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于中國古代“警察”一詞出現(xiàn)的時間

    許多學者指出“警”、“察”二字在先秦史料已屢有出現(xiàn)，并引東漢許慎《說文解字》解釋其含義，這是正確的。但“警”、“察”二字何時并用為一詞，學者的觀點是不同的。有三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是清末沈家本引用元托克托等撰《金史·百官志》“諸京警巡院使一員，正六品，掌平理獄訟，警察別部”的記載，認為“警察二字，始見《金志》，疑日本警察之名，即取諸此也。”[1]
    第二種意見是《警察大詞典》“警察”條謂：《漢書》中有“密令警察，不欲宣露也”的記載。[2]當代學者多承此說，認為《漢書》或漢代已有“警察”一詞。
第三種意見是有學者引用宋代王欽若、楊億等編纂的《冊府元龜》卷[3]認為三國時期的吳國已使用“警察”一詞。
其實以上三種意見都不確切。
    第一種意見把“警察”一詞出現(xiàn)的最早時間推得過晚，實際上在《金史》以前的文獻中就多次出現(xiàn)“警察”一詞。
    第二種意見是引用史料不當。有學者已經(jīng)指出“密令警察，不欲宣露也”是唐初顏師古注釋《漢書·武五子傳》的材料，并非出自東漢班固《漢書》的原文，[4]不能作為漢代已經(jīng)使用“警察”一詞的證據(jù)。班固著《漢書》是在東漢章帝建初年間（公元唐代

二、古代“警察”作為動詞的含義

    現(xiàn)代漢語中 “警察”一詞是名詞，其含義是指警察機構、警察制度、警察職能以及警察人員。那么中國古代史料中的“警察”一詞與此有什么異同呢？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一般認為，古代漢語中“警察”為動詞，少見為名詞，也沒有見到以“警察”一詞命名的機構或人員，因而古代“警察”與現(xiàn)代“警察”一詞沒有什么關系，現(xiàn)代“警察” 一詞應該是清末日本移譯過來的。由于這個結(jié)論僅僅是依據(jù)前引《金史·百官志》、《漢書》顏師古注及《太平廣志》卷羯盤陀國城西二百余里至大山，……山崖崩圮，中有苾芻，瞑目而坐，軀量偉大，形容枯槁，須發(fā)下垂，被肩蒙面。有田獵者見已白王，王躬觀禮。都人士子，不召而至，焚香散花，競修供養(yǎng)。王曰： ‘斯何人哉？若此偉也！’有苾芻對曰：‘此須發(fā)垂長而被服袈裟，乃入滅心定阿羅漢也。夫入滅心定者，先有期限，或言聞犍椎聲，或言待日光照，有茲警察，便從定起。若無警察，寂然不動，定力持身，遂無壞滅。斷食之體，出定便謝。宜以酥油灌注，令得滋潤，然后鼓擊，警悟定心。’王曰：‘俞乎！’乃擊犍椎。其聲才振，而此羅漢豁然高視。”這里的“警察”
