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選卷第五十
　　　史論下　　史述贊
　　　史論下
　　　　后漢書二十八將傳論
　　　　　范蔚宗
　　論曰：中興二十八將，前世以為上應(yīng)二十八宿，未之詳也。然咸能感會風(fēng)云，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
　　議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職，至使英姿茂績，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圖遠(yuǎn)筭，固將有以為爾。若乃王道既衰，降及霸德，猶能授受惟庸，勛賢兼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趙之同列文朝，可謂兼通矣。降自秦漢，世資戰(zhàn)力，至于翼扶王室，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繒盜狗輕猾之徒，或崇以連城之賞，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勢疑則隙生，力侔則亂起。蕭樊且猶縲紲，信越終見菹戮，不其然乎！自茲以降，訖于孝武，宰輔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縉紳道塞，賢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關(guān)之怨。其懷道無聞，委身草莽者，亦何可勝言。故光武鑒前事之違，存矯枉之志，雖寇鄧之高勛，耿賈之鴻烈，分土不過大縣數(shù)四，所加特進(jìn)朝請而已。觀其治平臨政，課職責(zé)咎，將所謂導(dǎo)之以法，齊之以刑者乎！
　　若格之功臣，其傷已甚。何者？直繩則虧喪恩舊，撓情則違廢禁典，選德則功不必厚，舉勞則人或未賢，參任則群心難塞，并列則其弊未遠(yuǎn)。不得不校其勝否，即事相權(quán)。故高秩厚禮，允答元功，峻文深憲，責(zé)成吏職。建武之世，侯者百數(shù)，若夫數(shù)公者，則與參國議，分均休咎，其余并優(yōu)以寬科，完其封祿，莫不終以功名，延慶于后。昔留侯以為高祖悉用蕭曹故人，郭伋亦議南陽多顯，鄭興又戒功臣專任。夫崇恩偏授，易啟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廣招賢之路，意者不其然乎！
　　永平中，顯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將于南宮云臺，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本第，系之篇末，以志功次云爾。
　　　　宦者傳論
　　　　　范蔚宗
　　易曰："天垂象，圣人則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cè)，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shù)。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女宮之戒。又云："王之正內(nèi)者五人。"月令："仲冬，閹尹審門閭，謹(jǐn)房室。"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剌讒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guān)中人，易以役養(yǎng)乎？然而后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于楚晉，景監(jiān)繆賢著庸于秦趙。及其弊也，豎刁亂齊，伊戾禍宋。
　　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珰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后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臥內(nèi)，受宣詔令。文帝時(shí)，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幸。至于孝武，亦愛李延年。帝數(shù)宴后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jī)事，多以宦人主之。元帝之世，史游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bǔ)益。其后弘恭石顯以佞險(xiǎn)自進(jìn)，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
　　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fù)雜調(diào)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shù)，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祚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quán)威，內(nèi)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惟閹官而已。故鄭眾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宮卿之位。于是中官始盛焉。
　　自明帝以后，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資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亦二十人，改以金珰右貂，兼領(lǐng)卿署之職。鄧后以女主臨政，而萬機(jī)殷遠(yuǎn)，朝臣圖議，無由參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fù)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闈之任也。其后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xù)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跡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或稱伊霍之勛，無謝于往載；或謂良平之畫，復(fù)興于當(dāng)今。雖時(shí)有忠公，而競見排斥。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旨曲求。則寵光三族；直情忤意，則參夷五宗。漢之綱紀(jì)大亂矣。
　　若夫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布滿宮闥；苴茅分虎，南面臣民者，蓋以十?dāng)?shù)。府署第館，基列于都鄙；子弟支附，過半于州國。南金、和寶、冰紈、霧縠之積，盈牣珍藏；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狗馬飾雕文，土木被緹繡。皆剝割萌黎，競恣奢欲。構(gòu)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quán)彊者，皆腐身薰子，以自炫達(dá)。同弊相濟(jì)，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政之事，不可殫書。所以海內(nèi)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間，搖亂區(qū)夏。雖忠良懷憤，時(shí)或奮發(fā)，而言出禍從，旋見孥戮。因復(fù)大考鉤黨，轉(zhuǎn)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罹被災(zāi)毒。竇武何進(jìn)，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xié)群英之勢力，而以疑留不斷，至于殄敗。斯亦運(yùn)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余，然以暴易亂，亦何云及！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
　　　　逸民傳論
　　　　　范蔚宗
　　易稱"遯之時(shí)義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堯稱則天，而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茲以降，風(fēng)流彌繁，長往之軌未殊，而感致之?dāng)?shù)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zhèn)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介性所至而已。故蒙恥之賓，屢黜不去其國；蹈海之節(jié)，千乘莫移其情。適使矯易去就，則不能相為矣。彼雖硁硁有類沽名者，然而蟬蛻囂埃之中，自致寰區(qū)之外，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也。
　　漢室中微，王莽篡位，士之蘊(yùn)藉義憤甚矣。是時(shí)裂冠毀冕，相攜持而去之者，蓋不可勝數(shù)。揚(yáng)雄曰："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言其違患之遠(yuǎn)也。光武側(cè)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征賁，相望于巖中矣。若薛方逄萌聘而不肯至，嚴(yán)光周黨王霸至而不能屈。群方咸遂，志士懷仁，斯固所謂舉逸人則天下歸心者乎？肅宗亦禮鄭均而征高鳳。以成其節(jié)。自后帝德稍衰，邪孽當(dāng)朝，處子耿介，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蓋錄其絕塵不及，同夫作者，列之此篇。
　　　　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
　　　　　沈休文
　　史臣曰：民稟天地之靈，含五常之德，剛?cè)岬?，喜慍分情。夫志動于中，則歌詠外發(fā)，六義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謳謠，紛披風(fēng)什。雖虞夏以前，遺文不睹，稟氣懷靈，理或無異。然則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也。
　　周室既衰，風(fēng)流彌著，屈平宋玉導(dǎo)清源于前，賈誼相如振芳塵于后，英辭潤金石，高義薄云天。自茲以降，情志愈廣。王褒劉向楊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遞相師祖。然清辭麗曲，時(shí)發(fā)乎篇，而蕪音累氣，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艷發(fā)，文以情變，絕唱高蹤，久無嗣響。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陳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zhì)。
　　自漢至魏，四百余年，辭人才子，文體三變。相如工為形似之言，二班長于情理之說，子建仲宣以氣質(zhì)為體。并摽能擅美，獨(dú)映當(dāng)時(shí)。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xí)，源其飆流所始，莫不同祖風(fēng)騷。徒以賞好異情，故意制相詭。
　　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綴平臺之逸響，采南皮之高韻，遺風(fēng)余烈，事極江右。在晉中興，玄風(fēng)獨(dú)扇，為學(xué)窮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馳騁文辭，義殫乎此。自建武暨于義熙，歷載將百，雖比響聯(lián)辭，波屬云委，莫不寄言上德，讬意玄珠，遒麗之辭，無聞焉爾。仲文始革孫許之風(fēng)，叔源大變太元之氣。
　　爰逮宋氏，顏謝騰聲，靈運(yùn)之興會摽舉，延年之體裁明密，并方軌前秀，垂范后昆。若夫敷衽論心，商搉前藻，工拙之?dāng)?shù)，如有可言。夫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dá)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諷高歷賞，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fēng)之句，并直舉胸情，非傍詩史，正以音律調(diào)韻，取高前式。自靈均以來，多歷年代，雖文體稍精，而此秘未睹。至于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暗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yuǎn)。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此言非謬。如曰不然，請待來哲。
　　　　恩幸傳論
　　　　　沈休文
　　夫君子小人，類物之通稱。蹈道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屠釣，卑事也；板筑，賤役也。太公起為周師，傅說去為殷相。非論公侯之世，鼎食之資，明□幽仄，唯才是與。
　　逮于二漢，茲道未革，胡廣累世農(nóng)夫，伯始致位公相；黃憲牛毉之子，叔度名動京師。且士子居朝，咸有職業(yè)，雖七葉珥貂，見崇西漢，而侍中身奉奏事，又分掌御服，東方朔為黃門侍郎，執(zhí)戟殿下?？たh掾吏，并出豪家，負(fù)戈宿衛(wèi)，皆由勢族，非若晚代分為二涂者也。
　　漢末喪亂，魏武始基。軍中倉卒，權(quán)立九品，蓋以論人才優(yōu)劣，非謂世族高卑。因此相沿，遂為成法。自魏至?xí)x，莫之能改，州都郡正，以才品人，而舉世人才，升降蓋寡。徒以憑籍世資，用相陵駕，都正俗士，斟酌時(shí)宜，品目少多，隨事俯仰，劉毅所云下品無高門，上品無賤族者也。歲月遷訛，斯風(fēng)漸篤，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還，遂成卑庶。周漢之道，以智役愚，臺隸參差，用成等級。魏晉以來，以貴役賤，士庶之科，較然有辨。夫人君南面，九重奧絕，陪奉朝夕，義隔卿士，□闥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獨(dú)運(yùn)，空置百司，權(quán)不外假，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事歸近習(xí)。賞罰之要，是謂國權(quán)，出納王命，由其掌握，于是方涂結(jié)軌，輻湊同奔。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為權(quán)不得重。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外無逼主之嫌，內(nèi)有專用之功，勢傾天下，未之或悟，挾朋樹黨，政以賄成，鈇鉞瘡痏，構(gòu)于床笫之曲，服冕乘軒，出于言笑之下，南金北毳，來悉方艚，素縑丹魄，至皆兼兩西京許史，蓋不足云，晉朝王石，未或能比。及太宗晚運(yùn)，慮經(jīng)盛衰，權(quán)幸之徒，懾憚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quán)。構(gòu)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剿。民忘宋德，雖非一涂，寶祚夙傾，實(shí)由于此。嗚呼！漢書有恩澤侯表，又有佞幸傳。今采其名，列以為恩幸篇云。
　　　史述贊
　　　　史述贊三首
　　　　　班孟堅(jiān)
　　　　　述高紀(jì)第一
　　皇矣漢祖，纂堯之緒。寔天生德，聰明神武。秦人不綱，網(wǎng)漏于楚。爰茲發(fā)跡，斷蛇奮旅。神母告符，朱旗乃舉。蹈秦郊，嬰來稽首。革命創(chuàng)制，三章是紀(jì)。應(yīng)天順民，五星同晷。項(xiàng)氏畔換，黜我巴漢，西土宅心，戰(zhàn)士憤怨。乘舋而運(yùn)，席卷三秦。割據(jù)河山，保此懷民。股肱蕭曹，社稷是經(jīng)。爪牙信布，腹心良平，恭行天罰，赫赫明明。
　　　　　述成紀(jì)第十
　　孝成皇皇，臨朝有光。威儀之盛，如珪如璋。閫闈恣趙，朝政在王。炎炎燎火，光允不陽。
　　　　　述韓英彭盧吳傳第四
　　信惟餓隸，布實(shí)黥徒。越亦狗盜，芮尹江湖。云起龍?bào)J，化為侯王。割有齊楚，跨制淮梁。綰自同闬，鎮(zhèn)我北疆。德薄位尊，非祚惟殃。吳克忠信，胤嗣乃長。
　　　　后漢書光武紀(jì)贊
　　　　　范蔚宗
　　贊曰：炎政中微，大盜移國。九縣飆回，三精霧塞。民厭淫詐，神思反德。世祖誕命，靈貺自甄。沈機(jī)先物，深略緯文。尋邑百萬，貔虎為群。長轂雷野，高旗彗云。英威既振，新都自焚。虔劉庸代。紛紜梁趙。三河未澄，四關(guān)重?cái)_。神旌乃顧，遞行天討。金湯失險(xiǎn)，車書共道。靈慶既啟，人謀咸贊。明明廟謀，赳赳雄斷。于赫有命，系我皇漢。

文選卷第五十一
　　　論一
　　　　過秦論
　　　　　賈　誼
　　秦孝公據(jù)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dāng)是時(shí)也，商君佐之，內(nèi)立法度，務(wù)耕織，修守戰(zhàn)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蒙故業(yè)，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候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dāng)此之時(shí)，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wèi)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秦。秦人開關(guān)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jìn)。秦?zé)o亡矢遺鏃之費(fèi)，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伏，弱國入朝。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候，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敲撲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蕃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bào)怨。于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jù)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
　　始皇既沒，余威震于殊俗。然而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庸，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俛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shù)百之眾，轉(zhuǎn)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云集而響應(yīng)，嬴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wèi)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铦于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于九國之師也；深謀遠(yuǎn)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曩時(shí)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yè)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潔大，比權(quán)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qū)區(qū)之地，致萬乘之權(quán)，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非有先生論
　　　　　東方曼倩
　　非有先生仕于吳，進(jìn)不能稱往古以廣主意，退不能揚(yáng)君美以顯其功，默然無言者三年矣。吳王怪而問之，曰："寡人獲先人之功，寄于眾賢之上，夙興夜寐，未嘗敢怠也。今先生率然高舉，遠(yuǎn)集吳地，將以輔治寡人，誠竊嘉之，體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虛心定志，欲聞流議者三年于茲矣。今先生進(jìn)無以輔治，退不揚(yáng)主譽(yù)，竊為先生不取也。蓋懷能而不見，是不忠也，見而不行，主不明也。意者寡人殆不明乎？"非有先生伏而唯唯。吳王曰："可以談矣，寡人將竦意而聽焉。"先生曰："于戲！可乎哉？可乎哉？談何容易！夫談?wù)哂秀Ｓ谀慷鹩诙?，謬于心而便于身者，或有說于目、順于耳、快于心而毀于行者，非有明王圣主，孰能聽之矣？"吳王曰："何為其然也？'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覽焉。"
　　先生對曰："昔關(guān)龍逢深諫于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閔主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并進(jìn)，遂及飛廉、惡來革等。三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jìn)其身，陰奉雕琢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wù)快耳目之欲，以茍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墟，殺戮賢臣，親近讒夫。詩不云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喣喣終無益于主上之治，即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莊之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于邪主之心，歷于衰世之法。故養(yǎng)壽命之士莫肯進(jìn)也，遂居深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fēng)，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夷叔齊避周，餓于首陽之下，后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戄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fā)佯狂，此二子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圣主，得賜清宴之閑，寬和之色，發(fā)憤畢誠，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伊尹蒙恥辱、負(fù)鼎俎、和五味以干湯，太公釣于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計(jì)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yuǎn)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誼，褒有德，祿賢能，誅惡亂，捴遠(yuǎn)方，壹統(tǒng)類，美風(fēng)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yuǎn)方懷之，故號圣王。臣子之職既加矣，于是裂地定封，爵為公侯，傳國子孫，名顯后世，民到于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比干獨(dú)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于是吳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殆哉，世之不絕也！"于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才，布德惠，施仁義，賞有功；躬親節(jié)儉，減后宮之費(fèi)，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yuǎn)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壞苑囿，填池塹，以與貧民無產(chǎn)業(yè)者；開內(nèi)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dú)，薄賦斂，省刑罰。行此三年，海內(nèi)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diào)，萬物咸得其宜；國無災(zāi)害之變，民無饑寒之色，家給人足，畜積有余，囹圄空虛；鳳皇來集，麒麟在郊，甘露既降，朱草萌芽，遠(yuǎn)方異俗之人，向風(fēng)慕義，各奉其職而來朝賀。故治亂之道，存亡之端，若此易見，而君人者莫肯為也，臣愚竊以為過。故詩曰"王國克生，惟周之貞，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此之謂也。
　　　　四子講德論
　　　　　王子淵
　　褒既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樂職宣布之詩，又作傳，名曰四子講德，以明其意焉。
　　微斯文學(xué)問于虛儀夫子曰："蓋聞國有道，貧且賤焉，恥也。今夫子閉門距躍，專精趨學(xué)有日矣。幸遭圣主平世，而久懷寶，是伯牙去鐘期，而舜、禹遁帝堯也。于是欲顯名號，建功業(yè)，不亦難乎？"
　　夫子曰："然，有是言也。夫蚊虻終日經(jīng)營，不能越階序，附驥尾則涉千里，攀鴻翮則翔四海。仆雖嚚頑，愿從足下。雖然，何由而自達(dá)哉？"
　　文學(xué)曰："陳懇誠于本朝之上，行話談于公卿之門。"
　　夫子曰："無介紹之道，安從行乎公卿？"
　　文學(xué)曰："何為其然也？昔寧戚商歌以干齊桓，越石負(fù)芻而寤晏嬰，非有積素累舊之歡，皆涂覯卒遇，而以為親者也。故毛嬙西施，善毀者不能蔽其好；嫫姆倭傀，善譽(yù)者不能掩其丑。茍有至道，何必介紹？"
　　夫子曰："咨，夫特達(dá)而相知者，千載之一遇也。招賢而處友者，眾士之常路也。是以空柯無刃，公輸不能以斫；但懸曼矰，蒲苴不能以射。故膺騰撇波而濟(jì)水，不如乘舟之逸也；沖蒙涉田而能致遠(yuǎn)，未若遵涂之疾也。才蔽于無人，行衰于寡黨，此古今之患，唯文學(xué)慮之。"
　　文學(xué)曰："唯唯，敬聞命矣。"
　　于是相與結(jié)侶，攜手俱游，求賢索友，歷于西州。有二人焉，乘輅而歌。倚輗而聽之：詠嘆中雅，轉(zhuǎn)運(yùn)中律，啴緩舒繹，曲折不失節(jié)。問歌者為誰？則所謂浮游先生陳丘子者也。于是以士相見之禮友焉。
　　禮文既集，文學(xué)、夫子降席而稱曰："俚人不識，寡見□聞，曩從末路，望聽玉音，竊動心焉。敢問所歌何詩？請聞其說。"浮游先生陳丘子曰："所謂中和樂職宣布之詩，益州刺史之所作也。刺史見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德澤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應(yīng)，屢降瑞福，故作三篇之詩以歌詠之也。"
　　文學(xué)曰："君子動作有應(yīng)，從容得度，南容三復(fù)白珪，孔子睹其慎戒；太子擊誦晨風(fēng)，文侯諭其指意。今吾子何樂此詩而詠之也？"
　　先生曰："夫樂者感人密深，而風(fēng)移俗易。吾所以詠歌之者，美其君術(shù)明而臣道得也。君者中心，臣者外體。外體作，然后知心之好惡；臣下動，然后知君之節(jié)趨。好惡不形，則是非不分，節(jié)趨不立，則功名不宣。故美玉蘊(yùn)于碔砆，凡人視之怢焉，良工砥之，然后知其和寶也。精練藏于□樸，庸人視之忽焉，巧冶鑄之，然后知其干也。況乎圣德巍巍蕩蕩，民氓所不能命哉！是以刺史推而詠之，揚(yáng)君德美，深乎洋洋，罔不覆載，紛紜天地，寂寥宇宙。明君之惠顯，忠臣之節(jié)究?；侍浦?，何以加茲！是以每歌之，不知老之將至也。"
　　文學(xué)曰："書云：迪一人使四方若卜筮。夫忠賢之臣，導(dǎo)主志，承君惠，攄盛德而化洪，天下安瀾，比屋可封，何必歌詠詩賦可以揚(yáng)君哉？愚竊惑焉。"
　　浮游先生色勃眥溢，曰："是何言與？昔周公詠文王之德而作清廟，建為頌首；吉甫嘆宣王穆如清風(fēng)，列于大雅。夫世衰道微，偽臣虛稱者，殆也。世平道明，臣子不宣者，鄙也。鄙殆之累，傷乎王道。故自刺史之來也，宣布詔書，勞來不怠，令百姓遍曉圣德，莫不沾濡。厖眉耆耇之老，咸愛惜朝夕，愿濟(jì)須臾，且觀大化之淳流。于是皇澤豐沛，主恩滿溢，百姓歡欣，中和感發(fā)，是以作歌而詠之也。傳曰：'詩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積，積而后滿，滿而后作，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厭，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臣子于君父之常義，古今一也。今子執(zhí)分寸而罔億度，處把握而卻寥廓，乃欲圖大人之樞機(jī)。道方伯之失得，不亦遠(yuǎn)乎？"
