排佳宴，清世界，幾人見？ （生唱） 【前腔】薔薇簾箔，荷花池館，一陣風(fēng)來香滿。湘簾日永，香消寶篆沈 煙。謾有枕欹寒玉，扇動齊紈，怎遂黃香愿。 （作悲介，貼）相公，你為甚 的下淚？（生唱）猛然心地?zé)?，透香汗，我欲向南窗一醉眠。（合前）（貼 唱） 【前腔】向晚來雨過南軒，見池面紅妝零亂。漸輕雷隱隱，雨收云散。 只覺荷香十里，新月一鉤，此景佳無限。蘭湯初浴罷，晚妝殘，深院黃昏懶 去眠。 （合前）（生唱） 【前腔】柳陰中忽噪新蟬，見流螢飛來庭院。聽菱歌何處，畫船歸晚。 只見玉繩低度，朱戶無聲，此景尤堪戀。起來攜素手，鬢云亂，月照紗廚人 未眠。 （合前）（凈唱） 【節(jié)節(jié)高】漣漪戲彩鴛，把露荷翻，清香瀉下瓊珠濺。香風(fēng)扇，芳沼邊， 閑亭畔，坐來不覺神清健，蓬萊閬苑何足羨？（合）只恐西風(fēng)又驚秋，不覺 暗中流年損。（丑唱） 【前腔】清宵思爽然，好涼天，瑤臺月下清虛殿。神仙眷，開玳筵，重 歡宴。任教玉漏催銀箭，水晶宮里把笙歌按。 （合前）（眾唱） 【馀文】光陰迅速如飛電，好良宵可惜漸闌，管取歡娛歌笑暄。 （生）樵樓上幾鼓了？（凈）三鼓了。 （貼）歡娛休問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幾何？ （合）遇飲酒時(shí)須飲酒，得高歌處且高歌。 （并下） 第二十九出 乞丐尋夫
（旦上，唱）
【胡搗練】辭別去，到荒丘，只愁出路煞生受。畫取真容聊藉手，逢人 將此免哀求。 鬼神之道，雖則難明，感應(yīng)之理，不可不信。奴家昨日獨(dú)自在山筑墳， 正睡間，忽夢一神人，自稱當(dāng)山土地，帶領(lǐng)陰兵，與奴家助力，卻又囑 咐教奴家改換衣裝，徑往長安尋取丈夫。待覺來，果然墳臺并已完備， 這分明是神道護(hù)持。正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今二親既已葬了， 只得改換衣裝，扮作道姑，將琵琶做行頭，沿街上彈幾個(gè)行孝的曲兒， 抄化將去。只是一件，我?guī)啄觊g和公婆廝守，如何舍得一旦撇了他？奴 家自幼薄曉得些丹青，何似想像畫取公婆真容，展開與他燒些香紙，奠 些酒飯，也是奴家一點(diǎn)孝心。不免就此描摹真容則個(gè)。（描畫介）（唱） 【三仙橋】一從他每死后，要相逢不能夠，除非夢里暫時(shí)略聚首?？啵? 要描描不就。暗想像，教我未描先淚流。描不出他苦心頭，描不出他饑癥候， 描不出他望孩兒的睜睜兩眸。只畫得他發(fā)颼颼，和那衣衫敝垢。休休！若畫 做好容顏，須不是趙五娘的姑舅。 【前腔】我待要畫他個(gè)龐兒帶厚，他可又饑荒消瘦；我待要畫他個(gè)龐兒 展舒，他自來長恁面皺。若畫出來，真是丑，那更我心憂，也做不出他歡容 笑口。不是我不會畫著那好的，我從嫁來他家，只見他兩月稍優(yōu)游，其余都 是愁。那兩月稍優(yōu)游，我又忘記了；這三四年間，我只記得他形衰貌朽。這 真容呵，便做他孩兒收，也認(rèn)不得是當(dāng)初父母。休！休！縱認(rèn)不得是蔡伯喈 當(dāng)初爹娘，須認(rèn)得是趙五娘近日來的姑舅。 真容既已描就了，就在這里燒些香紙，奠些酒飯，拜別了公婆出去。（拜 辭介） （唱） 【前腔】公公婆婆，非是奴尋夫遠(yuǎn)游。只怕你公婆絕后。奴見夫便回， 此行安敢久。苦！路途中奴怎走？望公婆相保佑我出外州。天那！他兀自沒 人看守，如何來相保佑？這墳呵，只怕奴去后，冷清清有誰來祭掃？縱使遇 春秋，一陌紙錢怎有？休！休！你生是受凍餒的公婆，死做個(gè)絕祭祀的姑舅。 奴家既辭了墳?zāi)梗坏帽沉苏嫒?，便索去辭張?zhí)?。呀！如何恰好張?zhí)? 公來也。（末上）衰柳寒蟬不可聞，金風(fēng)敗葉正紛紛；長安古道休回首， 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旦）奴家適間拜辭了墳塋，正要到宅上來告別。（末） 呀！五娘子，你幾時(shí)去？（旦）太公，奴家今日就行了。（末）你背的 是甚么畫？（旦）是奴公婆的真容，待將路上去藉手乞告些盤纏，早晚 與他燒香化紙。（末）是誰畫的？（旦）是奴家將就描摹的。（末）五 娘子，你孝心所感，一定逼真，借我看一看?？?！畫得像，畫得像（作 悲介）老員外！老安人！〔鷓鴣天〕死別多應(yīng)夢里逢，漫勞孝婦寫遺蹤； 可憐不得圖家慶，辜負(fù)丹青泣畫工。衣破損，鬢蓬松，千愁萬恨在眉峰。 只怕蔡郎不識年來面，趙女空描別后容。五娘子，我聽得你要遠(yuǎn)行，將 幾貫錢與你路上少助些盤纏。（旦）多多定害公公了。奴家又有不識進(jìn) 退之懇。奴家去后，公婆墳塋，早晚望太公可憐見，看這兩個(gè)老的在日 之面，與奴家看管則個(gè)。（末）這個(gè)不妨，你但放心前去，老夫少不得 如此。 （拜辭介）（旦唱） 【憶多嬌】公公，他魂渺漠，我沒倚托。程途萬里，教我懷夜壑。此去 孤墳，望公公看著。 （合）舉目消索，滿眼盈盈淚落。（末唱）
【前腔】五娘子，我承委托，當(dāng)領(lǐng)略。這孤墳我自看守，決不爽約。但 愿你途中身安樂。 （合前）（旦唱） 【斗黑麻】奴深謝公公，便辱允諾，從來的深恩，怎敢忘卻。只怕途路 遠(yuǎn)，體怯弱，病染孤身，力衰倦腳。 （合）孤墳寂寞，路途滋味惡。兩處堪 悲，萬愁怎摸？ （末唱） 【前腔】伊夫婿多應(yīng)是，貴官顯爵，伊家去，須當(dāng)審個(gè)好惡。五娘子， 只怕你這般喬打扮，他怎知覺。一貴一貧，怕他將錯就錯。 （合前） （旦）公公，奴家拜別去也（末）五娘子，且慢著，老夫還有幾句言語 囑付你。（旦）望公公指教。（末）五娘子，你少長閨門，豈識路途。 當(dāng)初蔡郎未別時(shí)節(jié)，你青春嬌媚。你如今遭這饑荒貧苦，貌怯身單。正 是桃花歲歲皆相似，人面年年自不同。蔡郎臨別之后，可不道來…… （旦）公公，他道甚的？（末）他道是若有寸進(jìn)，即便回來，如今年荒 親死，一竟不回，你知他心腹事如何？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 面不知心。唉！蔡郎原是讀書人，一舉成名天下聞，久留不知因個(gè)甚？ 年荒親死不回門。五娘子，你去京城須仔細(xì)，逢人下氣問虛真，若見蔡 郎漫說千般苦，只把琵琶語句訴原因。未可便說他妻子；未可便說喪雙 親；未可便說裙包土；未可便說剪香云。若得蔡郎思故舊，可憐張老一 親鄰。我今年已七十歲，比你公公少一旬。你去時(shí)猶有張老來相送，你 回時(shí)不知張老死和存。我送你去呵，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 腸人。（哭介，旦）謝得公公訓(xùn)誨，奴家銘心鏤骨，不敢有忘。如今只 得告別去也。 （末）五娘子，早去早回。 （旦）為尋夫婿別孤墳，（末）只怕你兒夫不認(rèn)真； （合）惟有感恩并積恨，萬年千載不成塵。 （并下） 施惠
拜月記
第二十一出 招商諧偶
（末上）
【臨江仙】調(diào)和面蘗多加料，釀成上等香醪?；h邊風(fēng)旆似相招。三杯傾 竹葉，兩臉暈紅桃。不飲傍人應(yīng)笑，百錢斗酒非高。莫言村店客難邀，神仙 留玉珮，卿相解金貂。 且喜兵火已平，民安盜息。不免叫貨賣出來，分付他仍舊開張鋪面，迎 接客商，多少是好。貨賣那里？（丑上）忙把店門開，安排待客來。不 將辛苦藝，難近世間財(cái)。家長老官兒有何分付？（末）貨賣，如今且喜 兵火已平，民安盜息，你可與我開張鋪面，迎接客商。你在外面發(fā)賣， 我在里面會鈔記帳。（丑）說得是。我在外面發(fā)賣，你在里面會鈔記帳。 我一賣還他一賣，兩賣還他成雙。（末）說得是。奉饒加一二，自有客 人來。（下）（丑）好招商店，前臨官道，后靠野溪。幾株楊柳綠陰濃， 一架薔薇清影亂。古壁上繪劉伶裸臥，小窗前畫李白醉眠。知味停舟， 果是開埕香十里；聞香駐馬，真?zhèn)€隔壁醉三家。但有南北二京、福建、 江西、湖廣、襄陽、山東、山西、云南、貴州、廣東、廣西客商，都來 買好酒。自古道：“牙關(guān)不開，利市不來。”不免把酒來嘗一嘗。好酒！ 一生吃不慣悶酒，得個(gè)朋友來同酌一杯才好。 （生旦上，生唱） 【駐馬聽】一路里奔馳，我少艱辛，來到這里。且喜路途肅靜，漸次平 安，稍爾寧息。（旦唱）恨悠悠千里旅情悲，苦懨懨一片鄉(xiāng)心碎。感嘆咨嗟， 傷情滿眼關(guān)山淚。 （丑唱） 【前腔】草舍茅檐，門面不裝酒味美。真?zhèn)€杯浮綠蟻，酢滴珍珠，甕潑 新醅。 （生唱）酒旗斜掛小窗西，布簾兒招颭在疏籬際。和你共飲三杯，今 朝有灑今朝醉。 （生）娘子，此間是廣陽鎮(zhèn)招商店，且沽一壺，少解旅況， 再行如何？ （旦）但憑秀才。（生叫酒保，丑）官兒買酒吃的？（生）是買 酒吃的。 （丑）請坐！（生）還有渾家在外面。（丑）渾家請?。ㄉ┻停? 你這酒保好野。 （丑）我小人不野。（生）夫妻才稱得渾家，你怎么也叫渾 家？（丑）官兒，我聞古人云：“人之父母，就是我之父母。”官兒的渾家， 也就是我的渾家。一般大家渾一渾。（生）胡說，稱娘子才是。（丑）便是， 娘子請，如何？ （叫科）兩杯茶來。（生）酒保，你家有甚么好酒？（丑） 有好酒。 （生）有甚么好下飯？（丑）有好下飯。（生）只把好的拿來，吃 了算帳。（丑叫科）那官兒腳上帶黃泥，必定遠(yuǎn)來的。多著拋尸露，少著父 娘皮。一賣當(dāng)兩賣，不要少他的。 （生）酒保，你說“多著拋尸露，少著父 娘皮”。“父娘皮”是甚么？（丑）父娘皮是骨。（生）拋尸露是骨。（丑） 拋尸露是肉。（生）父娘皮是肉，你怎么哄我？（丑叫科）這官兒是老江湖， 不要哄他。拋尸露少放些，畫眉青多放些。（生）酒保，畫眉青是什么？（丑） 畫眉青是肉。（生）畫眉青是菜。（丑叫科）不要哄他了。一賣肉，一賣雞， 一賣燒鵝，一賣匾食?？熘牵?（生）看酒過來?。ǔ螅┖镁圃诖?。（生） 這是新，可有窨下？（丑）我這里來往人多，沒有窨下，只是新。（生） 也罷。酒保與我斟一斟。 （丑）不要說一針，八針也會。（生）休閑說。 子請！ （唱）
【駐云飛】村釀新，要解愁腸須是酒。壺內(nèi)馨香透，盞內(nèi)清光溜。（旦 作羞不飲科） （生）嗏！何必恁多羞？（旦）非是奴家害羞，天性不會飲。 （生）但略沾口，勉意休推，莫把眉兒皺。一醉能消心上愁。 娘子不曾飲得一杯，為何臉就紅了？ （旦唱） 【前腔】盞落歸臺，卻早兩朵桃花上臉來。酒保將酒過來，待我也回那 秀才一杯。 （丑背云）蹺蹊，待我問他。官兒，方才娘子說：“酒保看酒過 來，待我也回那秀才一杯。”“那”者是怎么說？（生）這是我那里鄉(xiāng)音， “那”者是好也。（丑背云）待我也打腔兒哄他。（叫科）伙計(jì)看那酒來， 那下飯來。（生）酒保，甚么“那酒”“那下飯”？（丑）官兒就不記得了， 我這里也是“‘那’者，好也。”（生）休取笑。（旦把酒科）多感君相帶。 （生）多謝心相愛。（旦）嗏！擎樽奉多才。（生）小生也不會飲。（旦） 你量如滄海。（生）酒保減一減我吃。（丑）什么說話，吃一個(gè)滿面杯。（旦） 滿飲一杯，暫把愁懷解，樂以忘憂須放杯。 （生）酒保，我與娘子一路來，因有幾句言語，不肯吃酒。你若勸得娘 子吃一杯酒，我就與你一錢銀子。（丑）官兒，我勸娘子吃一杯酒，就 是一錢銀子，若吃十杯？（生）就是一兩。（丑）若吃了一百杯，就是 十兩。待我去奉。娘子請酒。 （作掩須科，唱） 【前腔】瀲滟流霞。 （生）酒保，你怎么把臉兒遮了？（丑）小人瞼兒 不那個(gè)，恐娘子見了不肯吃酒。不比尋常賣酒家。娘子請一杯。 （旦）我不 會吃。 （丑）小人跪了。（旦）請起，我吃。（丑）娘子出路人，不要吃單 杯，吃一個(gè)雙杯。 （把酒科）村店多瀟灑，坐起極幽雅。（旦）我再吃不得 了。（丑）沒奈可，小人又跪下。（旦）也罷，起來，我再吃一杯。（丑） 嗏！何必論杯斝，試嘗酬價(jià)？愛飲神仙，玉珮曾留下，今后逢人吃甚茶？（旦 唱） 【前腔】悶可消除，只怕醉倒黃公舊酒壚。秀才，天色晚了，去罷。（生） 天晚催人去。 （丑）好熱酒在此。（生）好酒留人住。嗏！香醪豈尋俗，味 若醒醐。曾向江心，點(diǎn)滴在波深處，慢櫓搖船捉醉魚。 （旦）秀才，我猜著你了。（生）你猜著我甚么？（旦）你哄我吃醉了， 要捉那醉魚，只怕你“滿船空載月明歸。”（生）娘子，這是唐明皇與 楊貴妃在采石江邊飲宴的故事。（丑）著了，正是那唐明皇與楊貴妃在 采石江邊飲宴的故事。我小人親眼見的，也是我斟酒勸他。（生）酒保， 你多少年紀(jì)？（丑）我四十歲了。（生）唐明皇開元到今，有四百余年， 你怎么說親眼見？（丑）自不曾說謊，略謊得一謊，就露出馬腳來。（旦） 秀才，天色晚了，去罷。 （生）酒保，天色晚了，會鈔罷。（丑叫科） 官兒，娘子不吃酒了，會鈔。（生）酒保，這里到宿客館中還有多少路？ （丑）還有三十里，你問他怎么？（生）我要去借宿。（丑）這等去不 到了。官兒，我這里廣陽招商店，前面吃酒，后面宿客。這里不歇往那 里歇？ （生）娘子，方才酒保說，到旅館中還有三十里路，去不到了， 就在此安歇了罷。（旦）但憑秀才。（生）酒保，一發(fā)明日會鈔罷。與 我打掃一間房，鋪下一張床。（丑叫科）那官兒不去了，一發(fā)明日會鈔。 打掃一間房，鋪下一張床，一個(gè)聯(lián)二枕頭，一個(gè)大馬子。 （旦）酒保， 那秀才與你說什么？（丑）那官兒叫我打掃一間房，鋪下一張床。（旦） 不要依他，只依我。與我打掃兩個(gè)房間，鋪下兩張床。（丑叫科）不依 前頭了。打掃兩間房，鋪下兩張床，兩個(gè)短枕頭，一個(gè)馬子，一個(gè)尿鱉。
（生）酒保，娘子叫你怎么？（丑）叫我打掃兩間房，鋪下兩張床。（生） 酒錢飯錢都是我還，你怎么不聽我說？還只是打掃一間房，鋪下一張 床。（丑）是。酒錢飯錢都是官兒還，只依官兒。（叫科）不依后頭了， 照舊依前。打掃一間房，鋪下一張床，一個(gè)聯(lián)二枕頭，一個(gè)大馬子。（旦） 酒保，那秀才又與你說甚么？（丑）那官兒還叫我打掃一間房，鋪下一 張床。（旦）你這酒保只依我就罷了，有這許更變?。ǔ螅┠銉蓚€(gè)只管 咭力骨碌，骨碌咭力。（末上，打丑科）狗東西，成甚么規(guī)矩，一張又 是兩張，兩張又是一張，叫我老人家，端到東，端到西，費(fèi)許多氣力。 走出去！不用你了。 （丑）咦，老官兒，我在此也是好的。畚灰刮鑊， 擔(dān)柴挑水，門前招接，店中買賣。不用我，我往江西人餛飩店中去。（末 指丑欲下，丑）老不死。（末轉(zhuǎn)身上）你罵我老不死？（丑）我說你牛 一般健，老了不死的。（末下。丑）你兩個(gè)果來得蹺蹊，怪不得那老兒， 如今也不依官兒，也不依娘子，依了我罷。（生）怎么依你（丑）依我 便打掃一間房，依著官兒；鋪下兩張慶……（生）一張?。ǔ螅┮惨滥? 子一半，床卻丁字鋪了。（生）怎么丁字鋪？（丑）官兒的床鋪在這里， 娘子的床鋪在這里，上了床，吹滅了燈，一個(gè)筋斗就過了。（生）休取 笑，張燈來。（丑叫科）看燈來，看洗腳水來。（下。生）娘子，請睡 了罷。（旦）你自請睡。（生）請睡了罷。（旦）秀才，你自睡，我自 睡，只管問我怎么？（生唱） 【絳都春】擔(dān)煩受惱，豈容易，共伊得到今朝？有分憂愁，無緣恩受， 何時(shí)了？（旦）他那長吁短嘆，我心自曉。（生）娘子，你曉得我甚么？（旦） 有甚的真情深奧？ （生）正要娘子曉得。（旦）禮法所制，人非土木，待說 也難道。 （生）尋蹤訪跡遇林中，（旦）受苦扶危出禍叢。（生）我和你有緣千 里能相會，（旦）我只是無緣對面不相逢。（生）娘子，你怎么把言語 都說遠(yuǎn)了，你敢是忘了？ （旦）奴家不曾忘了甚么。（生）既不曾忘， 可記得林榔中的言語來？（旦）林榔中曾與秀才說兄妹同行。（生）這 也有來。我說面貌不同，語言各別，娘子又怎么說？（旦）奴家再不曾 說甚么。（生）正是貴人多忘事。娘子再想。（旦）奴家想起來了，說 怕有人盤問，權(quán)說做夫妻。（生）卻又來，別的便好權(quán)，做夫妻可是權(quán) 得的？我也不問娘子別的，可曉得仁、義、禮、智、信？不要說仁、義、 禮、智，只說一個(gè)“信”字。（旦）“信”字怎么說？（生）天若爽信， 云霧不生；地若爽信，草木不長。為人可失得信么？（旦）奴家也不曾 失信與秀才。（生）既不失信，如何不依林榔中的言語？ （旦）秀才， 你送我回去，多多地將些金銀謝你吧。（生）豈不聞“書中自有黃金屋”， 要你那金銀何用？（旦）也罷，你送我回去，我與爹爹說與你個(gè)官兒做 罷。 （生）呀！官是朝廷的，是你家的？我一路來，倒不曾問得娘子， 不知娘子是何等人家？ （旦）秀才，你不問起也罷，若問我家中事情， 不要說與你同行同坐，就是立站的去處，也沒有你的。（生）韓景陽大 來頭，你卻是何等人家？原聞。（旦）奴家祖公是王和，父親見任兵部 王鎮(zhèn)尚書，母親是王太國夫人，奴家是守節(jié)操的千金小姐。（生）既是 千金小姐，怎么隨著個(gè)窮秀才走？（旦）不知你妹子隨著那個(gè)哩。（生） 你自身顧不得，那管得別人？且住。不要與他硬，若硬，兩下里就硬開 了，還要放軟些。娘子原來是宦家之女，我蔣世隆低眼覷畫堂，尚然消
受不起，倒與娘子同行同坐，望娘子高抬貴手，饒恕蔣世隆之罪。（跪 科，旦亦跪科）大恩人請起。 （生）咳，你既知我是大恩人，（唱） 【降黃龍】說甚么宦室門楣，寒士尋常，望若云霄？時(shí)移事遷，為地覆 天翻，君去民逃。多嬌，此時(shí)相遇，料應(yīng)我和你姻緣非小。做夫妻相呼廝喚， 怎生忘了。（旦唱） 【前腔】秀才，何勞、獎譽(yù)過高。昔日榮華，眼前窮暴。身無所倚，幸 然遇君家，危途相保。 （拜科）英豪，念孤恤寡，再生之恩難報(bào)。久以后銜 環(huán)結(jié)草，敢忘分毫。 （生唱） 【前腔】聽告。你身到行朝，與父母團(tuán)圓，再同允笑，那時(shí)節(jié)呵，你在 深沉院宇，要見你除非是夢魂來到。 （旦）我稟過父親，那時(shí)與你成親也未 遲。 （生）那時(shí)節(jié)你還要我？攀高，選擇佳婿，卑人呵，命蹇時(shí)乖，實(shí)是難 招。我與娘子一路同行到此，便是三歲孩童，也說一對好夫妻。這虛名人前 自說，聽著偏好。（旦唱） 【前腔】休焦，所許前詞，侍枕之私，敢惜微眇。（生）既如此，卻又 推三阻四怎么？ （旦唱）怕仁人累德，娶而不告，朋友相嘲。 （生）娘子，你曉得“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么？（旦）“瓜田不 納履”怎么說？（生）假如人家一園瓜正熟，有人打從瓜園中經(jīng)過，曲 腰納其履，隔遠(yuǎn)人望見，只說偷其瓜。（旦）“李下不整冠”怎么說？ （生）假如人家一園李子正熟，有人打從他李樹下過，欲待伸手整其冠， 人見只說盜其李。從教整冠李下，此嫌疑實(shí)亦難逃。（旦）秀才，你送 我到行朝，與爹爹說知，教個(gè)媒人說合成親，卻不全了奴家的節(jié)操？（生 怒擊桌科）你前日在虎頭寨上，若沒有蔣世隆呵，亂軍中遭驅(qū)被虜，怎 全節(jié)操？ （凈內(nèi)叫），老兒起來，盤兒碗兒都打碎了。（末凈上唱） 【太平令】曲徑非遙，深夜柴門帶月敲。郵亭一宿姻緣好，又何故語叨 叨？（生、旦見科）（生唱） 【前腔】旅邸蕭條，回首鄉(xiāng)關(guān)路轉(zhuǎn)遙。寒燈照影傷懷抱，因此上話通宵。 （末）官人，娘子，我兩口在隔壁聽得許久，頗知一二，你也不要瞞我 了。（生）既如此，瞞不得公公、婆婆了。（末）秀才官人，他是宦族 名流，深閨處子，自非桑間之約，濮上之期，焉肯鉆穴相窺，踰墻相從。 秀才官人，你是讀書之人，豈不聞柳下惠之事？（生）惶恐，惶恐。（末） 秀才官人莫怪，請前樓去坐一坐，老夫別有話說。（生）是如此。（下。 末）小姐在上，老夫有一言相告：“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 手，權(quán)也。”權(quán)者反經(jīng)合理之謂。且如小姐于深閨，衣不見里，言不及 外，事之常也。今日奔馳道途，風(fēng)餐水宿，事之變也。況急遽茍且之里， 傾覆流離之際，失母從人二百余里。雖小姐冰清玉潔，惟天可表。清白 誰人肯信，是非誰人與辨？正所謂“崑岡失火，玉石俱焚”。今小姐堅(jiān) 執(zhí)不從，那秀才被我道了幾句言語，兩下出門，各不相顧，若遇不良之 人，無賴之輩，強(qiáng)逼為婚，非惟玷污了身子，抑且所配非人。不若反經(jīng) 行權(quán)，成就了好事罷。（旦）望公公、婆婆收留奴家在此。倘或父母有 相見之日，那時(shí)重重相謝，決不虛言。 （末）呀，收留人家迷失子女， 律有明條；況小店中來往人多，不當(dāng)穩(wěn)便。既然不從，小姐，請出去罷。 （旦悲科。凈）老兒，他只因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我兩人年紀(jì) 高大，權(quán)做主婚之人，安排一樽薄酒，權(quán)為合巹之杯。所謂禮由義起， 不為茍從。我兩老口主張不差，小姐依順了罷。（旦）我如今沒奈何了，