說的是入滅心定阿羅漢在椎聲刺激下自己蘇醒。
    其后，宋明理學家常用“警察”一詞表示內(nèi)心的警惕反省。如宋佚名氏撰《州縣提綱》卷論語答問》卷上，宋朱熹撰《晦庵集》卷[5]，描述的就是張敞如何“警察”昌邑王劉賀的。從上下文的內(nèi)容來看，這里的“警察”實際上包括多重含義：既有警戒、預防盜賊加害劉賀之意，又有監(jiān)視、監(jiān)督、控制劉賀之意，也包含調(diào)查、偵查與劉賀來往人員之意。
    從現(xiàn)有史料看，此類“警察”用法，大致可以細分為以下幾類行為。
卷399載侍御史王巖叟言：“國家置御史，正欲警察權貴”。同上卷430載殿中侍御史孫升言：“六曹百司之事不至於頹弊者，賴有六察以為之警察爾”。宋趙汝愚編《宋代名臣奏議》卷109載“緣臺官為天子耳目，將使警察百辟，以防權幸之非”。
    2、表示警戒、預防，相當于從事現(xiàn)代警察的安全防范行為。如唐玄奘撰《大唐西域記》卷宋陸游撰《南唐書》卷
……今愿擇精敏吏考驗之。魯公首肯，即命吏警察，如言。”癸亥，令天雄軍以北及濱、棣、德、博等州，警察部內(nèi)，有因敵騎入寇，驚劫民戶資財，情理切害者，不限有贓無贓，首從并處斬訖。”
    同上卷316載宋神宗元豐四年手詔：“陜西、河東次邊近里州縣，出自議兵之初，朝廷使選擇守令者，不惟欲供辦軍須，與轉(zhuǎn)漕之官協(xié)力，蓋以部內(nèi)兵民一朝悉發(fā)遠從征討，則蕭察奸宄，綏靖鄉(xiāng)廬，乃所責任?？梢猿⒅猓幧曛I，俾各遵守。茍能於兵夫未還之間，警察賊盜特為希少，鎮(zhèn)拊部民各獲居安，當議旌褒，顯擢職任。”宋史全文》卷……乞?qū)⒈局荼R鈐轄羊滋移往前去，置廨舎，警察奸盜。”全集》卷殿中侍御史章誼詔對：“陛下警察有巡尉之官，懲艾有刀鋸之辟，大則陳諸原野，小則肆諸市朝，然而盜不可息者，循良平之吏不進也。”
    5、表示通過日常管理預防、制止特定場所、行業(yè)的犯罪，相當于從事現(xiàn)代警察的公共場所和行業(yè)治安管理行為。如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73宋真宗大中祥符三年戊寅詔：“訪聞關右民每歲夏首于鳳翔府岐山縣法門寺為社會，游惰之輩，晝夜行樂，至有奸詐傷殺人者。宜令有司量定聚會日數(shù)，禁其夜集，官吏嚴加警察。”這里“警察”指的是對民間大型活動“社會”的治安管理。元孛術魯翀等撰《通制條格》卷28“妖書妖言”條載載刑部之議：“印造無根經(jīng)文，蓋因切名僧道之徒，不修戒行，往往撰造妖言，舍施符水，茍圖錢物，惑世誣民，關系非輕，理合遍行禁治。若有似此違犯，罪及寺觀主首，其有不居寺觀，四方游蕩，恣為邪說之流，亦令所在官司常加警察。”[6]這里“警察”指的是對印造經(jīng)文及寺廟的治安管理。