　　陳丘子見先生言切，恐二客慚，膝步而前曰："先生詳之：行潦暴集，江海不以為多；□□并逃，九罭不以為虛。是以許由匿堯而深隱，唐氏不以衰；夷齊恥周而遠(yuǎn)餓，文武不以卑。夫青蠅不能穢垂棘，邪論不能惑孔墨。今刺史質(zhì)敏以流惠，舒化以揚(yáng)名，采詩以顯至德，歌詠以董其文，受命如絲，明之如□，甘棠之風(fēng)，可倚而俟也。二客雖窒計(jì)沮議，何傷？"顧謂文學(xué)夫子曰："先生微矜于談道，又不讓乎當(dāng)仁，亦未巨過也。愿二子措意焉。"
　　夫子曰："否。夫雷霆必發(fā)，而潛底震動，枹鼓鏗鏘，而介士奮竦。故物不震不發(fā)，士不激不勇。今文學(xué)之言，欲以議愚感敵，舒先生之憤，愿二生亦勿疑。"于是文繹復(fù)集，及始講德。
　　文學(xué)夫子曰："昔成康之世，君之德與？臣之力也？"
　　先生曰："非有圣智之君，惡有甘棠之臣？故虎嘯而風(fēng)寥戾，龍起而致云氣，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陰。易曰：飛龍?jiān)谔?，利見大人。鳴聲相應(yīng)，仇偶相從。人由意合，物以類同。是以圣主不遍窺望而視以明，不殫傾耳而聽以聰。何則？淑人君子，人就者眾也。故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大廈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
　　"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有君而無臣，春秋刺焉。三代以上，皆有師傅；五伯以下，各自取友。齊桓有管鮑隰寧，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晉文公有咎犯趙衰，取威定霸，以尊天子。秦穆有王由五羖，攘卻西戎，始開帝緒。楚莊有叔孫子反，兼定江淮，威震諸夏。勾踐有種蠡渫庸，克滅彊吳，雪會稽之恥。魏文有段干田翟，秦人寢兵，折沖萬里。燕昭有郭隗樂毅，夷破彊齊，困閔于莒。夫以諸侯之細(xì)，功名猶尚若此，而況帝王選于四海，羽翼百姓哉！
　　"故有賢圣之君，必有明智之臣。欲以積德，則天下不足平也。欲以立威，則百蠻不足攘也。今圣主冠道德，履純?nèi)?，被六藝，佩禮文，屢下明詔，舉賢良，求術(shù)士，招異倫，拔俊茂。是以海內(nèi)歡慕，莫不風(fēng)馳雨集，襲雜并至，填庭溢闕。含淳詠德之聲盈耳，登降揖讓之禮極目，進(jìn)者樂其條暢，怠者欲罷不能。偃息匍匐乎詩書之門，游觀乎道德之域，咸潔身修思，吐情素而披心腹，各悉精銳以貢忠誠，允愿推主上，弘風(fēng)俗而騁太平，濟(jì)濟(jì)乎多士，文王所以寧也。
　　"若乃美政所施，洪恩所潤，不可究陳。舉孝以篤行，崇能以招賢，去煩蠲苛以綏百姓，祿勤增奉以厲貞廉。減膳食，卑宮觀，省田官，損諸苑，疏繇役，振乏困，恤民災(zāi)害，不遑游宴。閔耄老之逢辜，憐缞绖之服事，側(cè)隱身死之腐人，凄愴子弟之縲匿。恩及飛鳥，惠加走獸，胎卵得以成育，草木遂其零茂。愷悌君子，民之父母，豈不然哉？
　　"先生獨(dú)不聞秦之時(shí)耶？違三王，背五帝，滅詩書，壞禮義；信任群小，憎惡仁智，詐偽者進(jìn)達(dá)，佞諂者容入。宰相刻峭，大理峻法。處位而任政者，皆短于仁義，長于酷虐，狼摯虎攫，懷殘秉賊。其所臨蒞，莫不肌栗懾伏，吹毛求疵，并施螫毒。百姓征彸，無所措其手足。嗷嗷愁怨，遂亡秦族。是以養(yǎng)雞者不畜貍，牧獸者不育豺，樹木者憂其蠹，保民者除其賊。故大漢之為政也，崇簡易，尚寬柔，進(jìn)淳仁，舉賢才，上下無怨，民用和睦。
　　"今海內(nèi)樂業(yè)，朝廷淑清。天符既章，人瑞又明。品物咸亨，山川降靈。神光燿暉，洪洞朗天。鳳皇來儀，翼翼邕邕。群鳥并從，舞德垂容。神雀仍集，麒麟自至。甘靈滋液，嘉禾櫛比。大化隆洽，男女條暢。家給年豐，咸則三壤。豈不盛哉！昔文王應(yīng)九尾狐而東夷歸周，武王獲白魚而諸侯同辭，周公受秬鬯而鬼方臣，宣王得白狼而夷狄賓。夫名自正而事自定也。今南郡獲白虎，亦偃武興文之應(yīng)也。獲之者張武，武張而猛服也。是以北狄賓洽，邊不恤寇，甲士寢而旌旗仆也。"
　　文學(xué)夫子曰："天符既聞命矣，敢問人瑞。"
　　先生曰："夫匈奴者，百蠻之最彊者也。天性憍蹇，習(xí)俗杰暴，賤老貴壯，氣力相高。業(yè)在攻伐，事在獵射，兒能騎羊，走箭飛鏃，逐水隨畜，都無常處。鳥集獸散，往來馳騖，周流曠野，以濟(jì)嗜欲。其耒耜則弓矢鞍馬，播種則捍弦掌拊，收秋則奔狐馳兔，獲刈則顛倒殪仆。追之則奔遁，釋之則為寇。是以三王不能懷，五伯不能綏，驚邊扤士，屢犯芻蕘，詩人所歌，自古患之。今圣德隆盛，威靈外覆，日逐舉國而歸德，單于稱臣而朝賀。干坤之所開，陰陽之所接，編結(jié)沮顏，燋齒梟□，翦發(fā)黥首，文身裸袒之國，靡不奔走貢獻(xiàn)，歡忻來附，婆娑嘔吟，鼓掖而笑。夫鴻均之世，何物不樂？飛鳥翕翼，泉魚奮躍。是以刺史感懣舒音，而詠至德。鄙人黭淺，不能究識，敬遵所聞，未克殫焉。"
　　于是二客醉于仁義，飽于盛德，終日仰嘆，怡懌而悅服。

文選卷第五十二
　　　論二
　　　　王命論
　　　　　班叔皮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暨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濟(jì)四海，奕世載德。至于湯武，而有天下。雖其遭遇異時(shí)，禪代不同，至于應(yīng)天順人，其揆一焉。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于春秋。唐據(jù)火德，而漢紹之。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彰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顯懿之德，豐功厚利積累之業(yè)，然后精誠通于神明，流澤加于生民。故能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未見運(yùn)世無本，功德不紀(jì)，而得倔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見高祖興于布衣，不達(dá)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說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悲夫！此世之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若然者，豈徒闇于天道哉？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思有短褐之襲，檐石之蓄，所愿不過一金，終于轉(zhuǎn)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quán)柄，勇如信布，強(qiáng)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锧，烹醢分裂，又況么么不及數(shù)子，而欲闇干天位者也。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涂；鷰雀之疇，不奮六翮之用；楶梲之材不荷棟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勝其任也。
　　當(dāng)秦之末，豪桀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xiàng)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將興也。是時(shí)，陵為漢將，而母獲于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愿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jǐn)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其后，果定于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jī)，全宗祀于無窮，垂冊書于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dá)有命，吉兇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
　　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奇異，三曰神武有征應(yīng)，四曰寬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誠好謀，達(dá)于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從諫如順流，趣時(shí)如響起。當(dāng)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悟戍卒之言，斷懷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于行陣，收陳平于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yè)也。若乃靈瑞符應(yīng)，又可略聞矣。初劉媼妊高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冥，有龍蛇之怪。及長而多靈，有異于眾。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契，呂公睹形而進(jìn)女；秦皇東游以厭其氣，呂后望云而知所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關(guān)則五星聚。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
　　歷古今之得失，驗(yàn)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yùn)，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茍昧權(quán)利，越次妄據(jù)，外不量力，內(nèi)不知命，則必喪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壽，遇折足之兇，伏斧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遠(yuǎn)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貪不可冀，無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于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典論論文
　　　　　魏文帝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見，而文非一體，鮮能備善。是以各以所長，相輕所短。里語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見之患也。
　　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xué)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以自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論文。
　　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shí)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yīng)玚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詞，以至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楊班儔也。
　　常人貴遠(yuǎn)賤近，向聲背實(shí)，又患闇于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shí)，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qiáng)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shí)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讬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務(wù)，不以康樂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shí)之過已。而人多不強(qiáng)力，貧賤則懾于饑寒，富貴則流于逸樂，遂營目前之務(wù)，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干著論，成一家言。
　　　　六代論
　　　　　曹元首
　　昔夏殷周之歷世數(shù)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dú)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夫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先王知獨(dú)治之不能久也，故與人共治之；知獨(dú)守之不能固也，故與人共守之。兼親疏而兩用，參同異而并進(jìn)。是以輕重足以相鎮(zhèn)，親疏足以相衛(wèi)，并兼路塞，逆節(jié)不生。及其衰也，桓文帥禮；苞茅不貢，齊師伐楚；宋不城周，晉戮其宰。王綱弛而復(fù)張，諸侯傲而復(fù)肅。二霸之后，寖以陵遲。吳楚憑江，負(fù)固方城，雖心希九鼎，而畏迫宗姬，奸情散于胸懷，逆謀消于唇吻，斯豈非信重親戚，任用賢能，枝葉碩茂，本根賴之與？自此之后，轉(zhuǎn)相攻伐。吳并于越，晉分為三，魯滅于楚，鄭兼于韓。暨乎戰(zhàn)國，諸姬微矣，唯燕衛(wèi)獨(dú)存。然皆弱小，西迫強(qiáng)秦，南畏齊、楚，救于滅亡，匪遑相恤。至于王赧，降為庶人，猶枝干相持，得居虛位。海內(nèi)無主，四十余年。秦?fù)?jù)勢勝之地，騁譎詐之術(shù)，征伐關(guān)東，蠶食九國。至于始皇，乃定天位。曠日若彼，用力若此，豈非深根固蒂，不拔之道乎？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周德其可謂當(dāng)之矣。
　　秦觀周之弊，將以為以弱見奪，于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棄禮樂之教，任苛刻之政。子弟無尺寸之封，功臣無立錐之土，內(nèi)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蕃衛(wèi)。仁心不加于親戚，惠澤不流于枝葉，譬猶芟刈股肱，獨(dú)任胸腹；浮舟江海，捐棄楫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關(guān)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豈不悖哉！是時(shí)，淳于越諫曰："臣聞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千有余歲。今陛下君有海內(nèi)，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而無輔弼，何以相救？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始皇聽李斯偏說而絀其義。至身死之日，無所寄付，委天下之重于凡夫之手，讬廢立之命于奸臣之口，至令趙高之徒，誅鋤宗室。胡亥少習(xí)克薄之教，長遵兇父之業(yè)，不能改制易法，寵任兄弟，而乃師謨申商，諮謀趙高，自幽深宮，委政讒賊，身殘望夷，求為黔首，豈可得哉？遂乃郡國離心，眾庶潰叛，勝廣唱之于前，劉項(xiàng)斃之于后。向使始皇納淳于之策，抑李斯之論，割裂州國，分王子弟，封三代之后，報(bào)功臣之勞，土有常君，民有定主，枝葉相扶，首尾為用，雖使子孫有失道之行，時(shí)人無湯武之賢，奸謀未發(fā)，而身已屠戮，何區(qū)區(qū)之陳項(xiàng)，而復(fù)得措其手足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qū)烏集之眾，五年之中，而成帝業(yè)。自開辟以來，其興功立勛，未有若漢祖之易者也。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
　　漢鑒秦之失，封植子弟。及諸呂擅權(quán)，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能傾動，百姓所以不易心者，徒以諸侯強(qiáng)大，盤石膠固，東牟朱虛授命于內(nèi)，齊代吳楚作衛(wèi)于外故也。向使高祖踵亡秦之法，忽先王之制，則天下已傳，非劉氏有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大者跨州兼域，小者連城數(shù)十，上下無別，權(quán)侔京室，故有吳楚七國之患。賈誼曰："諸侯強(qiáng)盛，長亂起奸。夫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令海內(nèi)之勢，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則下無背叛之心，上無誅伐之事。"文帝不從。至于孝景猥用朝錯之計(jì)，削黜諸侯。親者怨恨，疏者震恐，吳楚唱謀，五國從風(fēng)。兆發(fā)高祖，釁成文景，由寬之過制，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于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命。自是之后，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淮南三割，梁代五分，遂以陵遲，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豫政事，或以酎金免削，或以無后國除。至于成帝，王氏擅朝。劉向諫曰："臣聞公族者，國之枝葉。枝葉落，則本根無所庇蔭。方今同姓疏遠(yuǎn)，母黨專政，排擯宗室，孤弱公族，非所以保守社稷，安固國嗣也。"其言深切，多所稱引。成帝雖悲傷嘆息而不能用。至乎哀平，異姓秉權(quán)，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高拱而竊天位，一朝而臣四海，漢宗室王侯，解印釋綬，貢奉社稷，猶懼不得為臣妾，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dú)忠孝于惠文之間，而叛逆于哀平之際也，徒以權(quán)輕勢弱，不能有定耳。
　　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禽王莽于已成，紹漢祀于既絕，斯豈非宗子之力耶？而曾不鑒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踵亡國之法，而僥幸無疆之期。至于桓靈，奄□執(zhí)衡，朝無死難之臣，外無同憂之國，君孤立于上，臣弄權(quán)于下，本末不能相御，身手不能相使。由是天下鼎沸，奸兇并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yōu)檩杷挕?br>　　魏太祖武皇帝，躬圣明之資，兼神武之略，恥王綱之廢絕，愍漢室之傾覆，龍飛譙沛，鳳翔兗豫，掃除兇逆，剪滅鯨鯢。迎帝西京，定都潁邑。德動天地，義感人神。漢氏奉天，禪位大魏。大魏之興，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于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quán)均匹夫，勢齊凡庶，內(nèi)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代之業(yè)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shù)人，或兄弟并據(jù)。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qiáng)干弱枝，備萬一之慮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yàn)槠珟熤畮?。而宗室有文者必限以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于百人之上，使夫廉高之士，畢志于衡軛之內(nèi)，才能之人，恥與非類為伍，非所以勸進(jìn)賢能，褒異宗族之禮也。
　　夫泉竭則流涸，根朽則葉枯。枝繁者蔭根，條落者本孤。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且墉基不可倉卒而成，威名不可一朝而立。皆為之有漸，建之有素。譬之種樹，久則深固其根本，茂盛其枝葉。若造次徙于山林之中，植于宮闕之下，雖壅之以黑墳，暖之以春日，猶不救于枯槁，何暇繁育哉？夫樹猶親戚，土猶士民，建置不久，則輕下慢上，平居猶懼其離叛，危急將如之何？是圣王安而不逸，以慮危也；存而設(shè)備，以懼亡也。故疾風(fēng)卒至，而無摧拔之憂；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
　　　　博弈論
　　　　　韋弘嗣
　　蓋君子恥當(dāng)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xué)如不及，猶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建也。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息。經(jīng)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寧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藝之域。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
　　歷觀古今功名之士，皆有積累殊異之跡，勞神苦體，契闊勤思，平居不惰其業(yè)，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于耕牧，而黃霸受道于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于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豈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wù)經(jīng)術(shù)，好玩博弈，廢事棄業(yè)，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燭。當(dāng)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神迷體倦，人事曠而不脩，賓旅闕而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棋易行，廉恥之意弛，而忿戾之色發(fā)。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wù)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之賞，獲地?zé)o兼土之實(shí)。技非六藝，用非經(jīng)國。立身者不階其術(shù)，征選者不由其道。求之于戰(zhàn)陣，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于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務(wù)，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yè)，終無補(bǔ)益。是何異設(shè)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yǎng)；其在朝也，竭命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暇博弈之足□？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章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nèi)未平，圣朝干干，務(wù)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并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shè)程試之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當(dāng)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惜力，以佐明時(shí)。使名書史籍，勛在盟府。乃君子之務(wù)，當(dāng)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服，金石之樂，足以兼棋局而貿(mào)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用之于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用之于智計(jì)，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于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于射御，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yuǎn)矣。

文選卷第五十三
　　　論三
　　　　養(yǎng)生論
　　　　　嵇叔夜
　　世或有謂神仙可以學(xué)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壽百二十，古今所同，過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兩失其情，請?jiān)嚧终撝?br>　　夫神仙雖不目見，然記籍所載，前史所傳，較而論之，其有必矣。似特受異氣，稟之自然，非積學(xué)所能致也。至于導(dǎo)養(yǎng)得理，以盡性命，上獲千余歲，下可數(shù)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藥求汗，或有弗獲；而愧情一集，渙然流離。終朝未餐，則囂然思食；而曾子銜哀，七日不饑。夜分而坐，則低迷思寢；內(nèi)懷殷憂，則達(dá)旦不瞑勁刷理鬢，醇醴發(fā)顏，僅乃得之；壯士之怒，赫然殊觀，植發(fā)沖冠。由此言之，精神之于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喪于外，猶君昏于上，國亂于下也。
　　夫?yàn)榧谟跍?，偏有一溉之功者，雖終歸燋爛，必一溉者后枯。然則一溉之益，固不可誣也。而世常謂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傷身，輕而肆之，是猶不識一溉之益，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過之害生。故脩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愛憎不棲于情，憂喜不留于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又呼吸吐納，服食養(yǎng)身，使形神相親，表里俱濟(jì)也。
　　夫田種者，一畝十斛，謂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稱也。不知區(qū)種可百余斛。田種一也，至于樹養(yǎng)不同，則功收相懸。謂商無十倍之價(jià)，農(nóng)無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變者也。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愚智所共知也。薰辛害目，豚魚不養(yǎng)，常世所識也。虱處頭而黑，麝食柏而香；頸處險(xiǎn)而癭，齒居晉而黃。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氣，蒸性染身，莫不相應(yīng)。豈惟蒸之使重而無使輕，害之使闇而無使明，薰之使黃而無使堅(jiān)，芬之使香而無使延哉？故神農(nóng)曰"上藥養(yǎng)命，中藥養(yǎng)性"者，誠知性命之理，因輔養(yǎng)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谷是見，聲色是耽。目惑玄黃，耳務(wù)淫哇。滋味煎其府藏，醴醪鬻其腸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氣。思慮銷其精神，哀樂殃其平粹。