但憑公公、婆婆主張。（凈）老兒，小姐也是看上這秀才的，他也要拿 些班兒。（末）你去看上這秀才的，他也要拿些班兒。（末）你去看酒 來，待我請那秀才官人來。秀才官人，有請。 （生上。末）被老夫勸 從了。 （生揖科）多謝公公。（凈上）老兒，酒在此了。（末把酒科） （末、凈唱） 【撲燈蛾】才郎殊美好，佳人正年少。相逢邂逅間，姻緣會合非小也。 天然湊巧，把招商店權(quán)做個(gè)藍(lán)橋。翠帷中風(fēng)清月皎，算歡娛，千金難買是今 宵。 （旦唱） 【前腔】禮儀謹(jǐn)化源，《關(guān)雎》始風(fēng)教。一時(shí)見君子，匆匆遽成人道也。 （生）我是山雞野鳥，配青鸞無福難消。仗冰人一言已定，此生此德，何以 報(bào)瓊瑤？ （末、凈）官人，娘子，請穩(wěn)便罷。夜深了，明日再取一樽酒，與你曖 房。姻緣本無意，天遣偶相逢；剩把銀釭照，猶疑是夢中。（末、凈下） （旦唱） 【袞遍】不肯負(fù)情薄，不肯負(fù)情薄，隨順教人笑。空使我意沉吟，眉留 目亂羞難道。（生）看他喜時(shí)模樣，愁時(shí)容貌，燈兒下，越看著越波俏。（旦 唱） 【前腔】才郎意堅(jiān)牢，才郎意堅(jiān)牢，賤妾難推調(diào)。只恐容易間，把恩情 心事都忘了 （生）蔣世隆若有此心，與你星前月下丟下罰下誓來。（旦）你 自去罰。（生）蔣世隆若忘了小姐厚恩，永遠(yuǎn)前程不吉。海誓山盟，神天須 表。辨至誠，圖久遠(yuǎn)同諧老。 （旦唱） 【尾聲】恩情豈比閑花草？ （生）往常恨更長寂寥，今夜只愁天易曉。 （生）野外芳葩并蒂開，（旦）村邊連理共枝栽。 （合）百年夫婦途中合，一段姻緣天上來。 （并下） 第三十一出 幽閨拜月
（旦上，唱）
【齊天樂】懨懨捱過殘春也，又是困人進(jìn)節(jié)。景色供愁，天氣倦人，針 指何曾拈刺。 （小旦上）閑庭靜悄，瑣窗瀟灑，小池澄澈。（合）迭青錢， 泛水圓小嫩荷葉。 （小旦）〔浣溪沙〕階前萱草簇深黃，檻外榴花迭絳囊，清和天氣日初 長。（旦）懶去梳妝臨寶鏡，慵拈針指向紗窗，晚來移步出蘭房。（小 旦）姐姐，當(dāng)此良辰美景正好快樂，你反眉頭不展，面帶憂容，為甚么 來？ （旦唱） 【青衲襖】我?guī)讜r(shí)得煩惱絕，幾時(shí)得離恨徹。本待散悶閑行到臺榭，傷 情對景腸寸結(jié)。（小旦）姐姐，撇下些罷。（旦）悶懷些兒，待撇下怎忍撇， 待割舍難割舍。倚遍闌干，萬感情切，都分咐長嘆嗟。 （小旦唱） 【紅衲襖】姐姐，你繡裙兒寬褪了褶，為傷春憔悴些。近日龐兒瘦成勞 怯。莫不是又傷夏月？姊妹每休見撇，斟量著你非為別。 （旦）你量著我甚 么？ （小旦）多應(yīng)把姐夫來縈牽，別無些話說。（旦怒科，唱） 【青衲襖】你把濫名兒將咱引惹，直恁的情性乖，心意劣。女孩兒家多 口共饒舌，爹娘行快活，要他做甚的？要裝衣滿篋，要食珍羞則盛設(shè)。和你 寬打周折。（走科。小旦）姐姐，到那里去？（旦）到父親行先去說。（小 旦）說些甚么？ （旦）說你小鬼頭春心動也。（小旦唱） 【紅衲襖】我特地當(dāng)耍說。（跪科）姐姐，望高抬貴手饒過些。一句話 兒傷了俺賢姐姐。 （旦）起來，且饒你這次，今后再不可如此。（小旦）若 再如此呵，瑞蓮甘痛決。姐姐閑耍歇，小的妹先去也。（旦）你那里去？（小 旦）只管在此閑行，忘收了針線帖。 （旦）也罷，你先去。（小旦）推些緣故歸家早，花陰深處遮藏了；熱 心閑管是非多，冷眼覷人煩惱少。（下）（旦）這丫頭去了。天色已晚， 只見半彎新月，斜掛柳梢；幾隊(duì)花陰，平鋪錦砌。不免安排香案，對 月禱告一番。 〔卜算子〕款把桌兒抬，輕揭香爐蓋，一炷心香訴怨懷， 對月深深拜。 （拜科）（唱） 【二郎神】拜新月，寶鼎中明香滿。（小旦潛上聽科。旦）上蒼，這 一炷香呵，愿我拋閃下男兒疾效些，得再睹同歡同悅。 （小旦）悄悄輕將衣 袂拽。姐姐，卻不道小鬼頭春心動也 （走科。旦）妹妹到那里去？（小旦） 我也到父親行去說。 （旦扯科。小旦）放手，我這回定要去。（旦跪科）妹 子，饒過了姐姐吧！ （小旦）姐姐請起。那喬怯，無言俯首，紅暈滿腮頰。 （唱） 【鶯集御林春】恰才的亂掩胡遮，事到如今漏泄。姊妹每心腸休見別， 夫妻每莫不是有些周折。 （旦唱）教我難推怎阻，罷罷，妹子，我一星星對 伊仔細(xì)從頭說。（小旦）姐姐，他姓甚么？（旦）姓蔣。（小旦）他也姓蔣， 叫甚么名字？（旦）世隆名。（小旦）呀！他家住在那里？（旦）中都路是 家。（小旦）姐姐，你怎么認(rèn)得他。他是甚么樣人？（旦）是我男兒受儒業(yè)。 （小旦悲介，唱） 【前腔】聽說罷姓名家鄉(xiāng)，這情苦意切。悶海愁山，將我心上撇，不由 人不淚珠流血！ （旦）我恓惶是正理，只合此愁休對愁人說。妹子，你啼哭 為何因，莫非是我男兒舊妻妾？（小旦唱） 【前腔】他須是瑞蓮親兄。 （旦）呀！原來是令兄。為何散失了？（小
旦）為軍馬犯闕。 （旦）在哪里分別？（小旦）散失忙尋相應(yīng)者， （旦）人 有個(gè)名字，怎么胡應(yīng)不成？ （小旦）姐姐，那時(shí)節(jié)你名瑞蘭，我名瑞蓮，只 爭個(gè)蓮、蘭二字相差迭。 （旦）好了，妹子，和你比先前又親，自今越更著 疼熱。妹子，你到爹娘跟前呵，你休隨著我跟腳，久以后是我男兒那枝葉。 （小旦唱） 【前腔】我須是你妹妹姑姑，你是我的嫂嫂又是姐姐。未審家兄和你因 甚別，兩分離是何時(shí)節(jié)？ （旦）正遇寒冬冷月，恨爹爹把奴拆散在招商舍。 （小旦）如今還思量著我哥哥么？（旦）思量起痛辛酸，那其間他染病耽疾。 （小旦）那時(shí)怎割舍得他？（旦）是我男兒，教我怎割舍？（小旦唱） 【四犯黃鶯兒】他直恁太情切，你十分忒軟怯，眼睜睜怎忍相拋撇。（旦） 枉自怨嗟，無可計(jì)設(shè)，當(dāng)不過他掄來推去望關(guān)扯。 （合）意似虺蛇，性似蝎 螫，一言如何訴說！ 【前腔】流水也似馬和車，頃刻間途路賒。他在窮途逆旅應(yīng)難舍。（旦） 那時(shí)節(jié)呵，囊篋又竭，藥餌又缺，他那里悶懨懨難捱過如年夜。 （合）寶鏡 分破，玉簪跌折，甚日重圓再接。 （旦唱） 【尾聲】自從別后音書絕，這些時(shí)魂驚夢怯，莫不是煩惱憂愁將人斷送 也。 （旦）往時(shí)煩惱一人悲，（小旦）從此凄涼兩下知。世上萬般哀苦事， 無過死別共生離。 （并下） 無名氏
荊釵記
第三十一 出見母
（生上，唱）
【夜行船】一相鸞箋飛報(bào)喜，垂白母料已知之。日漸過期，人何不至？ 心下轉(zhuǎn)添縈系。 雁塔題名感圣恩，便鴻昨已寄佳音。思親目斷云山外，縹緲鄉(xiāng)關(guān)多白云。 下官前日修書，付承局帶回，請取家下，同臨任所。一去許久，不見到 來，使我常懷憂念。正是：雖無千丈線，萬里系人心。 （老旦上，唱） 【前引】死別生離辭故里，經(jīng)歷盡萬種孤凄。（末上）昨過村莊，今入 城市，深感老天垂庇。 （老旦）這里是哪里了？（末）京師地面了。（老旦）聞?wù)f京師錦繡邦， 果然風(fēng)景異他鄉(xiāng)； （末）紅樓翠館笙歌沸，柳陌花街蘭麝香。（老旦） 李成舅，你曉得狀元行寓在何處？（末）小人一路打聽，行館就在四牌 坊。老安人把孝頭 藏了，慢慢說也未遲。（老旦）這也說得有理。（末） 牌子，這里可是王狀元行館么？（凈上）這里就是。（末）通報(bào)家里有 人在此。（凈）稟老爺，家里有人在外。（生）著他進(jìn)來?。├蠣?， 李成磕頭。（生）起來。老安人小姐來了？（末）來了。（生接，背問 末介）小姐為何不見？ （末）后面來了。（生）母親請坐，孩兒拜見。 一路風(fēng)霜，欠缺甘旨，恕孩兒不孝之罪。（老旦）兒，你在此一向好么？ （生）母親聽稟： 【刮鼓令】從別后到京，慮萱親當(dāng)暮景。幸喜得今朝重會，娘，又緣何 愁悶縈？李成舅，莫不是我家荊，看承母親不志誠？ （末）小姐且是盡心侍 奉。 （生）我的娘，分明說與您兒聽。你媳婦呵，怎生不與共登程？（老旦 唱） 【前腔】心中自三省，轉(zhuǎn)教人愁悶增。你媳婦多災(zāi)多病，況親家兩鬢星。 家務(wù)事要支撐，教他怎生離鄉(xiāng)背井？為你饒州之任恐留停。兒，你岳丈先令 人送我到京城。 （生）母親言語不明，李成舅，你備細(xì)說與我知道。（末唱） 【前腔】當(dāng)初待起程，（生）正要問你起程，小姐怎么不來？（末）到 臨期成畫餅。（生）母親，李成舅說甚么畫餅？（末背）若說起投江一事， 恐唬得恩官心戰(zhàn)驚。 （生）李成舅，說甚么驚字？（末）是有個(gè)經(jīng)字，小姐 呵！路途上少曾經(jīng)，當(dāng)不得許多高山峻嶺，餐風(fēng)宿水怕勞形。（生）老安人 也來了，他倒來不得？ （末）便是小姐有此病體，老員外呵，因此留住在家 庭。 （生唱） 【前腔】端詳那李成，語言中猶未明。娘，把就兒里分明說破，免孩兒 疑慮生。 （老旦背。生）呀，母親，因甚的變顏情，長吁短嘆珠淚零？（老 旦袖出孝頭髻介。生）袖兒里脫下孝頭繩，莫不是您兒媳婦喪幽冥？ （生）我的娘，孝頭繩那里來的？ （老旦）兒，千不是萬不是，都是你 不是?。ㄉ┠?，怎么倒是兒不是？（老旦）唗！還說你的是！當(dāng)初承 局書親付，拆開仔細(xì)從頭睹，道你狀元金判任饒州。兒，這下一句不該 寫。（生）那一句？（老旦）休妻再贅萬俟府。（生）母親，語句都差
了。（老旦）語句雖差字跡同，岳翁見了心生怒。（生）岳母沒有說話？ （老旦）岳母即時(shí)起毒心，逼妻改嫁孫郎婦。（生）我妻從么？（老旦） 汝妻守節(jié)不相從，苦，這一句難說了?。ㄉ椋┠?，一發(fā)說了罷。（老 旦）將身跳入江心渡。（生）呀！渾家為我守節(jié)而亡，兀的不是痛殺我 也！ （跌倒介）（老旦唱） 【江兒水】嚇得我心驚怖、身戰(zhàn)簌、虛飄飄一似風(fēng)中絮。爭知你先赴黃 泉路，我孤身流落知何處？不念我年華衰暮，風(fēng)燭不定，死也不著一所墳?zāi)骸? （生唱） 【前腔】一紙書親附，我那妻，指望同臨任所。是何人寫套書中句？改 調(diào)潮陽應(yīng)知去，迎親頭做河伯婦。指望百年完聚，半載夫妻，也算做春風(fēng)一 度。 （末唱） 【前腔】狀元休憂慮，且把情懷暫舒，夫妻聚散生前注。這離別雖說離 別苦，想姻緣不入姻緣簿。聽取一言伸覆：須信人生萬事，莫逃天數(shù)。 （老旦）孩兒，你且省愁煩。（生）孩兒只為不就萬俟丞相親事，卻將 我改調(diào)潮陽，害我身命，我肯辜負(fù)他？（老旦）孩兒，他既死了，無可 奈何，且到任所，做些功果追薦他。（生）這個(gè)少不得如此。（末）小 人告狀元，老安人起程之時(shí)，老員外曾分付小人：送老安人面會狀元， 你就趕回來。如今稟狀元，小人告回。（生）李成舅，我身伴無人，同 到了任所，那時(shí)我修書與你去。（末）既如此，小人愿隨狀元去。 （老）追想儀容轉(zhuǎn)痛悲，（生）豈期中道兩分離？（末）夫妻本是同林 鳥，（合）大限來時(shí)各自飛。 （并下） 第三十五 出時(shí)祀
（老旦上，唱）
【一枝花】細(xì)雨霏霏時(shí)候，柳眉煙鎖常愁。（生、末上，生唱）昨夜東 風(fēng)驀吹透，報(bào)道桃花逐水流。 （合）新愁惹舊愁。 （老旦）極目家鄉(xiāng)遠(yuǎn)，白云天際頭。（生）五年離故里，灑淚濕征裘。 告母親知道，孩兒夜來夢見渾家扯住孩兒衣袂，說：“十朋，只與你同 憂，不與你同樂。”覺來卻是一夢。（老旦）敢是與你討祭？（末）祭 禮俱已完備，請老夫人主祭。（老旦）媳婦，非是兒夫負(fù)你情，只因奸 相妒良姻。生前淑性甘貞潔，死后英魂脫世塵。餐玉饌，飲瑤樽，水晶 宮里伴仙人。待你兒夫任滿朝金闕，與汝伸冤奏紫宸。（生唱） 【新水令】一從科第鳳鸞飛，被奸謀有書空寄。幸萱堂無禍危，痛蘭房 受岑寂。捱不過凌逼，身沈在浪濤里。 （老旦唱） 【步步嬌】將往事今朝重提起，越惱得我肝腸碎。清明祭掃時(shí)，省卻愁 煩，且自酬禮。須記得圣賢書?？淳苼?。（生）兒女何勞母親遞酒。（老旦） 道“吾不與祭如不祭。” （生）看香來。（唱） 【折桂令】沉檀香噴金猊，昭告靈魂，聽剖因依，自從俺宴罷瑤池， 宮袍寵賜，相府勒贅。俺只為撇不下糟糠舊妻，苦推辭桃杏新室，致受磨折， 改調(diào)俺在潮陽。妻，因此上耽誤了恁的歸期。（老旦唱） 【江兒水】聽說罷衷腸事只為伊，卻元來不從招贅生奸計(jì)。惱恨娘行生 惡意，凌逼你沒存濟(jì)。母子虔誠遙祭，望鑒微忱，早賜靈魂來至。 看酒來。 （生唱） 【雁兒落】徒捧著淚溶溶一酒卮，空擺著香馥馥八珍味。慕音容，不見 你；訴衷曲，無回對。俺這里再拜自追思，重相會是何時(shí)？搵不住雙垂淚， 舒不開兩道眉。先室，俺只為套書信的賊施計(jì)。賢妻，俺若是昧誠心，自有 天鑒知。 （老旦唱） 【僥僥令】這話分明訴與伊，須記得圣賢書。懊恨娘行忒薄劣，拋閃得 兩分離在中路里，兩分離在中路里。 （生唱） 【收江南】呀！早知道這般樣拆散呵，誰待要赴春闈？便收到腰金衣紫 待何如？說來又恐外人知，端的是不如布衣！俺只索要低聲啼哭自傷悲。（老 旦唱） 【園林好】免愁煩回辭奠儀，拜馮夷多加護(hù)持。早早向波心中脫離，惟 愿取免沈溺，惟愿取免沈溺。 （生讀祝文介）維大宋熙寧七年吉月辛卯朔日 己酉，賜進(jìn)士及第任潮陽浙江溫州府永嘉縣孝夫王十朋。謹(jǐn)以清酌素饌之奠， 致祭于亡過妻玉蓮錢氏夫人前而言曰：惟靈之生，抱義而歸；惟靈之死，抱 節(jié)而歸，義也。嗚呼噫嘻！昔受荊釵為聘，同甘苦于茅廬。春闈一赴，鸞鳳 分飛。詐書一到，骨肉分離。姑娘為奪婚之媒，繼母為逼嫁之威。捱不過連 朝折挫，抵不過晝夜禁持。拜辭睡昏昏之老姑，哭出冷清清之繡緯。江律渡 口，月淡星稀，脫鞋遺跡于岸邊，抱石投江于海底。江流哽咽，風(fēng)木慘凄。 波滾滾而洪濤逐魄，浪層層而水泛香肌。哭一聲妻，哀鴻過處猿鶴啼；叫一 聲妻，云愁雨怨天地悲。妻魂不寐，默而鑒之。於戲哀域！尚饗?。ǔ? 【沽美酒】紙錢飄，蝴蝶飛。血淚染，杜鵑啼。睹物傷情越慘凄，靈魂 您自知。俺不是負(fù)心的，負(fù)心的隨著燈滅?；ㄖx有芳菲時(shí)節(jié)，月缺有團(tuán)圓之
夜。我呵！徒然間早起晚寐，想伊念伊。妻，要想逢除非是夢兒里再成姻契。 【尾】昏昏默默歸何處？哽哽咽咽思念你。直上嫦娥宮殿里。 （老旦）年年此日須當(dāng)祭，（生）歲歲今朝不可違。（老旦）天長地久 有時(shí)盡， （末）此恨綿綿無絕期。 （并下） 李開先
寶劍記
第三十七 出林沖夜奔
（生上，唱）
【點(diǎn)絳唇】數(shù)盡更籌，聽殘銀漏。逃秦寇，好教我有國難投，那搭兒相 求救？ （白）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欲作 悲秋賦?；厥孜魃饺沼中?，天涯孤客真難度。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 到傷心處。念我一時(shí)忿怒，殺死奸細(xì)，幸得深夜無人知覺，密投柴大官 人莊上隱藏。昨聞故人公孫勝使人報(bào)知：今遣指揮徐寧領(lǐng)兵滄州地界捉 拿。虧承柴大官人憐我孤窮，寫書薦達(dá)，徑往梁山逃命。日里不敢前行， 今夜路經(jīng)濟(jì)州地界，恰才天明月朗，霎時(shí)霧暗云迷，況山路崎嶇，高低 不辨，教我怎生行驀！那前邊黑洞洞的，想是村店，只得緊行幾步。呀， 原來是一座禪林。夜深無人，我向伽藍(lán)殿前暫憩片時(shí)。（生作睡介）（凈 扮神上。白）生前能護(hù)國，沒世號伽藍(lán)。眼觀十萬里，日赴九千壇。吾 乃本廟護(hù)法之神。今有上界武曲星受難，官兵追急恐傷他性命。兀那林 沖，休推睡夢，今有官兵過了黃河，咫尺趕上，急急起來逃命去罷！吾 神去也。凡人心不昧，處處有靈神。但愿人行早，神天不負(fù)人。（生醒 白）諕死我也！剛才合眼，忽見神像指著道：“林沖急急起來。官兵到 了！”想是伽藍(lán)神圣指引迷途。我林沖若得一步之地，重修寶殿，再塑 金身。撒開腳步去也！ （唱） 【雙調(diào)新水令】按龍泉血淚灑征袍，恨天涯一身流落。專心投水滸，回 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顧不的忠和孝。 【駐馬聽】良夜迢迢，投宿休將門戶敲。遙瞻殘?jiān)拢刀戎仃P(guān)，急步荒 郊。身輕不憚路迢遙，心忙只恐人驚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紅塵誤了武 陵年少。 【水仙子】一朝諫諍觸權(quán)豪，百戰(zhàn)勛名做草茅，半生勤苦無功效。名不 將青史標(biāo)，為家國總是徒勞。再不得倒金樽杯盤歡笑，再不得歌金縷箏琶絡(luò) 索，再不得謁金門環(huán)珮逍遙！ 【折桂令】封侯萬里班超，生逼做叛國的紅巾，背主的黃巢。恰便似脫 扣蒼鷹，離籠狡兔，摘網(wǎng)騰蛟。救急難誰誅正卯？掌刑罰難得皋陶！鬢發(fā)蕭 騷，行李蕭條。這一去，博得個(gè)斗轉(zhuǎn)天回，須教他海沸山搖。 【雁兒落】望家鄉(xiāng)去路遙，想妻母將誰靠？我這里吉兇未可知，他那里 生死應(yīng)難料。 【得勝令】呀！諕的我汗浸浸身上似湯澆，急煎煎心內(nèi)類油調(diào)。幼妻室 今何在？老尊堂恐喪了！劬勞，父母恩難報(bào)；悲嚎，英雄氣怎消。 【沽美酒】懷揣著雪刃刀，行一步哭號咷。拽長裾急急驀羊腸路 ，且 喜這燦燦明星下照。忽然間昏慘慘云迷霧罩，疏喇喇風(fēng)吹葉落，振山林聲聲 虎嘯， 溪澗哀哀猿叫。嚇的我魂飄、膽消，百忙里走不出山前古廟。 【收江南】呀！又只見烏鴉陣陣起松梢，數(shù)聲殘角斷漁樵。忙投村店伴 寂寥。想親幃夢杳，空隨風(fēng)雨度良宵！ 故國徒勞夢，思?xì)w未得歸。
此身無所托，空有淚沾衣。 （下） 無名氏
古城記
第二十九出 團(tuán)圓
（生上，唱）