三、古代“警察”作名詞用的含義

    學者認為古代“警察”一詞少見為名詞，沒有發(fā)現(xiàn)以“警察”命名的機構。這個結(jié)論有些模糊。少見為名詞，不等于沒有作為名詞使用的情況。沒有以“警察”命名的機構，這沒錯，那么有沒有以“警察”命名的職能呢？畢竟現(xiàn)代漢語中“警察”一詞除指警察機構外，還可以指警察職能、警察人員、警察制度等。從筆者看到的材料來看，古代“警察”一詞是可以作名詞用，其含義有三個方面。

    宋薛居正等撰《舊五代史》卷71《蕭希甫傳》記載：后唐天成年間（[7]
    按：“身處班行，職非警察”中的“班行”為名詞，本義是指中央官員朝會時按官品高低分班、分列站立于朝廷，后成為中央官員的代名詞。按照古文對應的規(guī)律，與“班行”相對的“警察”，也應該是作名詞用。蕭希甫擔任左散騎常侍、集賢殿學士判院事的職務，按照《舊唐書?百官志》的記載，左散騎常侍屬于門下省，職責是侍奉規(guī)諷皇帝，備皇帝顧問應對；集賢殿學士屬于中書省，職責是參與機要，備皇帝顧問，為皇帝起草詔書。“身處班行，職非警察”是批評蕭希甫身為中央政府的要員，他的職能或職責應該是顧問皇帝應對，而不是“警察”的職能，不應該越職告發(fā)士兵叛亂。從這份詔書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斷定，告發(fā)士兵叛亂是當時的“警察”職能之一。如果說，上引的詔書中“警察”一詞為名詞，指警察職能、職責，還不夠明確的話，那么，同書的另一份詔書中，“警察”的這個用法就更為明確了。
   《舊五代史》卷[8]
按：唐初本來實行是軍民分治。州、縣管理民政，州之上有“道”，設采訪使（后改為觀察使）負責監(jiān)察，并兼任大州的刺史；邊地設有節(jié)度使轄區(qū)（方鎮(zhèn)、藩鎮(zhèn)），轄區(qū)內(nèi)要地設立屯兵多又有長期駐地的軍鎮(zhèn)，由節(jié)度使節(jié)制，節(jié)度使只管軍事防御，不參與民政。唐玄宗時，安祿山身兼范陽、平盧兩節(jié)度使，又兼河北道采訪使，開了集軍政、民政于一身的先例。安祿山正是憑借這個有利背景發(fā)動了叛亂。為撲滅安史之亂，唐政府在全國普遍設置方鎮(zhèn)、軍鎮(zhèn)，結(jié)果導致了藩鎮(zhèn)割據(jù)局面的出現(xiàn)，一直延續(xù)到五代十國時期。在藩鎮(zhèn)割據(jù)的形勢下，節(jié)度使往往兼采訪使（觀察使）、大州刺史，集軍政、民政大權于一身，軍民分治被徹底改變。詔書中所謂“頃因唐末藩鎮(zhèn)殊風，久歷歲時，未能厘革，政途不一，何以教民”，批評的就是這種情況。為改變這種政途不一的局面，詔書要采取的措施是：“其婚田爭訟，賦稅丁徭，合是令佐之職。其擒奸捕盜，庇護部民，合是軍鎮(zhèn)警察之職”，就是強調(diào)縣令的職能是婚姻、土地、訴訟、賦稅、戶口、徭役，是民政；而軍鎮(zhèn)的職能是擒拿奸盜，保護民眾，是“警察”職能。要求把縣的行政職能與“軍鎮(zhèn)警察”職能分別開來，“各守其分”，“各行按責”。
    宋李流謙撰《澹齋集》卷□盜狗偷，趁夜不祥，茍偵邏不密，雖三戶睫，不得交然。”這里“警察”的意思也是指某種職責。

    宋蘇籀撰《雙溪集》卷[9]
    按：此處“警察”與“鄰保”相對，而“鄰保”就是宋代實行的保甲制度，因此，“嚴警察之備盜”指的應該是嚴格加強防備盜賊的警察制度。

    宋廖行之撰《省齋集》卷……凡茲警察之吏，宜用精明之人。”
值得注意的是，“警察”用作名詞，從上引史料來看，僅僅是在五代和宋時期。

四、小結(jié)

    從以上對中國古代“警察”一詞的考察，我們認為：“警察”一詞出現(xiàn)在唐初，流行于唐宋元時期，元以后使用較少。“警察”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做動詞用，其含義，一是內(nèi)心的警惕省察，二是警戒、預防、偵查、監(jiān)視，大致相當于從事現(xiàn)代警察的行為。在五代和宋時期，“警察”可以為名詞，主要指代“擒奸捕盜，庇護部民” 的職能，也可以指某種制度或人員。“警察”做為一種職能，統(tǒng)治者曾經(jīng)設想把它與州縣行政區(qū)別、獨立出來。不過由于在中國古代，長期實行行政與司法合一，軍事與行政合一的體制，在這種體制下，軍警不分、政警不分，也成了中國古代警察制度的一個顯著特點。[10]雖然，五代十國時期嘗試把“警察”職能從行政職能中區(qū)別、獨立出來，但并沒有成功；而且此時期的“警察”職能也還是歸屬軍鎮(zhèn)，軍警不分的特點還沒改變。至于這種嘗試為什么不能改變軍警不分、政警不分，并非本文重點，今后當另文撰述。

[1]中華書局，[2][3]四庫全書》本。本文所引古文獻不注明版本者，俱用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4]大學學報》[5][6]元孛術魯翀等撰，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校注》，第690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