　　夫以蕞爾之軀，攻之者非一涂，易竭之身，而外內(nèi)受敵，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其自用甚者，飲食不節(jié)，以生百??；好色不倦，以致乏絕；風(fēng)寒所災(zāi)，百毒所傷，中道夭于眾難。世皆知笑悼，謂之不善持生也。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積微成損，積損成衰，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從老得終，悶若無端。中智以下，謂之自然?？v少覺悟，咸嘆恨于所遇之初，而不知慎眾險(xiǎn)于未兆。是由桓侯抱將死之疾，而怒扁鵲之先見，以覺痛之日，為受病之始也。害成于微而救之于著，故有無功之治；馳騁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壽。仰觀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證，以同自慰，謂天地之理盡此而已矣?？v聞養(yǎng)生之事，則斷以所見，謂之不然。其次狐疑，雖少庶幾，莫知所由。其次，自力服藥，半年一年，勞而未驗(yàn)，志以厭衰，中路復(fù)廢?；蛞嬷灶皾遥怪晕查?。欲坐望顯報(bào)者，或抑情忍欲，割棄榮愿，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數(shù)十年之后，又恐兩失，內(nèi)懷猶豫，心戰(zhàn)于內(nèi)，物誘于外，交賒相傾，如此復(fù)敗者。
　　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難以目識，譬猶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覺耳。今以躁競之心，涉希靜之涂，意速而事遲，望近而應(yīng)遠(yuǎn)，故莫能相終。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專喪業(yè)，偏恃者以不兼無功，追術(shù)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類，故欲之者萬無一能成也。善養(yǎng)生者則不然矣。清虛靜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彊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氣以醇白獨(dú)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又守之以一，養(yǎng)之以和，和理日濟(jì)，同乎大順。然后蒸以靈芝，潤以醴泉，晞以朝陽，綏以五弦，無為自得，體妙心玄，忘歡而后樂足，遺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恕可與羨門比壽，王喬爭年，何為其無有哉？
　　　　運(yùn)命論
　　　　　李蕭遠(yuǎn)
　　夫治亂，運(yùn)也；窮達(dá)，命也；貴賤，時(shí)也。故運(yùn)之將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讒構(gòu)不能離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yùn)也。
　　夫黃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鳴而圣人出，群龍見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說于陳項(xiàng)，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于箓圖，事應(yīng)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shí)雨，山川出云。"詩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yùn)命之謂也。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彊也，征發(fā)于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于庚宗。吉兇成敗，各以數(shù)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于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后，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于靈景；辯詐之偽，成于七國?？崃抑畼O，積于亡秦；文章之貴，棄于漢祖。雖仲尼至圣，顏冉大賢，揖讓于規(guī)矩之內(nèi)，訚訚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圣，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魯衛(wèi)；以仲尼之辯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讎于桓魋；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陳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毀于叔孫。夫道足以濟(jì)天下，而不得貴于人；言足以經(jīng)萬世，而不見信于時(shí)；行足以應(yīng)神明，而不能彌綸于俗；應(yīng)聘七十國，而不一獲其主；驅(qū)驟于蠻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門，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孫子思，希圣備體，而未之至，封己養(yǎng)高，勢動人主。其所游歷諸侯，莫不結(jié)駟而造門；雖造門猶有不得賓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候師之，西河之人肅然歸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間其言。故曰：治亂，運(yùn)也；窮達(dá)，命也；貴賤，時(shí)也。而后之君子，區(qū)區(qū)于一主，嘆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賈誼以之發(fā)憤，不亦過乎！
　　然則圣人所以為圣者，蓋在乎樂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奪。譬如水也，通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之于云則雨施，沈之于地則土潤。體清以洗物，不亂于濁；受濁以濟(jì)物，不傷于清。是以圣人處窮達(dá)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獨(dú)立之負(fù)于俗，理勢然也。故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前監(jiān)不遠(yuǎn)，覆車?yán)^軌。然而志士仁人，猶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將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風(fēng)波于險(xiǎn)涂；求成其名，而歷謗議于當(dāng)時(shí)。彼所以處之，蓋有筭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故道之將行也，命之將貴也，則伊尹呂尚之興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漢，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將廢也，命之將賤也，豈獨(dú)君子恥之而弗為乎？蓋亦知為之而弗得矣。凡希世茍合之士，蘧蒢戚施之人，俛仰尊貴之顏，逶迤勢利之間，意無是非，贊之如流；言無可否，應(yīng)之如響。以窺看為精神，以向背為變通。勢之所集，從之如歸市；勢之所去，棄之如脫遺。其言曰：名與身孰親也？得與失孰賢也？榮與辱孰珍也？故遂潔其衣服，矜其車徒，冒其貨賄，淫其聲色，脈脈然自以為得矣。蓋見龍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飛廉惡來之滅其族也。蓋知伍子胥之屬鏤于吳，而不戒費(fèi)無忌之誅夷于楚也。蓋譏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懲張湯牛車之禍也。蓋笑蕭望之跋躓于前，而不懼石顯之絞縊于后也。
　　故夫達(dá)者之筭也，亦各有盡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競于富貴，何為者哉？若夫立德必須貴乎？則幽厲之為天子，不如仲尼之為陪臣也。必須勢乎？則王莽董賢之為三公，不如楊雄仲舒之□其門也。必須富乎？則齊景之千駟，不如顏回原憲之約其身也。其為實(shí)乎？則執(zhí)杓而飲河者，不過滿腹；棄室而灑雨者，不過濡身；過此以往，弗能受也。其為名乎？則善惡書于史冊，毀譽(yù)流于千載；賞罰懸于天道，吉兇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將以娛耳目、樂心意乎？譬命駕而游五都之市，則天下之貨畢陳矣。褰裳而涉汶陽之丘，則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紒而守敖庾海陵之倉，則山坻之積在前矣。扱衽而登鐘山藍(lán)田之上，則夜光玙璠之珍可觀矣。夫如是也，為物甚眾，為己甚寡，不愛其身，而嗇其神。風(fēng)驚塵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隨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奪出其右，而自以為見身名之親疏，分榮辱之客主哉。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義。故古之王者，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蓋以官行其義，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蓋恥得之而弗能治也，不恥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權(quán)乎禍福之門，終乎榮辱之筭，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處不違其時(shí)，默語不失其人，天動星回而辰極猶居其所，璣旋輪轉(zhuǎn)，而衡軸猶執(zhí)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貽厥孫謀，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嘗從事于斯矣。
　　　　辯亡論上下二首
　　　　　陸士衡
　　昔漢氏失御，奸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nèi)，皇綱弛紊，王室遂卑。于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fā)荊南，權(quán)略紛紜，忠勇伯世，威棱則夷羿震蕩，兵交則丑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于時(shí)云興之將帶州，飆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fēng)驅(qū)，熊羆之眾霧集。雖兵以義合，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怙亂?；驇煙o謀律，喪威稔寇，忠規(guī)武節(jié)，未有如此其著者也。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發(fā)。招攬遺老，與之述業(yè)。神兵東驅(qū)，奮寡犯眾。攻無堅(jiān)城之將，戰(zhàn)無交鋒之虜。誅叛柔服，而江外厎定；飾法脩師，則威德翕赫。賓禮名賢，而張昭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杰。彼二君子，皆弘敏而多奇，雅達(dá)而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而江東蓋多士矣。將北伐諸華，誅鋤干紀(jì)。旋皇輿于夷庚，反帝座乎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戎車既次，群兇側(cè)目，大業(yè)未就，中世而殞。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襲于逸軌，叡心因于令圖。從政咨于故實(shí)，播憲稽乎遺風(fēng)。而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節(jié)儉。疇咨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于丘園，旌命交于涂巷。故豪彥尋聲而響臻，志士希光而景騖。異人輻湊，猛士如林。于是張昭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儔，入為腹心，出作股肱；甘寧凌統(tǒng)程普賀齊朱桓朱然之徒，奮其威；韓當(dāng)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fēng)雅則諸葛瑾張承步騭，以名聲光國；政事則顧雍潘浚呂范呂岱，以器任干職；奇?zhèn)t虞翻陸績張溫張惇，以諷議舉正；奉使則趙咨沈珩以敏達(dá)延譽(yù)；術(shù)數(shù)則吳范趙達(dá)，以禨祥協(xié)德。董襲陳武，殺身以衛(wèi)主；駱統(tǒng)劉基，彊諫以補(bǔ)過。謀無遺谞，舉不失策。故遂割據(jù)山川，跨制荊吳，而與天下爭衡矣。
　　魏氏嘗藉戰(zhàn)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羽楫萬計(jì)，龍躍順流，銳騎千旅，虎步原隰，喟然有吞江滸之志，一宇宙之氣。而周瑜驅(qū)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yuǎn)遁。漢王亦憑帝王之號，帥巴漢之民，乘危騁變，結(jié)壘千里，志報(bào)關(guān)羽之?dāng)?，圖收湘西之地。而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后濟(jì)，絕命永安。續(xù)以濡須之寇，臨川摧銳；蓬籠之戰(zhàn)，孑輪不反。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挫鋒，勢衄財(cái)匱，而吳莞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跱而立。西屠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包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于是講八代之禮，搜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后，虎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棘勁鎩，望飆而奮。庶尹盡規(guī)于上，四民展業(yè)于下?；瘏f(xié)殊裔，風(fēng)衍遐圻。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巨象逸駿，擾于外閑；明珠瑋寶，耀于內(nèi)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yīng)響而赴。輶軒騁于南荒，沖輣息于朔野。齊民免干戈之患，戎馬無晨服之虞。而帝業(yè)固矣。
　　大皇既歿，幼主蒞朝。奸回肆虐，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guī)，而施績范慎以威重顯，丁奉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劭之屬掌機(jī)事，元首雖病，股肱猶存。爰及末葉，群公既喪，然后黔首有瓦解之志，皇家有土崩之釁。歷命應(yīng)化而微，王師躡運(yùn)而發(fā)。卒散于陣，民奔于邑；城池?zé)o藩籬之固，山川無溝阜之勢。非有工輸云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筑室之圍，燕人濟(jì)西之隊(duì)，軍未浹辰，而社稷夷矣。雖忠臣孤憤，烈士死節(jié)，將奚救哉？
　　夫曹劉之將，非一世所選；向時(shí)之師，無曩日之眾。戰(zhàn)守之道，抑有前符；險(xiǎn)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mào)理，古今詭趣，何哉？彼此之化殊，授任之才異也。
　　　　辯亡論下
　　昔三方之王也，魏人據(jù)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楊而奄交廣。曹氏雖功濟(jì)諸華，虐亦深矣，其民怨矣。劉公因險(xiǎn)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矣。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叡達(dá)，懿度弘遠(yuǎn)矣。其求賢如不及，恤民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罄丹府之愛。拔呂蒙于戎行，識潘浚于系虜。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quán)之我逼。執(zhí)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wèi)，以濟(jì)周瑜之師。卑宮菲食，以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以納謨士之筭。故魯肅一面而自讬，士燮蒙險(xiǎn)而致命。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guī)，而除刑法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凌統(tǒng)之孤。登壇慷慨，歸魯子之功；削投惡言，信子瑜之節(jié)。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咸得肆力。洪規(guī)遠(yuǎn)略，固不猒夫區(qū)區(qū)者也。故百官茍合，庶務(wù)未遑。
　　初都建業(yè)，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不許曰："天下其謂朕何？"宮室輿服蓋慊如也。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百度之缺粗脩，雖醲化懿綱，未齒乎上代，抑其體國經(jīng)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地方幾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器利，其財(cái)豐。東負(fù)滄海，西阻險(xiǎn)塞，長江制其區(qū)宇，峻山帶其封域。國家之利，未巨有弘于茲者矣。借使中才守之以道，善人御之有術(shù)，敦率遺典，勤民謹(jǐn)政，循定策，守常險(xiǎn)，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吳蜀唇齒之國，蜀滅則吳亡，理則然矣。夫蜀，蓋藩援之與國，而非吳人之存亡也。何則？其郊境之接，重山積險(xiǎn)，陸無長轂之徑；川阨流迅，水有驚波之艱。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舳艫千里，前驅(qū)不過百艦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xiǎn)其流，或欲機(jī)械以御其變。天子總?cè)鹤h而諮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瀆天地之所以節(jié)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jī)械則彼我之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楊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jǐn)守峽口，以待禽耳。逮步闡之亂，憑寶城以延強(qiáng)寇，重資幣以誘群蠻。于時(shí)大邦之眾，云翔電發(fā)，懸旍江介，筑壘遵渚，襟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而巴漢舟師沿江東下。陸公以偏師三萬，北據(jù)東坑，深溝高壘，案甲養(yǎng)威。反虜踠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彊寇敗績宵遁，喪師太半。分命銳師五千，西御水軍，東西同捷，獻(xiàn)俘萬計(jì)。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自是烽燧罕警，封域寡虞。陸公歿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夫太康之役，眾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shí)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嗚呼！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不其然與？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玄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之因天時(shí)也。古人有言曰："天時(shí)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shè)險(xiǎn)，以守其國。"言為國之恃險(xiǎn)也。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xiǎn)。"言守險(xiǎn)之由人也。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及其亡也，恃險(xiǎn)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
　　夫四州之萌非無眾也，大江之南非乏俊也，山川之險(xiǎn)易守也，勁利之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循也。功不興而禍遘者，何哉？所以用之者失也。是故先王達(dá)經(jīng)國之長規(guī)，審存亡之至數(shù)；謙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jié)士民之愛。是以其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共患。安與眾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共患，則其難不足恤也。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愍周之感矣。

文選卷第五十四
　　　論四
　　　　五等論
　　　　　陸士衡
　　夫體國經(jīng)野，先王所慎；創(chuàng)制垂基，思隆后葉。然而經(jīng)略不同，長世異術(shù)，五等之制，始于黃唐?？たh之治，創(chuàng)自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是以其詳，可得而言。
　　夫先王知帝業(yè)至重，天下至?xí)?。曠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dú)任；任重必于借力，制曠終乎因人。故設(shè)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并建五長，所以弘其制也。于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財(cái)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盤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yè)。又有以見綏世之長御，識人情之大方；知其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于悅下，為己在乎利人。故易曰："說以使民，民忘其勞。"孫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是以分天下以厚樂，而己得與之同憂；饗天下以豐利，而我得與之共害。利博則恩篤，樂遠(yuǎn)則憂深。故諸侯享食土之實(shí)，萬國受世及之祚矣。夫然，則南面之君，各務(wù)其治；九服之民，知有定主。上之子愛于是乎生，下之體信于是乎結(jié)。世治足以敦風(fēng)，道衰足以御暴。故強(qiáng)毅之國，不能擅一時(shí)之勢；雄俊之士，無所寄霸王之志。然后國安由萬邦之思治，主尊賴群后之圖身。譬猶眾目營方，則天網(wǎng)自昶；四體辭難，而心膂獲乂。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yè)也。
　　夫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系乎其人。愿法期于必涼，明道有時(shí)而闇。故世及之制，弊于彊御；厚下之典，漏于末折。侵弱之舋，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于七雄。昔者成湯親照夏后之鑒，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質(zhì)相濟(jì)，損益有物。故五等之禮，不革于時(shí)，封畛之制，有隆焉爾時(shí)，豈玩二王之禍，而闇經(jīng)世之筭乎？固知百世非可懸御，善制不能無弊，而侵弱之辱，愈于殄祀，土崩之困，痛于陵夷也。是以經(jīng)始權(quán)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治之具也。故國憂賴其釋位，主弱憑其翼戴。及承微積弊，王室遂卑，猶保名位，祚垂后嗣，皇統(tǒng)幽而不輟，神器否而必存者，豈非置勢使之然與？
　　降及亡秦，棄道任術(shù)，懲周之失，自矜其得。尋斧始于所庇，制國昧于弱下，國慶獨(dú)饗其利，主憂莫與共害。雖速亡趨亂，不必一道，顛沛之釁，實(shí)由孤立。是蓋思五等之小怨，忘萬國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闇土崩之為痛也。周之不競，有自來矣。國乏令主，十有余世，然片言勤王，諸侯必應(yīng)，一朝振矜，遠(yuǎn)國先叛。故彊晉收其請隧之圖，暴楚頓其觀鼎之志，豈劉項(xiàng)之能窺關(guān)，勝廣之敢號澤哉？借使秦人因循周制，雖則無道，有與共弊，覆滅之禍，豈在曩日！
　　漢矯秦枉，大啟侯王。境土逾溢，不遵舊典。故賈生憂其危，朝錯痛其亂。是以諸侯阻其國家之富，憑其士民之力，勢足者反疾，土狹者逆遲。六臣犯其弱綱，七子衢其漏網(wǎng)?；首嬉挠邝敉?，西京病于東帝。是蓋過正之災(zāi)，而非建侯之累也。然呂氏之難，朝士外顧；宋昌策漢，必稱諸侯。逮至中葉，忌其失節(jié)，割削宗子，有名無實(shí)，天下曠然，復(fù)襲亡秦之軌矣。是以五侯作威，不忌萬邦；新都襲漢，易于拾遺也。光武中興，纂隆皇統(tǒng)，而猶遵覆車之遺轍，養(yǎng)喪家之宿疾。僅及數(shù)世，奸軌充斥，卒有彊臣專朝，則天下風(fēng)靡，一夫縱衡，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
　　在周之衰，難興王室，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兇族據(jù)其天邑，鉦鼙震于閫宇，鋒鏑流乎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于共和，襄惠振于晉鄭。豈若二漢。階闥蹔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
　　遠(yuǎn)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quán)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豈世乏曩時(shí)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yuǎn)績屈于時(shí)異，雄心挫于卑勢耳。故烈士扼腕，終委寇讎之手；中人變節(jié)，以助虐國之桀。雖復(fù)時(shí)有鳩合同志，以謀王室，然上非奧主，下皆市人，師旅無先定之班，君臣無相保之志。是以義兵云合，無救劫弒之禍；民望未改，而已見大漢之滅矣?；蛞灾T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shí)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今之牧守，皆以官方庸能，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治。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君，無所容過，何則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茍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準(zhǔn)才，則貪殘之萌，皆如群后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后王有以之廢矣。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jìn)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民，良士之所希及。夫進(jìn)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yù)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shí)事以養(yǎng)名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shí)之志。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后，后嗣思其堂構(gòu)，為上無茍且之心，群下知膠固之義。使其并賢居治，則功有厚??；兩愚處亂，則過有深淺。然則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矣。