【中呂引】結(jié)義桃園，徐州分散，古城中又得團(tuán)圓。夫妻會合，弟兄重 見。 叫軍校開了城門，迎接二位皇夫人進(jìn)城。（卒應(yīng)科）（旦、貼上，唱） 【二犯令】移蓮步，整弓鞋，迢遙千里而來。（相見哭拜科）夫妻幸喜 重相會，猶如枯木逢春花再開。 （生）孤窮不利，多虧二位夫人耽驚受怕。今日相逢，實(shí)出望外。（旦、 貼）夫身流落，姊妹自分無生，賴得神天護(hù)祐，相逢猶如夢寐。只是一 路而來，多多虧了二叔，若非他義勇忠心，夫妻焉有今日。皇叔不思報(bào) 德，反把城門緊閉，不容進(jìn)見，此何意也？（生）孤審軍士，已得其詳。 昨閉城門，乃三弟張飛之罪。今見二弟，自當(dāng)表白。（張飛上科，唱） 【生查引】當(dāng)初只道無情漢，今日方知義勇忠。（相見揖科）二位皇嫂 拜揖，小叔失于遠(yuǎn)迎，望勿介意。 （旦、貼）你為何這等莽撞？不加詳察， 妄怪他人。 （張）小叔知罪了。 （旦、貼）三叔，少刻二叔來時(shí)，須當(dāng)陪個(gè) 小心。（張）劣弟曉得。大哥，俺昨日觸犯二哥，望大哥方便方便。（生） 你若要他歡喜，須分付滿城大排香燭，遠(yuǎn)接進(jìn)城，陪個(gè)小心。他乃知禮之人， 寬洪大度，不念舊惡。（張）小校，分付滿城大排香案，整齊隊(duì)伍，迎接二 爺入城。 （眾應(yīng)科）（眾扶羽上科）桃園結(jié)義誓難忘，千里單刀出許昌；尋 歸真主完名節(jié)，不愧烈日與秋霜。關(guān)某別了曹操，一路而來，指望與大哥相 會，誰想昨日來到古城，反被三弟疑猜，道咱降了曹操，不容進(jìn)城。又誰知 蔡陽追兵來到，激得我怒滿胸膛，把他斬了。此乃是我云長命不當(dāng)絕，倘遭 他人之手，焉有今日之會。正是：西風(fēng)百戰(zhàn)起塵埃，千里尋兄到此來，今朝 才得干戈靜，我想昨日呵， （唱） 【雙調(diào)新水令】征夫塞滿了太平街。小校，二位皇夫人可進(jìn)城否？（丑） 先進(jìn)城了。 （羽）眾軍可曾卸甲否？（丑）二爺不曾卸甲，眾軍不敢擅解。 （羽）傳令叫眾軍卸甲。（丑）得令。（羽）關(guān)某自離許昌，今日里才得卸 戎衣，換了這紫袍金帶。 （內(nèi)作喊科）（羽驚科）小校，是那里吶喊？快看 馬取刀來。（丑）是蔡陽領(lǐng)來軍士，無主可歸。（羽）既然如此，你將我令 旗一面，招他投入在我部下。若不愿者，教他各自歸農(nóng)。 （眾應(yīng)科）（羽） 你教他把旌旗云外卷， （內(nèi)長號科）（羽）小校，是那里吹打長號？（丑） 稟二爺，是三爺擺隊(duì)伍出城迎接。（羽）昨日不須廝殺，今日也不勞他迎接。 小校，你與我傳令說：二爺心下惱，叫他不要擺。（丑分付科）（羽）分付 他戈戟不須排，不念咱千里而來。（內(nèi)鳥鳴科，羽）小校，甚么鳥兒叫？（丑） 是一只孤雁。（羽）一路而來，皇嫂愁苦無聊，你又哀叫；今日俺兄弟相逢， 你又叫甚么？差矣！自古道征雁失群，哀鳴凄慘。想俺兄弟常在一處，今被 曹操設(shè)計(jì)分散東西，俺關(guān)某一人在此，就如此雁一般，咱關(guān)某就如這失伴孤 鴻，流落在碧天云外。 【駐馬聽】拂盡塵埃，（內(nèi)又作鳥鳴科，羽）小校，又是甚么鳥兒叫？ （丑）是催歸杜鵑。（羽）此鳥尚懷歸計(jì)，何況人乎？俺云長一天愁悶，卻
被此鳥解去一半了。聽啼鵑遣悶懷，徐步進(jìn)城來。自下許昌將近一載，蒙曹 操待吾甚厚，莫說大哥、三弟疑我降曹，就是外人，那一介不道我真心降了 曹操？難怪大哥三弟不疑猜，且做個(gè)朦朧佯不倸。 （張上跪接羽科，羽見作 不理科）叫小校，我那馬可曾卸鞍么？ （丑）卸了鞍。（羽）既解了鞍，把 些好料與他吃。我此來虧了這一騎馬，出許昌，過五關(guān)，誅六將，古城邊斬 蔡陽，受了多少的苦楚。我想今世的人，還不如此馬有義，好生看守此馬。 大爺如今在那里？（丑）在中堂立地而等。（羽急行科，張自起科）二哥惱， 全不看在我身上來，反把馬來譏誚我。沒奈何，是我做得不是些，還要陪個(gè) 小心，跪在那階下，去要他認(rèn)了我才好。（生、羽相見同下跪，哭科。張復(fù) 跪科，羽）見哥哥就跪在階，參兄長恭身拜。 【喬木查】哥，一自徐州失散兩分開，喜今日古城中你我依然在。大哥， 關(guān)羽乃鐵甲征夫，何愁千里？只虧了二位皇嫂，幼長深閨，那識路途之苦， 受了多少風(fēng)霜，耽了多少驚恐。今天古城，不容進(jìn)見，全不念皇嫂與你結(jié)發(fā) 恩和愛，你也把城門兒不放開。你道小弟真心降曹了，哥，怎知俺漢云長， 一點(diǎn)丹心不改？ 大哥端坐，容關(guān)某把昔日分散事情說與大哥知道。 （生）二弟同坐，試 說一番與我聽著。（羽）當(dāng)初曹操領(lǐng)兵百萬之眾，打戰(zhàn)書到徐州，大哥 與三弟商議去偷營劫寨，著某保守家眷。誰想三弟去到那邊，不探虛實(shí)， 只管高聲吶喊，曹兵四散殺出，兄弟各自逃生。探子報(bào)道，大哥二弟俱 被曹兵所害。二位皇嫂聞得此言，悶倒在地。彼時(shí)關(guān)某披掛出城，要與 曹兵決一死戰(zhàn)。去到半路之間，想曹操那賊多用詭詐之計(jì)，恐賺吾出城， 以絕歸路。那時(shí)又叫探子來，仔細(xì)問他。他說不曾親眼看見，只在五里 之外，傳來消息。慌忙帶轉(zhuǎn)馬，復(fù)入下邳城去寬慰二位嫂嫂，誰想張遼 即來說我降曹。彼時(shí)不降于他，關(guān)某一人一騎，料無阻礙，只恐二位嫂 嫂難脫虎口。以此假說降他，一邊打聽哥弟消息，又作道理。因此上去 許昌。蒙曹公待我甚厚，上馬提金，下馬提銀，三日小宴，五日大宴， 黃金百鎰，美女十人，封為壽亭侯之職。后不知大哥在袁紹駕下，借得 顏良文丑，前來報(bào)仇。卻被張遼用激將之計(jì)，賺我出軍，誤殺了此二將。 彼時(shí)陣上才知大哥消息，就要辭曹歸漢。誰知曹操意欲拘留，不容面別。 故此掛印封金，留書作別，過關(guān)斬將而來。來到古城下，呀，遇著猛弟 張飛。（張）小弟在此請罪。（生）二弟看我滿面，叫三弟起來罷?。ㄓ? 唱） 【梅花酒】大哥，張飛自疑猜，全不想月明千里故人來。只教我單身獨(dú) 自把曹兵敗?？靶θ苄牧空?，險(xiǎn)些把桃園結(jié)義聲名壞。三弟，你道我受曹 的恩惠，這都是真的。比如你受了他的，還肯想大哥和我，辭曹來尋否？想 一想你二哥是什么樣人？俺本是英雄猛烈棟梁材，怎肯貪淫戀酒色？ 我前日在黃河渡，殺了蔡陽的外甥秦琪，誰想蔡陽起兵趕來報(bào)仇。你把 城門緊閉，不容我進(jìn)來，要我斬了蔡陽首級，方許相見。教你助我些人 馬，你說半個(gè)也沒有，只在城上助我三通鼓，十面小旗。大哥，還是鼓 殺得人？還是旗殺得人？三弟，莫說你我結(jié)義兄弟，就是一面之交，見 蔡陽兵來，也有惻隱之心，開門與我進(jìn)來。幸喜昨日蔡陽被吾所害，若 是失手于他人，三弟，你今日還跪那一個(gè)？ 【水仙子】誰似你狠心腸，沒見識，將咱怪，緊閉城門不放開，怎提防 蔡陽兵趕來？若不是俺關(guān)云長有氣概，施英勇，展奇才，滑喇喇把蔡陽頭斬
在塵埃，怎能夠弟兄相會，他夫婦團(tuán)圓，喜笑顏開。 大哥，我想當(dāng)初桃園結(jié)義，日子不利，時(shí)落空亡，以致兄弟如此。（唱） 【得勝令】想是桃園結(jié)義罹兵災(zāi)，東西南北兩分開。提將起搵不住英雄 淚，舒不開愁悶懷。哀哉嗟嘆殺愁無奈，傷也么懷，傷也么懷，也是俺兄和 弟時(shí)運(yùn)乖。（生）二弟，三弟自知其罪，我想三弟平日上不跪天，下不跪地， 今日跑在階前，任我講說，他低頭半聲不應(yīng)。三弟請起。 （同下跪科）莫怪 君無理，緣因我命招。 （唱） 【攪箏琶】這場鏖戰(zhàn)乃是天差，三兄弟你請起來。（張）二哥你不怪我 了，請笑一笑才是。（羽笑科）這足見桃園生死交，方顯得漢云長大節(jié)精忠 在。想大哥淚滴江淮，思翼德恨低眉黛。因此上不避關(guān)山獨(dú)自前來。賢弟， 正是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受盡了千般苦，苦盡甘來。 （張唱） 【滾煞】古城聚義把筵排，準(zhǔn)備著破曹瞞，大會垓，平空踹破中原地， 把長安城攻戰(zhàn)開，將曹操一家兒掃作塵埃。 （眾）今喜兄弟相會，夫婦團(tuán)圓，就此古城之中，招軍買馬，積草屯糧， 相時(shí)而動，以報(bào)前仇。這是兩片菱花重會合，一輪明月再團(tuán)圓。 兄弟喜相逢，渾如一夢中； 古城重聚義，方顯是英雄。 （并下） 無名氏
同窗記
山伯千里期約
（生、丑上，生唱）
【駐云飛】莫憚艱心，千里前來訪故人。行到他鄉(xiāng)郡，只見竹密松林境。 嗏，遙望杏花村，見個(gè)牧童，問取原因，討個(gè)真實(shí)信。事久！前去問他，祝 九家莊是那個(gè)門？祝九家莊是那個(gè)門？牧童哥，問你個(gè)路程，那祝九郎家， 住在那里？ （內(nèi)唱） 【滾遍】小哥聽原因，教導(dǎo)你的路程。轉(zhuǎn)個(gè)彎兒下個(gè)嶺，前面一座高房 子，門前粉壁畫麒麟。祝員外年登六旬，祝小姐不出閨門?？纯床贿h(yuǎn)他鄉(xiāng)郡， 祝九家中是那門。 （丑）承教了。（生唱）祝九郎是那門？ （丑）東人，來此便是。你在此站住，待我先進(jìn)去看取，這里有“止步 揚(yáng)聲”，不免叫一聲。（貼上）是誰叫？（相見介）這個(gè)人，我在那里 與他相會過？好似杭城伏事山伯官人那事久一般。（丑）這個(gè)女子，我 與她面熟得緊，好似杭城伏事祝九官人那人心一般。怎么又是個(gè)女子？ 我且問你，你是人心吆？（貼）崔鶯鶯的母親——正是。你敢是事久？ （丑）袖里發(fā)火——著手。（貼）正是路遙知馬力。（丑）你去對祝九 官人說，杭州同窗讀書山伯官人來訪他。（貼）曉得。姐姐，朋友來訪 你。 （旦上）丫頭，窗友，說什么朋友?。ǔ? 【駐云飛】聞?wù)f兄來，展轉(zhuǎn)教人淚滿腮。昔日是書生輩，今改作蛾眉態(tài)。 嗏，向前步懶抬，進(jìn)前退后，漫自疑猜。爭奈我赤頰香腮，羞答答怎與兄相 拜？ （貼）梁官人見禮。（旦）久別梁兄常掛懷。久別梁兄常掛懷。 梁兄，令尊令堂安否？ （生）承問，粗安。（旦）師尊安否？（生）平 安。（旦）窗友好么？（生）皆好。敢問祝九郎還是令兄是令弟？（旦） 梁兄，你怎么這等眼大？就認(rèn)不得。（生）我與他同窗三載，豈認(rèn)他不 得？（旦）當(dāng)初杭城讀書，就是奴家。（生）那時(shí)杭城攻書，不是女子， 是個(gè)男子漢。（旦）女扮男裝，從師遠(yuǎn)游。（生）既是如此，待我近前 仔細(xì)看取。果是賢弟，久別又相逢，喜從天降。（旦）呼童且換茶，漫 把情懷暢。 （生）自別賢弟，心常想念。今朝一見，三生有幸。（丑） 咳！東人，可惜一碗白米飯，半個(gè)不曾得嘗。（生）啐！胡說?。ǖ? 有勞哥哥光降。這廳上有人來往不便，請哥哥到小妹書館中去。 （生） 賢弟先行。看此書館，到也幽雅。（丑）東人，那里有兩個(gè)雞爭餅。（生） 那是“雙鳳朝陽”。（丑）這等，我裝村了。（生）原來題得有詩在此。 （詩）“金針透破紙紗窗，偷引東風(fēng)一線長。螻蟻也知春意好，倒拖花 片過東墻。”賢弟，此詩是誰題的？（旦）小妹題的。（生）是賢弟題 的，人來不好觀瞻。（旦）哥，若是男子，不到我書館來。若是婦人來 此，她也不曉得字跡。 （生） 這倒也說得是。 （旦）人心，看酒肴來?。ㄙN）酒肴并備了。（旦）如 此，斟上酒來！哥哥，酒到。奉勸梁兄酒一巡，敬陳薄酌表殷勤；同窗 三戴恩情重，自從那日別書林。 （唱） 【降黃龍】自別書林，自從河梁別后，回家時(shí)節(jié)呵，寢食間切切思思， 杳無音信。哥，今日到此之時(shí)，幸逢千里命駕，（生）今日輕造貴府呵，（旦）
降臨咱蓬蓽寒門，使我雀躍不勝，降臨咱蓬蓽寒門，使我雀躍不勝。（生） 賢弟何勞如此厚設(shè)，只好雞忝相留便是。 （旦）今日不知哥哥光降，未曾整 備。既非烹宰之儀，豈是待賓之禮。哥，休哂未曾饌玉炊金，聊具些白飯青 ，非為雅敬，非為雅敬。表殷勤。（生）愚兄酒量不加。（旦）哥，得寬 懷處且寬懷，且把眉頭展敞開。望尊兄開懷暢飲，甚勿責(zé)吝，甚勿責(zé)吝。（生） 事久，斟上酒，待我回敬一杯。賢弟，酒到。 （唱） 【前腔】思省，（旦）哥哥，思想甚的？（生）昔日邂逅相逢之際，萍 水相逢，愚兄要往杭城讀書，不期賢弟也去投師。二人來至中途相遇，荷蒙 賢弟不棄，結(jié)為八拜之交，與我結(jié)為膠漆雷陳。同氣相求，同聲相應(yīng)。那日 里，鴛池玩景，你道：“梅不酸，姜不辣。”我識破你是婦人家。霎時(shí)間滑 喇喇拆袂分襟，要圖家慶，要圖家慶。那日賢弟遽然歸家，愚兄心中豈忍割 舍？不忍，難舍刎頸。愚兄此來非為別的，一來敘間闊之情，二來聽賢弟已 許姻盟，敢受此厚款佳慶，敢受此厚款佳慶。 【前腔】（旦唱）歡忻，低唱淺斟。（生）賢弟，酒多了，告收罷。（旦） 哥，說那里話！飲得月落燈殘，甕干杯罄。（生）我實(shí)飲不得了。（旦）我 曉得了。哥哥平日不吃啞酒，人心，看骰子來。（生）愚兄不會行令，賢弟 行來，我遵令就是。 （旦）哥哥，說那里話！自古道東君置酒客置令。承蒙 哥遠(yuǎn)來是客，還要尊兄，請見教。（生）賢弟，我和你同窗三載，豈不曉得 我心勝，那曉行令？請賢弟自行。 （旦）既是小妹行令，可令事久、人心看 令。尊兄心下如何？ （生）憑賢弟就是。（旦）一個(gè)骰子上下共數(shù)，若是成 雙，我與哥哥同飲。若是單點(diǎn)，哥哥自己飲。 （生）領(lǐng)命。（旦）哥，令是 我道，請可哥先行。 （生）還是賢弟行。 （旦）占先了。（擲介）成雙。事 久、人心看令。（丑）上面兩點(diǎn)成雙，是東人與小姐同飲。（貼）上面兩點(diǎn)， 下面五點(diǎn)，共是七點(diǎn)，該梁官人自飲 （丑）二五一十，也是成雙。（生）上 二、下五，果是七點(diǎn)，該我自己飲。（旦）人心，斟上酒來。（生）令酒干。 （旦）如今該哥哥行。（生）卑人遠(yuǎn)來愿成雙。（擲價(jià)）事久、人心看令。 （丑）上面四點(diǎn)成雙，東人與小姐同飲。（貼）上面四點(diǎn)，下面三點(diǎn)，也是 七點(diǎn)，又該梁官人吃酒。 （丑）三四一十二，也是成雙。（生）事久，這里 來！怎么這個(gè)骰子，只管是我飲酒，你去拿過，看是如何？（丑）正是。（生 看介）幺六，二五，三四，皆是七點(diǎn)。 （丑）東人，色不離七。（生）色不 離七。（丑）色不離七，你只管吃，和你兩個(gè)男子，卻被兩個(gè)婦人弄了。（生） 為何把骰子弄愚兄？酒多了，告收。（旦）哥，無非愛你吃杯酒。休得要佯 推故醉，必須遣興陶情，表吾芹意，望哥哥休罪，肯受提誨恩深。但滿飲此 杯，自古道酒令嚴(yán)如軍令。 （生唱） 【前腔】衷情，非我推飲，奈我神思不爽，酒力不能，實(shí)難吞香醪美醞。 領(lǐng)敬，領(lǐng)敬，當(dāng)不過賢弟情濃，亦非是愚兄謙遜。我這里謝殷勤，憂愁郁郁 在吾懷，怎把眉頭展放開！望賢弟免斟此香醪美醞，感戴不盡，感戴不盡！ （背去）我有許多心事對他說，怎奈事久、人心在旁，不免說我口渴要 茶吃，使開人心。賢弟，我口渴，有茶見賜一杯。（旦）人心看茶來與 梁官人吃。（生）且住。我這茶有些難為。（貼）怎么難為？（生）若 熱，放涼些。若是涼，暖熱些兒。（貼）梁官人，好難為人?。ㄉ吃疲? 人心倒去了，待我吩咐事久也去。事久！ （丑）東人，叫怎么？（生） 你去打草與馬吃。 （丑）東人，我曉得，你是三月芥菜要起心。（生） 唗！ （丑）眼睛光焰焰，各人討方便。（下）（生）賢弟，且喜事久、
人心去了。坐向前來，我有句話對你講。當(dāng)初杭州攻書，分明是個(gè)男子， 今日就是個(gè)婦人。賢弟，你倒會變化。自古道，貧而泰，否而通，鯤化 鵬，魚化龍。兄有我梁山伯不能變化。兄弟，你當(dāng)初與我同床而睡，接 腳而眠，那知你是女扮男裝？后來梅不酸，姜不辣，說你立地解手。我 問你，你又道，怕玷污日月三光。這就里的事情，我怎曉得？（旦）女 扮男裝是我差，同窗三載共君家，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生）三載同窗意頗深，為何半語不言真？且喜事久、人心俱不在，我 低聲悄口問原因。 （唱） 【一枝花】我這里悄悄問原因，我這里悄悄問原因。（貼）茶到了。（丑） 馬飽了。（生念詩）倒拖花片過東墻。（貼）東墻東墻，我若不來，險(xiǎn)做西 廂。 （丑）西廂西廂，我做琴童，你做紅娘。（生）賢弟，昔日里是白面書 生，今緣何改作朱顏綠鬢？（旦）只是我不好講得。（生）為甚的欲言又忍， 半吞半吐，話不分明？賢弟呵！真?zhèn)€是虧心短幸，真?zhèn)€是虧心短幸。（生唱） 【前腔】非我欲言又忍，半吞半吐，話不分明。爭奈我，上，上有老萱 堂；下，下有小梅香，伏待又勤。四下里眼睜睜難訴我衷情。 （生）賢弟， 你當(dāng)初怎的不說半句真話？ （旦）哥，你不知其故。我當(dāng)初往杭城攻書，嫂 嫂笑我。我將紅羅七尺埋在牡丹花下。我此去攻書，若有玷辱名節(jié)，牡丹花 死，紅羅朽爛。因此上，不敢吐真情，緊把聲名守定。欲許下燕約鶯期，又 恐怕蜂喧蝶嚷，傷殘風(fēng)化，有乖奴家德行，有乖奴家德行。 （生）已往事，不要講他。我且問你，那日在江邊拜別，不忍分離，虧 你下得狠心，也不講半句真話。（旦）哥，我也曾講來。我道：“墻角 石榴廟里神，青松白鶴吐真情，池內(nèi)鴛鴦交頸語，天臺采藥問虛真。紅 蓮并蒂言多味，詩舉關(guān)雎論圣經(jīng)，誰知就里全不曉，辜負(fù)文君一片心。 （生）你講啞謎，我怎么解意？（旦唱） 【前腔】一路上見景生情，托物比興，誰知你不解文君意，那識伯牙心！ （生）我特為令妹婚事來，怎么說？（旦）我那有妹子！兄是舍不得與你三 載同窗八拜之交，約你前來結(jié)下絲羅，誰知你失信不來，反道我不是?。ㄉ? 我何曾失信！你教我三七、四六、二八日來，共成一個(gè)月日。到如今，只多 了兩日，也不是來遲。（旦）冤家！我叫你三七日來，也是十日。四六、二 八日俱是十日。如今一月有余，還說不遲！終朝顒望結(jié)朱陳，今日望，望不 見青鸞信；明日盼，盼不見黃犬音。我曾把銀河肅整，鵲橋架定，那曾見牛 郎來會織女星！因此上俺爹爹受了馬——喛?。ㄏ拢? （生）事久，小姐分明說個(gè)“馬”字，就不講，走將進(jìn)去了。想其中必 有緣故，你問取人心，她必知端的。 （丑應(yīng)介）人心姐，我的東人說， 姐姐說一個(gè)“馬”字，不說就進(jìn)去了。叫我來問你一個(gè)仔細(xì)。（貼唱） 【催拍】事久哥，且聽咱，我與你悄悄說了幾句知情話。俺姐姐與嫂嫂， 情不和來意不嘉，紅羅纏住牡丹花，姐姐若不守貞節(jié)，紅羅朽爛，牡丹不開 花。姐姐杭州三載轉(zhuǎn)回家，紅羅不曾爛，牡丹色更佳。馬家聞知守貞節(jié)，央 他紅葉冰人來聘她。（丑）幾時(shí)來？（貼）舊年冬月，臘月初八，有個(gè)人兒， 頭戴兩朵金花，身披一領(lǐng)紅衫，騎著一匹高頭駿馬。帶了一簇人來，挑著一 擔(dān)麥餅粑粑。兩個(gè)金絲果盒，里面是金銀和著細(xì)茶。來到我家，在廳前放下。 因此上，我員外喚安童，把地兒灑掃，又將畫兒高掛。令著樂人吹打，點(diǎn)起 蠟燭與香花。只見鼓兒打鼕鼕，板兒打得咭咭呷呷，鎖吶兒吹得的的打打， 喇叭兒吹得嘻嘻戛戛，笛兒吹得尺尺查查。先拜公公，后拜媽媽。謝那媒人，
一朵金花，一朵銀花，我員外將姐姐許了什么牛家。（丑）敢是馬家？（占） 既曉馬家，何須問咱！勸你東人，從今后，要想她，休得戀她！這段姻緣， 一筆都勾罷！ 因此上，俺員外，受了馬家聘定。（丑復(fù)對生說介）（旦上）（生）賢 弟，與你只相別一個(gè)月，你就許嫁與馬家。 （生唱） 【一枝花】枉自與你同床共寢，又不知你是河洲淑女身。你倒做了落花 有意，我反做流水無情。你本是賢德孟光，一心心要遂梁鴻案。念卑人肉眼 相如，那識卓文君！賢弟，親事不諧，就此告辭。 （唱） 【前腔】百拜謝芳卿，百拜謝芳卿。辭卻寶廳，急轉(zhuǎn)家庭。 （旦）哥， 有慢了你。 （生）賢弟，我和你終不然就罷休不成！前去尋一個(gè)月老冰人， 定要把赤繩綰定，定要把赤繩綰定。 （貼）梁官人，今生料不能夠了。我勸 你休想也罷了。 （生）誰知你是鐵石心來鐵石人！你好虧心短幸！你好負(fù)義 忘恩！你好狠心！你好歹情！只圖馬家諧白發(fā)，全不想斷送我青春！一來恨 賢妹言而無信，二來恨卑人薄命，三來恨月老注得不均平。本是同林鳥，又 被狂風(fēng)散，比目魚又被猛浪分。本是個(gè)鸞鳳交友，到做了參商兩星。咫尺天 涯，不得和你親，不由人將伊怨恨，不由人將伊怨恨。 （旦）人心，斟上酒來奉梁官人。（唱） 【前腔】杯酒表殷勤。 （丑）東人，真?zhèn)€沒志氣！親事不成，合當(dāng)親敬 你一杯酒才是。緣何只叫姨婢遞酒？終不然只有他家姨婢會遞酒。好輕??！ 你與他是兄弟之間，不好說得，待我作色，說他幾句。二官，地北天南陌路 人，萍水相逢意更親，當(dāng)初遂結(jié)金蘭契，似漆如膠兩意真。莫說我東人待你 情意厚，就是事久待你也非輕。你把人心打發(fā)轉(zhuǎn)，我每伏待二東人。早晨起 來湯洗臉，二餐茶飯又點(diǎn)心。一年三百六十日，三年千日有余零。那個(gè)時(shí)辰 不欽敬！那個(gè)時(shí)辰不奉承！若有些兒不到處，東人打罵怒生嗔。買柴糴米都 是我，開床迭被再何人！既是閨門貞潔女，何須打扮作男人？早知今日分內(nèi) 外，何不當(dāng)初莫遠(yuǎn)行！你這樣的事情，只是瞞得東人過，瞞我事久瞞不成。 誰家鵝兒不吃菜？那個(gè)貓兒不吃腥？你似一匹白布吊在染缸里，拿在急水灘 頭洗不清。當(dāng)初只說你是有仁有義真君子，今日見你是個(gè)歹心薄幸人。（旦） 人心，斟上酒，待我親奉梁兄一杯。我這里滿懷心腹事，盡付此杯傾。俺這 里搵著相思淚，勉強(qiáng)奉君。你那里搵著相思淚，勉強(qiáng)相吞。哥，這杯酒權(quán)當(dāng) 媒證。 （生）賢弟，既說為媒證，敢問親事不成否？（旦）哥，今生不和你 諧鳳侶，來生定要和你結(jié)姻親。 （梁兄）我將此酒對天滴地盟下誓來。祝英 臺若果是虧心負(fù)義，七孔皆流鮮血，望天天鑒此情?。ㄉ┵t弟，此來非圖 餟而至。 （唱） 【前腔】特來桃源憶故人。賢弟，今日造府，多多相擾。多蒙厚愛，荷 感盛情。爭奈我喉嚨哽咽，不由人珠淚如傾。常言道藕斷絲不斷，情泯意不 泯。悶懨懨難舍分比翼，眼睜睜怎忍割同心。你去馬家呵，繡屏錦褥銷金帳， 我此去孤月殘燈翡翠衾。只因這些事情，好教我坐也不安，睡也不寧，搗枕 捶床夢不成。到如今又沒個(gè)得意人兒勤訪問，又沒個(gè)得意人兒勤訪問。 賢弟，我就此告辭。 （旦）哥哥決意要回，小妹不敢苦留，待奴短送一 程， （生唱） 【下山虎】須臾對面，須臾對面，頃刻離分。送別陽關(guān)道，難覓知音。 巫山鎖翠云，湘江淚盈盈。黃花瘦影，墜落紛紛。滿眼飄紅葉，都是相思淚 染成。 （合）欲別又難忍，欲別又難忍，止不住汪汪淚盈，正是難舍難分，
噯呀！和你恩愛情，和你恩愛情。 【前腔】（旦唱）風(fēng)箏線斷，風(fēng)箏線斷，銀瓶墜井。難作陽臺夢，祆廟 火焚。 （生）賢弟，這親事不成，使我轉(zhuǎn)家庭，獨(dú)自個(gè)冷冷清清。（旦）人 心，你看梁官人講起這些事情呵！切切教我心何忍！人心，你與我開了箱子， 取過羅帕一方，戎指一對，到這里來。哥，我這里權(quán)將羅帕戒指表殷勤，你 異日相逢如見故人。 （合）欲別又難忍，欲別又難忍，止不住汪汪淚盈。正 是難舍難分，噯呀，和你恩愛情，和你恩愛情。 （生）賢弟呵?。ǔ? 【前腔】這羅帕戒指，非表你殷勤。好一似和針吞卻線，刺人腸肚系人 心。情沾肺腑，意惹芳心。賢弟，蒙你賜我羅帕戒指呵！好教我見鞍思馬， 睹物傷情！反惹得相思兩淚零，（合）欲別又難忍，欲別又難忍，止不住汪 汪淚盈。正是難舍難分，噯呀，和你恩愛情，和你恩愛情。 （旦唱） 【斗黑麻】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只見宿鳥投林，昏鴉歸陣。恨不得倩 疏林掛住紅輪，把衷曲愁腸盡洗清。 （合）從此去人居兩地，天各一方，相 思兩處，一般淚零。（生唱） 【前腔】伯勞飛燕，東西離分。衡陽雁斷，湘浦魚沉。正是魚不吞餌， 罷卷絲輪。野渡無人，空載月明。 （合）從此去人居兩地，天各一方，相思 兩處，一般淚零。 （生旦合唱） 【尾聲】今生未得同鴛枕，南柯夢里握雨攜云。九泉終久重相會，再世 相逢議此親。 （同下） 梁辰魚
浣紗記
第二十三出 迎施
（生扮范蠡同眾帶女冠服上，生唱）
【虞美人】連年江?？毡甲?，往事休回首。桃源深處結(jié)同心，一別匆匆 三載到如今。 自家范蠡，向因閑游苧蘿山下，得遇西施，不覺三載有余矣。勤勞王事， 奔走江關(guān)，再無工夫得諧姻契。近寄信去，知未嫁人。昨因主公要選美 女，進(jìn)上吳王。遍國搜求，并不如意。想國家事體重大，豈宜吝一婦人？ 敬已薦之主公，特遣山中迎取。但有負(fù)淑女，更背舊盟，心甚不安，如 何是好？今到這里，恐幽僻山村，車馬眾多，必致驚動。我且再依向年 故事，改換衣裳，潛往他家，先見此女。備述我主公訪求之意，令其心 肯意從，然后將車馬奉迎，卻不是好！眾軍士，你們暫住村口，待我呼 喚，方可到來。（眾應(yīng)介，同生俱下。）（旦上唱） 【前腔】秋來春去眉常鎖，愁病何年可。燈花昨夜似多情，晨起檐前鵲 噪更無憑。 奴家西施，自從與范大夫相別，不覺將及三載。聞他一向逗留吳庭，近 日歸來，有信安慰。他既能以身殉國，我豈可將身許人。如今父又遠(yuǎn)出， 母又患病，只得閉門做些針指，待他消息。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 （生道服上）獨(dú)訪山家歇還陟，茅屋斜連隔松葉。 主人何處未開門，繞籬野菜飛黃蝶。我一路問來，說道西施家里，門臨 流水，屋靠青山。數(shù)竿修竹，在小橋盡頭，一座茅堂，向百花深處。迤 行來，此間想是他門首了。為何閉上門兒？我不好徑叩。且在此少待， 看里頭有人出來否？ （唱） 【一江風(fēng)】問他家獨(dú)自穿山徑，趁幾曲溪流凈。未開門一帶疏籬，見花 竹相遮映。沿門嗽一聲：里頭有人么？怎么再不聞一些影響？沿門嗽一聲， 待敲還住停。待我再問一聲：里頭有人么？ （旦）是那個(gè)？（生）這個(gè)嬌滴 滴聲音想是他了，我且不要應(yīng)他，看他出來么。急忙里未可便通名姓。 （旦 唱） 【前腔】萬山深寂寂村莊靜，鎮(zhèn)日有誰來問！你是何人？ （生）是我！ （旦）試把門開，看那個(gè)頻頻應(yīng)。（做開門介）呀！我道是誰?。ㄗ鐾撕蠼?。 生）且喜小娘子在家里。（旦）尊官里頭請坐便好，只是我父親不在家里， 如何是好？（生）一定要到堂中奉拜，兼有說話。（旦）既然如此，尊官請！ （生）小娘子請。他忙將禮數(shù)迎，忙將禮數(shù)迎，春風(fēng)滿面生。（旦）尊官， 念蝸居窄狹無恭敬。 尊官萬福。（生）小娘子拜揖。范蠡為君父有難，拘留異邦，有背深盟， 實(shí)切惶愧。 （旦）尊官拘系，賤妾盡知。但國家事極大，姻親事極小， 豈為一女之微，有負(fù)萬姓之望?。ㄉ┬∧镒?，我不知進(jìn)退，有言奉聞。 （旦）但說不妨。（生）我與小娘子本圖就諧二姓之歡，永期百年之好。 豈料家亡國破，君系臣囚，幸用鄙人淺謀，得放主公歸國。今吳王荒淫 無度，戀酒迷花。主公欲搆求美女，以逞其欲。尋遍國內(nèi)，再無其人。 ----------------------- 頁面 30-----------------------
我想起來，只有小娘子儀容絕世，偶爾稱揚(yáng)，主公遂有訪求之心，小娘
子尚無見許之意。故敢特造高居，奉詢可否，小娘子意下何如？ （旦） 賤妾不過是田姑村婦，裙布釵荊，豈宜到楚館秦樓，珠歌翠舞？況當(dāng)時(shí) 既將身許，三年遂患心疼，尊官為國，伏望別訪他求。賤妾為身，恐難 移彼易此。（生）小娘子美意，我豈不知。但社稷廢興，全賴此舉。若 能飄然一往，則國既可存，我身亦可保。后有會期，未可知也！若執(zhí)而 不行，則國遂滅，我身亦旋亡。那時(shí)節(jié)雖結(jié)姻親，小娘子，我和你必同 做溝渠之鬼，又何暇求百年之歡乎？（旦）雖然如此，但懸望三年，今 得一見，意謂終身可了，豈料又起風(fēng)波。好苦楚人也！ （唱） 【金絡(luò)索】三年曾結(jié)盟，百歲圖歡慶。記得溪邊，兩下親折證。聞君滯 此身，在吳庭，害得心兒徹夜疼。溪紗一縷曾相訂，何事兒郎忒短情？我真 薄命！天涯海角未曾經(jīng)，那時(shí)節(jié)異國飄零，音信無憑，落在深深井。（生唱） 【前腔】別來歲月更，兩下成孤另。我日夜關(guān)心，奈人遠(yuǎn)天涯近。區(qū)區(qū) 負(fù)此盟，愧平生。誰料頻年國勢傾，無端又害出多嬌病，羞殺我一事無成兩 鬢星！今日特到貴宅呵，奉君王命，江東百姓全是賴卿卿。小娘子，你若肯 去呵，二國之興廢存亡，更未可知；我兩人之再會重逢，亦未可曉。望伊家 及早登程，不必留停，婚姻事皆前定。 （旦）既然如此，勉強(qiáng)應(yīng)承。待我進(jìn) 去，稟過母親，方可也。 （生）正是。（旦下。生）眾軍士那里？快取冠帶 過來。 （眾上請旦，諢介。小凈、丑、旦同上。小凈、丑）妹子，你父親又 不在家里，母親又病在床上，我兩個(gè)在村中知道，特來相送。（做哭介。生） 不要哭！請換了小娘子的衣服。 （小凈、丑換衣服介。旦悲介）（旦唱） 【三換頭】孤身只影，未識侯門行徑。況天南地北，路途誰慣經(jīng)？我未 往先戰(zhàn)驚。這其間只是我不合來溪邊獨(dú)行，羞殺人兒也，浣紗誰問聘，敬謝 君家，恐這樣姻親空作成！ （生）小娘子不要煩惱。（小凈、丑）西施妹子，你不象我兩個(gè)店底貨， 你去，這樁買賣必定就著手。經(jīng)過杭州，若想我兩個(gè)，搽面粉每人買三 四擔(dān)寄來用甩。（做哭介。生）你兩個(gè)不消送了，去罷?。ㄐ?、丑下。 眾）就此起程。 （眾唱） 【前腔】鸞車奉迎，笙歌迭進(jìn)。王都近也，看歡聲遍城。此去一生歡慶， 這壁廂只得把那壁廂暫時(shí)承領(lǐng)。況切君王望，緊行莫住停。奉告娘行，想這 段姻親真作成。 （眾）稟老爺，已到宮門首了。（生）聞主公在后殿，不免 竟入。 （小生上，唱） 【生查子】日長深殿中，拂拂南風(fēng)競。聊撫王弦琴，為解吾民慍。（生 進(jìn)相見介）主公，奉迎西施，已在宮外。（小生）范大夫就引進(jìn)來。（旦進(jìn)。 眾喝旦拜介。小生）美人起來，果然天姿國色，絕世無雙。范大夫，皆是尊 賜。 （生）豈敢。（小生唱） 【東甌令】真嬌艷，果娉婷，一段風(fēng)流畫不成！美人，念千年家國如懸 磐，全賴伊平定。若還枯樹得重新，合國拜芳卿。 （旦）只恐性質(zhì)凡庸，容顏粗丑，不足以副君王之望。 （唱） 【前腔】嗟薄命，愧無能，念賤妾今還在幼齡。寒微未脫蓬茅性，金屋 難相稱。 （小生）你曉得哥舞么？（旦）看蕭蕭裙布與釵荊，歌舞更何曾。 （生唱） 【劉潑帽】娘行聰俊還嬌倩，勝江東萬馬千兵。你立功異域才堪敬。那 時(shí)海甸清，眼見烽煙凈。 （小生）范大夫傳下命令，點(diǎn)選宦官五十名，宮女一百名，寶馬香車，
旌旄鼓吹，服待美人到西土城別館去居住。目下就請娘娘親去教他歌 舞。 （眾應(yīng)介。小生、生先下。從引旦行介。眾唱） 【前腔】金門火速傳君令，點(diǎn)宮娥盡到西城，盡心晝夜來供應(yīng)。他日法 駕臨，萬姓看行幸。 （下） 徐渭
四聲猿雜劇
狂鼓史漁陽三弄
（外扮判官引鬼上）咱這里算子忒明白，善惡到頭來撒不得賴。就如那
少債的會躲也躲不得幾多時(shí)，卻從來沒有不還的債。咱家姓察名幽，字 能平，別號火珠道人。平生以善斷持公，在第五殿閻羅天子殿下，做一 個(gè)明白灑落的好判官。當(dāng)日禰正平先生與曹操老瞞對訐那一宗案卷，是 咱家所掌。俺殿主向來以禰先生氣概超群，才華出眾，凡一應(yīng)文字，皆 屬他起草，待以上賓。昨日晚衙，殿主對咱家說：上帝舊用一伙修文郎， 并皆遷次別用。今擬召劫滿應(yīng)補(bǔ)之人，禰生亦在數(shù)中，汝可預(yù)備裝送之 資。萬一來召不得，有誤時(shí)刻。我想起來，當(dāng)時(shí)曹瞞召客，令禰生奏鼓 為歡；卻被他橫睛裸體，掉板掀槌，翻古調(diào)作《漁陽三弄》，借狂發(fā)憤， 推啞裝聾，數(shù)落得他一個(gè)有地皮沒躲閃。此乃豈不是踢弄乾坤、提大傀 儡的一場奇觀！他如今不久要上天去了，俺待要請將他來，一并放出曹 瞞，把舊日罵座的情狀，兩下里演述一番，留在陰司中做個(gè)千古的話靶。 又見得善惡到頭，就是少債還債一般，有何不可？手下，與我請過禰先 生，就一面放出曹操，并他舊使喚的一兩個(gè)人，在左壁廂伺候指揮。（鬼） 領(lǐng)臺旨。（下）（引生扮禰，凈扮曹，從二人上）（曹、從留左邊）（鬼） 稟上爺，禰先生請到了。（相見介，禰上座，判下陪云）先生當(dāng)日借打 鼓罵曹操，此乃天下大奇。下官雖從鞫問時(shí)左證得聞一二，終以未曾親 睹為歉。（判立云）又一件，而今恭喜先生為上帝所知，有請召修文的 消息，不久當(dāng)行，而此事缺然，終為一生耿耿。這一件尚是小事。陰司 僚屬并那些諸鬼眾，傳流激勸，更是少此一樁不可。下官斗膽敢請先生 權(quán)做舊日行徑，把曹操也扮做舊日規(guī)模，演述那舊日罵座的光景，了此 夙愿。先生意下如何？（禰）這個(gè)有何不可。只是一件，小生罵座之時(shí)， 那曹瞞罪惡尚未如此之多，罵將來冷淡寂寥，不甚好聽。今日要罵呵， 須直搗到銅雀臺分香賣履，方痛快人心。（判）更妙，更妙。手下，帶 曹操與他的從人過來。曹操，今日要你仍舊扮做丞相，與禰先生演述舊 日打鼓罵座那一樁事。你若是喬做那等小心畏懼，藏過了那狠惡的模 樣，手下就與他一百鐵鞭，再從頭做起。（曹眾扮介）（禰）判翁大人， 你一向謙厚，必不肯坐觀，就不成一場戲耍。當(dāng)日罵座，原有賓客在座， 今日就權(quán)屈大人為曹瞞之賓，坐以觀之，方成一個(gè)體面。（判）這也見 教得是。（揖云）先生告罪，卻斗膽了也。（判左曹右舉酒坐，禰以常 衣進(jìn)前將鼓）（曹喝云）野生，你為鼓史，自有本等服色，怎么不穿？ 快換?。ㄐ：仍疲┻€不快換?。ǘ[脫舊衣，裸體向曹立）（校喝云）禽 獸，丞相跟前可是你裸體赤身的所在？卻不道驢瞭子朝東，馬瞭子朝 西？（禰）你那頹丞相瞭子朝南，我的瞭子朝北。（校喝云）還不換上 衣服，買什么咀！ （禰換錦巾、繡服、扁絳介）（唱） 【點(diǎn)絳唇】俺本是避亂辭家，遨游許下。登樓罷，回首天涯，不想道屈 身軀扒出他們胯。 【混江龍】他那里開筵下榻，教俺操槌按板把鼓來撾。正好俺借槌米打 落，又合著鳴鼓攻他。俺這罵一句句鋒铓飛劍戟，俺這鼓一聲聲霹靂卷風(fēng)沙。
曹操，這皮是你身兒上軀殼，這槌是你肘兒下肋巴，這釘孔兒是你心窩里毛 竅，這板杖兒是你嘴兒上獠牙。兩頭蒙總打得你潑皮穿，一時(shí)間也酬不盡你 虧心大。且從頭數(shù)起，洗耳聽咱。 （鼓一通） （曹）狂生，我教你打鼓，你怎么指東話西，將人比畜？ 我這里銅槌鐵刃，好不厲害！你仔細(xì)你那舌頭和那牙齒！ （判）這生果是無禮。（禰唱） 【油葫蘆】第一來逼獻(xiàn)帝遷都又將伏后來殺，使郗慮去拿。唉，可憐那 九重天子救不得一渾家！帝道：“后，少不得你先行，咱也只在目下。”更 有那兩個(gè)兒，又不是別樹上花，都總是姓劉的親骨血，在宮中長大，卻怎生 把龍雛鳳種，做一甕鲊魚蝦。（鼓一通）（曹）說著我那一樁事了？（禰唱） 【天下樂】有一個(gè)董貴人，是漢天子第二位美嬌娃，他該什么刑罰，你 差也不差。他肚子里又懷著兩三月小娃娃，既殺了他的娘，又連著胞一搭， 把娘兒們兩口砍做血蝦蟆。 （鼓一通）（曹）狂生，自古道風(fēng)來樹動，人害虎，虎也要害人。代后 與董承等陰謀害俺，我故有此舉。終不然是俺先懷歹意害他？（判）丞 相說得是。（禰）你也想著他們要害你，為著什么來？你把漢天子逼遷 來許昌，禁得就是這里的鬼一般，要穿沒有，要吃沒有，要使用的沒有； 要傳三指大一塊紙條兒，鬼也沒得理他。你又先殺了董貴人，他們急了， 不謀你待幾時(shí)！你且說，就是天子無故要?dú)⒁粋€(gè)臣下，那臣下可好就去 當(dāng)面一把手采將他媽媽過來，一刀就砍做兩段？世上可有這等事么？ （判）這又是狂生說得有理，且請一杯解嘲。（禰唱） 【那吒令】他若討吃么，你與他幾塊歪刺。他若討穿么，你與他一疋 麻。他有時(shí)傳旨么，教鬼來與拿。是石人也動心，總癡人也害怕，羊也咬人 家。 （鼓一通）（判）丞相，這卻說他不過。（曹）說得他過，我倒不到這 田地了。（禰唱） 【鵲踏枝】袁公那兩家，不留他片甲。劉琮那一答，又逼他來獻(xiàn)納。那 孫權(quán)呵，幾遍幾乎。玄德呵，兩遍價(jià)搶他媽媽。是處兒城空戰(zhàn)馬，遞年來尸 滿啼鴉。 （鼓一通） （曹）大人，那時(shí)節(jié)亂紛紛，非只我曹操一人如此。（判）這個(gè)俺陰司 各衙門也都有案卷。 （禰唱） 【寄生草】仗威風(fēng)只自假，進(jìn)官爵不由他。一個(gè)女孩兒竟坐中宮駕，騎 中郎直做了侯王霸，銅雀臺直把那云煙架，僭車旗直按例朝廷胯。在當(dāng)時(shí)險(xiǎn) 奪了玉皇尊，到如今還使得閻羅怕。 （鼓一通）（判低聲吩付小鬼，令扮女 樂鼓吹介） （判）丞相，女兒嫁做皇后，造房子大了些，這還較不妨。打鼓 的，且停了鼓，俺聞得丞相有好女樂，請出來勞一勞。（曹）這是往事，如 今那里討？ （判）你莫管，叫就有。只要你好生縱放著使用他。（曹）領(lǐng)臺 命，分付手下叫我那女樂出來。 （二女持烏悲詞樂器上）（曹）你兩人今日 卻要自造一個(gè)小令，好生彈唱著，勸俺們?nèi)啤?（禰對曹蹋地坐價(jià)）（女 唱）那里一個(gè)大鵜鶘，呀一個(gè)低都，呀一個(gè)低都。變一個(gè)花豬低打都，打低 都，唱鷓鴣。呀一個(gè)低都，呀一個(gè)低都，唱得好時(shí)猶自可，呀一個(gè)低都，呀 一個(gè)低都。不好之時(shí)低打都，打低都，喚王屠。呀一個(gè)低都，呀一個(gè)低都。 （曹）怎說喚王屠？（女）王屠殺豬。（進(jìn)判酒）（又一女唱）丞相做事太 心欺，呀一個(gè)蹺蹊，呀一個(gè)蹺蹊。引惹得旁人蹺打蹊，打蹺蹊，說是非。呀 一個(gè)蹺蹊，呀一個(gè)蹺蹊。雪隱鷺鷥飛始見，呀一個(gè)蹺蹊，呀一個(gè)蹺蹊，柳藏