　　　　辯命論
　　　　　劉孝標(biāo)
　　主上嘗與諸名賢言及管輅，嘆其有奇才而位不達(dá)。時(shí)有在赤墀之下豫聞斯議，歸以告余。余謂士之窮通，無非命也。故謹(jǐn)述天旨，因言其致云。
　　臣觀管輅，天才英偉，珪璋特秀，實(shí)海內(nèi)之名杰，豈日者卜祝之流乎？而官止少府丞，年終四十八，天之報(bào)施，何其寡與？然則高才而無貴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所嘆，焉獨(dú)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窮通之?dāng)?shù)，夭閼紛綸，莫知其辯。仲任蔽其源，子長闡其惑。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懸天有期；鼎貴高門，則曰唯人所召。譊譊讙咋，異端斯起。蕭遠(yuǎn)論其本而不暢其流，子玄語其流而未詳其本。嘗試言之曰：夫通生萬物，則謂之道；生而無主，謂之自然。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動陶鑄而不為功，庶類混成而非其力。生之無亭毒之心，死之豈虔劉之志。墜之淵泉非其怒，升之霄漢非其悅。蕩乎大乎，萬寶以之化；確乎純乎，一化而不易。化而不易，則謂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終然不變。鬼神莫能預(yù)，圣哲不能謀，觸山之力無以抗，倒日之誠弗能感。短則不可緩之于寸陰，長則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勛之世，浩浩襄陵；天乙之時(shí)，焦金流石。文公□其尾，宣尼絕其糧。顏回?cái)∑鋮蔡m，冉耕歌其芣衛(wèi)。夷叔斃淑媛之言，子輿困臧倉之訴。圣賢且猶若此，而況庸庸者乎？至乃伍員浮尸于江流，三閭沈骸于湘渚。賈大夫沮志于長沙，馮都尉皓發(fā)于郎署。君山鴻漸，鎩羽儀于高云；敬通鳳起，摧迅翮于風(fēng)穴。此豈才不足而行有遺哉？
　　近世有沛國劉瓛，瓛弟琎，并一時(shí)之秀士也。瓛則關(guān)西孔子，通涉六經(jīng)，循循善誘，服膺儒行?，Q則志烈秋霜，心貞昆玉，亭亭高竦，不雜風(fēng)塵。皆毓德于衡門，并馳聲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執(zhí)戟，相次殂落，宗祀無饗。因斯兩賢以言古，則昔之玉質(zhì)金相，英髦秀達(dá)，皆擯斥于當(dāng)年，韞奇才而莫用，徼草木以共雕，與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堙滅而無聞?wù)?，豈可勝道哉！此則宰衡之與皂隸，容彭之與殤子，猗頓之與黔婁，陽文之與敦洽。咸得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其斯之謂矣。
　　然命體周流，變化非一，或先號后笑，或始吉終兇，或不召自來，或因人以濟(jì)。交錯糾紛，回還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驗(yàn)。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無形可以見，無聲可以聞。必御物以效靈，亦憑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職。而或者睹湯武之龍躍，謂龕亂在神功；聞孔墨之挺生，謂英睿擅奇響；視彭韓之豹變，謂鷙猛致人爵；見張桓之朱紱，謂明經(jīng)拾青紫。豈知有力者運(yùn)之而趨乎？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爾。請陳其梗概：
　　夫靡顏膩理，哆噅顣頞形之異也。朝秀晨終，龜鵠千歲，年之殊也。聞言如響，智昏菽麥，神之辨也。同知三者定乎造化榮辱之境，獨(dú)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識于十。其蔽一也。
　　龍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龜文，公侯之相。撫鏡知其將刑，壓紐顯其膺錄。星虹樞電，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興王之瑞。皆兆發(fā)于前期，渙汗于后葉。若謂驅(qū)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則未達(dá)窅冥之情，未測神明之?dāng)?shù)。其蔽二也。
　　空桑之里，變成洪川；歷陽之都，化為魚鱉。楚師屠漢卒，睢河鯁其流；秦人坑趙士，沸聲若雷震?；鹧桌ピ?，礫石與琬琰俱焚；嚴(yán)霜夜零，蕭艾與芝蘭共盡。雖游夏之英才伊顏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
　　或曰明月之珠，不能無颣；夏后之璜，不能無考。故亭伯死于縣長，相如卒于園令。才非不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結(jié)綠之鴻輝，殘懸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主父偃公孫弘對策不升第，歷說而不入，牧豕淄原，見棄州部。設(shè)令忽如過隙，溘死霜露，其為詬恥，豈崔馬之流乎？及至開東合，列五鼎，電照風(fēng)行，聲馳海外，寧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終是？將榮悴有定數(shù)，天命有至極，而謬生妍蚩。其蔽四也。
　　夫虎嘯風(fēng)馳，龍興云屬，故重華立而元凱升，辛受生而飛廉進(jìn)。然則天下善人少，惡人多，闇主眾，明君寡。而薰蕕不同器，梟鸞不接翼，是使渾敦梼杌踵武于云臺之上，仲容庭堅(jiān)耕耘于巖石之下。橫謂廢興在我，無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誅殺為道德，以蒸報(bào)為仁義，雖大風(fēng)立于青丘，鑿齒奮于華野，比于狼戾，曾何足喻？自金行不競，天地板蕩，左帶沸唇，乘間電發(fā)，遂覆瀍洛，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于中縣，與三皇競其萌黎，五帝角其區(qū)宇，種落繁熾，充仞神州。嗚呼！福善禍淫，徒虛言耳！豈非否泰相傾，盈縮遞運(yùn)，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謂命者，死生焉，貴賤焉，貧富焉，治亂焉，禍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賦也。愚智善惡，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異朱均，才絓中庸，在于所習(xí)。是以素絲無恒，玄黃代起，鮑魚芳蘭，入而自變。故季路學(xué)于仲尼，厲風(fēng)霜之節(jié)；楚穆謀于潘崇，成殺逆之禍。而商臣之惡，盛業(yè)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結(jié)纓。斯則邪正由于人，吉兇在乎命。
　　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輔德。故宋公一言，法星三徙，殷帝自翦，千里來云。若使善惡無征，未洽斯義。且于公高門以待封，嚴(yán)母掃墓以望喪，此君子所以自彊不息也。如使仁而無報(bào)，奚為修善立名乎？斯徑廷之辭也。
　　夫圣人之言顯而晦，微而婉，幽遠(yuǎn)而難聞，河漢而不測?；蛄⒔桃赃M(jìn)庸怠，或言命以窮性靈，積善余慶，立教也；鳳鳥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辯其要趣，何異乎夕死之類而論春秋之變哉。且荊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種德，不逮勛華之高；延年殘獷，未甚東陵之酷。為善一，為惡均，而禍福異其流，廢興殊其跡，蕩蕩上帝，豈如是乎？詩云："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故善人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粱，進(jìn)芻豢，衣狐貉，襲冰紈，觀窈眇之奇□，聽云和之琴瑟，此生人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修道德，習(xí)仁義，敦孝悌，立忠貞，漸禮樂之腴潤，蹈先王之盛則，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為也。然則君子居正體道，樂天知命，明其無可奈何，識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來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幣_夏屋，不能悅其神；土室編蓬，未足憂其慮。不充詘于富貴，不遑遑于所欲。豈有史公董相不遇之文乎？

文選卷第五十五
　　　論五　　連珠
　　　論五
　　　　廣絕交論
　　　　　劉孝標(biāo)
　　客問主人曰："朱公叔絕交論，為是乎？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問？"客曰："夫草蟲鳴則阜螽躍，雕虎嘯而清風(fēng)起。故絪缊相感，霧涌云蒸；嚶鳴相召，星流電激。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蘭茞；道協(xié)膠漆，志婉孌于塤篪。圣賢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鐘鼎。若乃匠人輟成風(fēng)之妙巧，伯子息流波之雅引。范張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駱驛縱橫，煙霏雨散，巧歷所不知，心計(jì)莫能測。而朱益州汩彝敘，粵謨訓(xùn)，捶直切，絕交游。比黔首以鷹鹯，媲人靈于豺虎。蒙有猜焉，請辨其惑。"
　　主人聽然而笑曰："客所謂撫弦徽音，未達(dá)燥濕變響；張羅沮澤，不睹鴻雁云飛。蓋圣人握金鏡，闡風(fēng)烈，龍歡蠖屈，從道污隆。日月聯(lián)璧，贊亹亹之弘致；云飛電薄，顯棣華之微旨。若五音之變化，濟(jì)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謨神睿而為言。至夫組織仁義，琢磨道德，歡其愉樂，恤其陵夷。寄通靈臺之下，遺跡江湖之上，風(fēng)雨急而不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賢達(dá)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逮叔世民訛，狙詐飆起，溪谷不能逾其險(xiǎn)，鬼神無以究其變，競毛羽之輕，趨錐刀之末。于是素交盡，利交興，天下蚩蚩，鳥驚雷駭。然則利交同源，派流則異，較言其略，有五術(shù)焉：
　　"若其寵鈞董石，權(quán)壓梁竇，雕刻百工，鑪捶萬物。吐漱興云雨，呼□下霜露。九域聳其風(fēng)塵，四海□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騖，雞人始唱，鶴蓋成陰，高門旦開，流水接軫。皆愿摩頂至踵，隳膽抽腸，約同要離焚妻子，誓殉荊卿湛七族。是日勢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貲巨程羅，山擅銅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聯(lián)騎，居里闬而鳴鐘。則有窮巷之賓，繩樞之士，冀宵燭之末光，邀潤屋之微澤；魚貫鳧躍，颯沓鱗萃，分雁鶩之稻粱，沾玉斝之余瀝。銜恩遇，進(jìn)款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是曰賄交，其流二也。
　　"陸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搢紳羨其登仙。加以顩頤蹙頞，涕唾流沫，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辯，敘溫郁則寒谷成暄，論嚴(yán)苦則春叢零葉，飛沈出其顧指，榮辱定其一言。于是有弱冠王孫，綺紈公子，道不掛于通人，聲未遒于云閣，攀其鱗翼，丐其余論，附駔驥之旄端，軼歸鴻于碣石。是曰談交，其流三也。
　　"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歡離，品物恒性。故魚以泉涸而呴沫，鳥因?qū)⑺蓝Q哀。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恐懼置懷，昭谷風(fēng)之盛典。斯則斷金由于湫隘，刎頸起于苫蓋。是以伍員濯溉于宰嚭，張王撫翼于陳相。是曰窮交，其流四也。
　　"馳騖之俗，澆薄之倫，無不操權(quán)衡，秉纖纊。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屬其鼻息。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顏冉龍翰鳳雛，曾史蘭薰雪白，舒向金玉淵海，卿云黼黻河漢，視若游塵，遇同土梗，莫肯費(fèi)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衡重錙銖，纊微彯撇雖共工之搜慝，歡□之掩義，南荊之跋扈，東陵之巨猾，皆為匍匐逶迤，折枝□痔，金膏翠羽將其意，脂韋便辟導(dǎo)其誠。故輪蓋所游，必非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實(shí)行張霍之家。謀而后動，毫芒寡忒。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斯五交，義同賈鬻，故桓譚譬之于阛阓，林回喻之于甘醴。夫寒暑遞進(jìn)，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后悴，或始富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循環(huán)翻覆，迅若波瀾。此則殉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之，張陳所以兇終，蕭朱所以隙末，斷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規(guī)規(guī)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晚乎？
　　"因此五交，是生三釁：敗德殄義，禽獸相若，一釁也。難固易攜，讎訟所聚，二釁也。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古人知三釁之為梗，懼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槚楚，朱穆昌言而示絕，有旨哉！有旨哉！
　　"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內(nèi)髦杰，早綰銀黃，夙昭民譽(yù)。遒文麗藻，方駕曹王；英跱俊邁，聯(lián)橫許郭。類田文之愛客，同鄭莊之好賢。見一善則盱衡扼腕，遇一才則揚(yáng)眉抵掌。雌黃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蓋輻湊，衣裳云合，輜軿擊□，坐客恒滿。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堂；入其隩隅，謂登龍門之阪。至于顧眄增其倍價(jià)，剪拂使其長鳴，彯組云臺者摩肩，趍走丹墀者□跡。莫不締恩狎，結(jié)綢繆，想惠莊之清塵，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東粵，歸骸洛浦。穗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彥；墳未宿草，野絕動輪之賓。藐?duì)栔T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嶂癘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曾無羊舌下泣之仁，寧慕郈成分宅之德。
　　"嗚呼！世路險(xiǎn)巇，一至于此！太行孟門，豈云□絕。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棄之長騖。獨(dú)立高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群，皦皦然絕其氛濁，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連珠
　　　　演連珠五十首
　　　　　陸士衡
　　　　　　劉孝標(biāo)注
　　臣聞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紀(jì)物；山盈川沖，后土所以播氣。五行錯而致用，四時(shí)違而成歲。是以百官恪居，以赴八音之離；明君執(zhí)契，以要克諧之會。
　　臣聞任重于力，才盡則困；用廣其器，應(yīng)博則兇。是以物勝權(quán)而衡殆，形過鏡則照窮。故明主程才以效業(yè)，貞臣底力而辭豐。
　　臣聞髦俊之才，世所希乏；丘園之秀，因時(shí)則揚(yáng)。是以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明主聿興，不降佐于昊蒼。
　　臣聞世之所遺，未為非寶；主之所珍，不必適治。是以俊乂之藪，希蒙翹車之招；金碧之巖。必辱鳳舉之使。
　　臣聞祿放于寵，非隆家之舉；官私于親，非興邦之選。是以三卿世及，東國多衰弊之政；五侯并軌，西京有陵夷之運(yùn)。
　　臣聞靈輝朝覯，稱物納照；時(shí)風(fēng)夕灑，程形賦音。是以至道之行，萬類取足于世；大化既洽，百姓無匱于心。
　　臣聞頓網(wǎng)探淵，不能招龍；振綱羅云，不必招鳳。是以巢箕之叟，不眄丘園之幣；洗渭之民，不發(fā)傅巖之夢。
　　臣聞鑒之積也無厚，而照有重淵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視周天壤之際。何則？應(yīng)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萬邦凱樂，非悅鐘鼓之娛；天下歸仁，非感玉帛之惠。
　　臣聞積實(shí)雖微，必動于物；崇虛雖廣，不能移心。是以都人冶容，不悅西施之影；乘馬班如，不輟太山之陰。
　　臣聞應(yīng)物有方，居難則易；藏器在身，所乏者時(shí)。是以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shí)縈弦所思。
　　臣聞智周通塞，不為時(shí)窮；才經(jīng)夷險(xiǎn)，不為世屈。是以凌飆之羽，不求反風(fēng)；耀夜之目，不思倒日。
　　臣聞忠臣率志，不謀其報(bào)；貞士發(fā)憤，期在明賢。是以柳莊黜殯，非貪瓜衍之賞；禽息碎首，豈要先茅之田！
　　臣聞利眼臨云，不能垂照，朗璞蒙垢，不能吐輝。是以明哲之君，時(shí)有蔽壅之累；俊乂之臣，屢抱后時(shí)之悲。
　　臣聞郁烈之芳，出于委灰；繁會之音，生于絕弦。是以貞女要名于沒世，烈士赴節(jié)于當(dāng)年。
　　臣聞良宰謀朝，不必借威；貞臣衛(wèi)主，脩身則足。是以三晉之強(qiáng)，屈于齊堂之俎；千乘之勢，弱于陽門之哭。
　　臣聞赴曲之音，洪細(xì)入韻；蹈節(jié)之容，俯仰依詠。是以言茍適事，精粗可施；士茍適道，修短可命。
　　臣聞因云灑潤，則芬澤易流；乘風(fēng)載響，則音徽自遠(yuǎn)。是以德教俟物而濟(jì)，榮名緣時(shí)而顯。
　　臣聞覽影偶質(zhì)，不能解獨(dú)；指跡慕遠(yuǎn)，無救于遲。是以循虛器者，非應(yīng)物之具；玩空言者，非致治之機(jī)。
　　臣聞鉆燧吐火，以續(xù)湯谷之晷；揮翮生風(fēng)，而繼飛廉之功。是以物有微而毗著，事有瑣而助洪。
　　臣聞春風(fēng)朝煦，蕭艾蒙其溫；秋霜宵墜，芝蕙被其涼。是故威以齊物為肅，德以普濟(jì)為弘。
　　臣聞巧盡于器，習(xí)數(shù)則貫；道系于神，人亡則滅。是以輪匠肆目，不乏奚仲之妙；瞽叟清耳，而無伶?zhèn)愔臁?br>　　臣聞性之所期，貴賤同量；理之所極，卑高一歸。是以準(zhǔn)月稟水，不能加涼；晞日引火，不必增輝。
　　臣聞絕節(jié)高唱，非凡耳所悲；肆義芳訊，非庸聽所善。是以南荊有寡和之歌，東野有不釋之辯。
　　臣聞尋煙染芬，薰息猶芳，征音錄響，操終則絕。何則？垂于世者可繼，止乎身者難結(jié)。是以玄晏之風(fēng)恒存，動神之化已滅。
　　臣聞讬闇藏形，不為巧密；倚智隱情，不足自匿。是以重光發(fā)藻，尋虛捕景；大人貞觀，探心昭忒。
　　臣聞披云看霄，則天文清；澄風(fēng)觀水，則川流平。是以四族放而唐劭，二臣誅而楚寧。
　　臣聞音以比耳為美，色以悅目為歡。是以眾聽所傾，非假百里之操；萬夫婉孌，非俟西子之顏。故圣人隨世以擢佐，明主因時(shí)而命官。
　　臣聞出乎身者，非假物所??；牽乎時(shí)者，非克己所勖。是以利盡萬物，不能叡童昏之心；德表生民，不能救棲遑之辱。
　　臣聞動循定檢，天有可察；應(yīng)無常節(jié)，身或難照。是以望景揆日，盈數(shù)可期；撫臆論心，有時(shí)而謬。
　　臣聞傾耳求音，視優(yōu)聽苦；澄心徇物，形逸神勞。是以天殊其數(shù)，雖同方不能分其戚；理塞其通，則并質(zhì)不能共其休。
　　臣聞遯世之士，非受匏瓜之性；幽居之女，非無懷春之情。是以名勝欲，故偶影之操矜；窮愈達(dá)，故凌霄之節(jié)厲。
　　臣聞聽極于音，不慕鈞天之樂；身足于蔭，無假垂天之云。是以蒲密之黎，遺時(shí)雍之世；豐沛之士，忘桓撥之君。
　　臣聞飛轡西頓，則離朱與蒙瞍收察；懸景東秀，則夜光與武夫匿耀。是以才換世則俱困，功偶時(shí)而并劭。
　　臣聞示應(yīng)于近，遠(yuǎn)有可察；讬驗(yàn)于顯，微或可包。是以寸管下傃，天地不能以氣欺；尺表逆立，日月不能以形逃。
　　臣聞弦有常音，故曲終則改；鏡無畜影，故觸形則照。是以虛己應(yīng)物，必究千變之容；挾情適事，不觀萬殊之妙。
　　臣聞柷敔希聲。以諧金石之和；鼙鼓疏擊，以節(jié)繁弦之契。是以經(jīng)治必宣其通，圖物恒審其會。
　　臣聞目無嘗音之察，耳無照景之神。故在乎我者，不誅之于己；存乎物者，不求備于人。
　　臣聞放身而居，體逸則安；肆口而食，屬厭則充。是以王鮪登俎，不假吞波之魚；蘭膏停室，不思銜燭之龍。
　　臣聞沖波安流，則龍舟不能以漂；震風(fēng)洞發(fā)，則夏屋有時(shí)而傾。何則？牽乎動則靜凝，系乎靜則動貞。是以淫風(fēng)大行，貞女蒙冶容之悔；淳化殷流，盜跖挾曾史之情。
　　臣聞達(dá)之所服，貴有或遺；窮之所接，賤而必尋。是以江漢之君。悲其墜屨；少原之婦，哭其亡簪。
　　臣聞觸非其類，雖疾弗應(yīng)；感以其方，雖微則順。是以商飆漂山，不興盈尺之云；谷風(fēng)乘條，必降彌天之潤。故暗于治者，唱繁而和寡；審乎物者，力約而功峻。
　　臣聞煙出于火，非火之和；情生于性，非性之適。故火壯則煙微，性充則情約。是以殷墟有感物之悲，周京無佇立之跡。
　　臣聞適物之技，俯仰異用；應(yīng)事之器，通塞異任。是以鳥棲云而繳飛，魚藏淵而網(wǎng)沈。賁鼓密而含響，朗笛疏而吐音。
　　臣聞理之所守，勢所常奪；道之所閉，權(quán)所必開。是以生重于利，故據(jù)圖無揮劍之痛；義貴于身，故臨川有投跡之哀。
　　臣聞通于變者，用約而利博；明其要者，器淺而應(yīng)玄。是以天地之賾，該于六位；萬殊之曲，窮于五弦。
　　臣聞圖形于影，未盡纖麗之容；察火于灰，不睹洪赫之烈。是以問道存乎其人，觀物必造其質(zhì)。
　　臣聞情見于物，雖遠(yuǎn)猶疏；神藏于形，雖近則密。是以儀天步晷，而脩短可量；臨淵揆水，而淺深難察。
　　臣聞虐暑熏天，不減堅(jiān)冰之寒；涸陰凝地，無累陵火之熱。是以吞縱之強(qiáng)，不能反蹈海之志；漂鹵之威，不能降西山之節(jié)。
　　臣聞理之所開，力所常達(dá)；數(shù)之所塞，威有必窮。是以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沈寒凝海，不能結(jié)風(fēng)。
　　臣聞足于性者，天損不能入；貞于期者，時(shí)累不能淫。是以迅風(fēng)陵雨，不謬晨禽之察；勁陰殺節(jié)，不凋寒木之心。

 文選卷第五十五
　　　論五　　連珠
　　　論五
　　　　廣絕交論
　　　　　劉孝標(biāo)
　　客問主人曰："朱公叔絕交論，為是乎？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問？"客曰："夫草蟲鳴則阜螽躍，雕虎嘯而清風(fēng)起。故絪缊相感，霧涌云蒸；嚶鳴相召，星流電激。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于蘭茞；道協(xié)膠漆，志婉孌于塤篪。圣賢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鐘鼎。若乃匠人輟成風(fēng)之妙巧，伯子息流波之雅引。范張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駱驛縱橫，煙霏雨散，巧歷所不知，心計(jì)莫能測。而朱益州汩彝敘，粵謨訓(xùn)，捶直切，絕交游。比黔首以鷹鹯，媲人靈于豺虎。蒙有猜焉，請辨其惑。"
　　主人聽然而笑曰："客所謂撫弦徽音，未達(dá)燥濕變響；張羅沮澤，不睹鴻雁云飛。蓋圣人握金鏡，闡風(fēng)烈，龍歡蠖屈，從道污隆。日月聯(lián)璧，贊亹亹之弘致；云飛電薄，顯棣華之微旨。若五音之變化，濟(jì)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謨神睿而為言。至夫組織仁義，琢磨道德，歡其愉樂，恤其陵夷。寄通靈臺之下，遺跡江湖之上，風(fēng)雨急而不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賢達(dá)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逮叔世民訛，狙詐飆起，溪谷不能逾其險(xiǎn)，鬼神無以究其變，競毛羽之輕，趨錐刀之末。于是素交盡，利交興，天下蚩蚩，鳥驚雷駭。然則利交同源，派流則異，較言其略，有五術(shù)焉：
　　"若其寵鈞董石，權(quán)壓梁竇，雕刻百工，鑪捶萬物。吐漱興云雨，呼□下霜露。九域聳其風(fēng)塵，四?！跗溲?。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騖，雞人始唱，鶴蓋成陰，高門旦開，流水接軫。皆愿摩頂至踵，隳膽抽腸，約同要離焚妻子，誓殉荊卿湛七族。是日勢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貲巨程羅，山擅銅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聯(lián)騎，居里闬而鳴鐘。則有窮巷之賓，繩樞之士，冀宵燭之末光，邀潤屋之微澤；魚貫鳧躍，颯沓鱗萃，分雁鶩之稻粱，沾玉斝之余瀝。銜恩遇，進(jìn)款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旌信。是曰賄交，其流二也。
　　"陸大夫宴喜西都，郭有道人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搢紳羨其登仙。加以顩頤蹙頞，涕唾流沫，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辯，敘溫郁則寒谷成暄，論嚴(yán)苦則春叢零葉，飛沈出其顧指，榮辱定其一言。于是有弱冠王孫，綺紈公子，道不掛于通人，聲未遒于云閣，攀其鱗翼，丐其余論，附駔驥之旄端，軼歸鴻于碣石。是曰談交，其流三也。
　　"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歡離，品物恒性。故魚以泉涸而呴沫，鳥因?qū)⑺蓝Q哀。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恐懼置懷，昭谷風(fēng)之盛典。斯則斷金由于湫隘，刎頸起于苫蓋。是以伍員濯溉于宰嚭，張王撫翼于陳相。是曰窮交，其流四也。
　　"馳騖之俗，澆薄之倫，無不操權(quán)衡，秉纖纊。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屬其鼻息。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顏冉龍翰鳳雛，曾史蘭薰雪白，舒向金玉淵海，卿云黼黻河漢，視若游塵，遇同土梗，莫肯費(fèi)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若衡重錙銖，纊微彯撇雖共工之搜慝，歡□之掩義，南荊之跋扈，東陵之巨猾，皆為匍匐逶迤，折枝□痔，金膏翠羽將其意，脂韋便辟導(dǎo)其誠。故輪蓋所游，必非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實(shí)行張霍之家。謀而后動，毫芒寡忒。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斯五交，義同賈鬻，故桓譚譬之于阛阓，林回喻之于甘醴。夫寒暑遞進(jìn)，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后悴，或始富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循環(huán)翻覆，迅若波瀾。此則殉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之，張陳所以兇終，蕭朱所以隙末，斷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規(guī)規(guī)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晚乎？