鸚鵡蹺打蹊，打蹺蹊，語方知。呀一個(gè)蹺蹊，呀一個(gè)蹺蹊。（曹）這兩句是 舊話。（女）雖是舊話卻貼題（曹）這妮子朝外叫。（女）也是道其實(shí)，我 先首免罪。 （進(jìn)曹酒）（一女又唱）抹粉搽脂只一會兒紅，呀一個(gè)冬烘，呀 一個(gè)冬烘。（又一女唱）報(bào)恩結(jié)怨烘打冬，打冬烘，落花的風(fēng)。呀一個(gè)冬烘， 呀一個(gè)冬烘。（二女合唱）萬事不由人計(jì)較，呀一個(gè)冬烘，呀一個(gè)冬烘。算 來都是烘打冬，打冬烘，一場空。呀一個(gè)冬哄，呀一個(gè)冬烘。 （二女各進(jìn)酒）（判）這一曲才妙。合著咱們天機(jī)。 （曹）女樂且退， 我倦了。（判笑介，禰起立云）你倦了，我的鼓兒罵兒可還不了。（唱） 【六幺序】哄他人口似蜜，害賢良只當(dāng)耍。把一個(gè)楊德祖立斷在轅門下， 可可血唬零喇?？紫壬堑ざ`砂，月邸金蟆，仙觀瓊花?！兑住菲娑?， 《詩》正而葩。他兩人嫌隙于你只有針尖大，不過是口嘮噪有甚爭差。一個(gè) 為忒聰明參透了“雞肋”話，一個(gè)則是一言不洽，都雙雙命掩黃沙。（鼓一 通） （判）丞相，這一樁卻去不得。（曹）俺醉了，要睡了。（打盹介）（判） 手下采將下去，與他一百鐵鞭，再從頭做起。（曹慌介，云）我醒我醒。 （判）你才省得哩。（禰唱） 【幺】哎，我的根兒也沒大兜搭，都則為文字兒奇拔，氣概兒豪達(dá)，拜 貼兒長拿，沒處兒投納。繡斧金撾，東閣西華，世不曾掛齒沾牙。唉，那孔 北海沒來由也！說有些緣法，送在他家。井底蝦蟆，也一言不洽，怒氣相加。 早難道投機(jī)少話，因此上暗藏刀，把我送與黃江夏。又逢著鸚鵡撩咱，彩毫 端滿紙高聲價(jià)。競躬身持觴勸酒，俺擲筆還未了杯茶。 （鼓一通） （判）這禍從這上頭起，咳，仔細(xì)《鸚鵡賦》害事?。ǘ[唱） 【青哥兒】白影移窗欞，窗欞一罅，賦草擲金聲，金聲一下。黃祖的心 腸太狠辣，陡起鱗甲，放出槎枒。香怕風(fēng)刮，粉怪娼搽，士忌才華，女妒嬌 娃，昨日菩薩，頃刻羅剎。哎，可憐俺禰衡的頭呵！似秋盡壺瓜，斷藤無計(jì) 再生發(fā)，霜檐掛。 （鼓一通） （判）這賊原來這么巧弄了這生。（曹）大人，這也聽他不得，俺前日 也是屈招的。（判）這般說，這生的頭也是自家掉下來的。（曹）禰的 爺，饒了吧么?。ㄅ校┻€要這等虛小心，手下鐵鞭在那里?。ú芑抛髋? 介）狂生，俺也有好處來。俺下令求賢，讓還三州縣，也埋沒了俺。（禰 唱） 【寄生草】你狠求賢為自家，讓三州值什么。大缸中去幾粒芝麻吧，饞 貓哭一會慈悲詐，饑鷹饒半截肝腸掛，兇屠放片刻豬羊假。你如今還要哄誰 人，就還魂改不過精油滑。 （鼓一通） （判）痛快，痛快，大杯來一杯，先生盡著說。（禰唱） 【葫蘆草混】你害生靈呵，有百萬來的還添上七八。殺公卿呵，那里查， 借廒倉的大斗來斛芝麻。惡心肝生就在刀槍上掛，狠規(guī)模描不出丹青的畫， 狡機(jī)關(guān)我也拈不盡倉猝里罵。曹操，你怎生不再來牽犬上東門，閑聽唳鶴華 亭壩？卻出乖弄丑，帶鎖披枷。 （鼓一通） （判）老瞞，就教你自家處此，也饒自家不過了。先生盡著說。（禰唱） 【賺煞】你造銅雀要鎖二喬，誰想道夢巫峽羞殺，靠赤壁那火燒一把。 你臨死時(shí)和那些歪刺們話離別，又賣履分香待怎么？虧你不害羞，初一十五 教望著西陵月月的哭他。不想這些歪刺們呵，帶衣麻就摟別家。曹操，你自 說么，且休提你一世的賢達(dá)，只臨了這一樁呵，也該幾管筆題跋?？?，俺且
饒你吧，爭奈我 《漁陽三弄》的鼓槌兒乏。 （末扮閻羅、鬼使上）手下，快把曹操等收監(jiān)。（鬼）稟上老爹，玉帝 差人召禰先生。殿主爺說刻限甚急，教老爹這里徑自厚貲遠(yuǎn)餞，記在殿 主爺?shù)闹?yīng)簿上。爺呵會勘事忙，不得親送，教老爹爹上復(fù)先生，他日 朝天，自當(dāng)謝過。（判）知道了，你自去回話。（鬼應(yīng)下）（判）叫掌 簿的，快備第一號的金帛。與餞送果酒伺候。 （內(nèi)應(yīng)介）（小生扮童， 旦扮女，捧書節(jié)上云）漢陽江草搖春日，天帝親聞鸚鵡筆；可知昨夜玉 樓成，不用隴西李長吉。咱兩人奉玉帝符命，到此召請禰衡，不免徑入 宣旨。那一個(gè)是第五殿判官？（判跪介）（二使）有旨召禰衡先生，你 請他過來，待俺好宣旨。（禰同判跪，二使付書介）禰先生，上帝有旨 召見，你可受了這符冊自看，臨到卻要拜還。就此起行，不得有違時(shí)刻。 （童唱） 【耍孩兒】文章自古真無價(jià)，動天廷玉皇親迓。飛鳧降鶴踏紅霞，請先 生即便登遐。修葺了舊銜螭首黃金閣，準(zhǔn)辦著新鲊麟羔白玉叉，倒瓊漿三奏 鈞天罷。校書郎侍玉京香案，支機(jī)女倚銀漢仙槎。 （內(nèi)作細(xì)樂）（女唱） 【三煞】禰先生，你挾鴻名懶去投，賦鸚哥點(diǎn)不加，文光直透俺三臺下。 奇禽瑞獸雖嘉兆，倚馬雕龍卻禍芽。禰先生，誰似你這般前兇后吉？這好花 樣誰能搨，待棗兒甜口，已橄欖酸牙。 （禰唱） 【二煞】向天門漸不遙，辭地主痛愈加，幾時(shí)再得陪清話？嘆風(fēng)波滿獄 君為主，以后呵。倘裘馬朝天我即家。小生有一句說話。（判）愿聞。（禰） 大包容饒了曹瞞吧。 （判）這個(gè)可憑下官不得。（禰）我想眼前業(yè)景，盡雨 后春花。 （判唱） 【一煞】諒先生本泰山，如電目一似瞎。俺此后呵，掃清齋圖一幅尊容 掛。你那里飛仙作隊(duì)游春圃，俺這里押鬼成群鬧晚衙。怎再得邀文駕，又一 件，倘三彭誣枉，望一筆涂抹。 這里已到陰陽交界之處，下官不敢越境再送。 （禰）就請回。（判）俺 殿主有薄贐，令下官奉上，伏望俯納。下官自有一個(gè)小果酒，也要仰屈 三杯，表一向侍教的薄意。（禰）小生叨向天廷，要贐物何用？仰煩帶 回。多多拜上殿主，攜榼該領(lǐng)，卻不敢稽留天使。（判）這等就此拜別 了。（各磕頭共唱） 【尾】自古道勝讀十年書，與君一席話，提醒人多因指驢說馬。方信道 曼倩詼諧不是耍。 （禰下） （判白）看了這禰正平漁陽三弄， 笑得我察判官眼睛一縫。 若沒有狠閻羅刑法千條， 都只道曹丞相神仙八洞。 （下） 湯顯祖
牡丹亭
第七出 閨塾
（末上）吟余改抹前春句，飯后尋思午晌茶。蟻上案頭沿硯水，蜂穿窗
眼咂瓶花。我陳最良，杜衙設(shè)帳，杜小姐家傳《毛詩》，極承老夫人管 待。今日早膳已過，我且把毛注潛玩一遍。（念介）“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 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者，好也；逑者，求也。（看介）這 早晚了，還不見女學(xué)生進(jìn)館，卻也嬌養(yǎng)的兇，待我敲三聲云板。（敲云 板介）春香，請小姐解書。 （旦引貼捧書上，唱） 【 池游】素妝才罷，款步書堂下，對凈幾明窗瀟灑。（貼）《昔氏賢 文》，把人禁殺，恁時(shí)節(jié)則好教鸚哥喚茶。 （見介）（旦）先生萬福。（貼）先生少怪?。┓矠榕?，雞初鳴， 咸盥漱櫛笄，問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女學(xué)生以讀書為 事，須要早起。（旦）以后不敢了。（貼）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時(shí) 分，請先生上書。 （末）昨日上的《毛詩》，可溫習(xí)？（旦）溫習(xí)了， 則待講解。（末）你念來。（旦念書介）“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 淑女，君子好逑。” （末）聽講：關(guān)關(guān)雎鳩，雎鳩，是個(gè)鳥；關(guān)關(guān)，鳥 聲也。（貼）怎樣聲兒？（末作鳩聲）（貼學(xué)鳩聲，諢介）（末）此鳥 性喜幽靜，在河之洲。（貼）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 俺衙門關(guān)著個(gè)斑鳩兒，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 （末）胡說！ 這是興。（貼）興個(gè)甚的那？（末）興者，起也，在那下頭。窈窕淑女， 是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貼）為甚好好的求他？（末） 多嘴哩。（旦）師父，依注解書，學(xué)生自會。但把詩經(jīng)大意，敷演一番。 （末唱） 【掉角兒】論六經(jīng)《詩經(jīng)》最葩，閨門內(nèi)許多風(fēng)雅。有指證姜嫄產(chǎn)哇， 不嫉妒后妃賢達(dá)。更有那詠《雞鳴》，傷燕羽，泣江皋，思《漢廣》，洗凈 鉛華。有風(fēng)有化，宜室宜家。 （旦）這經(jīng)文偌多？（末）詩三百，一言以蔽 之，沒多些，只“無邪”兩字，付與兒家。 書講了，春香，取文房四寶來模字。（貼下取上）紙筆墨硯在此。（末） 這甚么墨？ （旦）丫頭，錯拿了。這是螺子黛，畫眉的。（末）這甚么 筆？（旦作笑介）這便是畫眉的細(xì)筆。（末）俺從不曾見。拿去，拿去。 這是什么紙？ （旦）薛濤箋。（末）拿去，拿去，只拿那蔡倫造的來。 這是什么硯？是一個(gè)？是兩個(gè)？ （旦）鴛鴦硯。（末）許多眼？（旦） 淚眼。（末）哭什么子？一發(fā)換了來。（貼背介）好個(gè)標(biāo)老兒，待換去。 （下?lián)Q上）這可好？（末看介）著?。ǖW(xué)生自會臨書，春香還勞把 筆。 （末）看你臨。（旦寫字介） （末看驚介）我從不曾見這樣好字， 這甚么格？（旦）是衛(wèi)夫人傳下美女簪花之格。（貼）待俺寫個(gè)奴婢學(xué) 夫人。（旦）還早哩。（貼）先生，學(xué)生領(lǐng)出恭牌。（下）（旦）敢問 師母尊年？（末）目下平頭六十。（旦）待學(xué)生繡對鞋兒上壽，請個(gè)樣 兒。 （末）生受了！依《孟子》上樣兒，做個(gè)“不知足而為屨”罷了。 （旦）還不見春香來。（末）要喚他么？（末叫三度介）（貼上）害淋
的！（旦作惱介）劣丫頭！那里來？（貼笑介）溺尿去來。原來有座大 花園，花明柳綠，好耍子哩！（末）哎也！不攻書，花園去，待俺取荊 條來。 （貼）荊條做甚么？（唱） 【前腔】女郎行那里應(yīng)文科判衙，止不過識字兒書涂嫩鴉。（起介）（末） 古人讀書，有囊螢的，趁月亮的。 （貼）待映月耀蟾蜍眼花，待囊螢把蟲蟻 兒活支煞。 （末）懸梁刺股呢？（貼）比似你懸了梁，損頭發(fā)；刺了股，添 疤納；有甚光華？ （內(nèi)叫賣花介）（貼）小姐，你聽一聲聲賣花，把讀書聲 差。 （末）又引逗小姐哩，待俺當(dāng)真打一下！（末作打價(jià)）（貼閃介）你待 打、打這哇哇，桃李門墻，險(xiǎn)把負(fù)荊人諕煞。 （貼掄荊條投地介）（旦）死丫頭！唐突了師父，快跪下。 （貼跪介） （旦）師父恕他初犯，容學(xué)生責(zé)認(rèn)一遭兒。（唱）（旦） 【前腔】手不許把鞦 索拿，腳不許把花園路踏。（貼）則瞧罷。（旦） 還嘴，這招風(fēng)嘴把香頭來綽疤，招花眼把繡針兒簽瞎。 （貼）瞎了中甚用！ （旦）則要你守硯臺，跟書案，伴詩云，陪子曰，沒的爭差。（貼）爭差些 罷。 （旦挦貼發(fā)介）則問你幾絲頭發(fā)？幾條背花？敢也怕些些夫人堂上，那 些家法？ （貼）再不敢了?。ǖ┛芍馈＃┮擦T，松這一起來。（貼起介） （末唱） 【尾聲】女弟子則爭個(gè)不求聞達(dá)，和男學(xué)生一般兒教法。你們工課完了， 方可回衙，咱和公相陪話去。 （合）怎辜負(fù)的這一弄明窗新絳紗。（末下） （貼作從背后指末罵介）村老牛！癡老狗！一些趣也不知。（旦作扯介） 死丫頭！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打不的你？俺且問你：那花園在那里？ （貼作不說）（旦笑問介）（貼指介）兀那不是？（旦）可有什么景致？ （貼）景致么？有亭臺六七座，鞦 一兩架， 的流觴曲水，面著太 湖山石，名花異草，委實(shí)華麗。（旦）原來有這等一個(gè)所在。且回衙去。 （旦）也曾飛絮謝家庭，（貼）欲化西園蝶未成。（旦）無限春愁莫相 問，（合）綠陰終借暫時(shí)行。 （同下） 第十出 驚夢
（旦上，唱）
【 地游】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貼）炷盡沈煙， 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烏夜啼〕（旦）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貼）你側(cè)著宜春髻子，恰 憑闌。（旦）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貼）已吩咐催花鴛燕，借春 看。（旦）春香，可曾叫人掃除花徑?。ㄙN）分付了。（旦）取鏡臺衣 服來。（貼取鏡臺衣服上）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鏡臺衣 服在此。 （旦唱） 【步步嬌】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 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行介）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xiàn)？（貼）今日穿插 的好。（旦唱） 【醉扶歸】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 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 花閉月花愁顫。 （貼）早茶時(shí)了，請行。（行介）你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 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旦）不到園林，怎知春色 如許？ （唱） 【皂羅袍】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 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爺和奶奶再不提起。（合）朝飛暮卷， 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貼）是花都放了，那牡丹還早。（旦唱） 【好姐姐】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外煙絲醉軟。春香呵，牡丹雖好， 他春歸怎占的先？ （貼）成對兒鶯燕呵。（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 嚦嚦鶯歌溜的圓。 （旦）去罷。（貼）這園子委是觀之不足也。（旦）提他怎的？（行介， 唱） 【隔尾】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到不如興盡回家 閑過遣。 （作到介）（貼）開我西閣門，展我東閣床。瓶插映山紫，爐添沈水香。 小姐，你歇息片時(shí)，俺瞧老夫人去也。（下）（旦嘆介）默地游春轉(zhuǎn)， 小試宜春面。春呵，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 人也。春香那里？（左右瞧介）（又低首沉吟介）天呵！春色惱人，信 有之乎？常觀詩詞樂府，古之女子，因春感情，遇秋成恨，誠不謬矣。 吾今年已二八，未逢折桂之夫；忽慕春情，怎得蟾宮之客？昔日韓夫人 得遇于郎，張生偶逢崔氏，曾有《題紅記》、《崔徽傳》二書。此佳人 才子，前以密約偷期，后皆得成秦晉。（長嘆介）吾生于宦族，長在名 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淚介） 可嘆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 （唱） 【山坡羊】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嬋娟，揀名 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yuǎn)！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靦腆， 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zhuǎn)。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潑殘生除問天。 身子困乏了，且自隱幾而眠。（睡介）（夢生介）（生持柳枝上）鶯逢 日暖歌聲滑，人遇風(fēng)情笑口開。一徑落花隨水入，今朝阮肇到天臺。小
生順路兒跟著杜小姐回來，怎生不見？（回看介）呀！小姐，小姐。（旦 作驚起相見介）（生）小生那一處不尋訪小姐來，卻在這里。（旦作斜 視不語介）（生）恰好花園內(nèi)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書史，可 作詩賞此柳枝乎？ （旦作驚喜，欲言又上介）（背云）這生素昧平生， 何因到此？ （生笑介）小姐，咱愛殺你哩。（唱） 【山桃紅】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小姐，和你那答兒講話去。（旦作含笑不行）（生作牽衣介）（旦低問介） 那邊去？ （生）轉(zhuǎn)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旦低問）秀才，去怎 的？（生低答）和你把領(lǐng)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搵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 溫存一晌眠。 （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 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生強(qiáng)抱旦下） （末扮花神束發(fā)冠紅衣插花上）催花御史惜花天，檢點(diǎn)春工又一年。蘸 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彩云邊。吾乃掌管南安府后花園花神是也。因 杜知府小姐麗娘，與柳夢梅秀才，后日有姻緣之分。杜小姐游春感傷， 致使柳秀才入夢。咱花神專掌惜玉憐香，竟來保護(hù)他，要他云雨十分歡 幸也。 （唱） 【鮑老催】單則是混陽蒸變，看他似蟲兒般蠢動把風(fēng)情搧，一般兒嬌凝 翠綻魂兒顫。這是景上緣，想內(nèi)成，因中見。呀！淫邪展污了花臺殿。咱待 拈片落花兒驚醒他。 （向鬼門丟花介）他夢酣春透了怎留連？拈花閃碎的紅 如片。 秀才，才到得半夢兒，夢畢之時(shí)，好送杜小姐仍歸香閣。 吾神去也。 （下） （生旦攜手上）（生唱） 【山桃紅】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白）小姐可好？（旦低頭介） （生）則把云鬟點(diǎn)，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呵，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 恨不得肉兒般團(tuán)成片也。逗的個(gè)日下胭脂雨上鮮。 （旦）秀才，你可去呵？ （合）是那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生）姐姐，你身子乏了，將息將息。（送旦依前作睡介）（輕拍旦介） 姐姐，俺去了。（作回顧介）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行 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下）（旦作驚醒，低叫介）秀才， 秀才，你去了也。（又作癡睡介）（老旦上）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 怪他裙衩上，花鳥繡雙雙。孩兒，孩兒，你為甚瞌睡在此？ （旦作醒， 叫秀才介）咳也?。ɡ系┖涸醯膩?？（旦作驚起介）奶奶到此。（老 旦）我兒何不做些針指，或觀玩書史，舒展情懷？因何晝寢于此？（旦） 兒適花園中閑玩，忽值春暄惱人，故此回房。無可消遣，不覺困倦少息。 有失迎接，望母親恕兒之罪?。ɡ系┖海@后花園中冷靜，少去閑 行。（旦）領(lǐng)母親嚴(yán)命。（老旦）孩兒，學(xué)堂看書去。（旦）先生不在， 且自消停。（老旦嘆介）女孩兒家長成，自有許多情態(tài)，且自由他。正 是：宛轉(zhuǎn)隨兒女，辛勤做老娘。（下）（旦長嘆介）（看老旦下介）哎 也，天那！今日杜麗娘有些僥幸也。偶到后花園中，百花開遍，睹景傷 情。沒興而回，晝眠香閣。忽見一生，年可弱冠，豐姿俊妍。于園中折 得柳絲一枝，笑對奴家說：姐姐既淹通史書，何不將柳枝題賞一篇？那 時(shí)待要應(yīng)他一聲，心中自忖，素昧平生，不知名姓，何得輕與交言。正
如此想間，只見那生向前說了幾句傷心話兒，將奴摟抱去牡丹亭畔，芍 藥欄邊，共成云雨之歡。兩情和合，真?zhèn)€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歡畢 之時(shí)，又送我睡眠，幾聲將息。正待自送那生出門，忽值母親來到，喚 醒將來。我一身冷汗，乃是南柯一夢。忙身參禮母親，又被母親絮了許 多閑話。奴家口雖無言答應(yīng)，心內(nèi)思想夢中之事，何曾放懷？行坐不寧， 自覺如有所失。娘呵，你叫我學(xué)堂看書，知他看那一種書消悶也？（作 俺淚介） （唱） 【綿搭絮】雨香云片，才到夢兒邊。無奈高堂，喚醒紗窗睡不便。潑新 鮮，冷汗黏煎。閃的俺心悠步亸，意軟鬟偏。不爭多費(fèi)盡神情，坐起誰鬟則 待去眠。（貼上）晚妝銷粉印，春潤費(fèi)香篝。小姐，熏了被窩睡罷。（旦唱） 【尾聲】困春心，游賞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 去不遠(yuǎn)。 春望逍遙出畫堂，間梅遮柳不勝芳。 可知劉阮逢人處，回首東風(fēng)一斷腸。 （同下） 第十二 出尋夢
（貼上，唱）
【夜游宮】膩臉朝云罷盥，倒犀簪斜插雙鬟。侍香閨起早，睡意闌珊。 衣桁前，妝閣畔，畫屏間。 伏侍千金小姐，丫環(huán)一位春香。請過貓兒師父，不許老鼠放光。僥幸《毛 詩》感動，小姐吉日時(shí)良。拖帶春香遣悶，后花園里游芳。誰知小姐瞌 睡，恰遇著夫人問當(dāng)。絮了小姐一會，要與春香一場。春香無言知罪， 以后勸止娘行。夫人還是不放，少不得發(fā)咒禁當(dāng)。（內(nèi)介）春香姐，發(fā) 個(gè)甚咒來？（貼）敢再跟娘胡撞，教春香即世里不見兒郎。雖然一時(shí)抵 對，烏鴉管的鳳凰？一夜小姐 躁，起來促水朝妝。由他自言自語， 日高花影紗窗。（內(nèi)介）快請小姐早膳。（貼）報(bào)道官廚飯熟，且去傳 遞茶湯。 （下）（旦上，唱） 【月兒高】幾曲屏山展，殘眉黛深淺。為甚衾兒里，不住的柔腸轉(zhuǎn)？這 憔悴非關(guān)愛月眠遲倦。可為惜花，朝起庭院？ 忽忽花間起夢情，女兒心性未分明。無眠一夜燈明滅，分煞梅香喚不醒。 昨日偶爾春游，何人見夢，綢繆顧盼，如遇平生。獨(dú)坐思量，情殊悵怳， 真?zhèn)€可憐人也！（悶介）（貼捧茶食上）香飯盛來鸚鵡粒，清茶擎出鷓 鴣斑。小姐，早膳哩。 （旦）咱有甚心情也？（唱） 【前腔】梳洗了才勻面，照臺兒未收展。睡起無滋味，茶飯?jiān)跎?？（貼） 夫人分付：早飯要早。 （旦）你猛說夫人，則待把饑人勸。你說為人在世， 怎生叫做吃飯？（貼）一日三餐。（旦）咳！甚甌兒氣力與擎拳，生生的了 前件。 你自拿去吃便了。 （貼）受用馀杯冷炙，勝如剩粉殘膏。（下）（旦） 春香已去。天呵！昨日所夢，池亭儼然。只圖舊夢重來，其奈新愁一段！ 尋思展轉(zhuǎn)，競夜無眠。咱待乘此空閑，背卻春香，悄向花園尋看（悲介） 哎也！似咱這般，正是：夢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行介） 一徑行來，喜的園門洞開，守花的都不在，則這殘紅滿地呵。 （唱） 【懶畫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 不飛懸。 （絆介）哎，睡荼抓住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 這一灣流水呵， （唱） 【前腔】為甚呵，玉真重遡武陵源？也則為水點(diǎn)花飛在眼前。是天公不 費(fèi)買花錢，則咱人心上有啼紅怨?？?，孤負(fù)了春三二月天。 （貼上）吃飯去，不見了小姐，則得一徑尋來。呀！小姐，你在這里。 （唱） 【不是路】何意嬋娟，小立在垂垂花樹邊？才朝膳，個(gè)人無伴怎游園？ （旦）畫廊前，深深驀見銜泥燕，隨步名園是偶然。（貼）娘回轉(zhuǎn)，幽閨窣 地教人見：那些兒閑串？那些兒閑串？ （旦作惱介，唱） 【前腔】唗！偶爾來前，道的咱偷閑學(xué)少年。（貼）咳，不偷閑，偷淡。 （旦）欺奴善，把護(hù)春臺都猜做謊桃源。（貼）敢胡言！這是夫人命，道春 多刺繡宜添線，潤逼爐香好膩箋。（旦）還說甚來？（貼）這荒園塹，怕花 妖木客尋常見，去小庭深院，去小庭深院。 （旦）知道了，你好生答應(yīng)夫人去，俺隨后便來。（貼）閑花傍砌如依 主，嬌鳥嫌籠會罵人。 （下）（旦）丫頭去了，正好尋夢哩。（唱） 【忒忒令】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似牡丹亭畔。嵌雕闌芍藥芽兒
淺，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線兒春甚金錢吊轉(zhuǎn)！ 呀！昨日那書生，將柳枝要我題詠、強(qiáng)我歡會之時(shí)，好不話長。 （唱） 【嘉慶子】是誰家少俊來近遠(yuǎn)？敢迤逗這香閨去沁園。話到其間靦腆， 他捏這眼奈煩也天，咱噷這口待酬言。 【尹令】那書生可意呵，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則道來生 出現(xiàn)，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gè)書生，恰恰生生抱咱去眠。 那些好不動人春意也。 （唱） 【品令】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嬋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煙。 捱過雕闌，轉(zhuǎn)過鞦 ，掯著裙花展。敢席著地，怕天瞧見。好一會分明，美 滿幽香不可言。 夢到正好時(shí)節(jié)，甚花片兒吊下來也。 （唱） 【豆葉黃】他興心兒緊咽咽，嗚著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兒周旋。 等閑間把一個(gè)照人兒昏善，那般形現(xiàn)，那般軟綿。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 吊將來半天，敢是咱夢魂兒廝纏。 咳！尋來尋去，都不見了。牡丹亭，芍藥闌，怎生這般凄涼冷落，杳無 人跡？好不傷心也！ （淚介）（唱） 【玉交枝】是這等荒涼地面，沒多半亭臺靠邊，好是咱瞇 色眼尋難見。 明放著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夢前。霎時(shí)間有如活現(xiàn)，打方旋再得俄延。 呀，是這答兒壓黃金釧匾。 要再見那書生呵， （唱） 【月上海棠】怎賺騙？依稀想像人兒見。那來時(shí)荏苒，去也遷延。非遠(yuǎn)， 那雨跡云蹤才一轉(zhuǎn)，敢依花傍柳還重現(xiàn)。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陽臺一座登 時(shí)變。 再消停一番。（望介）呀、無人之處，忽然大梅樹一株、梅子磊磊可愛。 （唱） 【二犯幺令】偏則他暗香清遠(yuǎn)，傘兒般蓋的周全。他趁這，他趁這春三 月紅綻雨肥天，葉兒青，偏迸著苦仁兒里撒圓。愛煞這晝陰便，再得到羅浮 夢邊。 罷了，這梅樹依依可人，我杜麗娘若死后葬于此，幸矣。 （唱） 【江兒水】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 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gè)梅根相見。 （倦坐介）（貼上）佳人拾翠春亭遠(yuǎn)，侍女添香午院清?？龋〗阕叻? 了，梅樹下盹。（唱） 【川撥棹】你游花院，怎靠著梅樹偃？（旦）一時(shí)間望，一時(shí)間望眼連 天，忽忽地傷心自憐。 （泣介）（合）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貼）小姐甚意兒？（旦唱） 【前腔】春歸人面，整相看無一言。我待要折，我待要折的那柳枝兒問 天，我如今悔，我如今悔不與題箋。 （貼）這一句猜頭兒是怎言？（合）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 （貼）去罷。（旦作行又住介）（唱） 【前腔】為我慢歸休，緩留連，（內(nèi)鳥啼介）聽，聽這不如歸春暮天。 難道我再，難道我再到這亭園，則掙的個(gè)長眠和短眠？（合）知怎生情悵然， 知怎生淚暗懸？ （貼）到了，和小姐瞧奶奶去。（旦）罷了。（唱） ----------------------- 頁面 43-----------------------
【意不盡】軟咍咍剛扶到畫闌偏，報(bào)堂上夫人穩(wěn)便。咱杜麗娘呵，少不
得樓上花枝也則是照獨(dú)眠。 （旦）武陵何處訪仙郎？（貼）只怪游人思易忘。（旦）從此時(shí)時(shí)春夢 里， （貼）一生遺恨系心腸。 （同下） 第二十出 鬧殤
（貼上，唱）
【金瓏璁】連宵風(fēng)雨重，多嬌多病愁中。仙少效，藥無功。 顰有為顰，笑有為笑。不顰不笑，哀哉年少！春香侍奉小姐，傷春病到 深秋。今夕中秋佳節(jié)，風(fēng)雨蕭條，小姐病轉(zhuǎn)沉吟，待我扶他消遣。正是： 從來雨打中秋月，更值風(fēng)搖長命燈。 （下）（貼扶病旦上） （旦唱） 【鵲橋仙】拜月堂空，行云徑擁，骨冷怕成秋夢。世間何物似情濃？整 一片斷魂心痛。 （旦）枕函敲破漏聲殘，似醉如呆死不難。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 怯秋寒。春香，病境沈沈，不知今夕何夕？（貼）八月半了。（旦）哎 也！是中秋佳節(jié)哩。老爺奶奶都為我愁煩，不曾玩賞了。（貼）這都不 在話下了。（旦）聽見陳師父替我推命，要過中秋。看看病勢轉(zhuǎn)沈，今 宵欠好。你為我開軒一望，月色如何？（貼開窗）（旦望介，唱） 【集賢賓】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涌？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甚 西風(fēng)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別是一般疼痛。 （悶介）（貼唱） 【前腔】甚春歸無端廝和哄，霧和煙兩不玲瓏。算來人命關(guān)天重，會消 詳直恁匆匆。為著誰儂，俏樣子等閑拋送？待我謊他。姐姐，月上了。月輪 空，敢蘸破你一床幽夢。 （旦望，嘆介）輪時(shí)盼節(jié)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 殘生今夜雨中休。 （唱） 【前腔】你便好中秋月兒誰受用？剪西風(fēng)淚雨梧桐。楞生瘦骨加沈重， 趲程期是那天外哀鴻，草際寒蛩，撒刺刺紙條窗縫。 （旦驚，作昏介）冷松 松，軟兀刺四梢難動。 （貼驚介）小姐冷厥了！夫人有請。（老旦上）百歲少憂夫主貴，一生 多病女兒嬌。我的兒，病體怎生了？（貼） 奶奶，欠好，欠好。 （老旦）可怎了！（唱） 【前腔】不堤防你后花園閑夢銃，不分明再不惺忪，睡臨侵打不起頭梢 重。 （泣介）恨不呵早早乘龍，夜夜孤鴻，活害殺俺翠娟娟雛鳳。一場空， 是這答里把娘兒命送。 （旦醒介，唱） 【囀林鶯】甚飛絲繾的陽神動，弄悠揚(yáng)風(fēng)馬丁冬。（泣介）娘，兒拜謝 你了！ （拜跌介）從小來覷的千金重，不孝女孝順無終。娘呵，此乃天之?dāng)?shù) 也。當(dāng)今生花開一紅，愿來生把萱椿再奉。 （眾泣介）（合）恨西風(fēng)，一霎 無端，碎綠摧紅。 （老旦唱）。 【前腔】并無兒蕩得個(gè)嬌香種，繞娘前笑眼歡容。但成人索把俺高堂送， 恨天涯老運(yùn)孤窮。兒呵，暫時(shí)間月值年空，好將息你這心煩意冗。 （合）恨 西風(fēng)，一霎無端，碎綠摧紅。 （旦）娘，你女兒不幸，作何處置？（老旦）奔你回去也，兒?。ǖ┢? 介，唱） 【玉鶯兒】旅櫬夢魂中，盼家山千萬重。（老旦）便遠(yuǎn)也去。（旦）是 不是，聽女孩兒一言：這后花園中一株梅樹，兒心所愛，但葬我梅樹之下可 矣。 （老旦）這是怎的來？（旦）做不的病嬋娟桂窟里長生，則分的粉骷髏 向梅花古洞。（老旦泣介）看他強(qiáng)扶頭淚濛，冷淋心汗傾，不如我先他一命
無常用。 （合）恨蒼穹，妒花風(fēng)雨，偏在月明中。 （老旦）還去與爹講，廣做道場也。兒，銀蟾謾搗君臣藥，紙馬重?zé)? 母錢。 （下）（旦）春香，咱可有回生之日否？ （嘆介，唱） 【前腔】你生小事依從，我情中你意中。春香，你小心奉事老爺奶奶。 （貼）這是當(dāng)?shù)牧?。（旦）春香，我記起一事來：我那春容，題詩在詩，外 觀不雅。葬我之后，盛著紫檀匣兒，藏在太湖石底。 （貼）這是主何意兒？ （旦）有心靈翰墨春容，倘值那人知重。（貼）姐姐寬心。你如今不幸，孤 墳獨(dú)影；肯將息起來，稟過老爺，但是姓梅姓柳秀才，招選一個(gè)，同生同死， 可不美哉！ （旦）怕等不得了。哎喲！哎喲?。ㄙN）這病根兒怎攻？心上醫(yī) 怎逢？（旦）春香，我亡后你常向靈位前叫喚我一聲兒。 （貼）他一星星說 向咱傷情重。（合）恨蒼穹，妒花風(fēng)雨，偏在月明中。 （旦昏介）（貼）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奶奶快來。 （外、老旦上，唱） 【憶鶯兒】鼓三鼕，愁萬重，冷雨幽窗燈不紅，聽侍兒傳言女病兇。（貼 泣介）我的小姐！小姐！ （外、老旦同泣介）我的兒呵！你舍的命終，拋的 我途窮，當(dāng)初只望把爹娘送。 （合）恨匆匆，萍蹤浪影，風(fēng)剪了玉芙蓉。 （旦作醒介）（外）快蘇醒！兒，爹在此。（旦作看外介）哎喲！爹爹， 扶我中堂去罷。 （外）扶你也，兒。（扶介）（旦唱） 【尾聲】怕樹頭樹底不到的五更風(fēng)，和俺小墳邊立斷腸碑一統(tǒng)。爹，今 夜是中秋？ （外）是中秋也，兒。（旦）禁了這一夜雨，（嘆介）怎能勾月 落重生燈再紅？ （并下） （貼哭上）我的小姐！我的小姐！天有不測之風(fēng)云，人有無常之禍福。 我小姐一病傷春死了也。痛殺了我家老爺，我家奶奶。列位看官們怎了 也？待我哭他一會。 （唱） 【紅衲襖】小姐，再不叫咱把領(lǐng)頭香心字燒，再不叫咱把剔花燈紅淚繳， 再不叫咱拈花側(cè)眼調(diào)歌鳥，再不叫咱轉(zhuǎn)鏡移肩和你點(diǎn)絳桃。想著你夜深深放 剪刀，曉清清臨畫稿。提起那春容，被老爺看見了，怕奶奶傷情，分付殉了 葬罷。俺想小姐臨終之言，依舊向湖山石兒靠也，怕等得個(gè)拾翠人來把畫粉 銷。 老姑姑，你也來了。 （凈上）你哭得好，我也來幫你。（唱） 【前腔】春香姐，再不教你暖朱唇學(xué)弄簫。 （貼）為此。（凈）再不和 你蕩湘裙閑斗草。（貼）便是。（凈）小姐不在，春香姐也松泛多少。（貼） 怎見得？（凈）再不要你冷溫存熱絮叨，再不要你夜眠遲朝起的早。（貼） 這也慣了。 （凈）還有省氣力的所在，雞眼睛不用你做嘴兒挑，馬子兒不用 你隨鼻兒倒。（貼啐介）（凈）還一件，小姐青春有了，沒時(shí)間做出些兒也， 那老夫人呵，少不的把你后花園打折腰。 （貼）休胡說！老夫人來也。（老旦上，哭介）我的親兒！ （唱） 【前腔】每日繞娘身有百十遭，并不見你向人前輕一笑。他背熟的班姬 四戒從頭學(xué)，不要得孟母三遷把氣淘。也愁他軟苗條忒恁嬌，誰料他病淹煎 真不好。 （哭介）從今后誰把親娘叫也？一寸肝腸做了百寸焦。 （老旦悶倒）（貼驚叫介）老爺，痛殺了奶奶也！快來，快來！（外哭 上）我的兒也！呀！原來夫人悶倒在此。
（唱） 【前腔】夫人，不是你坐孤辰把子宿囂，則是我坐公堂冤業(yè)報(bào)。較不似 老倉公多女好，撞不著賽盧醫(yī)他一病。天，天，似俺頭白中年呵，便做了 大家緣何處消，見放著小門楣生折倒。夫人，你且自保重。便做你寸腸千斷 了也，則怕女兒呵，他望帝魂歸不可招。 （丑扮院公上）人間舊恨驚鴉去，天上新恩喜鵲來。稟老爺：朝報(bào)高升。 （外看報(bào)介）史部一本，奉圣旨：“金寇南窺，南安知府杜寶可升安撫 使，鎮(zhèn)守淮揚(yáng)。即日起程，不得違誤。欽此！”（嘆介）夫人，朝旨催 人北往，女喪不便西歸。院子，請陳齋長講話。（丑）老相公有請。（末 上）彭殤真一壑，吊賀每同堂。（見介）（外）陳先生，小女長謝你了。 （末哭介）正是?？鄠〗阆墒牛愖盍妓念櫉o門；所喜老公相喬遷， 陳最良一發(fā)失所。（眾哭介）（外）陳先生，有事商量。學(xué)生奉旨，不 得久停。因上女遺言，就葬后園梅樹之下。又恐不便后官居住，已分付 割取后園，起座梅花庵觀，安置小女神位，就著這石道姑焚修看守，那 道姑可承應(yīng)的來？（凈跪介）老道婆添香換水，但往來看顧，還得一人。 （老旦）就煩陳齋長為便。（末）老夫人有命，情愿效勞。（老旦）老 爺，須置些祭田才好。（外）有漏澤院二頃虛田，撥資香火。（末）這 漏澤院田，就漏在生員身上。（凈）咱號道姑，堪收稻谷，你是陳絕糧， 漏不到你。（末）秀才口吃十一方，你是姑姑，我還是孤老，偏不該我 收糧？（外）不消爭，陳先生收給。陳先生，我在此數(shù)年，優(yōu)待學(xué)校。 （末）都知道。便是老公相高升，舊規(guī)有諸生《遺愛記》，《生祠碑文》， 到京伴禮送人為妙。（凈）陳絕糧，《遺愛記》是老爺遺下與令愛作表 記么？ （末）是老公相政跡歌謠，甚么“令愛”?。▋簦┰趺唇凶鲆簧? 祠？（末）大祠宇塑老爺像供養(yǎng)，門上寫著“杜公之祠”。（凈）這等， 不如就塑小姐在傍，我普同供養(yǎng)。（外惱介）胡說！但是舊規(guī)，我通不 用了。陳先生，老道姑！ （唱） 【意不盡】咱女墳兒三尺暮云高，老夫妻一言相靠。不敢望時(shí)時(shí)看守， 則清明寒食一碗飯兒澆。 （外）魂歸冥漠魄歸泉，（老旦）使汝悠悠十八年。（末）一叫一回腸 一斷， （合）如今重說恨綿綿。 （同下） 邯鄲記