　　"因此五交，是生三釁：敗德殄義，禽獸相若，一釁也。難固易攜，讎訟所聚，二釁也。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古人知三釁之為梗，懼五交之速尤。故王丹威子以槚楚，朱穆昌言而示絕，有旨哉！有旨哉！
　　"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內(nèi)髦杰，早綰銀黃，夙昭民譽(yù)。遒文麗藻，方駕曹王；英跱俊邁，聯(lián)橫許郭。類田文之愛客，同鄭莊之好賢。見一善則盱衡扼腕，遇一才則揚(yáng)眉抵掌。雌黃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蓋輻湊，衣裳云合，輜軿擊□，坐客恒滿。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堂；入其隩隅，謂登龍門之阪。至于顧眄增其倍價(jià)，剪拂使其長鳴，彯組云臺者摩肩，趍走丹墀者□跡。莫不締恩狎，結(jié)綢繆，想惠莊之清塵，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東粵，歸骸洛浦。穗帳猶懸，門罕漬酒之彥；墳未宿草，野絕動輪之賓。藐?duì)栔T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嶂癘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曾無羊舌下泣之仁，寧慕郈成分宅之德。
　　"嗚呼！世路險(xiǎn)巇，一至于此！太行孟門，豈云□絕。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棄之長騖。獨(dú)立高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群，皦皦然絕其氛濁，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連珠
　　　　演連珠五十首
　　　　　陸士衡
　　　　　　劉孝標(biāo)注
　　臣聞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紀(jì)物；山盈川沖，后土所以播氣。五行錯而致用，四時(shí)違而成歲。是以百官恪居，以赴八音之離；明君執(zhí)契，以要克諧之會。
　　臣聞任重于力，才盡則困；用廣其器，應(yīng)博則兇。是以物勝權(quán)而衡殆，形過鏡則照窮。故明主程才以效業(yè)，貞臣底力而辭豐。
　　臣聞髦俊之才，世所希乏；丘園之秀，因時(shí)則揚(yáng)。是以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明主聿興，不降佐于昊蒼。
　　臣聞世之所遺，未為非寶；主之所珍，不必適治。是以俊乂之藪，希蒙翹車之招；金碧之巖。必辱鳳舉之使。
　　臣聞祿放于寵，非隆家之舉；官私于親，非興邦之選。是以三卿世及，東國多衰弊之政；五侯并軌，西京有陵夷之運(yùn)。
　　臣聞靈輝朝覯，稱物納照；時(shí)風(fēng)夕灑，程形賦音。是以至道之行，萬類取足于世；大化既洽，百姓無匱于心。
　　臣聞頓網(wǎng)探淵，不能招龍；振綱羅云，不必招鳳。是以巢箕之叟，不眄丘園之幣；洗渭之民，不發(fā)傅巖之夢。
　　臣聞鑒之積也無厚，而照有重淵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視周天壤之際。何則？應(yīng)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萬邦凱樂，非悅鐘鼓之娛；天下歸仁，非感玉帛之惠。
　　臣聞積實(shí)雖微，必動于物；崇虛雖廣，不能移心。是以都人冶容，不悅西施之影；乘馬班如，不輟太山之陰。
　　臣聞應(yīng)物有方，居難則易；藏器在身，所乏者時(shí)。是以充堂之芳，非幽蘭所難；繞梁之音，實(shí)縈弦所思。
　　臣聞智周通塞，不為時(shí)窮；才經(jīng)夷險(xiǎn)，不為世屈。是以凌飆之羽，不求反風(fēng)；耀夜之目，不思倒日。
　　臣聞忠臣率志，不謀其報(bào)；貞士發(fā)憤，期在明賢。是以柳莊黜殯，非貪瓜衍之賞；禽息碎首，豈要先茅之田！
　　臣聞利眼臨云，不能垂照，朗璞蒙垢，不能吐輝。是以明哲之君，時(shí)有蔽壅之累；俊乂之臣，屢抱后時(shí)之悲。
　　臣聞郁烈之芳，出于委灰；繁會之音，生于絕弦。是以貞女要名于沒世，烈士赴節(jié)于當(dāng)年。
　　臣聞良宰謀朝，不必借威；貞臣衛(wèi)主，脩身則足。是以三晉之強(qiáng)，屈于齊堂之俎；千乘之勢，弱于陽門之哭。
　　臣聞赴曲之音，洪細(xì)入韻；蹈節(jié)之容，俯仰依詠。是以言茍適事，精粗可施；士茍適道，修短可命。
　　臣聞因云灑潤，則芬澤易流；乘風(fēng)載響，則音徽自遠(yuǎn)。是以德教俟物而濟(jì)，榮名緣時(shí)而顯。
　　臣聞覽影偶質(zhì)，不能解獨(dú)；指跡慕遠(yuǎn)，無救于遲。是以循虛器者，非應(yīng)物之具；玩空言者，非致治之機(jī)。
　　臣聞鉆燧吐火，以續(xù)湯谷之晷；揮翮生風(fēng)，而繼飛廉之功。是以物有微而毗著，事有瑣而助洪。
　　臣聞春風(fēng)朝煦，蕭艾蒙其溫；秋霜宵墜，芝蕙被其涼。是故威以齊物為肅，德以普濟(jì)為弘。
　　臣聞巧盡于器，習(xí)數(shù)則貫；道系于神，人亡則滅。是以輪匠肆目，不乏奚仲之妙；瞽叟清耳，而無伶?zhèn)愔臁?br>　　臣聞性之所期，貴賤同量；理之所極，卑高一歸。是以準(zhǔn)月稟水，不能加涼；晞日引火，不必增輝。
　　臣聞絕節(jié)高唱，非凡耳所悲；肆義芳訊，非庸聽所善。是以南荊有寡和之歌，東野有不釋之辯。
　　臣聞尋煙染芬，薰息猶芳，征音錄響，操終則絕。何則？垂于世者可繼，止乎身者難結(jié)。是以玄晏之風(fēng)恒存，動神之化已滅。
　　臣聞讬闇藏形，不為巧密；倚智隱情，不足自匿。是以重光發(fā)藻，尋虛捕景；大人貞觀，探心昭忒。
　　臣聞披云看霄，則天文清；澄風(fēng)觀水，則川流平。是以四族放而唐劭，二臣誅而楚寧。
　　臣聞音以比耳為美，色以悅目為歡。是以眾聽所傾，非假百里之操；萬夫婉孌，非俟西子之顏。故圣人隨世以擢佐，明主因時(shí)而命官。
　　臣聞出乎身者，非假物所??；牽乎時(shí)者，非克己所勖。是以利盡萬物，不能叡童昏之心；德表生民，不能救棲遑之辱。
　　臣聞動循定檢，天有可察；應(yīng)無常節(jié)，身或難照。是以望景揆日，盈數(shù)可期；撫臆論心，有時(shí)而謬。
　　臣聞傾耳求音，視優(yōu)聽苦；澄心徇物，形逸神勞。是以天殊其數(shù)，雖同方不能分其戚；理塞其通，則并質(zhì)不能共其休。
　　臣聞遯世之士，非受匏瓜之性；幽居之女，非無懷春之情。是以名勝欲，故偶影之操矜；窮愈達(dá)，故凌霄之節(jié)厲。
　　臣聞聽極于音，不慕鈞天之樂；身足于蔭，無假垂天之云。是以蒲密之黎，遺時(shí)雍之世；豐沛之士，忘桓撥之君。
　　臣聞飛轡西頓，則離朱與蒙瞍收察；懸景東秀，則夜光與武夫匿耀。是以才換世則俱困，功偶時(shí)而并劭。
　　臣聞示應(yīng)于近，遠(yuǎn)有可察；讬驗(yàn)于顯，微或可包。是以寸管下傃，天地不能以氣欺；尺表逆立，日月不能以形逃。
　　臣聞弦有常音，故曲終則改；鏡無畜影，故觸形則照。是以虛己應(yīng)物，必究千變之容；挾情適事，不觀萬殊之妙。
　　臣聞柷敔希聲。以諧金石之和；鼙鼓疏擊，以節(jié)繁弦之契。是以經(jīng)治必宣其通，圖物恒審其會。
　　臣聞目無嘗音之察，耳無照景之神。故在乎我者，不誅之于己；存乎物者，不求備于人。
　　臣聞放身而居，體逸則安；肆口而食，屬厭則充。是以王鮪登俎，不假吞波之魚；蘭膏停室，不思銜燭之龍。
　　臣聞沖波安流，則龍舟不能以漂；震風(fēng)洞發(fā)，則夏屋有時(shí)而傾。何則？牽乎動則靜凝，系乎靜則動貞。是以淫風(fēng)大行，貞女蒙冶容之悔；淳化殷流，盜跖挾曾史之情。
　　臣聞達(dá)之所服，貴有或遺；窮之所接，賤而必尋。是以江漢之君。悲其墜屨；少原之婦，哭其亡簪。
　　臣聞觸非其類，雖疾弗應(yīng)；感以其方，雖微則順。是以商飆漂山，不興盈尺之云；谷風(fēng)乘條，必降彌天之潤。故暗于治者，唱繁而和寡；審乎物者，力約而功峻。
　　臣聞煙出于火，非火之和；情生于性，非性之適。故火壯則煙微，性充則情約。是以殷墟有感物之悲，周京無佇立之跡。
　　臣聞適物之技，俯仰異用；應(yīng)事之器，通塞異任。是以鳥棲云而繳飛，魚藏淵而網(wǎng)沈。賁鼓密而含響，朗笛疏而吐音。
　　臣聞理之所守，勢所常奪；道之所閉，權(quán)所必開。是以生重于利，故據(jù)圖無揮劍之痛；義貴于身，故臨川有投跡之哀。
　　臣聞通于變者，用約而利博；明其要者，器淺而應(yīng)玄。是以天地之賾，該于六位；萬殊之曲，窮于五弦。
　　臣聞圖形于影，未盡纖麗之容；察火于灰，不睹洪赫之烈。是以問道存乎其人，觀物必造其質(zhì)。
　　臣聞情見于物，雖遠(yuǎn)猶疏；神藏于形，雖近則密。是以儀天步晷，而脩短可量；臨淵揆水，而淺深難察。
　　臣聞虐暑熏天，不減堅(jiān)冰之寒；涸陰凝地，無累陵火之熱。是以吞縱之強(qiáng)，不能反蹈海之志；漂鹵之威，不能降西山之節(jié)。
　　臣聞理之所開，力所常達(dá)；數(shù)之所塞，威有必窮。是以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沈寒凝海，不能結(jié)風(fēng)。
　　臣聞足于性者，天損不能入；貞于期者，時(shí)累不能淫。是以迅風(fēng)陵雨，不謬晨禽之察；勁陰殺節(jié)，不凋寒木之心。

文選卷第四十五
　　　對問　　設(shè)論　　辭　　序上　　　序上
　　　　毛詩序
　　　　　卜子夏
　　　　　　鄭氏箋
　　關(guān)雎，后妃之德也，風(fēng)之始也，所以風(fēng)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xiāng)人焉，用之邦國焉。風(fēng)，風(fēng)也，教也。風(fēng)以動之，教以化之。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fā)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fēng)俗。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上以風(fēng)化下，下以風(fēng)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fēng)。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fēng)變雅作矣。國史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詠情性，以風(fēng)其上，達(dá)于事變，而懷其舊俗者也。故變風(fēng)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發(fā)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fēng)；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fēng)，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志也。
　　然則關(guān)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fēng)，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fēng)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關(guān)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jìn)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guān)雎之義也。
　　　　尚書序
　　　　　孔安國
　　古者伏犧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jié)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至于夏商周之書，雖設(shè)教不倫，雅誥奧義，其歸一揆。是故歷代寶之，以為大訓(xùn)。八卦之說，謂之八索，求其義也。九州之志，謂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風(fēng)氣所宜，皆聚此書也。春秋左氏傳曰：楚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即謂上世帝王遺書也。
　　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煩文，懼覽之者不一，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于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jī)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xùn)誥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軌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舉而行。三千之徒，并受其義。及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xué)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
　　漢室龍興，開設(shè)學(xué)校，旁求儒雅，以闡大猷。濟(jì)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jīng)，口以傳授，裁二十余篇，以其上古之書，謂之尚書。百篇之義，世莫得聞。至魯共王好治宮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jīng)，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聞金石絲竹之音，乃不壞宅，悉以書還孔氏?？贫窌鴱U已久，時(shí)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為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以，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堯典，益稷合于皋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于顧命。復(fù)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其余錯亂摩滅，不可復(fù)知，悉上送官，藏之書府，以待能者。
　　承詔為五十九篇作傳，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經(jīng)籍，采摭群言，以立訓(xùn)傳，約文申義，敷暢厥旨，庶幾有補(bǔ)于將來。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畢，會國有巫蠱事，經(jīng)籍道息，用不復(fù)以聞，傳之子孫，以貽后世。若好古博雅君子，與我同志，亦所不隱也。
　　　　春秋左氏傳序
　　　　　杜預(yù)
　　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也。記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shí)，以時(shí)系年，所以紀(jì)遠(yuǎn)近，別同異也。故史之所記，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時(shí)，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周禮有史官，掌邦國四方之事，達(dá)四方之志。諸侯亦各有國史，大事書之于策，小事簡牘而已。孟子曰："楚謂之梼杌，晉謂之乘，而魯謂之春秋，其實(shí)一也。"韓宣子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韓子所見，蓋周之舊典禮經(jīng)也。
　　周德既衰，官失其守，上之人不能使春秋昭明，赴告策書，諸所記注，多違舊章。仲尼因魯史策書成文，考其真?zhèn)?，而志其典禮，上以遵周公之遺制，下以明將來之法。其教之所存，文之所害，則刊而正之，以示勸誡。其余皆即用舊史，史有文質(zhì)，辭有詳略，不必改也。故傳曰："其善志。"又曰："非圣人孰能修之。"蓋周公之志，仲尼從而明之。左丘明受經(jīng)于仲尼，以為經(jīng)者不刊之書也。故傳或先經(jīng)以始事，或后經(jīng)以終義，或依經(jīng)以辨理，或錯經(jīng)以合異，隨義而發(fā)其例之所重。舊史遺文，略不盡舉，非圣人所修之要故也。身為國史，躬覽載籍，必廣記而備言之。其文緩，其旨遠(yuǎn)，將令學(xué)者原始要終，尋其枝葉，究其所窮，優(yōu)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后為得也。其發(fā)凡以言例，皆經(jīng)國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仲尼從而脩之，以成一經(jīng)之通體。其微顯闡幽，裁成義類者，皆據(jù)舊例而發(fā)義，指行事以正褒貶。諸稱書、不書、先書、故書、不言、不稱、書曰之類，皆所以起新舊，發(fā)大義，謂之變例。然亦有史所不書，即以為義者，此蓋春秋新意，故傳不言凡，曲而暢之也。其經(jīng)無義例，因行事而言，則傳直言其歸趣而已，非例也。故發(fā)傳之體有三，而為例之情有五。一曰微而顯，文見于此而義起在彼，稱族尊君命，舍族尊夫人，梁亡、城緣陵之類是也。二曰志而晦，約言示制，推以知例，參會不地、與謀曰及之類是也。三曰婉而成章，曲從義訓(xùn)，以示大順，諸所諱避，璧假許田之類是也。四曰盡而不污，直書其事，具文見意，丹楹、刻桷、天王求車、齊侯獻(xiàn)捷之類是也。五曰懲惡而勸善，求名而亡，欲蓋而章，書齊豹盜、三叛人名之類是也。推此五體以尋經(jīng)、傳，觸類而長之，附于二百四十二年行事，王道之正，人倫之紀(jì)備矣。
　　或曰：春秋以錯文見義，若如所論，則經(jīng)當(dāng)有事同文異而無其義也。先儒所傳，皆不其然。答曰：春秋雖以一字為褒貶，然皆須數(shù)句以成言，非如八卦之爻，可錯綜為六十四也，固當(dāng)依傳以為斷。古今言左氏春秋者多矣，今其遺文可見者十?dāng)?shù)家，大體轉(zhuǎn)相祖述，進(jìn)不成為錯綜經(jīng)文以盡其變，退不守丘明之傳；于丘明之傳，有所不通，皆沒而不說，而更膚引公羊谷梁，適足自亂。預(yù)今所以為異，專脩丘明之傳以釋經(jīng)，經(jīng)之條貫，必出于傳，傳之義例，總歸諸凡。推變例以正褒貶，簡二傳而去異端，蓋丘明之志也。其有疑錯，則備論而闕之，以俟后賢。然劉子駿創(chuàng)通大義，賈景伯父子、許惠卿，皆先儒之美者也。末有穎子嚴(yán)者，雖淺近亦復(fù)名家。故特舉劉賈許穎之違，以見同異，分經(jīng)之年與傳之年相附，比其義類，各隨而解之，名曰經(jīng)傳集解。又別集諸例，及地名、譜第、歷數(shù)，相與為部，凡四十部，十五卷，皆顯其異同，從而釋之，名曰釋例，將令學(xué)者觀其所聚異同之說，釋例詳之也。
　　或曰：春秋之作，左傳及谷梁無明文，說者以為仲尼自衛(wèi)反魯，修春秋，立素王，丘明為素臣。言公羊者亦云黜周而王魯，危行言遜，以避當(dāng)時(shí)之害，故微其文，隱其義。公羊經(jīng)止獲麟，而左氏經(jīng)終孔丘卒，敢問所安？答曰：異乎余所聞。仲尼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此制作之本意也。嘆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傷時(shí)王之政也。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今麟出非其時(shí)，虛其應(yīng)而失其歸，此圣人所以為感也。絕筆于獲麟之一句者，所感而起，固所以為終也。
　　曰：然春秋何始于魯隱公？答曰：周平王，東周之始王也；隱公，讓國之賢君也?？己跗鋾r(shí)則相接，言乎其位則列國，本乎其始則周公之祚胤也。若平王能祈天永命，紹開中興，隱公能弘宣祖業(yè)，光啟王室，則西周之美可尋，文武之跡不墜。是故因其歷數(shù)，附其行事，采周之舊，以會成王義，垂法將來。所書之王，即平王也；所用之歷，即周正也；所稱之公，即魯隱也。安在其黜周而王魯乎？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此其義也。若夫制作之文，所以彰往考來，情見乎辭，言高則旨遠(yuǎn)，辭約則義微，此理之常，非隱之也。圣人包周身之防，既作之后，方復(fù)隱諱以避患，非所聞也。子路使門人為臣，孔子以為欺天，而云仲尼素王，丘明素臣，又非通論也。先儒以為制作三年，文成致麟，既已妖妄，又引經(jīng)以至仲尼卒，亦又近誣。據(jù)公羊經(jīng)止獲麟，而左氏"小邾射"不在三叛之?dāng)?shù)，故余以為感麟而作，作起獲麟，則文止于所起，為得其實(shí)，至于反袂拭面，稱"吾道窮"，亦無取焉。
　　　　三都賦序
　　　　　皇甫士安
　　玄晏先生曰：古人稱不歌而頌謂之賦。然則賦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體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極美；觸類而長之，故辭必盡麗。然則美麗之文，賦之作也。昔之為文者，非茍尚辭而已，將以紐之王教，本乎勸戒也。自夏殷以前，其文隱沒，靡得而詳焉。周監(jiān)二代，文質(zhì)之體，百世可知。故孔子采萬國之風(fēng)，正雅頌之名，集而謂之詩。詩人之作，雜有賦體。子夏序詩曰：一曰風(fēng)，二曰賦。故知賦者，古詩之流也。
　　至于戰(zhàn)國，王道陵遲，風(fēng)雅寖頓，于是賢人失志，辭賦作焉。是以孫卿屈原之屬，遺文炳然，辭義可觀。存其所感，咸有古詩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讬理以全其制，賦之首也。及宋玉之徒，淫文放發(fā)，言過于實(shí)，夸競之興，體失之漸，風(fēng)雅之則，于是乎乖。逮漢賈誼，頗節(jié)之以禮。自時(shí)厥后，綴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務(wù)恢張，其文博誕空類。大者罩天地之表，細(xì)者入毫纖之內(nèi)，雖充車聯(lián)駟，不足以載；廣夏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楊雄甘泉，班固兩都，張衡二京，馬融廣成，王生靈光，初極宏侈之辭，終以約簡之制，煥乎有文，蔚爾鱗集，皆近代辭賦之偉也。若夫土有常產(chǎn)，俗有舊風(fēng)，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而長卿之儔，過以非方之物，寄以中域，虛張異類，讬有于無。祖構(gòu)之士，雷同影附，流宕忘反，非一時(shí)也。
　　曩者漢室內(nèi)潰，四海圮裂。孫劉二氏，割有交益；魏武撥亂，擁據(jù)函夏。故作者先為吳蜀二客，盛稱其本土險(xiǎn)阻瑰琦，可以偏王，而卻為魏主述其都畿，弘敞豐麗，奄有諸華之意。言吳蜀以擒滅比亡國，而魏以交禪比唐虞，既已著逆順，且以為鑒戒。蓋蜀包梁岷之資，吳割荊南之富，魏跨中區(qū)之衍，考分次之多少，計(jì)殖物之眾寡，比風(fēng)俗之清濁，課士人之優(yōu)劣，亦不可同年而語矣。二國之士，各沐浴所聞，家自以為我土樂，人自以為我民良，皆非通方之論也。作者又因客主之辭，正之以魏都，折之以王道，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圖而校。體國經(jīng)制，可得按記而驗(yàn)，豈誣也哉！
　　　　思?xì)w引序
　　　　　石季倫
　　余少有大志，夸邁流俗，弱冠登朝，歷位二十五年，五十以事去官。晚節(jié)更樂放逸，篤好林藪；遂肥遁于河陽別業(yè)。其制宅也，卻阻長堤，前臨清渠，百木幾于萬株，流水周于舍下。有觀閣池沼，多養(yǎng)魚鳥。家素習(xí)技，頗有秦趙之聲。出則以游目弋釣為事，入則有琴書之娛。又好服食咽氣，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欻復(fù)見牽，羈婆娑于九列；困于人間煩黷，常思?xì)w而永嘆。尋覽樂篇，有思?xì)w引，儻古人之情，有同于今，故制此曲。此曲有弦無歌，今為作歌辭，以述余懷。恨時(shí)無知音者，令造新聲而播于絲竹也。

文選卷第四十六
　　　序下
　　　　豪士賦序
　　　　　陸士衡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何則？循心以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務(wù)者系乎彼。存夫我者，隆殺止乎其域；系乎物者，豐約唯所遭遇。落葉俟微風(fēng)以隕，而風(fēng)之力蓋寡；孟嘗遭雍門而泣，而琴之感以末。何者？欲隕之葉，無所假烈風(fēng)；將墜之泣，不足繁哀響也。是故茍時(shí)啟于天，理盡于民，庸夫可以濟(jì)圣賢之功，斗筲可以定烈士之業(yè)。故曰才不半古，而功已倍之，蓋得之于時(shí)勢也。歷觀古今，徼一時(shí)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物，昆蟲皆有此情。夫以自我之量，而挾非常之勛，神器暉其顧盼，萬物隨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飽從諛之說，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
　　且好榮惡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猶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節(jié)，故曰天可讎乎？而時(shí)有袨服荷戟，立于廟門之下，援旗誓眾，奮于阡陌之上。況乎代主制命，自下財(cái)物者哉！廣樹恩不足以敵怨，勤興利不足以補(bǔ)害，故曰代大匠斫者，必傷其手。且夫政由寧氏，忠臣所為慷慨；祭則寡人，人主所不久堪。是以君奭鞅鞅，不悅公旦之舉；高平師師，側(cè)目博陸之勢。而成王不遣嫌吝于懷，宣帝若負(fù)芒刺于背，非其然者與？嗟乎！光于四表，德莫富焉；王曰叔父，親莫昵焉。登帝大位，功莫厚焉；守節(jié)沒齒，忠莫至焉。而傾側(cè)顛沛，僅而自全，則伊生抱明允以嬰戮，文子懷忠敬而齒劍，固其所也。
　　因斯以言，夫以篤圣穆親，如彼之懿，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于人主之懷，止謗于眾多之口，過此以往，惡睹其可！安危之理，斷可識矣。又況乎饕大名以冒道家之忌，運(yùn)短才而易圣哲所難者哉！身危由于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安；禍積起于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見百姓之謀己，則申宮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民之不服，則嚴(yán)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然后威窮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眾心日陊，危機(jī)將發(fā)，而方偃仰瞪眄，謂足以夸世，笑古人之未工，亡己事之已拙，知曩勛之可矜，暗成敗之有會。是以事窮運(yùn)盡，必于顛仆；風(fēng)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圣人忌功名之過己，惡寵祿之逾量，蓋為此也。
　　夫惡欲之大端，賢愚所共有，而游子殉高位于生前，志士思垂名于身后，受生之分，唯此而已。夫蓋世之業(yè)，名莫大焉；震主之勢，位莫盛焉；率意無違，欲莫順焉。借使伊人頗覽天道，知盡不可益，盈難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則巍巍之盛，仰邈前賢，洋洋之風(fēng)，俯冠來籍，而大欲不乏于身，至樂無愆乎舊，節(jié)彌效而德彌廣，身逾逸而名逾劭。此之不為，彼之必昧，然后河海之跡堙為窮流，一簣之舋積成山岳，名編兇頑之條，身猒荼毒之痛，豈不謬哉！故聊賦焉，庶使百世少有寤云。
　　　　三月三日曲水詩序
　　　　　顏延年
　　夫方策既載，皇王之跡已殊；鐘石畢陳，舞詠之情不一。雖淵流遂往，詳略異聞，然其宅天衷，立民極，莫不崇尚其道，神明其位，拓世貽統(tǒng)，固萬葉而為量者也。
　　有宋函夏，帝圖弘遠(yuǎn)。高祖以圣武定鼎，規(guī)同造物；皇上以叡文承歷，景屬宸居。隆周之卜既永，宗漢之兆在焉。正體毓德于少陽，王宰宣哲于元輔。晷緯昭應(yīng)，山瀆效靈。五方雜遝，四隩來暨。選賢建戚，則宅之于茂典；施命發(fā)號，必酌之于故實(shí)。大予協(xié)樂，上庠肆教。章程明密，品式周備。國容視令而動，軍政象物而具。箴闕記言，校文講藝之官，采遺于內(nèi)；輶車朱軒，懷荒振遠(yuǎn)之使，論德于外。赪莖素毳，并柯共穗之瑞，史不絕書；棧山航海，逾沙軼漠之貢，府無虛月。烈燧千城，通驛萬里。穹居之君，內(nèi)首稟朔；卉服之酋，回面受吏。是以異人慕響，俊民間出；警蹕清夷，表里悅穆。將徙縣中宇，張樂岱郊。增類帝之宮，飭禮神之館，涂歌邑誦，以望屬車之塵者久矣。
　　日躔胃維，月軌青陸?；实o發(fā)生之始，后王布和之辰，思對上靈之心，以惠庶萌之愿。加以二王于邁，出餞戒告，有詔掌故，爰命司歷，獻(xiàn)洛飲之禮，具上巳之儀。南除輦道，北清禁林，左關(guān)巖□，右梁潮源。略亭皋，跨芝廛，苑太液，懷曾山。松石峻垝，蔥翠陰煙，游泳之所攢萃，翔驟之所往還。于是離宮設(shè)衛(wèi)，別殿周徼旌門洞立，延帷接?xùn)?，閱水環(huán)階，引池分席。春官聯(lián)事，蒼靈奉涂。然后升秘駕，胤緹騎，搖玉鸞，發(fā)流吹，天動神移，淵旋云被，以降于行所，禮也。