第二十九出 生寤
（旦愁容上，唱）
【金蕉葉】愁長恨長，天樣大門庭怎放？就其間有話難詳。天，天，天， 怎的我老相公一時(shí)無恙？ 事不三思，終有后悔。我老相公夫婦齊眉，極富極貴；年過八十，五子 十孫；此亦人間至樂矣。以前止是兒個(gè)丫環(huán)勸酒，老身時(shí)時(shí)照管，不致 疏虞。近因皇帝老兒，沒緣沒故送下幾個(gè)教坊中人，歌舞吹彈，則道他 老人家飲酒作樂而已。誰想聽了個(gè)官兒，他希求進(jìn)用，獻(xiàn)了個(gè)采戰(zhàn)之術(shù)。 三月以前，偶然一失，因而一病蹺蹊。所仗圣眷轉(zhuǎn)深，分遣禮部官于各 宮觀建醮祈禱。王公國戚以次上香，可謂得君之至矣。只恐福過災(zāi)生， 未肯天從人愿。天呵，不敢望他百歲，活到九十九也罷了。（兒子走上 報(bào)介）老夫人，老夫人，老爺不好了！分付請他出堂而坐。（兒子、梅 香扶生病上） （生唱） 【小蓬萊】八十身為將相，如今幾刻時(shí)光。猛然惆悵，丹青易老，舟楫 難藏。 （集唐）將相兼權(quán)似武侯，誰人肯向死前休？臨階一盞悲春酒，野草閑 花滿地愁。夫人，我病勢沈沈，精魂散亂，多應(yīng)罷了。思想當(dāng)初，孤苦 一身，與夫人相遇。登科及第，掌握絲綸。出典大州，入?yún)C(jī)務(wù)。一竄 嶺表，再登臺輔。出入中外，回旋臺閣，五十余年。前后恩賜，子孫官 蔭。甲第田園，佳人名馬，不可勝數(shù)。貴盛赫然，舉朝無比。圣恩未報(bào)， 一病郎當(dāng)。夫人，我和你以前歷過酸辛，兒子都不知道。豈知我八十而 終，皆天賜也。 （唱） 【勝如花】寒窗苦，滯選場，瘦田中蹇驢來往。猛然間撞入卿門，平白 地天門看榜。命值著簸箕無狀，手爬沙去開河運(yùn)糧，手提刀去胡沙戰(zhàn)場。險(xiǎn) 些兒劍死云陽，貶炎方受瘴。又富貴八旬之上。 （合）算從前勞役驚傷，到 如今疾病災(zāi)殃。 （旦）老相公，你此病雖然天數(shù)，也是自取其然。八十歲老人家，怎生 采戰(zhàn)那？（生惱介）采戰(zhàn)，采戰(zhàn)，我也則是圖些壽算，看護(hù)子孫，難道 是瞞著你取樂？ （時(shí)唱） 【前腔】你年過邁，自忖量，說采戰(zhàn)混元修養(yǎng)。為朝廷燮理陰陽，自體 上不知消長。這一病可能停當(dāng)？老相公平安罷了，有些差池，就要那二十四 個(gè)丫頭償命。 （生惱介）少道，少道。（眾子）老夫人言詞太搶，老相公尊 性兒廝強(qiáng)。俺孝順兒郎，爹爹，揀口兒咱盡情供養(yǎng)。 （生）不想吃呵。（眾 子）這等有湯藥在此。（跪進(jìn)藥介）嘗了藥進(jìn)些無恙。（生惱介）還吃甚藥！ （合）算從前勞役驚傷，到如今疾病災(zāi)殃。 （內(nèi)報(bào)介）報(bào)，報(bào)，報(bào)，閣下裴老爺、蕭老爺問安到堂。（旦）怎好相 待？（生）長兒子答應(yīng)去。你說有勞蕭叔叔裴叔叔，晚些下朝，請來有 話。（長子應(yīng)下）（內(nèi)介）公侯、駙馬、伯各位老皇親問安到堂。（生） 次兒子答應(yīng)去。這都是四門親家，說有勞了，容病起叩謝。（次應(yīng)下） （內(nèi)介）五府六部都通大堂上官共八十員名，稟帖問安到堂。（生）三 的兒答應(yīng)去。你說有勞了。（三子應(yīng)下）（內(nèi)介）小九卿堂上官共一百 八十員名腳色，問安到堂。（生）第四的答應(yīng)去。你說知道了。（小應(yīng)
下）（內(nèi)介）合京大小各衙門官三千七百員名，連名手本問安，門外伺 候。 （生）堂候官，分付都知道了。（官應(yīng)下）（內(nèi)介）報(bào)，報(bào)，報(bào)， 萬歲爺欽差高公公，領(lǐng)了御醫(yī)來到。 （旦慌介）（生）快取冠帶加身， 夫人接旨。 （高領(lǐng)御醫(yī)上，唱） 【滴溜子】驃騎的，驃騎的，駕前排當(dāng)。領(lǐng)圣旨，領(lǐng)圣旨，御醫(yī)前往。 直到平章宅上，他病患有干系，無虛誑。俺比他富貴無聊，他百寮之上。 （到介）圣旨到，跪聽宣讀。詔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輔。出鎮(zhèn)藩服， 入贊緝熙。昇平二紀(jì)，實(shí)卿是賴。比因疾累，日謂痊除。豈遽沈頓，良 深憫默。今遣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就第省候，卿其勉加針灸，為朕自愛。 深冀無妄，期於有喜。謝恩?。ǖ┲x恩，起介）（生）老公公，學(xué)生多 蒙圣恩，有勞貴步，何以為報(bào)！（高）宮監(jiān)事煩，不得頻來看望老先生。 萬歲爺甚是懸掛，以前雖遣中使時(shí)常問安，還不放心。以此特差本監(jiān)， 領(lǐng)這御醫(yī)視藥調(diào)膳。叫你千萬寬養(yǎng)，以副眷懷。且著御醫(yī)診視。（御醫(yī) 診脈介，唱） 【榴花泣】貴人抬手，指下細(xì)端詳，手背上汗亡陽。呀，魚游雀啄去佯 佯，喜心經(jīng)有脈弦長。老爺，下官太素最精，老爺心脈洪大，眼下有加官蔭 子之喜，下官不勝欣賀！ （生笑介）難道，難道。（御背高介）盧老爺脈欠 好了，魂飛散揚(yáng)，爭些兒要得身亡喪。 （高哭介）可憐盧老生，幾十載里外 同心，霎兒間形影分張。 （御醫(yī)）老爺，容下官處方呈上?？蓱z醫(yī)國手，空費(fèi)藥籠心。（下）（生） 老公公，俺高年病重，醫(yī)療多難。頂戴皇恩，沒身無報(bào)。 （唱） 【前腔】書生何德，毫發(fā)圣恩光。垂老病，賜仙方。微臣要掙扎做姜公 望，八旬外恁的郎當(dāng)。老公公，老臣不能下床，只在枕頭上叩首謝恩了。（三 叩首介）萬歲萬歲萬萬歲！天恩敢忘，愿來生做鬼也向丹墀傍。老公公，蕭、 裴二公雖系同年同官，還仗老公公青目。 （高）這是交情在前了。（生）要 緊一事，俺六十年勤勞功績，老公公所知。怕身后蕭、裴二公總裁國史，編 載不全。 （高）這個(gè)朝家自有功勞簿，逐一比對，誰敢遣漏？（生）保家門 全仗高公，紀(jì)功勞借重同堂。 （生）請問老公公：身后加官贈謚何如？（高）自有圣眷，不必掛心。 咱去也。（生哭介）哎喲！還有話：老夫有個(gè)孽生之子盧倚，年小，叫 來拜了公公。（扮小公子出拜介）好個(gè)公公，好個(gè)公公，公公青目你孫 子些兒。 （生笑介）孩子倒賊哩。（高）小哥注選尚寶中書了。（生） 本爵止敘邊功，還有河功未敘，意欲和這小的兒再討個(gè)小小蔭襲，望公 公主持。（高）謹(jǐn)記在心，不敢久停了。（生叩頭哭介）千萬奏知圣上， 老臣再不能夠瞻天仰圣了。（哭介）（高）要知忍死求恩澤，且盡余生 答圣明。（下）（生）哎喲，哎喲！我汗珠兒滾下來了。絲筋寸骨都是 疼的，好冷，好冷哩。是了，這叫做風(fēng)刀解體，誰替得我呵？叫大兒子， 將文房四寶，掃席焚香，待我寫下遺表，謝了朝廷，便死瞑目矣。（旦） 公相不煩自寫。（生）你不知，俺的字是鍾繇法帖，皇上最所愛重。俺 寫下一通，也留與大唐家作鎮(zhèn)世之寶。（長兒上）老得文園病，還留《封 禪書》。焚香在此，老爺草表。（生叩頭，旦扶頭，正衣冠，寫介）（生 唱） 【急板令】盡馀生丹心注香，盼階前斜陽寸光。呀，手戰(zhàn)寫不得了。罷 了，起個(gè)草，兒子代書。待親題奏章，待親題奏章，俺戰(zhàn)戰(zhàn)兢兢，寫不成行。
你整整齊齊，記了休忘。（長嘆落筆介）（合）從今后大古里分張，窮富貴， 在何方？ （生短氣介）不要聒噪，大兒子念表文俺聽。（長念介）臣本山東書生， 以田圃為娛。偶逢圣運(yùn)，得列官序。過蒙榮獎，特受鴻私。出擁旄鉞， 入升鼎輔。周旋中外，綿歷歲年。有忝恩造，無裨圣化。負(fù)乘致寇，履 薄臨兢。日極一日，不知老之將至。今年八十馀，位歷三公。鐘漏并歇， 筋骸俱敝。彌留沈困，殆將溘盡。顧無誠效，上答休明。空負(fù)深恩，水 辭圣代。臣無任感戀之至！謹(jǐn)奉表稱謝以聞。（生）是了，俺氣盡之后， 端正寫了奏上。夫人，你和俺解了朝衣朝冠，收在容堂之上，永遠(yuǎn)與子 孫觀看。（換舊衣巾，嘆介）人生到此足矣，呀，怎生俺眼光都落了？ 俺去了也。 （死，向舊睡處倒介）（眾哭介）（唱） 【前腔】老天天把相公命亡，老爺爺俺天公壽喪。且立起容堂，且立起 容堂，把一品夫人，哭在中央；列位官生，哭在邊傍 （合）從今后大古里分 張，窮富貴，在何方？ （眾哭介）（旦暗去生須，拍生背哭介）盧郎好醒呵。（下）（生作驚 醒，看介）哎喲，好一身冷汗。夫人那里？（丑扮前店主上）甚么夫人？ （生叫介）盧傅、盧倜、盧儉、盧位、小的盧倚呢？咳，都在那里去了？ （丑）叫誰那？（生）我的兒子。（丑）你有幾個(gè)兒子那？（生）五個(gè) 哩?？?，都往前面敕書閣，寶翰樓耍子。（生）便只是小店。（內(nèi)驢鳴 介） （生）三十匹御賜的名馬，可喂些料？（丑）只一個(gè)蹇驢在放屁。 （生）啊，我脫下了朝衣朝冠。（丑）破羊裘在身上。（生）嗄！好怪， 好怪，連我白須胡子那里去了？（看介）你是誰？不是崔家院公么？ （丑）甚么崔家院公。趙州橋店小二，煮黃粱飯你吃哩。（生想介）是 哩，飯熟了么？（丑）還饒一把火兒。（生起介）有這等事?。ǔ? 【二郎神】難酬想，眼根前不盡的繁華相。當(dāng)初是打從這枕兒里去。（提 枕介）枕兒內(nèi)有路分明留去向，向其間打滾，影兒歷歷端詳。難道這一星星 都是謊？怎教人不護(hù)著這枕兒心怏？ （嘆介）忽突帳，六十年光景，熟不的 半箸黃粱。 （呂上笑介）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盧生，睡的可得意么？（生） 老翁，太奇，太奇。俺一徑的搶中了唐家狀元，替唐天子開了三百里河 路，打過了一千里邊關(guān)哩。（呂笑介）咦，多少功勞?。ㄉ├衔滩恢?， 小生也不敢訴聞。恁大功勞，還聽個(gè)讒臣宇文丞相之言，賜斬咸陽都市。 喜得妻兒哭救，遠(yuǎn)竄嶺南，直走到崖州鬼門關(guān)外。 （呂）僥倖，僥倖。 后來？（生）后來有得蕭、裴二位年兄辯救，欽取還朝，依舊拜為首相。 金屋名園，歌兒舞女，不記其數(shù)。親戚俱是王侯，子孫無非恩蔭。仕宦 五十余年，整整的活到八十多歲。（呂）你說大丈夫當(dāng)建功樹名，出將 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宗族茂盛而家用肥饒，然后可言得意。 如子所遇，豈不然乎？此際尋思，得意何在？（生想介）便是呢，黃粱 飯好香也。 （呂）子方列鼎而食，希罕此黃粱飯乎？（唱） 【玉鶯啼】你堂餐多飽，鼻尖頭還新廚飯香。（生）黃粱恁般難熟。（呂） 這黃粱是水火勾當(dāng)，好枕兒邊問你那崔氏糟糠?？蛇€挑黃粱半箸，與你那兒 郎豢養(yǎng)。（生想介）好多時(shí)候哩。（呂笑介）終不然水米無交，早滾熟了山 河半餉。你希迷想，怎不把來時(shí)路玉真重訪？ （生笑介）老翁教我把玉真重訪，難道來時(shí)路還在這枕眼里？（再看枕，
嘆介）咳！枕兒，枕兒，你把我盧生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別的罷了， 則可惜俺那幾個(gè)官生兒子呵！（呂笑介）你那兒子，難道是你養(yǎng)的？（生） 誰養(yǎng)的？（呂）是那店中雞兒狗兒變的（生）咳，明明的有妻，清河崔 氏，坐堂招夫。（呂）便是崔氏也是你那胯下青驢變的，盧配馬為驢。 （生想介）這等，一輩兒君王臣宰，從何而來了（呂）都是妄想游魂， 參成世界。（生嘆介）老翁，老翁，盧生如今醒悟了。人生眷屬，亦猶 是耳，豈有真實(shí)相乎？其間寵辱之?dāng)?shù)，得喪之理，生死之情，盡知之矣。 （唱） 【簇御林】風(fēng)流帳，難算場；死生情，空跳浪。埋頭午夢人胡撞。剛等 得花陰過窗，雞聲過墻，說甚么張燈吃飯才停留？罷了，功名身外事，俺都 不去料理他，只拜了師父罷。 （拜介）似黃粱，浮生稊米，都付與滾鍋湯。 （生唱） 【啄木兒】成驚怳，忒遽忙，敲破了枕函，我也無伎倆。你拜了我，便 要跟我云游了。 （生）便跟師父云游去。（呂）求道之人，草衣木食，露宿 風(fēng)餐，你做功臣的人怎生享用的？ （生）師父又取笑了。（呂）還一件，徒 弟有參差的所在，師父當(dāng)頭拄杖，就打死了，眉也不許皺一皺。 （生）弟子 云陽市上都不曾皺個(gè)眉，怎怕的師父打？ （呂笑介）你雖然是寐語星星，怕 猛然間舊夢游揚(yáng)。 （生）白日青天，還做甚么夢也？師父。（呂）你果然比 黃齏苦辣能供養(yǎng)，比餐刀痛澀能回向，也還要請個(gè)盟證先生和你議久長。 （生）便隨師父尋個(gè)證盟師去。（唱） 【滴溜子】跟師父，跟師父，山悠水長。那證盟的，證盟的，他何人那 方？不離了邯鄲道上，一匝眼，煮黃粱，鍋未響。六十載光陰唱好是忙。 【尾聲】俺識破了去求仙日夜忙。師父，證盟師在那里？（呂）有個(gè)小 庵兒喚做蓬萊方丈。 （生）這等快行，快行。 （丑）黃粱飯熟，可吃了去。 （生）罷了，罷了，待你熟黃粱又把俺那一枕游仙擔(dān)誤的廣。（下） （丑）好笑，好笑，一個(gè)活神仙度了盧秀才去了。 生死長安道，邯鄲正午炊。 早知燈是火，飯熟幾多時(shí)。 （下） 高濂
玉簪記
第十六出 弦里傳情
（生扮潘必正上，唱）
【懶畫眉】月明云淡露華濃，倚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fēng)。落葉 驚殘夢，閑步芳塵數(shù)落紅。 小生看此溶溶夜月，悄悄閑庭。背井離鄉(xiāng)，孤衾獨(dú)枕。好生煩悶。只得 在此閑玩片時(shí)。不免到白云樓下，散步一番。多少是好。（下）（旦上 唱） 【前腔】粉墻花影自重重，簾卷殘荷水殿風(fēng)，抱琴彈向月明中。香裊金 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 妙常連日冗冗俗事，未得整此冰弦。今夜月明風(fēng)靜，水殿涼生。不免彈 《瀟湘水云》一曲，少寄幽情，有何不可。（作彈科）（生上聽琴科） （唱） 【前腔】步虛聲度許飛瓊，乍聽還疑別院風(fēng)。凄凄楚楚那聲中。誰家夜 月琴三弄，細(xì)數(shù)離情曲未終。此是陳姑彈琴，不免到他堂中，細(xì)聽一番。（旦 唱） 【前腔】朱弦聲杳恨溶溶，長嘆空隨幾陣風(fēng)。（生）仙姑彈得好琴！（旦 驚科）仙郎何處入簾櫳，早是人驚恐。 （生）小生得罪了！（旦）莫不是為 聽云水聲寒一曲中。 （生）小生孤枕無眠，步月閑吟。忽聽花下琴聲嘹嚦，清響絕倫，不覺 步入到此。（旦）小道亦見月明如洗，夜色新涼，故爾操開絲桐，少寄 岑寂。欲乘此興，請教一曲如何？（生）小生略知一二，弄斧班門，休 笑休笑。（生彈科，吟曰）雉朝雊兮清霜，慘孤飛兮無雙，念寡陰兮少 陽，怨鰥居兮徬徨。（旦）此曲乃《雉朝飛》也。君方盛年，何故彈此 無妻之曲？（生）小生實(shí)未有妻。（旦）也不干我事。（生）敢請仙姑， 面教一曲。 （旦）既聽佳音，以清俗耳。何必初學(xué)，又亂芳聲。（生） 休得太謙。（旦）汗耳、汗耳。（作彈科，吟曰）煙淡淡兮輕云，香靄 靄兮桂陰，喜長宵兮孤冷，抱玉琴兮自溫。（生）此《廣寒游》也。正 是仙姑所彈。爭奈終朝孤冷，難消遣些兒。（旦）相公，你聽我道，（唱） 【朝元歌】《長清短清》，那管人離恨？云心水心，有甚閑愁悶？一度 春來，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門，鐘兒磬兒枕上聽。柏子坐中焚， 梅花帳絕塵。果然是冰清玉潤。長長短短，有誰評論，怕誰評論？ （生唱） 【前腔】更深漏深，獨(dú)坐誰相問。琴聲怨聲，兩下無憑準(zhǔn)。翡翠衾寒， 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兒枕兒誰共溫。 （旦作怒科）先 生出言太狂，屢屢譏訕，莫非春心飄蕩，塵念頓起。我就對你姑娘說來，看 你如何分解?。ㄗ鞅沉⒖疲ㄉ┬∩趴谙喑埃鲅灶嵉?，伏乞海涵?。ㄗ? 跪科） （旦扶科）（生）巫峽恨云深，桃源羞自尋。你是個(gè)慈悲方寸，望恕 卻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小生就此告辭?？习研哪c鐵石堅(jiān)， （旦背立科）豈 無春意戀塵凡。（生）今朝兩下輕離別，一夜相思枕上看。（生作下科）（旦） 潘相公，花陰深處，仔細(xì)行走。（生回轉(zhuǎn)科）借一燈行如何？（旦急閉門科） （生暗云）陳姑十分有情，不免躲在此間，聽他說些甚么，便知分曉。（旦）
潘郎， （唱） 【前腔】你是個(gè)天生后生，曾占風(fēng)流性。無情有情，只看你笑臉來相問。 我也心里聰明，臉兒假狠，口兒里裝做硬。待要應(yīng)承，這羞慚、怎應(yīng)他那一 聲。我見了他假惺惺，別了他常掛心。我看這些花陰月影，凄凄冷冷，照他 孤另，照奴孤另。 夜深人靜，不免抱琴進(jìn)去安宿則個(gè)。此情空滿懷，未許人知道。明月照 孤幃，淚落知多少。（下）（生）小生在此聽了半晌，雖不甚明白，（唱） 【前腔】我想他一聲兩聲，句句含愁恨。我看他人情道情，多是塵凡性。 妙常，你一曲琴聲，凄清風(fēng)韻，怎教你斷送青春。那更玉軟香溫，情兒意兒， 那些兒不動人。他獨(dú)自理瑤琴，我獨(dú)立蒼苔冷，分明是西廂形境。 （揖科） 老天老天！早成就少年秦晉、少年秦晉！ （詩） 閑庭看明月，有話和誰說。 榴花解相思，瓣瓣飛紅血。 （下） 吳炳
綠牡丹
第十八出 簾試
（場上先擺試桌）（凈上）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我柳五
柳為小姐親事，只得早來聽考。出的題目原是“綠牡丹”，已付蒼頭叫 小謝做去了。只恐小姐利害，一雙嬌滴滴的秋波，端端只射著簾外，不 比前次會長老人家，憑我朦朧。若再叫蒼頭傳送，可不自露破綻？不免 就叫車大做這件事，小姐定不疑心。好計(jì)，好計(jì)?。ń薪椋┸嚧螅。? 應(yīng)上）若要娶妻皆面考，今生情愿再無妻。你做文字罷了，叫喚怎的？ （凈）有事奉央。少停蒼頭拿一綹紙來，煩你悄悄送來與我。（丑笑介） 這是傳遞了。（凈）不要則聲，恐令妹聽見。（丑）還不曾出來。（凈） 沒奈何，只得央你，成就此事，沈家的親準(zhǔn)準(zhǔn)讓與你了。（丑笑介）也 罷，將就幫襯你一遭兒。（凈望介）簾內(nèi)影動，想是令妹來了。（丑閃 下） （旦同老旦上，唱） 【北新水令】今日個(gè)絳帷高揭新創(chuàng)的女開科，顫金釵至公堂坐。主司推 姐姐，少不得巡綽就是你老婆婆。這簾影低挪，可便似貢舉院花陰鎖。 （凈 唱） 【南步步嬌】只見他珠翠香風(fēng)都在我身旁裹，坐起真無那。（窺介）偷 憑扇底脧。 （起介）待我走個(gè)俏步兒，扭捏身軀，也做得風(fēng)魔過。 （老旦出 簾高叫介）兀那生員，不歸號房，出外閑走，不怕瞭高的拿犯規(guī)么？ （凈急 坐介）生員在，規(guī)矩敢言苛？告宗師，初犯從輕可。 （老旦）相公用心做。（凈）曉得。（老旦入介）（凈大聲吟哦介）（旦 唱） 【北折桂令】學(xué)蚊聲聚夜成訛。（笑介）保母，你看他日里影兒，笑映 日虬髯，弄影婆娑。（老旦笑介）真是好笑，倒好象羊子吃草。（凈揉眼、 搥腰、摩腹，作倦態(tài)介） （旦）為甚的把深眼頻摩，圍腰虛簸，偉腹輕挪？ （老旦）這等光景，象是要睡了。（旦）再休想東床穩(wěn)臥，一憑你夢到南柯。 （凈睡，作鼾聲介）（旦）你聽鼻息如何？試問江郎彩筆，可送他到呵？ （老旦出簾拍案介）（凈驚介）蒼頭，謝相公文字可完了？（老旦高叫 介）柳相公，不要睡，起來作文?。▋簦W(xué)生原不曾睡，正在此靜想提 神。 （唱） 【南江兒水】隱幾窮非想，那里是彎肱惹睡魔？媽媽，不是我文心一霎 能灰墮，則我這春心一點(diǎn)難安妥，怎能夠把琴心一謎都猜破？（老旦）快做 完了罷！ （凈）少不得還你今朝功課，掌號篩鑼，免費(fèi)催場煩瑣。 （末上）文章已就催謄錄，關(guān)節(jié)難通怕內(nèi)簾。謝相公的詩，催完在此， 不免傳將進(jìn)去。（老旦）分付門上，閑人不許放入。（作入簾介）（末） 怎么處？（丑上，手招末介）這里來！相公與我說過了，傳遞的東西， 待我轉(zhuǎn)送。（末）如此甚好。做文章的說，叫俺相公憑他盤問，只要認(rèn) 定自家做的。（作付文與丑介）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下）（丑 進(jìn)凈桌邊介）柳兄，可得意么？（凈）也想在肚里了，尚未寫出。（各 丟眼色做照會介） （旦唱）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為甚的眉梢故打脧？（凈、丑耳語介）（旦） 為甚的耳畔頻相撮？（丑近凈作私付文介）（旦）為甚的殷勤直靠他？（凈 一面收文、一面望簾內(nèi)介） （旦）為甚的忙遽來瞧我？（丑仍立開，作看草 稿介）這草稿頭一個(gè)字就妙起了。 （凈假謙介）（旦）保母，他兩個(gè)唧唧噥 噥象是傳遞了。（老旦作褰簾大叫介）小姐說有人傳遞?。ǔ蠹毕陆椋▋簦? 那個(gè)傳遞？方才就是你家大官人在此看文。 （老旦）小姐，難道大官人倒替 他傳遞？ （旦）不提備自家哥，怕反打入他家伙。保母，你出去搜他一搜， 莫怪我檢點(diǎn)用心多，看不的機(jī)關(guān)當(dāng)面做。摩挲，休指望針眼里輕偷過。 （老 旦）怎好去搜他？ （旦）保母，你也好羅呵，則怕你懶巡攔自犯科，懶巡攔 朗犯科。 （老旦出簾介）柳相公，方才真?zhèn)€象有弊病。（凈）若疑有弊，請搜。 （作伸袖解衣與老旦看介）（老旦）不見有些甚么。（高報(bào)介）搜檢無 弊。 （入介）（旦）明明是有弊的，既搜不出，且看他詩，就是果佳， 還要再考。 （凈私抄，低唱介） 【南僥僥令】任你清官能掙扎，怎當(dāng)?shù)没羟沈v挪。無贓只恐難懸坐。 你看我掃千軍快寫波，掃千軍快寫波。 （作寫完，大叫介）生員交卷?。ǔ? 上）尊作完了？ （看贊介）（凈作得意介）小弟自家也覺得這次文字不十分 出丑，只怕難入令妹尊目。（丑）待小弟袖進(jìn)去看。（凈）小弟拱聽發(fā)落。 （丑入送旦看介）（旦大笑介，唱） 【北收江南】呀！看來是這般精妙呵，可知道破工夫值得費(fèi)延俄。（丑） 是用心做的了。（旦）也虧他善抄謄一字不差訛。（丑）果然謄得清。（旦） 比前番佳制好還多。（丑）前番已考案首，這次該超等了。（丑）好便好， 只怕不是他自己做的。 （丑）妹子，你親自監(jiān)場，見誰與他傳遞來？（旦） 你且把真情問他，把真情問他，是何人代做這首打油歌？ （丑出介）舍妹見了尊作，只管哈哈的笑。（凈）想是歡喜了?？烧f道 好？（丑）一頭笑，一頭說，比前番的更好。（凈）這等著實(shí)中意了？ （丑）只是疑心你央人做的。（凈）小弟這樣才學(xué)，人不來央也夠了， 反去央人？（旦笑介）他只道真正稱賞，抵死承認(rèn)。保母，你出去問來。 （老旦出介）柳相公，若不是親做的，也要直說。 （凈）你們?nèi)齻€(gè)人， 六只眼看的，搜又搜過了，難道文章會平空里飛進(jìn)來？（丑）你若沒有 弊病，賭一咒何如？ （凈）我就賭咒。（作罰誓介）我曉得了。（唱） 【南園林好】假言詞無端誚訶，可是要賴婚姻生端撒科？媽媽，我實(shí)對 你說，親事是賴不成的。 （老旦）柳相公，不要這等焦躁。（凈）不是我要 來考，是你家小姐約我來的。文章不好也罷了，既拙作蒙加許可，為甚的重 勒掯起風(fēng)波？重勒掯起風(fēng)波？ （丑）待我進(jìn)去，替你懇求。（丑、老旦入簾介）（老旦） 你可聽見他發(fā)作么？ （旦笑介，唱）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他只道真?zhèn)€值千金七字吪，便恁般弄斤兩輕顛 簸。只怕不辨璋塵筆底訛，惹胡盧滿坐。詳詩意果如何？（丑）這等說起來， 不當(dāng)好了。妹子，你實(shí)說怎么樣的？ （旦笑介）他被代筆的人騙了，跳猴猻 隨人牽磨，演傀儡借機(jī)挑撥。受騙的，忒糊涂沒些裁奪；那騙人的，太聰明 也難辭罪過。 （老旦）小姐只說好笑，怕他不服。明把好笑的緣故，說與大 官人知道，也好回復(fù)他去。 （旦笑念介）“牡丹花色甚奇特”。（丑）也明 白。（旦）“非紅非紫非黃白”。（丑）不是紅紫，又不是黃白，準(zhǔn)是綠的
了。切題，切題。（旦）后面二句好笑得緊，說“綠毛烏龜爬上花，恐怕娘 行看不出”，分明自罵是烏龜了。（丑、老旦俱笑介）（旦）呵，呵，真么， 假么，但由他認(rèn)么。細(xì)思量、還認(rèn)作倩人猶可。 （同老旦下）（丑出介）（凈）令妹想沒得說了。（丑笑介）我且問你， 這首詩怎么樣解？（凈）總是極妙的了，何消解得？（丑）舍妹說你被 人哄了，詩中把烏龜罵你。（凈）那有此話？（丑）方才聽舍妹念了一 遍，還略有些影響，大家念一念看。（作共念介）（丑笑介）已后只叫 你柳烏龜便了。這卷子是你自家供狀，待我收好在那里。（凈作奪破介） （丑）這頭親事，替你費(fèi)了多少心機(jī)，在中說合，今日又相幫傳遞，大 段是成的了。誰著你抄這樣詩，自打破鬼！不要說你沒面，連我也沒面 了。請了，正是：“任教挽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下）（凈） 小謝這個(gè)畜生，吃了我的飯，得了我的束脩，倒來捉弄我！立時(shí)就趕他 出門了！早晨來赴考的，何等興頭，如今冷冷淡淡，教我怎生回去？不 免唱只曲兒消遣則個(gè)。 （唱） 【北清江引】俏娘行強(qiáng)占了文昌座，舉子才一個(gè)?？鋼P(yáng)識鑒精，做作威 風(fēng)大。只怕不中得我這俊門生也是錯。 （下） 孟稱舜
嬌紅記
第九出 分燼
（旦上唱） 【掛真兒】曉起香閨靜悄悄，紗窗畔花色誰嬌？慵理新妝，腰肢瘦減， 寬掩湘裙多少。 〔浣溪沙〕夢上秦樓煙樹迷，醒來蹙損遠(yuǎn)山眉，一腔幽怨訴誰知？夜遇 春寒愁欲起，曉窗瞑色映花枝，羅衾滴盡淚胭脂。今日春寒恁陡，風(fēng)物 蕭條，早起對鏡，好無聊人也！ （唱） 【香遍滿】殘檠空照，斗帳寒生眠不牢。聽好鳥呼春枝頭叫，惜花忙起 早?？蓱z珠淚拋，都將玉粉消，這怨恨何時(shí)了！ 我把燈燼描著眉兒。 （描介）（唱） 【懶針線】眼前人比楚天遙，愁入雙眉懶自描，可憐枉度可憐宵。透珠 簾繡戶輕寒悄，獨(dú)自把妝臺斜靠。我想起他詩，暗里好傷情也。他長箋破盡 吟芳草，我甚情兒膩粉輕勻點(diǎn)翠桃。悉多少，朝來朝去，劃不去暗種情苗。 （生上）昨日小生偶出，姐姐到我房內(nèi)，依韻和詩一首。休道字字幽香， 言言清韻，直在蘇蕙、花蕊夫人之上，則他萬種芳情，已見于此。申生 申生，你相思可盼得著也。今以謝詩為名，直到他繡房去，看他怎么。 姐姐呵， （唱） 【懶畫眉】你一首新詩將淚雨飄，可敢也漏泄春光在柳條。俺將一分情 當(dāng)九分瞧，知他年少傷情早。（見旦介）姐姐，恰起理妝哩，早則是鸞鏡蛾 眉對寂寥。 【劉潑帽】你無言獨(dú)傍妝臺曉，學(xué)春山淡寫眉梢。（揖介）謝姐姐新辭 和出風(fēng)流調(diào)。 （旦羞，答拜介）（生）看他絕樣?jì)蓩?，這花容更比前宵好。 （旦唱） 【浣溪沙】哥哥，你運(yùn)彩毫，多才調(diào)，一字字見出風(fēng)標(biāo)。妹子呵，則是 枝頭小語啼春鳥，幼女花前學(xué)弄蕭。 （生）姐姐好詩，諒小生怎到得。休道別的呵，則你那一萬種芳情盡在 此中了。 （旦羞介）莫相嘲，說甚的女孩家和新詩，把春情泄漏柔條。 （生見燈燼介）敢問這是燈煤耶，燭花也？（旦）燈花耳。妾用意積久， 近方得之。 （生）好燈花也，小生倒不如它呵?。ǔ? 【紅納襖】它曾傍妝臺畫出螺黛巧，它曾入鴛幃照見雙鳳小，它也曾陪 笑靨特地把繁花爆，它也曾照朱顏閑將繡枕描。你親手兒常自調(diào)，用意兒收 的好。是佳人積久方成也，可不道蠟炬成灰淚未消。 小生敢丐一半去書家信，不知許否？（旦首肯介）這燈花呵，（唱） 【前腔】正直伴端溪蘸將玉兔毫，正宜傅鸞箋寫出丹鳳稿，正宜賦求凰 配上那瑤琴操，正宜譜新詞吹入在碧玉簫。（生）既蒙見許，乞分以遺我（旦） 既許君矣，寧惜此。（分介）我素手兒親自剖，休教油煤兒汗繡襖。（牽生 衣拭介）緣兄得此，可作無事人耶？將郎衣拭處輕輕也，可正是翠袖分燈點(diǎn) 綠綃。 （生笑介）敢不留以為贄？（旦怒介）（唱） 【秋夜月】我與你兄妹交，有甚喬做作。你出的話兒直恁將人相奚落， 看人一似閑花草。 （走介）我向爹娘行去訴苦，休教你沒人處恁般來戲謔。
（生牽旦衣介）（唱） 【東甌令】望妹妹休焦躁，且擔(dān)饒，將不犯觸龐兒早變了。（跪介）我 則向階前跪倒，跪倒忙陪笑。是不合胡言道，做的個(gè)文王下馬拜荊條。好姐 姐饒我吧！ （旦）不呵，怎么?。ㄉ┪覄t直跪到明朝。 （旦扶生，生摟旦，旦退立介）（旦唱） 【前腔】哥哥伊請起，謾裝幺，今后休將人覷的喬。（生起，唱）看他 玉容半頳芙蓉貌，越恁多波俏。謝伊家擔(dān)饒了這一遭，我可感刻在心苗。 （背介）今日小姐有幾分惱著了，便有心情也難對他說。在此許久，怕 人瞧見，不如且出去罷。（回云）小生唐突姐姐，多有得罪，則索告退。 正是：欲向花前數(shù)離恨，轉(zhuǎn)添春恨苦難醒。 （下） （旦）申生，申生，你的衷腸我已盡知，我的衷腸，你可果知道么？（唱） 【尾聲】郎意堅(jiān)，奴心曉，巫山相隔路非遙。他被我搶白了幾句，則愁 你今夜里，敢則把枕上相思珠淚拋。幾許蘭燼積久成，殷勤一半付多情。 花前不敢分明道，恐漏春光出繡楹。 （下） 第四十五出 泣舟
（老旦上）床頭相對病多嬌，瘦影棱生骨半銷。恰似下弦天上月，五更
吹逐楚峰高。俺小慧伏侍小姐，一向見他情思悠悠，歡喜時(shí)少，愁悶時(shí) 多。今害病深沉，看他芳容盡改，幽艷都消，夢里如啼，醒時(shí)成醉，好 可憐人也！道猶未了，飛紅姐也到。（貼上云）花開花落流年度，世間 只有愁偏駐。滾滾瞿塘三峽流，終古幾曾流恨去？好男好女不成雙，月 老注書無是處。君不見名花嬌艷欲傾城，可憐長被狂風(fēng)妒。鵑魂啼血已 千年，何時(shí)叫轉(zhuǎn)回生路？俺小姐多才多貌，更是多情，一見申生，便以 終身相托。白奶奶去世之后，我在老爺跟前強(qiáng)捏成婚，不料又為帥家所 奪，悔卻前言。小姐因而抱恨，病漸伶仃，將次已是九分九了。（老旦） 咳！小姐病勢沉重，怎生是好？（貼）我聽小姐眠思夢語，只要一見申 生。我潛書去喚申生，申生已到河下，不敢進(jìn)見老爺，約小姐扶病悄地 往他舟中一見。小慧，你看著繡房，我扶小姐去。咳！小姐呵，你夢隨 楊柳曉風(fēng)寒， （老旦）命逐梨花春晝殘。（貼）憑將一片貞魂化為石， （合）只愁你不堪重上望夫山。（同下）（外、丑扮艄公、艄婆上）濯 錦江頭風(fēng)浪高，一葉岢峨趁水子搖。搖來搖去把弗子個(gè)櫓，恰便似昨夜 艄婆在艙子里頭攧?wù)圩友ǔ螅┛茨愫米炷槨＃ㄍ猓┐寻读?，艙? 相公來瞧著，王爺家在哪里？ （生上唱） 【梅花引】幽情萬種和誰說？猛傷嗟，淚成血。走向江頭，經(jīng)過幾朝夜。 一刻驚魂三四轉(zhuǎn)，盼不的那玉人兒影見也。 心似秋來蕉上雨，身如春后樹殘花。相思滴滴愁難盡，病走天涯何處家。 小生為父親有恙，奔回家里。不料小姐患病將危，飛紅潛書喚我。我不 敢稟知父親，夤夜買舟私奔前來，約小姐舟中悄地一會。正是：巫山怯 雨逢秋夜，不似西樓待月時(shí)。 （下） （旦病容、貼扶上）（旦唱） 【秋蕊香】睡倒愁腸千折，抬身起，半晌癡呆。（貼唱）風(fēng)里殘花幾開 謝， （合唱）這病兒淹淹害也。 〔烏夜啼〕（旦）新來病染千般，在眉灣。一自春光去后，見時(shí)難。（貼） 飯不飯，無昏旦，命多艱。（旦）恨殺天邊孤雁帶愁慳。飛紅，我自申 郎去后，已近一月，看看病勢將沉。聞他到門首候我相見已數(shù)日了。今 日老爺遠(yuǎn)出郊外，我則索扶病走一遭也。（貼）姐姐氣息如絲，身子瘦 怯，卻怎生行走的動也。 （扶旦慢行介）（貼唱） 【步步嬌】看你瘦腰肢剩得無多折，腳步兒行難趄，孤神恁害怯。半點(diǎn) 幽魂，似火明滅。姐姐，勸你畢罷了傷嗟，免輕輕的斷送您殘軀也。 （旦嘆介）飛紅，你豈不知我心事呵，（唱） 【沉醉東風(fēng)】我為他香肌瘦怯，痛傷嗟，無明無夜。便做到湘川竭，石 灰山裂，俺心兒怎生休歇！ （合唱）枕邊夢蝶，花邊淚血，拚的生生死死， 隨著天兒共滅。 （貼）那崖下住的船兒是申生的。姐姐，我扶你下了船，我瞧老爺去。 （生上，扶旦介）（貼下）（生）姐姐別來兒時(shí)，怎病已到這等了？（唱） 【好姐姐】自別多情姐姐，不上的三秋周月。怎生病影伶仃，害得直恁 劣。 （合唱）腰肢怯，剩得翠裙兒剛?cè)蓿^比黃花更瘦些。 （旦）申郎，我和你別離剛月，卻勝似三秋了。（執(zhí)生手慟介）（唱）
【前腔】嘆嗟，分離一月，恰勝過數(shù)年隔別。命閃殘燈，待隨著風(fēng)兒便 滅。 （合唱）傷情切，覷著這滿川上下飄紅葉，不似我和你恁相看眼內(nèi)血。 （旦）妾與郎相見，便以此身許之于郎，不料今日竟不能如愿也！（唱） 【三月海棠】想著那情意愜，荼架底下相逢夜，可便似秦樓笑詠，玉 管吹徹。傷也，月老注不成鸞鳳侶，天公拆散了鴛鴦貼。恨岳高，淚波竭， 做的個(gè)參辰日月不交接。 （生）這都是小生命薄所致，姐姐休自嗟怨呵。（唱） 【前腔】還不徹前生夙債今生業(yè)，恰花開霧障，月滿云遮。悲切，自古 紅顏多命薄，爭似我書生命犯十分拙。風(fēng)月?lián)?，早收迭，枉將年少成拋撇? （旦唱） 【忒忒令】枉辜負(fù)星前誓設(shè)；空冷落神前香爇。良辰惡夕受過千磨滅， 捱不滿愁悶劫。破婚書，追魂牒，兩般兒廝撞著。 （生唱） 【五供養(yǎng)犯】菱花碎跌，帶解同心，甚日重結(jié)？（旦唱）小文君緣分薄， 沒福兒駕香車。 （出斷袖介）謝郎厚愛，今日回思此景，可復(fù)得乎？交還你 香羅翠袖，恁風(fēng)流今生休說。今此一見，遂成永訣了。你去也終須去，我別 也怎生別！ （合唱）真乃是顏色如花，命同一葉。 （生）姐姐情意如山，我豈不曉？但既迫嚴(yán)父之命，便暫從他氏也罷了。 （旦）申郎，此話再休題了?。ǔ? 【前腔】姻緣分劣，俺和你不能夠生與同衾，死與同穴，也怎做的兩鞍 鞴一馬，單輪碾雙轍？三貞七烈，拚殘生都是夙緣前業(yè)。妾向時(shí)與郎擁爐， 謂事若不濟(jì)，當(dāng)以死謝。如今死不得同伊死，教我撇也怎生撇！ （合唱）記 取笑擲梨花，擁爐時(shí)節(jié)。 【玉交枝】擁爐時(shí)節(jié)，對花前把盟言共設(shè)。（生）盟言雖有，也則休題 了。（旦）盟言要忘也怎忘得？我如今這紅顏拚的為君絕，便死也有甚傷嗟！ 則一件呵，郎青云萬里，厚擇佳配。共享榮貴，妾不敢望。但郎氣質(zhì)孱弱， 自來多病，身軀薄劣，怎當(dāng)?shù)们f折？怕誤了你，誤了你他年錦帳春風(fēng)夜。 （合唱）這情懷教人怎撤；我便向黃泉，如何便貼。 （生淚介）姐姐，你一身兀自不保，直恁顧念小生，小生此心，久已訴 之老天了。 （唱） 【前腔】傷悲嗚咽，你聲聲言辭痛切。從前舊事都拋舍，怨天公直恁、 直恁將人磨折！我如今“富貴”二字早置之度外，潑功名視做春晝雪。那婚 姻事一發(fā)休提了，業(yè)姻緣看比殘宵月。 （合唱）這衷腸誰行訴說？這冤恨何 時(shí)斷絕！ （貼上）相逢一字一行淚，說與哀猿哀斷腸。姐姐，郎君，省可啼哭， 老爺將回，須以分手了。 （生）飛紅姐，我與你姐姐恩情，你所盡知， 今此一見，恐成永休，卻教怎生分手也！ （貼）姻緣成毀，展轉(zhuǎn)無常。 安知此后，不可復(fù)合？只要俺姐姐善自將覷，保全身子罷了。（旦）休 道盟言中變，難以再合，便得再合，今我身子狼狽如斯，諒也不能永延 了。（唱） 【江兒水】提起當(dāng)初事，教人腸寸斷。今后呵，再休想詠梨花坐待南樓 月，再休想題錦字流出深溝葉，則落得點(diǎn)翠斑灑遍湘江血。死也波孤眠長夜， 冷?；膲?，有的、有的個(gè)誰來痛熱。 （咽倒倚生懷介）（生叫介）小姐，小姐蘇醒。（唱） 【豆葉黃】看香銷玉減，病體唓嗻。再休想即世相逢，再休想即世相逢，
做了波心撈月，鏡中捉影，轉(zhuǎn)轉(zhuǎn)傷嗟。自如今、自如今義銷恩斷，則這衫上 啼痕，積的有萬層千疊。 （貼淚介）看了不由人不傷心也。（唱） 【園林好】聽一聲聲，傷者痛者；看一點(diǎn)點(diǎn)，還是血也淚也。 （旦醒， 生合唱）不信我惡緣惡業(yè)，做的來恁周折，干受盡此磨滅。 （外、丑上）相公，今時(shí)風(fēng)順，正好開船回去了。（貼）老爺要回，姐 姐快些上崖罷。（旦扯生衣介）妾昔與郎泣別幾次，只今日一別，便是 永別了。 （唱） 【川撥棹】今日個(gè)生離別，比著死別離情更切。愿你此去早尋佳配，休 為我這數(shù)年間露柳風(fēng)花，數(shù)年間露柳風(fēng)花，誤了你那一生的、一生的錦香繡 月。（合唱）一聲聲，腸寸絕；一言言，愁萬疊。 （生）姐姐果為小生而死，小生斷也不忍獨(dú)生了。（唱） 【前腔】掌上珍珠似我心上結(jié)，豈料今為了千古別。誓和你共死同生， 誓和你共死同生，怎再向別人、別人行同歡共悅。（合唱）一聲聲，腸寸絕； 一言言，愁萬疊。 （旦）今生自是休了，只不知來生再得相會也否呵！（唱） 【前腔】今日生離和死別，恰正似花不重開月永缺。我不能夠與你，我 不能夠與你做的片晌夫妻，剛博得個(gè)三生話說。 （合唱）一聲聲，腸寸斷； 一言言，愁萬疊。 （貼）千別萬別，終須一別。老爺已問，快上崖去罷。（扯旦）（旦扯 生哭介）（唱） 【哭相思】是這等苦離惡別，要相逢則除夢中來也。 （貼扶旦下）（生泣望介）哎，小姐去了。罷、罷、罷！古云：“樂莫 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我昔與小姐共會西窗明月之下，指天 立誓，豈料到頭，如此結(jié)果。欲待再留數(shù)日，打聽小姐病體安否，又恐 家中老父知覺，只得疾忙轉(zhuǎn)船回去。（外、丑開船介）（生）你看舟人 撥棹，蘋浪翻風(fēng)，彩鹢急飛，征鴻易斷，目力有盡，江山無窮。教人怎 不痛絕也呵！ （唱） 【尾聲】歸舟滿眼傷愁絕，聽何處離鴻哀咽？敢則是俺玉人呵，痛煞煞 哭聲兒還在也。 （生）佳人扶病到江頭，（外）渭水生波咽不流。（丑）一叫一回腸一 斷，（合）哀猿個(gè)個(gè)助人愁。 （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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