　　既而帝暉臨幄，百司定列，鳳蓋俄軫，虹旗委旆。肴蔌芬藉，觴醳泛浮。妍歌妙舞之容，銜組樹羽之器。三奏四上之調(diào)，六莖九成之曲。競氣繁聲，合變爭節(jié)。龍文飾轡，青翰侍御。華裔殷至，觀聽騖集。揚(yáng)袂風(fēng)山，舉袖陰澤。靚莊藻野，袨服縟川。故以殷賑外區(qū)，煥衍都內(nèi)者矣。上膺萬壽，下禔百福□筵稟和，闔堂依德。情盤景遽，歡洽日斜。金駕總駟，圣儀載佇。悵鈞臺之未臨，慨酆宮之不縣。方且排鳳闕以高游，開爵園而廣宴。并命在位，展詩發(fā)志。則夫誦美有章，陳信無愧者歟？
　　　　三月三日曲水詩序
　　　　　王元長
　　臣聞出豫為象，鈞天之樂張焉；時(shí)乘既位，御氣之駕翔焉。是以得一奉宸，逍遙襄城之域；體元則大，悵望姑射之阿。然窅眇寂寥，其獨(dú)適者已。至如夏后兩龍，載驅(qū)璇臺之上；穆滿八駿，如舞瑤水之陰；亦有饗云，固不與萬民共也。
　　我大齊之握機(jī)創(chuàng)歷，誕命建家，接禮貳宮，考庸太室。幽明獻(xiàn)期，雷風(fēng)通饗，昭華之珍既徙，延喜之玉攸歸。革宋受天，保生萬國，度邑靜鹿丘之嘆，遷鼎息大坰之慚。紹清和于帝猷，聯(lián)顯懿于王表。駿發(fā)開其遠(yuǎn)祥，定爾固其洪業(yè)?；实垠w膺上圣，運(yùn)鐘下武，冠五行之秀氣，邁三代之英風(fēng)。昭章云漢，暉麗日月，牢籠天地，彈壓山川。設(shè)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遠(yuǎn)。澤普汜而無私，法含弘而不殺。猶且具明廢寢，昃晷忘餐。念負(fù)重于春冰，懷御奔于秋駕?？芍^巍巍弗與，蕩蕩誰名，秉靈圖而非泰，涉孟門其何險(xiǎn)。儲后睿哲在躬，妙善居質(zhì)，內(nèi)積和順，外發(fā)英華，斧藻至德，琢磨令范，言炳丹青，道潤金璧。出龍樓而問豎，入虎闈而齒胄。愛敬盡于一人，光耀究于四海。若夫族茂麟趾，宗固盤石，跨掩昌姬，韜軼炎漢。元宰比肩于尚父，中鉉繼踵乎周南，分陜流勿翦之歡，來仕允克施之譽(yù)，莫不如珪如璋，令聞令望，朱茀斯皇，室家君王者也。
　　本枝之盛如此，稽古之政如彼，用能免群生于湯火，納百姓于休和，草萊樂業(yè)，守屏稱事。引鏡皆明目，臨池?zé)o洗耳。沈冥之怨既缺，薖軸之疾已消。興廉舉孝，歲時(shí)于外府；署行議年，日夕于中甸。協(xié)律捴章之司，厚倫正俗；崇文成均之職，導(dǎo)德齊禮。挈壺宣夜，辯氣朔于靈臺；書笏珥彤，紀(jì)言事于仙室。褰帷斷裳，危冠空履之吏；彯搖武猛，扛鼎揭旗之士。勤恤民隱，糾逖王慝。射集隼于高墉，繳大風(fēng)于長隧，不仁者遠(yuǎn)，惟道斯行。讒莠蔑聞，攘爭掩息，稀鳴桴于砥路，鞠茂草于圓扉。耆年闕市井之游，稚齒豐車馬之好；宮鄰昭泰，荒憬清夷。侮食來王，左言入侍，離身反踵之君，髽首貫胸之長，屈膝厥角，請受纓縻。
　　文鉞碧砮之琛，奇干善芳之賦，紈牛露犬之玩，乘黃茲白之駟，盈衍儲邸，充仞郊虞；匭牘相尋，鞮譯無曠。一尉候于西東，合車書于南北。暢轂埋轔轔之轍，綏旍卷悠悠之旆。四方無拂，五戎不距，偃革辭軒，銷金罷刃。天瑞降，地符升，澤馬來，器車出；紫脫華，朱英秀；佞枝植，歷草孳。云潤星暉，風(fēng)揚(yáng)月至；江海呈象，龜龍載文。方握河沈璧，封山紀(jì)石，邁三五而不追，踐八九之遙跡。功既成矣，世既貞矣，信可以優(yōu)游暇豫，作樂崇德者歟？
　　于時(shí)青鳥司開，條風(fēng)發(fā)歲，粵上斯巳，惟暮之春。同律克和，樹草自樂。禊飲之日在茲，風(fēng)舞之情咸蕩；去肅表乎時(shí)訓(xùn)，行慶動于天矚。載懷平圃，乃睠芳林。芳林園者，福地奧區(qū)之湊，丹陵若水之舊。殷殷均乎姚澤，膴膴尚于周原。狹豐邑之未宏，陋譙居之猶褊。求中和而經(jīng)處，揆景緯以裁基。飛觀神行，虛檐云構(gòu)。離房乍設(shè)，層樓間起，負(fù)朝陽而抗殿，跨靈沼而浮榮，鏡文虹于綺疏，浸蘭泉于玉砌。幽幽叢薄，秩秩斯干，曲拂邅回，潺湲徑復(fù)。新蓱泛沚，華桐發(fā)岫，雜夭采于柔荑，亂嚶聲于綿羽。禁軒承幸，清宮俟宴。緹帷宿置，帟幕宵懸。既而滅宿澄霞，登光辨色，式道執(zhí)殳，展軨效駕，徐鑾警節(jié)，明鐘暢音。七萃連鑣，九斿齊軌，建旗拂霓，揚(yáng)葭振木。魚甲煙聚，貝胄星羅。重英曲瑵之飾，絕景遺風(fēng)之騎。昭灼甄部，駔駿函列，虎視龍超，雷駭電逝，轟轟隱隱，紛紛軫軫，羌難得而稱計(jì)。
　　爾乃回輿駐罕，岳鎮(zhèn)淵渟，睟容有穆，賓儀式序。授幾肆筵，因流波而成次；蕙肴芳醴，任激水而推移。葆佾陳階，金瓟在席，戚奏翹舞，籥動邠詩。召鳴鳥于弇州，追伶?zhèn)愑趲O谷；發(fā)參差于王子，傳妙靡于帝江。正歌有闋，羽觴無筭。上陳景福之賜，下獻(xiàn)南山之壽；信凱宴之在藻，知和樂于食蘋。桑榆之陰不居，草露之滋方渥。有詔曰：今日嘉會，咸可賦詩。凡四十有五人，其辭云爾。
　　　　王文憲集序
　　　　　任彥升
　　公諱儉，字仲寶，瑯邪臨沂人也。其先自秦至宋，國史家諜詳焉。晉中興以來，六世名德，海內(nèi)冠冕。古語云："仁人之利，天道運(yùn)行。"故呂虔歸其佩刀，郭璞誓以淮水。若離翦之止殺，吉駿之誠感，蓋有助焉。
　　公之生也，誕授命世，體三才之茂，踐得二之機(jī)。信乃昴宿垂芒，德精降祉，有一于此，蔚為帝師。況乃淵角殊祥，山庭異表；望衢罕窺其術(shù)，觀海莫際其瀾。宏覽載籍，博游才義。若乃金版玉匱之書，海上名山之旨；沈郁澹雅之思，離堅(jiān)合異之談。莫不總制清衷，遞為心極。斯固通人之所包，非虛明之絕境，不可窮者，其唯神用者乎？然檢鏡所歸，人倫以表，云屋天構(gòu)，匠者何？自咸洛不守，憲章中輟。賀生達(dá)禮之宗，蔡公儒林之亞，闕典未補(bǔ)，大備茲日。至若齒危發(fā)秀之老，含經(jīng)味道之生，莫不北面人宗，自同資敬。性讬夷遠(yuǎn)，少屏塵雜，自非可以弘獎風(fēng)流，增益標(biāo)勝，未嘗留心。
　　期歲而孤，叔父司空簡穆公，早所器異。年始志學(xué)，家門禮訓(xùn)，皆折衷于公。孝友之性，豈伊橋梓；夷雅之體，無待韋弦。汝郁之幼挺淳至，黃琬之早標(biāo)聰察，曾何足尚？年六歲，襲封豫寧侯，拜日，家人以公尚幼，弗之先告。既襲珪組，對揚(yáng)王命，因便感咽，若不自勝。初，宋明帝居蕃，與公母武康公主素不協(xié)。及即位，有詔廢毀舊塋，投棄棺柩。公以死固請，誓不遵奉，表啟酸切。義感人神。太宗聞而悲之，遂無以奪也。初拜秘書郎，遷太子舍人，以選尚公主，拜駙馬都尉。元徽初，遷秘書丞。于是采公曾之中經(jīng)，刊弘度之四部；依劉歆七略，更撰七志。蓋嘗賦詩云：稷契匡虞夏，伊呂翼商周。自是始有應(yīng)務(wù)之跡，生民屬心矣！時(shí)司徒袁粲，有高世之度，脫落塵俗。見公弱齡，便望風(fēng)推服，嘆曰：衣冠禮樂在是矣！時(shí)粲位亞臺司，公年始弱冠，年勢不侔，公與之抗禮。因贈粲詩，要以歲暮之期，申以止足之戒。粲答詩曰：老夫亦何寄？之子照清襟。
　　服闋，拜司徒右長史。出為義興太守，風(fēng)化之美，奏課為最。還除給事黃門侍郎，旬日，遷尚書吏部郎參選。昔毛玠之公清，李重之識會，兼之者公也。俄遷侍中，以愍侯始終之職，固辭不拜。補(bǔ)太尉右長史。時(shí)圣武定業(yè)，肇基王命，寤寐風(fēng)云，實(shí)資人杰。是以宸居膺列宿之表，圖緯著王佐之符。俄遷左長史。齊臺初建，以公為尚書右仆射，領(lǐng)吏部，時(shí)年二十八。宋末艱虞，百王澆季。禮紊舊宗，樂傾恒軌，自朝章國紀(jì)，典彝備物，奏議符策，文辭表記，素意所不蓄，前古所未行，皆取定俄頃，神無滯用。
　　太祖受命，以佐命之功，封南昌縣開國公，食邑二千戶。建元二年，遷尚書左仆射，領(lǐng)選如故。自營郃分司，盧欽兼掌，譽(yù)望所歸，允集茲日。尋表解選，詔加侍中，又授太子詹事，侍中仆射如故。固辭侍中，改授散騎常侍，余如故。太祖崩，遺詔以公為侍中尚書令鎮(zhèn)國將軍。永明元年，進(jìn)號衛(wèi)將軍。二年，以本官領(lǐng)丹陽尹。六輔殊風(fēng)，五方異俗。公不謀聲訓(xùn)，而楚夏移情。故能使解劍拜仇，歸田息訟。前郡尹溫太真劉真長，或功銘鼎彝，或德標(biāo)素尚，臭味風(fēng)云，千載無爽。親加吊祭，表薦孤遺，遠(yuǎn)協(xié)神期，用彰世祀。時(shí)簡穆公薨，以撫養(yǎng)之恩，特深恒慕，表求解職，有詔不許。
　　國學(xué)初興，華夷慕義，經(jīng)師人表，允資望實(shí)。復(fù)以本官領(lǐng)國子祭酒，三年，解丹陽尹，領(lǐng)太子少傅，余悉如故。掛服捐駒，前良取則，臥轍棄子，后予胥怨。皇太子不矜天姿，俯同人范，師友之義，穆若金蘭。又領(lǐng)本州大中正，頃之解職。四年，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余悉如故。謙光愈遠(yuǎn)，大典未申。六年，又申前命，七年，固辭選任，帝所重違，詔加中書監(jiān)，猶參掌選事。長輿追專車之恨，公曾甘鳳池之失。
　　夫奔競之涂，有自來矣。以難知之性，協(xié)易失之情，必使無訟，事深弘誘。公提衡惟允，一紀(jì)于茲，拔奇取異，興微繼絕。望側(cè)階而容賢，候景風(fēng)而式典。春秋三十有八，七年五月三日，薨于建康官舍?；食F慟，儲鉉傷情。有識銜悲，行路掩泣。豈直舂者不相，工女寢機(jī)而已哉！故以痛深衣冠，悲纏教義，豈非功深砥礪，道邁舟航？沒世遺愛，古之益友。追贈太尉，侍中中書監(jiān)如故。給節(jié)，加羽葆鼓吹，增班劍六十人，謚曰文憲，禮也。
　　公在物斯厚，居身以約。玩好絕于耳目，布素表于造次。室無姬姜，門多長者。立言必雅，未嘗顯其所長；持論從容，未嘗言人所短。弘長風(fēng)流，許與氣類；雖單門后進(jìn)，必加善誘；勖以丹霄之價(jià)，弘以青冥之期。公銓品人倫，各盡其用，居厚者不矜其多，處薄者不怨其少。窮涯而反，盈量知?dú)w?；食灾味ㄖ贫Y，功成作樂，思我民譽(yù)，緝熙帝圖。雖張曹爭論于漢朝，荀摯競爽于晉世，無以仰摸淵旨，取則后昆。每荒服請罪，遠(yuǎn)夷慕義，宣威授指，寔寄宏略。理積則神無忤往；事感則悅情斯來。無是己之心，事隔于容□；罕愛憎之情，理絕于毀譽(yù)。造理常若可干，臨事每不可奪；約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攻乎異端，歸之正義。
　　公生自華宗，世務(wù)簡隔，至于軍國遠(yuǎn)圖，刑政大典，既道在廊廟，則理擅民宗。若乃明練庶務(wù)，鑒達(dá)治體，懸然天得，不謀成心。求之載籍，翰牘所未紀(jì)；訊之遺老，耳目所不接。至若文案自環(huán)，主者百數(shù)，皆深文為吏，積習(xí)成奸，蓄筆削之刑，懷輕重之意。公乘理照物，動必研機(jī)。當(dāng)時(shí)嗟服，若有神道。豈非希世之雋民，瑚璉之宏器？
　　昉行無異操，才無異能，得奉名節(jié)，迄將一紀(jì)。一言之譽(yù)，東陵侔于西山；一眄之榮，鄭璞逾于周寶。士感知己，懷此何極！出入禮闈，朝夕舊館，瞻棟宇而興慕，撫身名而悼恩。公自幼及長，述作不倦。固以理窮言行，事該軍國，豈直雕章縟采而已哉？若乃統(tǒng)體必善，綴賞無地，雖楚趙群才，漢魏眾作，曾何足云！曾何足云！昉嘗以筆札見知，思以薄技效德，是用綴緝遺文，永貽世范。為如干秩，如干卷。所撰古今集記今書七志，為一家言，不列于集。集錄如左。

文選卷第四十七
　　　頌　　贊
　　　頌
　　　　圣主得賢臣頌
　　　　　王子淵
　　夫荷旃被毳者，難與道純綿之麗密；羹藜唅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今臣僻在西蜀，生于窮巷之中，長于蓬茨之下，無有游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應(yīng)明旨。雖然，敢不略陳愚心，而杼情素！
　　記曰：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tǒng)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璞，清水淬其鋒，越砥斂其鍔，水?dāng)囹札?，陸剸犀革，忽若彗泛畫涂。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臺五層，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弊筴而不進(jìn)于行，胸喘膚汗，人極馬倦。及至駕嚙膝，驂乘旦，王良執(zhí)靶，韓哀附輿，縱騁馳騖，忽如影靡，過都越國，蹶如歷塊；追奔電，逐遺風(fēng)，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故服絺绤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襲狐貉之暖者，不憂至寒之凄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內(nèi)也。是以嘔喻受之，開寬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也。夫竭智附賢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跡。昔周公躬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隆；齊桓設(shè)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于求賢而逸于得人。
　　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進(jìn)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寧戚飯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運(yùn)籌合上意，諫諍則見聽，進(jìn)退得關(guān)其忠，任職得行其術(shù)，去卑辱奧渫而升本朝，離蔬釋蹺而享膏粱，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以資說士。故世必有圣智之君，而后有賢明之臣。虎嘯而谷風(fēng)冽，龍興而致云氣，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陰。易曰："飛龍?jiān)谔?，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圣，俊乂將自至，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皋陶伊尹呂望之臣，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上竹下遞) 鐘，蓬門子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
　　故圣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yè)，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歡然交欣，千載一會，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遇順風(fēng)，沛乎若巨魚縱大壑。其得意如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遐夷貢獻(xiàn)，萬祥必臻。是以圣主不遍窺望而視已明，不殫傾耳而聽已聰。恩從祥風(fēng)翱，德與和氣游，太平之責(zé)塞，優(yōu)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征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仰詘信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喬松，眇然絕俗離世哉！詩曰："濟(jì)濟(jì)多士，文王以寧。"蓋信乎其以寧也！
　　　　趙充國頌
　　　　　楊子云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猖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后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于罕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jié)，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于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于雅。在漢中興，充國作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后。
　　　　出師頌
　　　　　史孝山
　　茫茫上天，降祚有漢。兆基開業(yè)，人神攸贊。五曜霄映，素靈夜嘆?；蔬\(yùn)來授，萬寶增煥。歷紀(jì)十二，天命中易。西零不順，東夷遘逆。乃命上將，授以雄戟?；富干蠈?，寔天所啟。允文允武，明詩悅禮。憲章百揆，為世作楷。昔在孟津，惟師尚父，素旄一麾，渾一區(qū)宇。蒼生更始，朔風(fēng)變楚。薄伐獫狁，至于太原。詩人歌之，猶嘆其艱。況我將軍，窮城極邊。鼓無停響，旗不蹔褰。澤沾遐荒，功銘鼎鉉。我出我?guī)煟诒宋鹘?。天子餞我，路車乘黃。言念伯舅，恩深渭陽。介珪既削，列壤酬勛。今我將軍，啟土上郡。傳子傳孫，顯顯令問。
　　　　酒德頌
　　　　　劉伯倫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wù)，焉知其余。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fēng)聲，議其所以。乃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先生于是方捧甖承槽，銜杯漱醪。奮髯踑踞，枕曲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二豪侍側(cè)，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漢高祖功臣頌
　　　　　陸士衡
　　相國酂文終侯沛蕭何，相國平陽懿侯沛曹參，太子少傅留文成侯韓張良，丞相曲逆獻(xiàn)侯陽武陳平，楚王淮陰韓信，梁王昌邑彭越，淮南王六黥布，趙景王大梁張耳，韓王韓信，燕王豐盧綰，長沙文王吳芮，荊王沛劉賈，太傅安國懿侯王陵，左丞相絳武侯沛周勃，相國舞陽侯沛樊噲，右丞相曲周景侯高陽酈商，太仆汝陰文侯沛夏侯嬰，丞相潁陰懿侯睢陽灌嬰，代丞相陽陵景侯魏傅寬，車騎將軍信武肅侯靳歙，大行廣野君高陽酈食其，中郎建信侯齊劉敬，太中大夫楚陸賈，太子太傅稷嗣君薛叔孫通、魏無知，護(hù)軍中尉隨何，新成三老董公、轅生，將軍紀(jì)信，御史大夫沛周苛，平國君侯公，右三十一人，與定天下安社稷者也。頌曰：
　　芒芒宇宙，上墋下黷。波振四海，塵飛五岳。九服徘徊，三靈改卜。赫矣高祖，肇載天祿。沈跡中鄉(xiāng)，飛名帝錄。慶云應(yīng)輝，皇階授木。龍興泗濱，虎嘯豐谷。彤云晝聚，素靈夜哭。金精仍頹，朱光以渥。萬邦宅心，駿民效足。
　　堂堂蕭公，王跡是因。綢繆叡后，無競維人。外濟(jì)六師，內(nèi)撫三秦。拔奇夷難，邁德振民。體國垂制，上穆下親。名蓋群后，是謂宗臣。
　　平陽樂道，在變則通。爰淵爰嘿，有此武功。長驅(qū)河朔，電擊壤東。協(xié)策淮陰，亞跡蕭公。
　　文成作師，通幽洞冥。永言配命，因心則靈。窮神觀化，望影揣情。鬼無隱謀，物無遯形。武關(guān)是辟，鴻門是寧。隨難滎陽，即謀下邑。銷印惎廢，推齊勸立。運(yùn)籌固陵，定策東襲。三王從風(fēng)，五侯允集。霸楚寔喪，皇漢凱入。怡顏高覽，彌翼鳳戢。讬跡黃老，辭世卻粒。
　　曲逆宏達(dá)，好謀能深。游精杳漠，神跡是尋。重玄匪奧，九地匪沈。伐謀先兆，擠響于音。奇謀六奮，嘉慮四回。規(guī)主于足，離項(xiàng)于懷。格人乃謝，楚翼寔摧。韓王窘執(zhí)，胡馬洞開。迎文以謀，哭高以哀。
　　灼灼淮陰，靈武冠世。策出無方，思入神契。奮臂云興，騰跡虎噬。凌險(xiǎn)必夷，摧剛則脆。肇謀漢濱，還定渭表。京索既扼，引師北討。濟(jì)河夷魏，登山滅趙。威亮火烈，勢逾風(fēng)掃。拾代如遺，偃齊猶草。二州肅清，四邦咸舉。乃眷北燕，遂表東海?？藴琮埱?，爰取其旅。劉項(xiàng)懸命，人謀是與。念功惟德，辭通絕楚。彭越觀時(shí)，弢跡匿光。人具爾瞻，翼爾鷹揚(yáng)。威凌楚域，質(zhì)委漢王。靖難河濟(jì)，即宮舊梁。烈烈黥布，眈眈其眄。名冠彊楚，鋒猶駭電。睹幾蟬蛻，悟主革面。肇彼梟風(fēng)，翻為我扇。天命方輯，王在東夏。矯矯三雄，至于垓下。元兇既夷，寵祿來假。保大全祚，非德孰可？謀之不臧，舍福取禍。
　　張耳之賢，有聲梁魏。士也罔極，自詒伊愧。俯思舊恩，仰察五緯。脫跡違難，披榛來洎。改策西秦，報(bào)辱北冀。悴葉更輝，枯條以肄。
　　王信韓孽，宅土開疆。我圖爾才，越遷晉陽。盧綰自微，婉孌我皇?？绻τ獾?，祚爾輝章。人之貪禍，寧為亂亡。
　　吳芮之王，祚由梅鋗。功微勢弱，世載忠賢。
　　肅肅荊王，董我三軍。我圖四方，殷薦其勛。庸親作勞，舊楚是分。往踐厥宇，大啟淮墳。
　　安國違親，悠悠我思。依依哲母，既明且慈。引身伏劍，永言固之。淑人君子，實(shí)邦之基。義形于色，憤發(fā)于辭。主亡與亡，末命是期。
　　絳侯質(zhì)木，多略寡言。曾是忠勇，惟帝攸嘆。云騖靈丘，景逸上蘭。平代禽狶，奄有燕韓。寧亂以武，斃呂以權(quán)。滌穢紫宮，征帝太原。實(shí)惟太尉，劉宗以安。挾功震主，自古所難。勛耀上代，身終下藩。
　　舞陽道迎，延帝幽藪。宣力王室，匪惟厥武。捴干鴻門，披闥帝宇。聳顏誚項(xiàng)，掩淚悟主。
　　曲周之進(jìn)，于其哲兄。俾率爾徒，從王于征。振威龍蛻，攄武庸城。六師寔因，克荼禽黥。
　　猗歟汝陰，綽綽有裕。戎軒肇跡，荷策來附。馬煩轡殆，不釋擁樹。皇儲時(shí)乂，平城有謀。
　　潁陰銳敏，屢為軍鋒。奮戈東城，禽項(xiàng)定功。乘風(fēng)藉響，高步長江。收吳引淮，光啟于東。
　　陽陵之勛，元帥是承。信武薄伐，揚(yáng)節(jié)江陵。夷王殄國，俾亂作懲。
　　恢恢廣野，誕節(jié)令圖。進(jìn)謁嘉謀，退守名都。東窺白馬，北距飛狐。即倉敖庾，據(jù)險(xiǎn)三涂。輶軒東踐，漢風(fēng)載徂。身死于齊，非說之辜。我皇寔念，言祚爾孤。
　　建信委輅，被褐獻(xiàn)寶。指明周漢，銓時(shí)論道。移帝伊洛，定都酆鎬。柔遠(yuǎn)鎮(zhèn)邇，寔敬攸考。
　　抑抑陸生，知言之貫。往制勁越，來訪皇漢。附會平勃，夷兇翦亂。所謂伊人，邦家之彥。
　　百王之極，舊章靡存。漢德雖朗，朝儀則昏。稷嗣制禮，下肅上尊。穆穆帝典，煥其盈門。風(fēng)睎三代，憲流后昆。
　　無知叡敏，獨(dú)昭奇跡。察侔蕭相，貺同師錫。隨何辯達(dá)，因資于敵。紓漢披楚，唯生之績。
　　皤皤董叟，謀我平陰。三軍縞素，天下歸心。
　　袁生秀朗，沈心善照。漢旆南振。楚威自撓，大略淵回，元功響效。邈哉惟人，何識之妙。
　　紀(jì)信誑項(xiàng)，軺軒是乘。攝齊赴節(jié)，用死孰懲。身與煙消，名與風(fēng)興。周苛慷慨，心若懷冰。刑可以暴，志不可凌。貞軌偕沒，亮跡雙升。帝疇爾庸，后嗣是膺。
　　天地雖順，王心有違。毛詩曰：行道遲遲，中心有違。懷親望楚，永言長悲。侯公伏軾，皇媼來歸。是謂平國，寵命有輝。
　　震風(fēng)過物，清濁效響。大人于興，利在攸往。弘海者川，崇山惟壤。韶護(hù)錯音，袞龍比象。明明眾哲，同濟(jì)天網(wǎng)。劍宣其利，鑒獻(xiàn)其朗。文武四充，漢祚克廣，悠悠遐風(fēng)，千載是仰。
　　　贊
　　　　東方朔畫贊
　　　　　夏侯孝若
　　大夫諱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魏建安中，分厭次以為樂陵郡，故又為郡人焉。事漢武帝，漢書具載其事。
　　先生瑰瑋博達(dá)，思周變通，以為濁世不可以富貴也，故薄游以取位；茍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頡頏以傲世。傲世不可以垂訓(xùn)也，故正諫以明節(jié)。明節(jié)不可以久安也，故詼諧以取容。潔其道而穢其跡，清其質(zhì)而濁其文。弛張而不為邪，進(jìn)退而不離群。若乃遠(yuǎn)心曠度，贍智宏材。倜儻博物，觸類多能。合變以明□，幽贊以知來。自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陰陽圖緯之學(xué)，百家眾流之論，周給敏捷之辯，支離覆逆之?dāng)?shù)。經(jīng)脈藥石之藝，射御書計(jì)之術(shù)。乃研精而究其理，不習(xí)而盡其功，經(jīng)目而諷于口，過耳而闇于心。夫其明濟(jì)開豁，包含弘大，凌轢卿相，□哂豪桀，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寮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jié)邁倫，高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已。
　　談?wù)哂忠韵壬鷩u吸沖和，吐故納新；蟬蛻龍變，棄俗登仙；神交造化，靈為星辰。此又奇怪惚恍，不可備論者也。
　　大人來守此國，仆自京都言歸定省，睹先生之縣邑，想先生之高風(fēng)；徘徊路寢，見先生之遺像；逍遙城郭，觀先生之祠宇。慨然有懷，乃作頌焉。其辭曰：
　　矯矯先生，肥遯居貞。退不終否，進(jìn)亦避榮。臨世濯足，希古振纓。涅而無滓，既濁能清。無滓伊何，高明克柔。能清伊何，視污若浮。樂在必行，處淪罔憂?？缡懒钑r(shí)，遠(yuǎn)蹈獨(dú)游。瞻望往代，爰想遐蹤。邈邈先生，其道猶龍。染跡朝隱，和而不同。棲遲下位，聊以從容。
　　我來自東，言適茲邑。敬問墟墳，企佇原隰，墟墓徒存，精靈永戢。民思其軌，祠宇斯立。徘徊寺寢，遺像在圖。周旋祠宇，庭序荒蕪。榱棟傾落，草萊弗除。肅肅先生，豈焉是居？是居弗形，悠悠我情。昔在有德，罔不遺靈。天秩有禮，神監(jiān)孔明。仿佛風(fēng)塵，用垂頌聲。
　　　　三國名臣序贊
　　　　　袁彥伯
　　夫百姓不能自治，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獨(dú)治，則為臣以佐之。然則三五迭隆，歷世承基，揖讓之與干戈，文德之與武功，莫不宗匠陶鈞而群才緝熙，元首經(jīng)略而股肱肆力。遭離不同，跡有優(yōu)劣。至于體分冥固，道契不墜；風(fēng)美所扇，訓(xùn)革千載，其揆一也。故二八升而唐朝盛，伊呂用而湯武寧，三賢進(jìn)而小白興，五臣顯而重耳霸。中古凌犀，斯道替矣。居上者不以至公理物，為下者必以私路期榮；御圓者不以信誠率眾，執(zhí)方者必以權(quán)謀自顯。于是君臣離而名教薄，世多亂而時(shí)不治。故蘧寧以之卷舒，柳下以之三黜，接輿以之行歌，魯連以之赴海。衰世之中，保持名節(jié)，君臣相體，若合符契。則燕昭樂毅，古之流也。夫未遇伯樂，則千載無一驥。時(shí)值龍顏，則當(dāng)年控三杰。漢之得材，于斯為貴。高祖雖不以道勝御物，群下得盡其忠；蕭曹雖不以三代事主，百姓不失其業(yè)。靜亂庇人，抑亦其次。
　　夫時(shí)方顛沛，則顯不如隱；萬物思治，則默不如語。是以古之居子，不患弘道難；遭時(shí)難，遭時(shí)匪難，遇君難。故有道無時(shí)，孟子所以咨嗟；有時(shí)無君，賈生所以垂泣。夫萬歲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載一遇，賢智之嘉會。遇之不能無欣，喪之何能無慨？古人之言，信有情哉！余以暇日，常覽國志，考其君臣，比其行事，雖道謝先代，亦異世一時(shí)也。
　　文若懷獨(dú)見之明，而有救世之心，論時(shí)則民方涂炭，計(jì)能則莫出魏武。故委面霸朝，豫議世事。舉才不以標(biāo)鑒，故久之而后顯；籌畫不以要功，故事至而后定。雖亡身明順，識亦高矣！
　　董卓之亂，神器遷逼，公達(dá)慨然，志在致命。由斯而談，故以大存名節(jié)。至如身為漢隸，而跡入魏幕，源流趣舍，其亦文若之謂。所以存亡殊致，始終不同，將以文若既明，名教有寄乎？夫仁義不可不明，則時(shí)宗舉其致；生理不可不全，故達(dá)識攝其契。相與弘道，豈不遠(yuǎn)哉！
　　崔生高朗，折而不撓，所以策名魏武，執(zhí)笏霸朝者，蓋以漢主當(dāng)陽，魏后北面者哉！若乃一旦進(jìn)璽，君臣易位，則崔子所不與，魏武所不容。夫江湖所以濟(jì)舟，亦所以覆舟；仁義所以全身，亦所以亡身。然而先賢玉摧于前，來哲攘袂于后，豈非天懷發(fā)中，而名教束物者乎？
　　孔明盤桓，俟時(shí)而動，遐想管樂，遠(yuǎn)明風(fēng)流。治國以體，民無怨聲，刑罰不濫，沒有余泣。雖古之遺愛，何以加茲！及其臨終顧讬，受遺作相，劉后授之無疑心，武侯處之無懼色，繼體納之無貳情，百姓信之無異辭，君臣之際，良可詠矣！公瑾卓爾，逸志不群?？偨橇现?，則素契于伯符；晚節(jié)曜奇，則參分于赤壁。惜其齡促，志未可量。
　　子布佐策，致延譽(yù)之美，輟哭止哀，有翼戴之功。神情所涉，豈徒蹇愕而已哉！然而杜門不用，登壇受譏。夫一人之身，所照未異，而用舍之間，俄有不同，況沈跡溝壑，遇與不遇者乎？
　　夫詩頌之作，有自來矣?；蛞砸髟伹樾裕蛞允龅嘛@功，雖大旨同歸，所讬或乖，若夫出處有道，名體不滯，風(fēng)軌德音，為世作范，不可廢也。故復(fù)撰序所懷，以為之贊云。
　　魏志九人，蜀志四人，吳志七人。荀彧字文若，諸葛亮字孔明，周瑜字公瑾，荀攸字公達(dá)，龐統(tǒng)字士元，張昭字子布，袁煥字曜卿，蔣琬字公琰，魯肅字子敬，崔琰字季珪，黃權(quán)字公衡，諸葛瑾字子瑜，徐邈字景山，陸遜字伯言，陳群字長文，顧雍字元嘆，夏侯玄字泰初，虞翻字仲翔，王經(jīng)字承宗，陳泰字玄伯。
　　火德既微，運(yùn)纏大過。洪飆扇海，二溟揚(yáng)波。虬虎雖驚，風(fēng)云未和。潛魚擇淵，高鳥候柯。赫赫三雄，并回干軸。競收杞梓，爭采松竹。鳳不及棲，龍不暇伏。谷無幽蘭，嶺無亭菊。
　　英英文若，靈鑒洞照。應(yīng)變知微，探賾賞要。日月在躬，隱之彌曜。文明映心，鉆之愈妙。滄海橫流，玉石同碎。達(dá)人兼善，廢己存愛。謀解時(shí)紛，功濟(jì)宇內(nèi)。始救生人，終明風(fēng)概。
　　公達(dá)潛朗，思同蓍蔡。運(yùn)用無方，動攝群會。爰初發(fā)跡，遘此顛沛。神情玄定，處之彌泰。愔愔幕里，筭無不經(jīng)。亹亹通韻，跡不暫停。雖懷尺璧，顧哂連城。知能拯物，愚足全生。
　　郎中溫雅，器識純素。貞而不諒，通而能固。恂恂德心，汪汪軌度。志成弱冠，道敷歲暮。仁者必勇，德亦有言。雖遇履虎，神氣恬然。行不脩飾，名跡無愆。操不激切，素風(fēng)愈鮮。
　　邈哉崔生，體正心直。天骨疏朗，墻宇高嶷。忠存軌跡，義形風(fēng)色。思樹芳蘭，剪除荊棘。人惡其上，時(shí)不容哲?，槵樝壬?，雅杖名節(jié)。雖遇塵霧，猶振霜雪。運(yùn)極道消，碎此明月。
　　景山恢誕，韻與道合。形器不存，方寸海納。和而不同，通而不雜。遇醉忘辭，在醒貽答。
　　長文通雅，義格終始。思戴元首，擬伊同恥。民未知德，懼若在己，嘉謀肆庭，讜言盈耳。玉生雖麗，光不逾把。德積雖微，道映天下。
　　淵哉泰初，宇量高雅。器范自然，標(biāo)準(zhǔn)無假。全身由直，跡洿必偽。處死匪難，理存則易。萬物波蕩，孰任其累？六合徒廣，容身靡寄。君親自然，匪由名教。敬授既同，情禮兼到。烈烈王生，知死不撓。求仁不遠(yuǎn)，期在忠孝。玄伯剛簡，大存名體。志在高構(gòu)，增堂及陛。端委虎門，正言彌啟。臨危致命，盡其心禮。
　　堂堂孔明，基宇宏邈。器同生民，獨(dú)稟先覺。標(biāo)榜風(fēng)流，遠(yuǎn)明管樂。初九龍盤，雅志彌確。百六道喪，干戈迭用。茍非命世，孰掃氛雺？宗子思寧，薄言解控。釋褐中林，郁為時(shí)棟。
　　士元弘長，雅性內(nèi)融。崇善愛物，觀始知終。喪亂備矣，勝涂未隆。先生標(biāo)之，振起清風(fēng)。綢繆哲后，無妄惟時(shí)。夙夜匪懈，義在緝熙。三略既陳，霸業(yè)已基。
　　公琰殖根，不忘中正。豈曰摸擬，實(shí)在雅性。亦既羈勒，負(fù)荷時(shí)命。推賢恭己，久而可敬。
　　公衡仲達(dá)，秉心淵塞。媚茲一人，臨難不惑。疇昔不造，假翮鄰國。進(jìn)能徽音，退不失德。六合紛紜，民心將變。鳥擇高梧，臣須顧眄。
　　公瑾英達(dá)，朗心獨(dú)見。披草求君，定交一面?；富肝何洌庾櫚咱E。志掩衡霍，恃戰(zhàn)忘敵。卓卓若人，曜奇赤壁。三光參分，宇宙暫隔。
　　子布擅名，遭世方擾。撫翼桑梓，息肩江表。王略威夷，吳魏同寶。遂獻(xiàn)宏謨，匡此霸道?；竿踔埃髽I(yè)未純。把臂讬孤，惟賢與親。輟哭止哀，臨難忘身。成此南面，寔由老臣。才為世出，世亦須才。得而能任，貴在無猜。
　　昂昂子敬，拔跡草萊。荷檐吐奇，乃構(gòu)云臺。
　　子瑜都長，體性純懿。諫而不犯，正而不毅。將命公庭，退忘私位。豈無鹡鸰，固慎名器。
　　伯言蹇蹇，以道佐世。出能勤功，入能獻(xiàn)替。謀寧社稷，解紛挫銳。正以招疑，忠而獲戾。
　　元嘆穆遠(yuǎn)，神和形檢。如彼白珪，質(zhì)無塵玷。立上以恒，匡上以漸。清不增潔，濁不加染。
　　仲翔高亮，性不和物。好是不群，折而不屈。屢摧逆麟，直道受黜。嘆過孫陽，放同賈屈。
　　詵詵眾賢，千載一遇。整轡高衢，驤首天路。仰挹玄流，俯弘時(shí)務(wù)。名節(jié)殊涂，雅致同趣。日月麗天，瞻之不墜。仁義在躬，用之不匱。尚想重暉，載挹載味。后生擊節(jié)，懦夫增氣。

文選卷第四十八
　　　符命
　　　　封禪文
　　　　　司馬長卿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歷選列辟，以迄于秦。率邇者踵武，逖聽者風(fēng)聲。紛綸威蕤，湮滅而不稱者，不可勝數(shù)。繼韶夏，崇號謚，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疇逆失而能存？
　　軒轅之前，遐哉邈乎，其詳不可得聞已。五三六經(jīng)載籍之傳，維風(fēng)可觀也。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談，君莫盛于唐堯，臣莫賢于后稷。后稷創(chuàng)業(yè)于唐堯，公劉發(fā)跡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遲衰微，千載亡聲，豈不善始善終哉！然無異端，慎所由于前，謹(jǐn)遺教于后耳。故軌跡夷易，易遵也；湛恩厖鴻，易豐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tǒng)理順，易繼也。是以業(yè)隆于繦褓而崇冠于二后。揆厥所元，終都攸卒，未有殊尤絕跡可考于今者也。然猶躡梁父，登泰山，建顯號，施尊名。大漢之德，逢涌原泉，沕潏曼羨，旁魄四塞，云布霧散，上暢九垓，下溯八埏。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xié)氣橫流，武節(jié)猋逝，邇□游原，遐闊泳末，首惡郁沒，晻昧昭晰，昆蟲闿澤，回首面內(nèi)。然后囿騶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獸，導(dǎo)一莖六穗于庖，犧雙觡共柢之獸，獲周余珍放龜于岐，招翠黃乘龍于沼。鬼神接靈圉，賓于閑館。奇物譎詭，俶儻窮變。欽哉，符瑞臻茲，猶以為德薄，不敢道封禪。蓋周躍魚隕航，休之以燎。微夫此之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進(jìn)讓之道，何其爽歟？
　　于是大司馬進(jìn)曰："陛下仁育群生，義征不譓諸夏樂貢，百蠻執(zhí)贄，德侔往初，功無與二，休烈浹洽，符瑞眾變，期應(yīng)紹至，不特創(chuàng)見。意泰山梁甫設(shè)壇場望幸，蓋號以況榮，陛下謙讓而弗發(fā)。挈三神之歡，缺王道之儀，群臣恧焉?；蛟磺姨鞛橘|(zhì)闇，示珍符固不可辭；若然辭之，是泰山靡記而梁甫罔幾也。亦各并時(shí)而榮，咸濟(jì)厥世而屈，說者尚何稱于后，而云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錫符，奉命以行事，不為進(jìn)越也。故圣王不替，而修禮地祇，謁款天神，勒功中岳，以章至尊，舒盛德，發(fā)號榮，受厚福，以浸黎元?；驶试沾颂煜轮畨延^，王者之卒業(yè)，不可貶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雜搢紳先生之略術(shù)，使獲燿日月之末光絕炎，以展采錯事。猶兼正列其義，祓飾厥文，作春秋一藝。將襲舊六為七，攄之亡窮，俾萬世得激清流，揚(yáng)微波，蜚英聲，騰茂實(shí)。前圣所以永保鴻名而常為稱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儀而覽焉。"
　　于是天子俙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試哉！"乃遷思回慮，總公卿之議，詢封禪之事，詩大澤之博，廣符瑞之富。遂作頌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時(shí)雨，厥壤可游。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穡曷蓄？
　　非惟雨之，又潤澤之。非惟遍之我，汜布護(hù)之。萬物熙熙，懷而慕思。名山顯位，望君之來。君乎君乎，侯不邁哉！
　　(丹殳) (丹殳) 之獸，樂我君圃。白質(zhì)黑章，其儀可嘉。旼旼穆穆，君子之態(tài)。蓋聞其聲，今親其來。厥涂靡從。天瑞之征。茲亦于舜，虞氏以興。
　　濯濯之麟，游彼靈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馳我君輿，帝用享祉。三代之前，蓋未嘗有。
　　宛宛黃龍，興德而升。采色炫燿，煥炳輝煌。正陽顯見，覺悟黎蒸。于傳載之，云受命所乘。
　　厥之有章，不必諄諄。依類讬寓，喻以封巒。
　　披藝觀之，天人之際已交，上下相發(fā)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故曰于興必慮衰，安必思危。是以湯武至尊嚴(yán)，不失肅祗，舜在假典，顧省闕遺，此之謂也。
　　　　劇秦美新
　　　　　楊子云
　　諸吏中散大夫臣雄，稽首再拜上封事皇帝陛下：臣雄經(jīng)術(shù)淺薄，行能無異，數(shù)蒙渥恩，拔擢倫比，與群賢并，媿無以稱職。臣伏惟陛下以至圣之德，龍興登庸，欽明尚古，作民父母，為天下主。執(zhí)粹清之道，鏡照四海，聽聆風(fēng)俗，博覽廣包，參天貳地，兼并神明，配五帝，冠三王，開辟以來，未之聞也。臣誠樂昭著新德，光之罔極，往時(shí)司馬相如作封禪一篇，以彰漢氏之休。臣常有顛眴病，恐一旦先犬馬，填溝壑，所懷不章，長恨黃泉，敢竭肝膽，寫腹心，作劇秦美新一篇，雖未究萬分之一，亦臣之極思也。臣雄稽首再拜以聞，曰：
　　權(quán)輿天地未袪，睢睢盱盱，或玄而萌，或黃而牙。玄黃剖判，上下相嘔。爰初生民，帝王始存。在乎混混茫茫之時(shí)，舋聞罕漫而不昭察，世莫得而云也。厥有云者：上罔顯于羲皇，中莫盛于唐虞，邇靡著于成周。仲尼不遭用，春秋困斯發(fā)。言神明所祚，兆民所讬，罔不云道德仁義禮智。獨(dú)秦屈起西戎，邠荒岐雍之疆，因襄文宣靈之僭跡，立基孝公，茂惠文，奮昭莊，至政破縱擅衡，并吞六國，遂稱乎始皇。盛從鞅儀韋斯之邪政，馳騖起翦恬賁之用兵，滅滅古文，刮語燒書，弛禮崩樂，涂民耳目。遂欲流唐漂虞，滌殷蕩周，□除仲尼之篇籍，自勒功業(yè)，改制度軌量，咸稽之于秦紀(jì)。是以耆儒碩老，抱其書而遠(yuǎn)遜；禮官博士，卷其舌而不談。來儀之鳥，肉角之獸，狙獷而不臻。甘露嘉醴，景曜浸潭之瑞潛；大茀經(jīng)霣，巨狄鬼信之妖發(fā)。神歇靈繹，海水群飛。二世而亡，何其劇與！帝王之道，兢兢乎不可離已。夫能貞而明之者窮祥瑞，回而昧之者極妖愆。上覽古在昔，有憑應(yīng)而尚缺。焉壞徹而能全？故若古者稱堯舜，威侮者陷桀紂，況盡汛掃前圣數(shù)千載功業(yè)，專用己之私而能享佑者哉？
　　會漢祖龍騰豐沛，奮迅宛葉，自武關(guān)與項(xiàng)羽戮力咸陽，創(chuàng)業(yè)蜀漢，發(fā)跡三秦，克項(xiàng)山東，而帝天下。擿秦政慘酷尤煩者，應(yīng)時(shí)而蠲。如儒林、刑辟、歷紀(jì)、圖典之用稍增焉。秦余制度，項(xiàng)氏爵號，雖違古而猶襲之。是以帝典闕而不補(bǔ)，王綱弛而未張，道極數(shù)殫，闇忽不還。
　　逮至大新受命，上帝還資，后土顧懷，玄符靈契，黃瑞涌出，滭浡沕潏，川流海渟，云動風(fēng)偃，霧集雨散，誕彌八圻，上陳天庭，震聲日景，炎光飛響，盈塞天淵之間，必有不可辭讓云爾。于是乃奉若天命，窮寵極崇，與天剖神符，地合靈契，創(chuàng)億兆，規(guī)萬世，奇?zhèn)ベ脙H詭，天祭地事。其異物殊怪，存乎五威將帥，班乎天下者，四十有八章。登假皇穹，鋪衍下土，非新家其疇離之。卓哉煌煌，真天子之表也。若夫白鳩丹烏，素魚斷蛇，方斯薎矣。受命甚易，格來甚勤。昔帝纘皇，王纘帝，隨前踵古，或無為而治，或損益而亡。豈知新室委心積意，儲思垂務(wù)，旁作穆穆，明旦不寐，勤勤懇懇者，非秦之為與？夫不勤勤，則前人不當(dāng)；不懇懇，則覺德不愷。是以發(fā)秘府，覽書林，遙集乎文雅之囿，翱翔乎禮樂之場，胤殷周之失業(yè)，紹唐虞之絕風(fēng)，懿律嘉量，金科玉條，神卦靈兆，古文畢發(fā)，煥炳照曜，靡不宣臻。式軨軒旗旗以示之，揚(yáng)和鸞肆夏以節(jié)之，施黼黻袞冕以昭之，正嫁娶送終以尊之，親九族淑賢以穆之。
　　夫改定神祇，上儀也。欽修百祀，咸秩也。明堂雍臺，壯觀也。九廟長壽，極孝也。制成六經(jīng)，洪業(yè)也。北懷單于，廣德也。若復(fù)五爵，度三壤，經(jīng)井田，免人役，方甫刑，匡馬法，恢崇祗庸?fàn)q德懿和之風(fēng)，廣彼搢紳講習(xí)言諫箴誦之涂，振鷺之聲充庭，鴻鸞之黨漸階。俾前圣之緒，布濩流衍而不韞韣，郁郁乎煥哉！天人之事盛矣，鬼神之望允塞。群公先正，罔不夷儀；奸宄寇賊，罔不振威。紹少典之苗，著黃虞之裔。帝典闕者已補(bǔ)，王綱弛者已張，炳炳麟麟，豈不懿哉！厥被風(fēng)濡化者，京師沈潛，甸內(nèi)匝洽，侯衛(wèi)厲揭，要荒濯沐，而術(shù)前典，巡四民，迄四岳，增封泰山，禪梁父，斯受命者之典業(yè)也。
　　蓋受命日不暇給，或不受命，然猶有事矣。況堂堂有新，正丁厥時(shí)，崇岳渟海通瀆之神，咸設(shè)壇場，望受命之臻焉。海外遐方，信延頸企踵；回面內(nèi)向，喁喁如也。帝者雖勤，惡可以已乎？宜命賢哲作帝典一篇，舊三為一襲，以示來人，摛之罔極。令萬世常戴巍巍，履栗栗，臭馨香，令甘實(shí)，鏡純粹之至精，聆清和之正聲，則百工伊凝，庶績咸喜。荷天衢，提地厘，斯天下之上則已，庶可試哉！
　　　　典引一首
　　　　　班孟堅(jiān)
　　　　　　蔡邕注
　　臣固言：永平十七年，臣與賈逵傅毅杜矩展隆郗萌等，召詣云龍門，小黃門趙宣持秦始皇帝本紀(jì)問臣等曰："太史遷下贊語中，寧有非耶？"臣對："此贊賈誼過秦篇云，向使子?jì)胗杏怪髦牛瑑H得中佐，秦之社稷未宜絕也。此言非是。"即召臣入，問："本聞此論非耶？將見問意開寤耶？"臣具對素聞知狀。詔因曰："司馬遷著書成一家之言，揚(yáng)名后世，至以身陷刑之故，反微文刺譏，貶損當(dāng)世，非誼士也。司馬相如洿行無節(jié)，但有浮華之辭，不周于用，至于疾病而遺忠，主上求取其書，竟得頌述功德，言封禪事，忠臣效也。至是賢遷遠(yuǎn)矣。"臣固常伏刻誦圣論，昭明好惡，不遺微細(xì)，緣事斷誼，動有規(guī)矩，雖仲尼之因史見意，亦無以加。臣固被學(xué)最舊，受恩浸深，誠思畢力竭情，昊天罔極！臣固頓首頓首。伏惟相如封禪，靡而不典；楊雄美新，典而亡實(shí)。然皆游揚(yáng)后世，垂為舊式。臣固才朽不及前人，蓋詠云門者難為音，觀隋和者難為珍。不勝區(qū)區(qū)，竊作典引一篇，雖不足雍容明盛萬分之一，猶啟發(fā)憤滿，覺悟童蒙，光揚(yáng)大漢，軼聲前代，然后退入溝壑，死而不朽。臣固愚戇，頓首頓首，曰：太極之元，兩儀始分，煙煙熅熅，有沈而奧，有浮而清。沈浮交錯，庶類混成。肇命民主，五德初始，同于草昧，玄混之中。逾繩越契，寂寥而亡詔者，系不得而綴也。厥有氏號，紹天闡繹，莫不開元于太昊皇初之首，上哉敻乎，其書猶得而修也。亞斯之代，通變神化，函光而未曜。
　　若夫上稽干則，降承龍翼，而炳諸典謨，以冠德卓絕者，莫崇乎陶唐。陶唐舍胤而禪有虞，有虞亦命夏后，稷契熙載，越成湯武。股肱既周，天迺歸功元首，將授漢劉。俾其承三季之荒末，值亢龍之災(zāi)孽，縣象闇而恒文乖，彝倫斁而舊章缺。故先命玄圣，使綴學(xué)立制，宏亮洪業(yè)，表相祖宗，贊揚(yáng)迪□，備哉粲爛，真神明之式也。雖皋夔衡旦密勿之輔，比茲褊矣。是以高光二圣，宸居其域，時(shí)至氣動，乃龍見淵躍。拊翼而未舉，則威靈紛紜，海內(nèi)云蒸，雷動電熛，胡縊莽分，尚不蒞其誅。然后欽若上下，恭揖群后，正位度宗，有于德不臺淵穆之讓，靡號師矢敦奮撝之容。蓋以膺當(dāng)天之正統(tǒng)，受克讓之歸運(yùn)，蓄炎上之烈精，蘊(yùn)孔佐之弘陳云爾。
　　洋洋乎若德，帝者之上儀，誥誓所不及已。鋪觀二代洪纖之度，其賾可探也。并開跡于一匱，同受侯甸之服，奕世勤民，以方伯統(tǒng)牧。乘其命賜彤弧黃鉞之威，用討韋顧黎崇之不恪。至于參五華夏，京遷鎬亳，遂自北面，虎螭其師，革滅天邑。是故誼士華而不敦，武稱未盡，護(hù)有慚德，不其然歟？亦猶于穆猗那，翕純皦繹，以崇嚴(yán)祖考，殷薦宗配帝，發(fā)祥流慶，對越天地者，□奕乎千載。豈不克自神明哉！誕略有常，審言行于篇籍，光藻朗而不渝耳。
　　矧夫赫赫圣漢，巍巍唐基，溯測其源，乃先孕虞育夏，甄殷陶周，然后宣二祖之重光，襲四宗之緝熙。神靈日照，光被六幽，仁風(fēng)翔乎海表，威靈行乎鬼區(qū)，匿亡回而不泯，微胡瑣而不頤。故夫顯定三才昭登之績，匪堯不興，鋪聞遺策在下之訓(xùn)，匪漢不弘厥道。至于經(jīng)緯干坤，出入三光，外運(yùn)渾元，內(nèi)沾豪芒，性類循理，品物咸亨，其已久矣。
　　盛哉！皇家帝世，德臣列辟，功君百王，榮鏡宇宙，尊亡與亢。乃始虔鞏勞謙，兢兢業(yè)業(yè)，貶成抑定，不敢論制作。至令遷正黜色賓監(jiān)之事，渙揚(yáng)宇內(nèi)，而禮官儒林屯用篤誨之士，不傳祖宗之髣佛，雖云優(yōu)慎，無乃葸與！
　　于是三事岳牧之寮，僉爾而進(jìn)曰：陛下仰監(jiān)唐典，中述祖則，俯蹈宗軌。躬奉天經(jīng)，惇睦辨章之化洽。巡靖黎蒸，懷保鰥寡之惠浹。燔瘞縣沈，肅祗群神之禮備。是以來儀集羽族于觀魏，肉角馴毛宗于外囿，擾緇文皓質(zhì)于郊，升黃輝采鱗于沼，甘露宵零于豐草，三足軒翥于茂樹。若乃嘉谷靈草，奇獸神禽，應(yīng)圖合諜，窮祥極瑞者，朝夕坰牧，日月邦畿，卓犖乎方州，洋溢乎要荒。昔姬有素雉、朱烏、玄秬、黃□之事耳，君臣動色，左右相趣，濟(jì)濟(jì)翼翼，峨峨如也。蓋用昭明寅畏，承聿懷之福。亦以寵靈文武，貽燕后昆，覆以懿鑠，豈其為身而有顓辭也？若然受之，亦宜懃恁旅力，以充厥道，啟恭館之金縢，御東序之秘寶，以流其占。
　　夫圖書亮章，天哲也；孔猷先命，圣孚也；體行德本，正性也；逢吉丁辰，景命也。順命以創(chuàng)制，因定以和神，答三靈之蕃祉，展放唐之明文，茲事體大，而允寤寐次于心。瞻前顧后，豈薎清廟憚敕天命也？伊考自遂古，乃降戾爰茲，作者七十有四人，有不俾而假素，罔光度而遺章，今其如臺而獨(dú)闕也！
　　是時(shí)圣上固以垂精游神，苞舉藝文，屢訪群儒，諭咨故老，與之斟酌道德之淵源，肴覈仁誼之林藪，以望元符之臻焉。既感群后之讜辭，又悉經(jīng)五繇之碩慮矣。將絣萬嗣，揚(yáng)洪輝，奮景炎，扇遺風(fēng)，播芳烈，久而愈新，用而不竭，汪汪乎丕天之大律，其疇能□之哉？唐哉皇哉，皇哉唐哉！

文選卷第五十六
　　　箴　　銘　　誄上
　　　箴
　　　　女史箴
　　　　　張茂先
　　茫茫造化，二儀既分。散氣流形，既陶既甄。在帝庖羲，肇經(jīng)天人。爰始夫婦，以及君臣。家道以正，王猷有倫。婦德尚柔，含章貞吉。婉嫕淑慎，正位居室。施衿結(jié)褵，虔恭中饋。肅慎爾儀，式瞻清懿。樊姬感莊，不食鮮禽。衛(wèi)女矯桓，耳忘和音。志厲義高，而二主易心。玄熊攀檻，馮媛趍進(jìn)。夫豈無畏？知死不□！班妾有辭，割歡同輦。夫豈不懷？防微慮遠(yuǎn)！
　　道罔隆而不殺，物無盛而不衰。日中則昃，月滿則微。崇猶塵積，替若駭機(jī)。人咸知飾其容，而莫知飾其性。性之不飾，或愆禮正。斧之藻之，克念作圣。出其言善，千里應(yīng)之。茍違斯義，則同衾以疑。夫出言如微，而榮辱由茲。勿謂幽昧，靈監(jiān)無象。勿謂玄漠，神聽無響。無矜爾榮，天道惡盈。無恃爾貴，隆隆者墜。鑒于小星，戒彼攸遂。比心螽斯，則繁爾類。歡不可以黷，寵不可以專。專實(shí)生慢，愛極則遷。致盈必?fù)p，理有固然。美者自美，翩以取尤。冶容求好，君子所讎。結(jié)恩而絕，職此之由。
　　故曰：翼翼矜矜，福所以興。。靖恭自思，榮顯所期。女史司箴，敢告庶姬。
　　　銘
　　　　封燕然山銘
　　　　　班孟堅(jiān)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圣皇，登翼王室，納于大麓，惟清緝熙。乃與執(zhí)金吾耿秉，述職巡御，治兵于朔方。鷹揚(yáng)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暨南單于東胡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十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雷輜蔽路，萬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遂凌高闕，下雞鹿，經(jīng)磧鹵，絕大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尸逐以染鍔。然后四校橫徂，星流彗掃，蕭條萬里，野無遺寇。
　　于是域滅區(qū)殫，反旆而旋，考傳驗(yàn)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qū)落，焚老上之龍庭。將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可謂一勞而久逸。暫費(fèi)而永寧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盛德。其辭曰：
　　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座右銘
　　　　　崔子玉
　　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世譽(yù)不足慕，唯仁為紀(jì)綱。隱心而后動，謗議庸何傷？無使名過實(shí)，守愚圣所臧。在涅貴不淄，曖曖內(nèi)含光。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qiáng)。行行鄙夫志，悠悠故難量。慎言節(jié)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茍有恒，久久自芬芳。
　　　　劍閣銘
　　　　　張孟陽
　　巖巖梁山，積石峨峨。遠(yuǎn)屬荊衡，近綴岷嶓。南通邛僰，北達(dá)褒斜。狹過彭碣，高逾嵩華。惟蜀之門，作固作鎮(zhèn)。是曰劍閣，壁立千仞。窮地之險(xiǎn)，極路之峻。世濁則逆，道清斯順。閉由往漢，開自有晉。秦得百二，并吞諸侯。齊得十二，田生獻(xiàn)籌。矧茲狹隘，土之外區(qū)。一人荷戟，萬夫趑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昔在武侯，中流而喜。山河之固，見屈吳起。興實(shí)在德，險(xiǎn)亦難恃。洞庭孟門，二國不祀。自古迄今，天命匪易。憑阻作昏，鮮不敗績。公孫既滅，劉氏銜璧。覆車之軌，無或重跡。勒銘山阿，敢告梁益。
　　　　石闕銘
　　　　　陸佐公
　　昔在舜格文祖，禹至神宗；周變商俗，湯黜夏政。雖革命殊乎因襲，揖讓異于干戈，而晷緯冥合，天人啟惎，克明俊德，大庇生民，其揆一也。
　　在齊之季，昏虐君臨，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刑酷然炭，暴逾膏柱，民怨神怒，眾叛親離，蹐地?zé)o歸，瞻烏靡讬。于是我皇帝拯之，乃操斗極，把鉤陳，翼百神，禔萬福。龍飛黑水，虎步西河，電動風(fēng)驅(qū)，天行地止。命旅致屯云之應(yīng)，登壇有降火之祥，龜筮協(xié)從，人祇響附。穿胸露頂之豪，箕坐椎髻之長，莫不援旗請奮，執(zhí)銳爭先。夏首憑固，庸岷負(fù)阻，協(xié)彼離心，抗茲同德。帝赫斯怒，秣馬訓(xùn)兵，嚴(yán)鼓未通，兇渠泥首。弘舸連軸，巨檻接艫，鐵馬千群，朱旗萬里。折簡而禽廬九，傳檄以下湘羅。兵不血刃，士無遺鏃，而樊鄧威懷，巴黔厎定。
　　于是流湯之黨，握炭之徒，守似藩籬，戰(zhàn)同枯朽。革車近次，師營商牧。華夷士女，冠蓋相望，扶老攜幼，一旦云集，壺漿塞野，簞食盈涂。似夏民之附成湯，殷士之窺周武。安老懷少，伐罪吊民，農(nóng)不遷業(yè)，市無易賈。八方入計(jì)，四隩奉圖，羽檄交馳，軍書狎至。一日二日，非止萬穖。而尊嚴(yán)之度，不□于師旅；淵默之容，無改于行陣。計(jì)如投水，思若轉(zhuǎn)規(guī)；策定帷幄，謀成幾案；曾未浹辰，獨(dú)夫授首。乃焚其綺席，棄彼寶衣，歸琁臺之珠，反諸侯之玉。指麾而四海隆平，下車而天下大定。拯茲涂炭，救此橫流，功均天地，明并日月。
　　于是仰協(xié)三靈，俯從億兆，受昭華之玉，納龍敘之圖。類帝禋宗，光有神器。升中以祀群望，攝袂而朝諸夏。布教都畿，班政方外。謀協(xié)上策，刑從中典。南服緩耳，西羇反舌。劍騎穹廬之國，同川共穴之人。莫不屈膝交臂，厥角稽顙。鑿空萬里，攘地千都；幕南罷鄣，河西無警。
　　于是治定功成，邇安遠(yuǎn)肅，忘茲鹿駭，息此狼顧。乃正六樂，治五禮，改章程，創(chuàng)法律。置博士之職，而著錄之生若云；開集雅之館，而款關(guān)之學(xué)如市。興建庠序，啟設(shè)郊丘。一介之才必記，無文之典咸秩。
　　于是天下學(xué)士，靡然向風(fēng)，人識廉隅，家知禮讓。教臻侍子，化洽期門。區(qū)宇乂安，方面靜息。役休務(wù)簡，歲阜民和。歷代規(guī)□，前王典故，莫不芟夷翦截，允執(zhí)厥中。以為象闕之制，其來已遠(yuǎn)。春秋設(shè)舊章之教，經(jīng)禮垂布憲之文，戴記顯游觀之言，周史書樹闕之夢。北荒明月，西極流精；海岳黃金，河庭紫貝；蒼龍玄武之制，銅雀鐵鳳之工；或以聽窮省冤，或以布化懸法，或以表正王居，或以光崇帝里。晉氏浸弱，宋歷威夷，禮經(jīng)舊典，寂寥無記，鴻規(guī)盛烈，湮沒罕稱。乃假天闕于牛頭，讬遠(yuǎn)圖于博望，有欺耳目，無補(bǔ)憲章。乃命審曲之官，選明中之士，陳圭置臬，瞻星揆地，興復(fù)表門，草創(chuàng)華闕。
　　于是歲次天紀(jì)，月旅太簇，皇帝御天下之七載也。構(gòu)茲盛則，興此崇麗。方且趨以表敬，觀而知法，物睹雙碣之容，人識百重之典，作范垂訓(xùn)，赫矣壯乎！爰命下臣，式銘盤石。其辭曰：
　　惟帝建國，正位辨方。周營洛涘，漢啟岐梁。居因業(yè)盛，文以化光。爰有象闕，是惟舊章。青蓋南洎，黃旗東指。懸法無聞，藏書弗紀(jì)。。大人造物，龍德休否。建此百常，興茲雙起。偉哉偃蹇，壯矣巍??！旁映重疊，上連翠微。布教方顯，浹日初輝。懸書有附，委篋知?dú)w。。郁□重軒，穹隆反宇。形聳飛棟，勢超浮柱。色法上圓，制模下矩。周望原隰，俛臨煙雨。前賓四會，卻背九房。北通二轍，南湊五方。暑來寒往，地久天長。神哉華觀！永配無疆。
　　　　新刻漏銘
　　　　　陸佐公
　　夫自天觀象，昏旦之刻未分；治歷明時(shí)，盈縮之度無準(zhǔn)。挈壺命氏，遠(yuǎn)哉義用，揆景測辰，徼宮戒井，守以水火，分茲日夜。而司歷亡官，疇人廢業(yè)，孟陬殄滅，攝提無紀(jì)。衛(wèi)宏載傳呼之節(jié)，較而未詳；霍融敘分至之差，詳而不密。陸機(jī)之賦，虛握靈珠；孫綽之銘，空擅昆玉。弘度遺篇，承天垂旨。布在方冊，無彰器用。譬彼春華，同夫海棗。寧可以軌物字民，作范垂訓(xùn)者乎？且今之官漏，出自會稽，積水違方，導(dǎo)流乖則，六日無辨，五夜不分，歲躔閹茂，月次姑洗?；实塾刑煜轮遢d也，樂遷夏諺，禮變商俗，業(yè)類補(bǔ)天，功均柱地。河海夷晏，風(fēng)云律呂。坐朝晏罷，每旦晨興，屬傳漏之音，聽雞人之響。以為星火謬中，金水違用，時(shí)乖啟閉，箭異錙銖。爰命日官，草創(chuàng)新器。
　　于是俯察旁羅，登臺升庫。則于地四，參以天一。建武遺蠹，咸和余舛，金筒方員之制，飛流吐納之規(guī)，變律改經(jīng)，一皆懲革。天監(jiān)六年，太歲丁亥，十月丁亥朔，十六日壬寅，漏成進(jìn)御。以考辰正晷，測表候陰，不謬圭撮，無乖黍累。又可以校運(yùn)筭之睽合，辨分天之邪正，察四氣之盈虛，課六歷之疏密。永世貽則，傳之無窮。赫矣煥乎，無得而稱也。
　　昔嘉量微物，盤盂小器，猶其昭德記功，載在銘典。況入神之制，與造化合符；成物之能，與坤元等契；勛倍楹席，事百巾機(jī)。寧可使多謝曾水，有陋昆吾，金字不傳，銀書未勒者哉？乃詔小臣為其銘曰：
　　一暑一寒，有明有晦。神道無跡，天工罕代。乃置挈壺，是惟熙載。氣均衡石，晷正權(quán)概。世道交喪，禮術(shù)銷亡。遽遷水火，爭倒衣裳。擊刀舛次，聚木乖方。爰究爰度，時(shí)惟我皇。方壺外次，圓流內(nèi)襲。洪殺殊等，高卑異級。靈虬承注，陰蟲吐□。倏往忽來，鬼出神入。微若抽繭，逝如激電。耳不輟音，眼無留眄。銅史司刻，金徒抱箭。履薄非兢，臨深罔戰(zhàn)。授受靡□，登降弗爽。惟精惟一，可法可象。月不遁來，日無藏往。分以符契，至猶影響。合昏暮卷，蓂莢晨生。尚辨天意，猶測地情。況我神造，通幽洞靈。配皇等極，為世作程。
　　　誄上
　　　　王仲宣誄
　　　　　曹子建
　　建安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四日戊申，魏故侍中關(guān)內(nèi)侯王君卒。嗚呼哀哉！皇穹神察，□人是恃。如何靈祇，殲我吉士？誰謂不庸？早世即冥。誰謂不傷？華繁中零。存亡分流，夭遂同期。朝聞夕沒，先民所思。何用誄德？表之素旗。何以贈終？哀以送之。遂作誄曰：
　　猗歟侍中，遠(yuǎn)祖彌芳。公高建業(yè)，佐武伐商。爵同齊魯，邦祀絕亡。流裔畢萬，勛績惟光。晉獻(xiàn)賜封，于魏之疆。天開之祚，末胄稱王。厥姓斯氏，條分葉散。世滋芳烈，揚(yáng)聲秦漢。會遭陽九，炎光中蒙。世祖撥亂，爰建時(shí)雍。三臺樹位，履道是鐘。寵爵之加，匪惠惟恭。自君二祖，為光為龍。僉曰休哉，宜翼漢邦?；蚪y(tǒng)太尉，或掌司空。百揆惟敘，五典克從。天靜人和，皇教遐通。伊君顯考，奕葉佐時(shí)。入管機(jī)密，朝政以治。出臨朔岱，庶績咸熙。
　　君以淑懿，繼此洪基。既有令德，材技廣宣。強(qiáng)記洽聞，幽贊微言。文若春華，思若涌泉。發(fā)言可詠，下筆成篇。何道不洽？何藝不閑？綦局逞巧，博弈惟賢。皇家不造，京室隕顛。宰臣專制，帝用西遷。君乃羇旅，離此阻艱。翕然鳳舉，遠(yuǎn)竄荊蠻。身窮志達(dá)，居鄙行鮮。振冠南岳，濯纓清川。潛處蓬室，不干勢權(quán)。
　　我公奮鉞，耀威南楚。荊人或違，陳戎講武。君乃義發(fā)，筭我?guī)熉?。高尚霸功，投身帝宇。斯言既發(fā)，謀夫是與。是與伊何？響我明德。投戈編鄀，稽顙漢北。我公實(shí)嘉，表揚(yáng)京國。金龜紫綬，以彰勛則。勛則伊何？勞謙靡已。憂世忘家，殊略卓峙。乃署祭酒，與君行止。筭無遺策，畫無失理。
　　我王建國，百司俊乂。君以顯舉，秉機(jī)省闥。戴蟬珥貂，朱衣皓帶。入侍帷幄，出擁華蓋。榮曜當(dāng)世，芳風(fēng)晻藹。嗟彼東夷，憑江阻湖。騷擾邊境，勞我?guī)熗?。光光戎路，霆駭風(fēng)徂。君侍華轂，輝輝王涂。思榮懷附，望彼來威。如何不濟(jì)，運(yùn)極命衰，寢疾彌留，吉往兇歸。嗚呼哀哉！翩翩孤嗣，號慟崩摧。發(fā)軫北魏，遠(yuǎn)迄南淮。經(jīng)歷山河，泣涕如頹。哀風(fēng)興感，行云徘徊。游魚失浪，歸鳥忘棲。嗚呼哀哉！
　　吾與夫子，義貫丹青。好和琴瑟，分過友生。庶幾遐年，攜手同征。如何奄忽，棄我夙零！感昔宴會，志各高厲。予戲夫子，金石難弊。人命靡常，吉兇異制。此歡之人，孰先殞越？何寤夫子，果乃先逝！又論死生，存亡數(shù)度。子猶懷疑，求之明據(jù)。儻獨(dú)有靈，游魂泰素。我將假翼，飄飖高舉。超登景云，要子天路。
　　喪柩既臻，將反魏京。靈□回軌，白驥悲鳴。虛廓無見，藏景蔽形。孰云仲宣，不聞其聲？延首嘆息，雨泣交頸。嗟乎夫子！永安幽冥。人誰不沒？達(dá)士徇名。生榮死哀，亦孔之榮。嗚呼哀哉！
　　　　楊荊州誄
　　　　　潘安仁
　　維咸寧元年，夏四月乙丑，晉故折沖將軍荊州刺史東武戴侯滎陽楊史君薨。嗚呼哀哉！夫天子建國，諸侯立家。選賢與能，政是以和。周賴尚父，殷憑太阿。矯矯楊侯，晉之爪牙。忠節(jié)克明，茂績惟嘉。將宏王略，肅清荒遐。降年不永，玄首未華。銜恨沒世，命也奈何。嗚呼哀哉！自古在昔，有生必死。身沒名垂，先哲所韙。行以號彰，德以述美。敢讬旒旗，爰作斯誄。其辭曰：
　　邈矣遠(yuǎn)祖，系自有周。昭穆繁昌，枝庶分流。族始伯喬，氏出楊侯。奕世丕顯，允迪大猷。天猒漢德，龍戰(zhàn)未分。伊君祖考，方事之殷。鳥則擇木，臣亦簡君。投心魏朝，策名委身。奮躍淵涂，跨騰風(fēng)云。或統(tǒng)驍騎，或據(jù)領(lǐng)軍。
　　篤生戴侯，茂德繼期。纂戎洪緒，克構(gòu)堂基。弱冠味道，無競惟時(shí)。孝實(shí)蒸蒸，友亦怡怡。多才豐藝，強(qiáng)記洽聞。目睇毫末，心筭無垠。草隸兼善，尺牘必珍。足不輟行，手不釋文。翰動若飛，紙落如云。學(xué)優(yōu)則仕，乃從王政。散璞發(fā)輝，臨軹作令?；幸乩?，惠洽百姓。越登司官，肅我朝命。惟此大理，國之憲章。君蒞其任，視民如傷。庶獄明慎，刑辟端詳。聽參皋呂，稱侔于張。改授農(nóng)政，于彼野王。倉盈庾億，國富兵彊。
　　煌煌文后，鴻漸晉室。君以兼資，參戎作弼。用錫土宇，膺茲顯秩。青社白茅，亦朱其紱。魏氏順天，圣皇受終。烈烈楊侯，實(shí)統(tǒng)禁戎。司管閶闔，清我帝宮?？另蛔鳎氯绾惋L(fēng)。謂督勛勞，班命彌崇。
　　茫茫海岱，玄化未周。滔滔江漢，疆埸分流。秉文兼武，時(shí)惟楊侯。既守東莞，乃牧荊州。。折沖萬里，對揚(yáng)王休。聞善若驚，疾惡如讎。示威示德，以伐以柔。吳夷兇侈，偽師畏逼。將乘讎釁，席卷南極。繼褰糧盡，神謀不忒。君子之過，引曲推直。如彼日月，有時(shí)則食。負(fù)執(zhí)其咎，功讓其力。亦既旋旆，為法受黜。退守丘塋，杜門不出。游目典墳，縱心儒術(shù)。祁祁搢紳，升堂入室。靡事不咨，無疑不質(zhì)。位貶道行，身窮志逸。弗慮弗圖，乃寢乃疾。昊天不吊，景命其卒。嗚呼哀哉！
　　子囊佐楚，遺言城郢。史魚諫衛(wèi)，以尸顯政。伊君臨終，不忘忠敬。寢伏床蓐，念在朝廷。朝達(dá)厥辭，夕殞其命。圣王嗟悼，寵贈衾襚。誄德策勛，考終定謚。群辟慟懷，邦族揮淚。孤嗣在疚，寮屬含悴。赴者同哀，路人增欷。嗚呼哀哉！
　　余以頑蔽，覆露重陰。仰追先考，執(zhí)友之心。俯感知己，識達(dá)之深。承諱忉怛，涕淚沾襟。豈忘載奔，憂病是沈。在疾不省，于亡不臨。舉聲增慟，哀有余音。嗚呼哀哉！
　　　　楊仲武誄
　　　　　潘安仁
　　楊綏，字仲武，滎陽宛陵人也。中領(lǐng)軍肅侯之曾孫，荊州刺史戴侯之孫，東武康侯之子也。八歲喪父。其母鄭氏，光祿勛密陵成侯之元女，操行甚高，恤養(yǎng)幼孤，以保乂夫家，而免諸艱難。戴侯康侯多所論著，又善草隸之藝。子以妙年之秀，固能綜覽義旨，而軌式模范矣。雖舅氏隆盛，而孤貧守約，心安陋巷，體服菲薄，余甚奇之。若乃清才俊茂，盛德日新，吾見其進(jìn)，未見其已也。既藉三葉世親之恩，而子之姑，余之伉儷焉。往歲卒于德宮里。喪服同次，綢繆累月，茍人必有心，此亦款誠之至也。不幸短命，春秋二十九，元康九年夏五月己亥卒。嗚呼哀哉！乃作誄曰：
　　伊子之先，奕葉熙隆。惟祖惟曾，載揚(yáng)休風(fēng)。顯考康侯，無祿早終。名器雖光，勛業(yè)未融。篤生吾子，誕茂淑姿?？酸酸?，知章知微。鉤深探賾，味道研機(jī)。匪直也人，邦家之輝。如彼危根，當(dāng)此沖焱。德之休明，靡幽不喬。弱冠流芳，俊聲清劭。爾舅惟榮，爾宗惟瘁。幼秉殊操，違豐安匱。撰錄先訓(xùn)，俾無隕墜。舊文新藝，罔不必肄。潘楊之穆，有自來矣。矧乃今日，慎終如始。爾休爾戚，如實(shí)在己。視予猶父，不得猶子。敬亦既篤，愛亦既深。雖殊其年，實(shí)同厥心。日昃景西，望子朝陰。如何短折，背世湮沈。嗚呼哀哉！
　　寢疾彌留，守茲孝友。臨命忘身，顧戀慈母。哀哀慈母，痛心疾首。噭噭同生，凄凄諸舅。春蘭擢莖，方茂其華。荊寶挺璞，將剖于和。含芳委耀，毀璧摧柯。嗚呼仲武，痛哉奈何！德宮之艱，同次外寢。惟我與爾，對筵接枕。自時(shí)迄今，曾未盈稔。姑侄繼隕，何痛斯甚。嗚呼哀哉！
　　披帙散書，屢睹遺文。有造有寫，或草或真。執(zhí)玩周復(fù)，想見其人。紙勞于手，涕沾于巾。龜筮既襲，埏隧既開。痛矣楊子！與世長乖。朝濟(jì)洛川，夕次山隈。歸鳥頡頏，行云徘徊。臨穴永訣，撫櫬盡哀。遺形莫紹，增慟余懷?；曩馔樱耗緦?shí)摧。嗚呼哀哉！

文選卷第五十七
　　　誄下　　哀上
　　　誄下
　　　　夏侯常侍誄
　　　　　潘安仁
　　夏侯湛，字孝若，譙人也。少知名，弱冠辟太尉府，賢良方正征，仍為太子舍人，尚書郎，野王令，中書郎，南陽相。家艱乞還。頃之，選為太子仆，未就命而世祖崩。天子以為散騎常侍，從班列也。春秋四十有九，元康元年夏五月壬辰，寢疾卒于延喜里第。嗚呼哀哉！乃作誄曰：
　　禹錫玄珪，實(shí)曰文命?？嗣骺耸?，光啟夏政。其在于漢，邁勛惟嬰。思弘儒業(yè)，小大雙名。顯祖曜德，牧兗及荊。父守淮岱，治亦有聲。英英夫子，灼灼其俊。飛辯摛藻，華繁玉振。如彼隨和，發(fā)彩流潤。如彼錦繢，列素點(diǎn)絢。人見其表，莫測其里。徒謂吾生，文勝則史。心照神交，唯我與子。且歷少長，逮觀終始。子之承親，孝齊閔參。子之友悌，和如瑟琴。事君直道，與朋信心。雖實(shí)唱高，猶賞爾音。
　　弱冠厲翼，羽儀初升。公弓既招，皇輿乃征。內(nèi)贊兩宮，外宰黎蒸。忠節(jié)允著，清風(fēng)載興。泱彼樂都，寵子惟王。設(shè)官建輔，妙簡邦良。用取喉舌，相爾南陽?；萦?xùn)不倦，視民如傷。乃眷北顧，辭祿延喜。余亦偃息，無事明時(shí)。疇昔之游，二紀(jì)于茲。班白攜手，何歡如之！居吾語汝，眾實(shí)勝寡。人惡雋異，俗疵文雅。執(zhí)戟疲楊，長沙投賈。無謂爾高，恥居物下。子乃洗然，變色易容?？蓢@曰：道固不同。為仁由己，匪我求蒙。誰毀誰譽(yù)？何去何從？莫涅匪緇，莫磨匪磷。予獨(dú)正色，居屈志申。雖不爾以，猶致其身。獻(xiàn)替盡規(guī)，媚茲一人。讜言忠謀，世祖是嘉。將仆儲皇，奉轡承華。先朝末命，圣列顯加。入侍帝闈，出光厥家。我聞積善，神降之吉。宜享遐紀(jì)，長保天秩。如何斯人，而有斯疾。曾未知命，中年隕卒。嗚呼哀哉！
　　唯爾之存，匪爵而貴。甘食美服，重珍兼味。臨終遺誓，永錫爾類。斂以時(shí)襲，殯不簡器。誰能拔俗，生盡其養(yǎng)？孰是養(yǎng)生，而薄其葬？淵哉若人！縱心條暢。杰操明達(dá)，困而彌亮。柩輅既祖，容體長歸。存亡永訣，逝者不追。望子舊車，覽爾遺衣。愊抑失聲，迸涕交揮。非子為慟，吾慟為誰？嗚呼哀哉！
　　日往月來，暑退寒襲。零露沾凝，勁風(fēng)凄急。慘爾其傷，念我良執(zhí)。適子素館，撫孤相泣。前思未弭，后感仍集。積悲滿懷，逝矣安及！嗚呼哀哉！
　　　　馬汧督誄
　　　　　潘安仁
　　惟元康七年秋九月十五日，晉故督守關(guān)中侯扶風(fēng)馬君卒。嗚呼哀哉！初，雍部之內(nèi)屬，羌反未弭，而編戶之氐又肆逆焉。雖王旅致討，終于殄滅，而蜂蠆有毒，驟失小利，俾百姓流亡，頻于涂炭。建威喪元于好畤，州伯宵遁乎大溪。若夫偏師裨將之殞首覆軍者，蓋以十?dāng)?shù)；剖符專城，紆青拖墨之司，奔走失其守者，相望于境。秦隴之僭，鞏更為魁，既已襲汧而館其縣。子以眇爾之身，介乎重圍之里；率寡弱之眾，據(jù)十雉之城。群氐如猬毛而起，四面雨射城中。城中鑿穴而處，負(fù)戶而汲。木石將盡，樵蘇乏竭，芻蕘罄絕。于是乎發(fā)梁棟而用之，(上網(wǎng)下勺) 以鐵鎖機(jī)關(guān)，既縱礧而又升焉。爨陳焦之麥，柿梠桷之松。用能薪芻不匱，人畜取給，青煙傍起，歷馬長鳴。兇丑駭而疑懼，乃闕地而攻。子命穴浚塹，置壺鐳瓶甒以偵之。將穿，響作，內(nèi)焚穬火薰之，潛氐殲焉。久之，安西之救至，竟免虎口之厄，全數(shù)百萬石之積，文契書于幕府。
　　圣朝疇咨，進(jìn)以顯秩，殊以幢蓋之制。而州之有司，乃以私隸數(shù)口，谷十斛，考訊吏兵，以槚楚之辭連之。大將軍屢抗其疏，曰："敦固守孤城，獨(dú)當(dāng)群寇，以少御眾，載離寒暑，臨危奮節(jié)，保谷全城。而雍州從事，忌敦勛效，極推小疵，非所以褒獎元功。宜解敦禁劾假授。"詔書遽許，而子固已下獄發(fā)憤而卒也。朝廷聞而傷之，策書曰："皇帝咨故督守關(guān)中侯馬敦，忠勇果毅，率厲有力，固守孤城，危逼獲濟(jì)。寵秩未加，不幸喪亡，朕用悼焉。今追贈牙門將軍印綬，祠以少牢。"魂而有靈，嘉茲寵榮。然潔士之聞穢，其庸致思乎？若乃下吏之肆其噤害，則皆妒之徒也。嗟乎！妒之欺善，抑亦貿(mào)首之讎也。語曰："或戒其子，慎無為善。"言固可以若是，悲夫！
　　昔乘丘之戰(zhàn)，縣賁父御魯莊公，馬驚敗績。賁父曰："他日未嘗敗績，而今敗績，是無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馬，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乃誄之。漢明帝時(shí)，有司馬叔持者，白日于都市手劍父讎，視死如歸。亦命史臣班固而為之誄。然則忠孝義烈之流，慷慨非命而死者，綴辭之士，未之或遺也。天子既已策而贈之，微臣讬乎舊史之末，敢闕其文哉？乃作誄曰：
　　知人未易，人未易知。嗟茲馬生，位末名卑。西戎猾夏，乃奮其奇。保此汧城，救我邊危。彼邊奚危？城小粟富。子以眇身，而裁其守。兵無加衛(wèi)，墉不增筑。婪婪群狄，豺虎競逐。鞏更恣睢，潛跱官寺。齊萬虓闞，震驚臺司。聲勢沸騰，種落煽熾。旌旗電舒，戈矛林植。彤珠星流，飛矢雨集。惴惴士女，號天以泣。 爨麥而炊，負(fù)戶以汲。累卵之危，倒懸之急。
　　馬生爰發(fā)，在險(xiǎn)彌亮。精冠白日，猛烈秋霜。棱威可厲，懦夫克壯。沾恩撫循，寒士挾纊。蠢蠢犬羊，阻眾陵寡。潛隧密攻，九地之下。愜愜窮城，氣若無假。昔命懸天，今也惟馬。惟此馬生，才博智贍。偵以瓶壺，(戾刀) 以長塹。鍤未見鋒，火以起焰。薰尸滿窟，棓穴以斂。木石匱竭，萁稈空虛。瞷然馬生，傲若有余。(上網(wǎng)下勺)的梁為礧，柿松為芻。守不乏械，歷有鳴駒。哀哀建威，身伏斧質(zhì)。悠悠烈將，覆軍喪器。戎釋我徒，顯誅我?guī)?。以生易死，疇克不二。圣朝西顧，關(guān)右震惶。分我汧庾，化為寇糧。實(shí)賴夫子，思□彌長。咸使有勇，致命知方。
　　我雖末學(xué)，聞之前典。十世宥能，表墓旌善。思人愛樹，甘棠不翦。矧乃吾子，功深疑淺。兩造未具，儲隸蓋鮮。孰是勛庸，而不獲免？猾哉部司，其心反側(cè)。斫善害能，丑正惡直。牧人逶迤，自公退食。聞穢鷹揚(yáng)，曾不戢翼。忘爾大勞，猜爾小利。茍莫開懷，于何不至？慨慨馬生，瑯瑯高致。發(fā)憤囹圄，沒而猶視。嗚呼哀哉！
　　安平出奇，破齊克完。張孟運(yùn)籌，危趙獲安。汧人賴子，猶彼談單。如何吝嫉，搖之筆端？傾倉可賞，矧云私粟？狄隸可頒，況曰家仆？剔子雙龜，貫以三木。功存汧城，身死汧獄。凡爾同圍，心焉摧剝。扶老攜幼，街號巷哭。嗚呼哀哉！
　　明明天子，旌以殊恩。光光寵贈，乃牙其門。司勛頒爵，亦兆后昆。死而有靈，庶慰冤魂。嗚呼哀哉！
　　　　陽給事誄　
　　　　　顏延年
　　惟永初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宋故寧遠(yuǎn)司馬、濮陽太守彭城陽君卒。嗚呼哀哉！瓚少稟志節(jié)，資性忠果，奉上以誠，率下有方。朝嘉其能，故授以邊事。永初之末，佐守滑臺。值國禍薦臻，王略中否。獯虜間釁，(摩刀) 剝司兗；幽并騎弩，屯逼鞏洛。列營緣戍，相望屠潰。瓚奮其猛銳，志不違難，立乎將卒之間，以緝?nèi)A裔之眾。罷困相保，堅(jiān)守四旬，上下力屈，受陷勍寇。士師奔擾，棄軍爭免。而瓚誓命沈城，佻身飛鏃，兵盡器竭，斃于旗下。非夫貞壯之氣，勇烈之志，豈能臨敵引義，以死徇節(jié)者哉！景平之元，朝廷聞而傷之，有詔曰："故寧遠(yuǎn)司馬、濮陽太守陽瓚，滑臺之逼，厲誠固守，投命徇節(jié)，在危無撓，古之烈士，無以加之?？少浗o事中，振恤遺孤，以慰存亡。"追寵既彰，人知慕節(jié)，河汴之間，有義風(fēng)矣。逮元嘉廓祚，圣神紀(jì)物，光昭茂緒，旌錄舊勛，茍有概于貞孝者，實(shí)事感于仁明。末臣蒙固，側(cè)聞至訓(xùn)，敢詢諸前典，而為之誄。其辭曰：
　　貞不常佑，義有必甄。處父勤君，怨在登賢。苫夷致果，題子行間。忠壯之烈，宜自爾先。舊勛雖廢，邑氏遂傳。惟邑及氏，自溫徂陽。狐續(xù)既降，晉族弗昌。之子之生，立績宋皇。拳猛沈毅，溫敏肅良。如彼竹柏，負(fù)雪懷霜。如彼騑駟，配服驂衡。
　　邊兵喪律，王略未恢。函陜堙阻，瀍洛蒿萊。朔馬東騖，胡風(fēng)南埃。路無歸□，野有委骸。帝圖斯艱，簡兵授才。寔命陽子，佐師危臺。憬彼危臺，在滑之坰。周衛(wèi)是交，鄭翟是爭。昔惟華國，今實(shí)邊亭。憑巘結(jié)關(guān)，負(fù)河縈城。金柝夜擊，和門晝扃。料敵厭難，時(shí)惟陽生。
　　涼冬氣勁，塞外草衰?！跻逾刺敚苏戏竿?。鳴驥橫厲，霜鏑高翚。軼我河縣，俘我洛畿。攢鋒成林，投鞍為圍。翳翳窮壘，嗷嗷群悲。師老變形，地孤援闊。卒無半菽，馬實(shí)拑秣。守未焚沖，攻已濡褐。烈烈陽子，在困彌達(dá)。勉慰痍傷，拊巡饑渴。力雖可窮，氣不可奪。義立邊疆，身終鋒栝。嗚呼哀哉！
　　賁父殞節(jié)，魯人是志。汧督效貞，晉策攸記?；噬霞蔚?，思存寵異。于以贈之，言登給事。疏爵紀(jì)庸，恤孤表嗣。嗟爾義士，沒有余喜。嗚呼哀哉！
　　　　陶征士誄　
　　　　　顏延年
　　夫璇玉致美，不為池隍之寶；桂椒信芳，而非園林之實(shí)。豈其深而好遠(yuǎn)哉？蓋云殊性而已。故無足而至者，物之藉也；隨踵而立者，人之薄也。若乃巢高之抗行，夷皓之峻節(jié)，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而綿世浸遠(yuǎn)，光靈不屬，至使菁華隱沒，芳流歇絕，不其惜乎！雖今之作者，人自為量，而首路同塵，輟涂殊軌者多矣。豈所以昭末景，泛余波！
　　有晉征士尋陽陶淵明，南岳之幽居者也。弱不好弄，長實(shí)素心。學(xué)非稱師，文取指達(dá)。在眾不失其寡，處言愈見其默。少而貧病，居無仆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給。母老子幼，就養(yǎng)勤匱。遠(yuǎn)惟田生致親之議，追悟毛子捧檄之懷。初辭州府三命，后為彭澤令。道不偶物，棄官從好。遂乃解體世紛，結(jié)志區(qū)外，定跡深棲，于是乎遠(yuǎn)。灌畦鬻蔬，為供魚菽之祭；織絇緯蕭，以充糧粒之費(fèi)。心好異書，性樂酒德，簡棄煩促，就成省曠。殆所謂國爵屏貴，家人忘貧者與？有詔征為著作郎，稱疾不到。春秋若干，元嘉四年月日，卒于尋陽縣之某里。近識悲悼，遠(yuǎn)士傷情。冥默福應(yīng)，嗚呼淑貞！
　　夫?qū)嵰哉C華，名由謚高，茍?jiān)实铝x，貴賤何筭焉？若其寬樂令終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謚典，無愆前志。故詢諸友好，宜謚曰靖節(jié)征士。其辭曰：
　　物尚孤生，人固介立。豈伊?xí)r遘，曷云世及？嗟乎若士！望古遙集。韜此洪族，蔑彼名級。睦親之行，至自非敦。然諾之信，重于布言。廉深簡潔，貞夷粹溫。和而能峻，博而不繁。依世尚同，詭時(shí)則異。有一于此，兩非默置。豈若夫子，因心違事？畏榮好古，薄身厚志。世霸虛禮，州壤推風(fēng)。孝惟義養(yǎng)，道必懷邦。人之秉彝，不隘不恭。爵同下士，祿等上農(nóng)。度量難鈞，進(jìn)退可限。長卿棄官，稚賓自免。子之悟之，何悟之辯？賦詩歸來，高蹈獨(dú)善。亦既超曠，無適非心。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藹，春煦秋陰。陳書輟卷，置酒弦琴。居備勤儉，躬兼貧病。人否其憂，子然其命。隱約就閑，遷延辭聘。非直也明，是惟道性。糾纆斡流，冥漠報(bào)施。孰云與仁？實(shí)疑明智。謂天蓋高，胡□斯義？履信曷憑？思順何置？年在中身，疢維痁疾。視死如歸，臨兇若吉。藥劑弗嘗，禱祀非恤。傃幽告終，懷和長畢。嗚呼哀哉！
　　敬述靖節(jié)，式尊遺占。存不愿豐，沒無求贍。省訃卻賻，輕哀薄斂。遭壤以穿，旋葬而窆。嗚呼哀哉！
　　深心追往，遠(yuǎn)情逐化。自爾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閻鄰舍。宵盤晝憩，非舟非駕。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dú)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yuǎn)，吾規(guī)子佩。爾實(shí)愀然，中言而發(fā)。違眾速尤，迕風(fēng)先蹶。身才非實(shí)，榮聲有歇。叡音永矣，誰箴余闕？嗚呼哀哉！仁焉而終，智焉而斃。黔婁既沒，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塵往世。旌此靖節(jié)，加彼康惠。嗚呼哀哉！
　　　　宋孝武宣貴妃誄
　　　　　謝希逸
　　惟大明六年夏四月壬子，宣貴妃薨。律谷罷暖，龍鄉(xiāng)輟曉。照車去魏，聯(lián)城辭趙?；实弁匆吹钪取酰咳局褜m。巡步檐而臨蕙路，集重陽而望椒風(fēng)。嗚呼哀哉！天寵方降，王姬下姻。肅雍揆景，陟屺爰臻。國軫喪淑之傷，家凝霣庇之怨。敢撰德于旗旒，芳庶圖于鐘萬。其辭曰：
　　玄丘煙熅，瑤臺降芬。高唐渫雨，巫山郁云。誕發(fā)蘭儀，光啟玉度。望月方娥。瞻星比婺。毓德素里，棲景宸軒。處麗絺绤，出懋蘋蘩。脩詩賁道，稱圖照言。翼訓(xùn)姒幄，贊軌堯門。綢繆史館，容與經(jīng)闈。陳風(fēng)緝藻，臨彖分微，游藝殫數(shù)，撫律窮機(jī)。躊躇冬愛，怊悵秋暉。展如之華，寔邦之媛。敬勤顯陽，肅恭崇憲。奉榮維約，承慈以遜。逮下延和，臨朋違怨。祚靈集祉，慶藹迎祥?；守疯剑叟鹣?。聯(lián)跗齊穎，接□均芳。以蕃以牧，燭代輝梁。視朔書氛，觀臺告祲。八頌扃和，六祈輟滲。衡總滅容，翚翟毀衽。掩彩瑤光，收華紫禁。嗚呼哀哉！
　　帷軒夕改，軿輅晨遷。離宮天邃，別殿云懸。靈衣虛襲，組帳空煙。巾見余軸，匣有遺弦。嗚呼哀哉！
　　移氣朔兮變羅紈，白露凝兮歲將闌。庭樹驚兮中帷響，金釭曖兮玉座寒。純孝擗其俱毀，共氣摧其同欒。仰昊天之莫報(bào)，怨凱風(fēng)之徒攀。茫昧與善，寂寥余慶。喪過乎哀，棘實(shí)滅性。世覆沖華，國虛淵令。嗚呼哀哉！
　　題湊既肅，龜筮既辰。階撤兩奠，庭引雙輴。維慕維愛，曰子曰身。慟皇情于容物，崩列辟于上旻。崇徽章而出寰甸，照殊策而去城闉。嗚呼哀哉！
　　經(jīng)建春而右轉(zhuǎn)，循閶闔而逕渡。旌委郁于飛飛，龍逶遲于步步。鏘楚挽于槐風(fēng)，喝邊簫于松霧。涉姑繇而環(huán)回，望樂池而顧慕。嗚呼哀哉！
　　晨辒解鳳，曉蓋俄金。山庭寢日，隧路抽陰。重扃閟兮燈已黯，中泉寂兮此夜深。銷神躬于壤末，散靈魄于天潯。響乘氣兮蘭馭風(fēng)，德有遠(yuǎn)兮聲無窮。嗚呼哀哉！
　　　哀上
　　　　哀永逝文
　　　　　潘安仁
　　啟夕兮宵興，悲絕緒兮莫承。俄龍□兮門側(cè)，嗟俟時(shí)兮將升。嫂侄兮慞惶，慈姑兮垂矜。聞鳴雞兮戒朝，咸驚號兮撫膺。逝日長兮生年淺，憂患眾兮歡樂□。彼遙思兮離居，嘆河廣兮宋遠(yuǎn)。今奈何兮一舉，邈終天兮不反！
　　盡余哀兮祖之晨，揚(yáng)明燎兮援靈輴。徹房帷兮席庭筵，舉酹觴兮告永遷。凄切兮增欷，俯仰兮揮淚。想孤魂兮眷舊宇，視焂忽兮若髣佛。徒髣佛兮在慮，靡耳目兮一遇。停駕兮淹留，徘徊兮故處。周求兮何獲？引身兮當(dāng)去。
　　去華輦兮初邁，馬回首兮旋旆。風(fēng)泠泠兮入帷，云霏霏兮承蓋。鳥俛翼兮忘林，魚仰沫兮失瀨。悵悵兮遲遲，遵吉路兮兇歸。思其人兮已滅，覽余跡兮未夷。昔同涂兮今異世，憶舊歡兮增新悲。謂原隰兮無畔，謂川流兮無岸。望山兮寥廓，臨水兮浩汗。視天日兮蒼茫，面邑里兮蕭散。匪外物兮或改，固歡哀兮情換。嗟潛隧兮既敞，將送形兮長往。委蘭房兮繁華，襲窮泉兮朽壤。
　　中慕叫兮擗摽，之子降兮宅兆。撫靈櫬兮訣幽房，棺冥冥兮埏窈窕。戶闔兮燈滅，夜何時(shí)兮復(fù)曉？歸反哭兮殯宮，聲有止兮哀無終。是乎非乎何皇？趣一遇兮目中。既遇目兮無兆。曾寤寐兮弗夢。既顧瞻兮家道，長寄心兮爾躬。
　　重曰：已矣！此蓋新哀之情然耳。渠懷之其幾何？庶無愧兮莊子。

文選卷第五十八
　　　哀下　　碑文上
　　　哀下
　　　　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
　　　　　顏延年
　　惟元嘉十七年七月二十六日，大行皇后崩于顯陽殿，粵九月二十六日，將遷座于長寧陵，禮也。龍輁纚綍，容翟結(jié)驂?；释空蚜?，神路幽嚴(yán)?；实塾H臨祖饋，躬瞻宵載。飾遺儀于組旒，淪徂音乎珩佩。悲黼筵之移御，痛翚褕之重晦。降輿客位，撤奠殯階。乃命史臣，累德述懷。其辭曰：
　　倫昭儷升，有物有憑。圓精初鑠，方祇始凝。昭哉世族，祥發(fā)慶膺。秘儀景胄，圖光玉繩。昌暉在陰，柔明將進(jìn)。率禮蹈和，稱詩納順。爰自待年，金聲夙振。亦既有行，素章增絢。
　　象服是加，言觀維則。俾我王風(fēng)，始基嬪德?；輪柎?，芳猷淵塞。方江泳漢，載謠南國。伊昔不造，鴻化中微。用集寶命，仰陟天機(jī)。釋位公宮，登曜紫闈。欽若皇姑，允迪前徽。孝達(dá)寧親，敬行宗祀。進(jìn)思才淑，傍綜圖史。發(fā)音在詠，動容成紀(jì)。壺政穆宣，房樂韶理。坤則順成，星軒潤飾。德之所屆，惟深必測。下節(jié)震騰，上清朓側(cè)。有來斯雍，無思不極。謂道輔仁，司化莫□象物方臻，視祲告沴太和既融，收華委世。蘭殿長陰，椒涂弛衛(wèi)。嗚呼哀哉！
　　戒涼在肂，杪秋即穸霜夜流唱，曉月升魄。八神警引，五輅遷跡。噭噭儲嗣，哀哀列辟。灑零玉墀，雨泗丹掖。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嗚呼哀哉！
　　南背國門，北首山園。仆人按節(jié)，服馬顧轅。遙酸紫蓋，眇泣素軒。滅彩清都，夷體壽原。。邑野淪藹，戎夏悲讙。。來芳可述，往駕弗援。嗚呼哀哉！
　　　　齊敬皇后哀策文
　　　　　謝玄暉
　　惟永泰元年。秋九月朔日，敬皇后梓宮啟自先塋，將祔于某陵。其日，至尊親奉奠某皇帝，乃使兼太尉某設(shè)祖于行宮，禮也。翠帟舒阜，玄堂啟扉。俎徹三獻(xiàn)，筵卷六衣。哀子嗣皇帝，懷蜃衛(wèi)而延首，想鹥輅而撫心。痛椒涂之先廓，哀長信之莫臨。身隔兩赴，時(shí)無二展。旋詔左言，光敷圣善。其辭曰：
　　帝唐遠(yuǎn)胄，御龍遙緒。在秦作劉，在漢開楚。肇惟淑圣，克柔克令。清漢表靈，曾沙膺慶。爰定厥祥，徽音允穆。光華沼沚，榮曜中谷。敬始纮綖，教先穜稑。睿問川流，神襟蘭郁。
　　先德韜光，君道方被。于佐求賢，在謁無诐。顧史弘式，陳詩展義。厚下曰仁，藏往伊智。十亂斯俟，四教罔忒。思媚諸姑，貽我嬪則?；怨珜m，遠(yuǎn)被南國。軒曜懷光，素舒佇德。
　　閔予不佑，慈訓(xùn)早違。方年沖藐，懷袖靡依。家臻寶業(yè)，身嗣昌暉。壽宮寂遠(yuǎn)，清廟虛歸。嗚呼哀哉！
　　帝遷明命，民神胥悅。干景外臨，陰儀內(nèi)缺。空悲故劍，徒嗟金穴。璋瓚奚獻(xiàn)，袆褕罔設(shè)。嗚呼哀哉！
　　馮相告祲，宸居長往。貽厥遠(yuǎn)圖，末命是獎。懷豐沛之綢繆兮，背神京之弘敞。陋蒼梧之不從兮，遵鮒隅以同壤。嗚呼哀哉！
　　陳象設(shè)于園寢兮，映輿鍐于松楸。望承明而不入兮，度清洛而南游。繼池綍于通軌兮，接龍帷于造舟?；靥良牌湟涯嘿?，東川澹而不流。嗚呼哀哉！
　　籍閟宮之遠(yuǎn)烈兮，聞纘女之遐慶。始協(xié)德于蘋蘩兮，終配祇而表命。慕方纏于賜衣兮，哀日隆于撫鏡。思寒泉之罔極兮，讬彤管于遺詠。嗚呼哀哉！
　　　碑文上
　　　　郭有道碑文
　　　　　蔡伯喈
　　先生諱泰，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其先出自有周王季之穆，有虢叔者，寔有懿德，文王咨焉。建國命氏，或謂之郭，即其后也。先生誕應(yīng)天衷，聰睿明哲，孝友溫恭，仁篤慈惠。夫其器量弘深，姿度廣大，浩浩焉，汪汪焉，奧乎不可測已。若乃砥節(jié)厲行，直道正辭，貞固足以干事，隱括足以矯時(shí)。遂考覽六經(jīng)，探綜圖緯。周流華夏，隨集帝學(xué)。收文武之將墜，拯微言之未絕。于時(shí)纓緌之徒，紳佩之士，望形表而影附，聆嘉聲而響和者，猶百川之歸巨海，鱗介之宗龜龍也。爾乃潛隱衡門，收朋勤誨，童蒙賴焉，用袪其蔽。州郡聞德，虛己備禮，莫之能致。群公休之，遂辟司徒掾，又舉有道，皆以疾辭。將蹈鴻涯之遐跡，紹巢許之絕軌，翔區(qū)外以舒翼，超天衢以高峙。稟命不融，享年四十有二，以建寧二年正月乙亥卒。
　　凡我四方同好之人，永懷哀悼，靡所置念。乃相與惟先生之德，以謀不朽之事。僉以為先民既沒，而德音猶存者，亦賴之于見述也。今其如何而闕斯禮！于是樹碑表墓，昭銘景行，俾芳烈奮于百世，令問顯于無窮。其辭曰：
　　于休先生，明德通玄。純懿淑靈，受之自天。崇壯幽浚，如山如淵。禮樂是悅，詩書是敦。匪惟摭華，乃尋厥根。宮墻重仞，允得其門。懿乎其純，確乎其操。洋洋搢紳，言觀其高棲遲泌丘，善誘能教。赫赫三事，幾行其招。委辭召貢，保此清妙。降年不永，民斯悲悼。爰勒茲銘，摛其光耀。嗟爾來世，是則是效。
　　　　陳太丘碑文
　　　　　蔡伯喈
　　先生諱寔，字仲弓，潁川許人也。含元精之和，應(yīng)期運(yùn)之?dāng)?shù)。兼資九德，捴脩百行。于鄉(xiāng)黨則恂恂焉，彬彬焉，善誘善導(dǎo)，仁而愛人，使夫少長咸安懷之。其為道也，用行舍藏，進(jìn)退可度，不徼訐以干時(shí)，不遷貳以臨下。四為郡功曹，五辟豫州，六辟三府，再辟大將軍，宰聞喜半歲，太丘一年。德務(wù)中庸，教敦不肅。政以禮成，化行有謐。會遭黨事，禁固二十年，樂天知命，澹然自逸。交不諂上，愛不瀆下。見機(jī)而作，不俟終日。及文書赦宥，時(shí)年已七十，遂隱丘山，懸車告老，四門備禮，閑心靜居。大將軍何公，司徒袁公，前后招辟，使人曉喻，云欲特表，便可入踐常伯，超補(bǔ)三事，紆佩金紫，光國垂勛。先生曰："絕望已久，飾巾待期而已。"皆遂不至。弘農(nóng)楊公，東海陳公，每在袞職，群寮賀之，皆舉手曰："潁川陳君，絕世超倫，大位未躋，慚于臧文竊位之負(fù)。"故時(shí)人高其德，重乎公相之位也。
　　年八十有三，中平三年八月丙午，遭疾而終。臨沒顧命，留葬所卒，時(shí)服素棺，槨財(cái)周襯，喪事惟約，用過乎儉。群公百寮，莫不咨嗟；巖藪知名，失聲揮涕。大將軍吊祠，錫以嘉謚，曰："征士陳君，稟岳瀆之精，苞靈曜之純。天不慭遺老，俾屏我王，梁崩哲萎，于時(shí)靡憲。搢紳儒林，論德謀跡，謚曰文范先生。"傳曰："郁郁乎文哉。"書曰："洪范九疇，彝倫攸敘。"文為德表，范為士則，存誨沒號，不亦宜乎！三公遣令史祭以中牢。刺史敬吊。太守南陽曹府君命官作誄曰："赫矣陳君，命世是生。含光醇德，為士作程。資始既正，守終又令。奉禮終沒，休矣清聲！遣官屬掾吏，前后赴會，刊石作銘。府丞與比縣會葬。荀慈明韓元長等五百余人，緦麻設(shè)位，哀以送之。遠(yuǎn)近會葬，千人已上。河南尹種府君臨郡，追嘆功德，述錄高行，以為遠(yuǎn)近鮮能及之，重部大掾，以時(shí)成銘。斯可謂存榮沒哀，死而不朽者已。乃作銘曰：
　　峨峨崇岳，吐符降神；于皇先生，抱寶懷珍。如何昊穹，既喪斯文。微言圮絕，來者曷聞。交交黃鳥，爰集于棘。命不可贖，哀何有極！
　　　　褚淵碑文
　　　　　王仲寶
　　夫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此之謂不朽。所以子產(chǎn)云亡，宣尼泣其遺愛；隨武既沒，趙文懷其余風(fēng)。于文簡公見之矣。公諱淵，字彥回，河南陽翟人也。微子以至仁開基，宋段以功高命氏。爰逮兩漢，儒雅繼及；魏晉以降，奕世重暉。乃祖太傅元穆公，德合當(dāng)時(shí)，行比州壤。深識臧否，不以毀譽(yù)形言；亮采王室，每懷沖虛之道。可謂婉而成章，志而晦者矣。
　　自茲厥后，無替前規(guī)，建官惟賢，軒冕相襲。公稟川岳之靈暉，含珪璋而挺曜，和順內(nèi)凝。英華外發(fā)。神茂初學(xué)，業(yè)隆弱冠。是以仁經(jīng)義緯，敦穆于閨庭；金聲玉振，寥亮于區(qū)宇。孝敬淳深，率由斯至；盡歡朝夕，人無間言。逍遙乎文雅之囿，翱翔乎禮樂之場。風(fēng)儀與秋月齊明，音徽與春云等潤。韻宇弘深，喜慍莫見其際；心明通亮，用人言必由于己。汪汪焉，洋洋焉，可謂澄之不清，撓之不濁。袁陽源才氣高奇，綜覈精裁；宋文帝端明臨朝，鑒賞無昧。袁既延譽(yù)于遐邇，文亦定婚于皇家。選尚余姚公主，拜駙馬都尉。漢結(jié)叔高，晉姻武子，方斯蔑如也。
　　釋褐著作佐郎，轉(zhuǎn)太子舍人。濯纓登朝，冠冕當(dāng)世；升降兩宮，實(shí)惟時(shí)寶。具瞻之范既著，臺衡之望斯集。出參太宰軍事，入為太子洗馬，俄遷秘書丞。贊道槐庭，司文天閣；光昭諸侯，風(fēng)流籍甚。以父憂去職，喪過乎哀，幾將毀滅。有識留感，行路傷情。
　　服闋，除中書侍郎。王言如絲，其出如綸。恪居官次，智效惟穆。于時(shí)新安王寵冠列蕃，越敷邦教，毗佐之選，妙盡國華。出為司徒右長史，轉(zhuǎn)尚書吏部郎。執(zhí)銓以平，御煩以簡，裴楷清通，王戎簡要，復(fù)存于茲。泰始之初，入為侍中。曾不移朔，遷吏部尚書。是時(shí)天步初夷，王途尚阻，元戎啟行，衣冠未緝。內(nèi)贊謀謨，外康流品。制勝既遠(yuǎn)，涇渭斯明。賞不失勞，舉無失德?？兒喌坌模暦笪锫?。事寧，領(lǐng)太子右衛(wèi)率，固讓不拜。尋領(lǐng)驍騎將軍。以帷幄之功，膺庸祗之秩，封雩都縣開國伯，食邑五百戶。既秉辭梁之分，又懷寢丘之志，所受田邑，不盈百井。
　　久之，重為侍中，領(lǐng)右衛(wèi)將軍。盡規(guī)獻(xiàn)替，均山甫之庸；緝熙王旅，兼方叔之望。丹陽京輔，遠(yuǎn)近攸則；吳興襟帶，實(shí)惟股肱；頻作二守，并加蟬冕。政以禮成，民是以息。明皇不豫，儲后幼沖，貽厥之寄，允屬時(shí)望。征為吏部尚書，領(lǐng)衛(wèi)尉，固讓不拜。改授尚書右仆射。端流平衡，外寬內(nèi)直。弘二八之高□，宣由庚而垂詠。太宗即世，遺命以公為散騎常侍、中書令、護(hù)軍將軍。送往事居，忠貞允亮。秉國之均，四方是維。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公之登太階而尹天下，君子以為美談，亦猶孟軻致欣于樂正，羊職悅賞于士伯者也。
　　丁所生母憂，謝職。毀疾之重，因心則至。朝議以有為為之，魯侯垂式；存公忘私，方進(jìn)明準(zhǔn)。爰降詔書，敦還攝任。固請移歲，表奏相望。事不我與，屈己弘化。屬值三季在辰，戚蕃內(nèi)侮；桂陽失圖，窺窬神器。鼓桌則滄波振蕩，建旗則日月蔽虧。出江派而風(fēng)翔，入京師而雷動。鳴控弦于宗稷，流鋒鏃于象魏。雖英宰臨戎，元渠時(shí)殄；而余黨寔繁，宮廟憂逼。公乃捴熊羆之士，不貳心之臣，戮力盡規(guī)，克寧禍亂?？祰裼诰Y旒，拯王維于已墜。誠由太祖之威風(fēng)，抑亦仁公之翼佐?？芍^德刑詳，禮義信，戰(zhàn)之器也。以靜難之功，進(jìn)爵為侯，兼授尚書令、中軍將軍，給班劍二十人。功成弗有，固秉撝挹。改授侍中、中書監(jiān)，護(hù)軍如故。又以居母艱去官。雖事緣義感，而情均天屬。顏丁之合禮，二連之善喪，亦曷以逾！
　　天厭宋德，水運(yùn)告謝。嗣王荒怠于天位，彊臣憑陵于荊楚。廢昏繼統(tǒng)之功，龕亂寧民之德，公實(shí)仰贊宏規(guī)，參聞神筭。雖無受脤出車之庸，亦有甘寢秉羽之績。乃作司空，山川攸序；兼授衛(wèi)軍，戎政輯睦。
　　既而齊德龍興，順皇高禪。深達(dá)先天之運(yùn)，匡贊奉時(shí)之業(yè)。弼諧允正，徽猷弘遠(yuǎn)，樹之風(fēng)聲，著之話言，亦猶稷契之臣虞夏，荀裴之奉魏晉。自非坦懷至公，永鑒崇替，孰能光輔五君，寅亮二代者哉！大啟南康，爰登中鉉；時(shí)膺土宇，固辭邦教。今之尚書令，古之冢宰，雖秩輕于袞司，而任隆于百辟。暫遂沖旨，改授朝端。邇無異言，遠(yuǎn)無異望。帝嘉茂庸，重申前冊。執(zhí)五禮以正民，簡八刑而罕用。故能騁績康衢，延慈哲后。義在資敬，情同布衣；出陪鑾躅，入奉帷殿。仰南風(fēng)之高詠，餐東野之秘寶。雅議于聽政之晨，披文于宴私之夕。參以酒德，間以琴心。曖有余暉，遙然留想。君垂冬日之溫，臣盡秋霜之戒，肅肅焉，穆穆焉。于是見君親之同致，知在三之如一。太祖升遐，綢繆遺寄。以侍中、司徒錄尚書事。稟玉幾之顧，奉綴衣之禮。擇皇齊之令典，致聲化于雍熙。內(nèi)平外成，實(shí)昭舊職。增給班劍三十人，物有其容，徽章斯允。位尊而禮卑，居高而思降。自夏徂秋，以疾陳退。朝廷重違謙光之旨，用申超世之尚，改授司空，領(lǐng)驃騎大將軍，侍中錄尚書如故。
　　景命不永，大漸彌留。建元四年八月二十一日薨于私第，春秋四十有八。昔柳莊疾棘，衛(wèi)君當(dāng)祭而輟禮；晏嬰既往，齊君趍車而行哭。公之云亡，圣朝震悼于上，群后恇動于下，豈唯哀纏一國，痛深一主而已哉！追贈太宰，侍中錄尚書如故，給節(jié)羽葆鼓吹班劍為六十人，謚曰文簡，禮也。
　　夫乘德而處，萬物不能害其貞；虛己以游，當(dāng)世不能擾其度。均貴賤于條風(fēng)，忘榮辱于彼我。然后可兼善天下，聊以卒歲。經(jīng)始圖終，式免祗悔。誰云克備，公實(shí)有焉。是以義結(jié)君子，惠沾庶類。言象所未形，述詠所不盡。故吏某甲等，感逝川之無舍，哀清暉之眇默。餐輿誦于丘里，瞻雅詠于京國。思衛(wèi)鼎之垂文，想晉鐘之遺則。方高山而仰止，刊玄石以表德。其辭曰：
　　辰精感運(yùn)，昴靈發(fā)祥。元首惟明，股肱惟良。天鑒璇曜，踵武前王。欽若元輔，體微知章。永言必孝，因心則友。 仁洽兼濟(jì)，愛深善誘。觀海齊量，登岳均厚。五臣茲六，八元斯九。內(nèi)謨帷幄，外曜臺階。遠(yuǎn)無不肅，邇無不懷。如風(fēng)之偃，如樂之諧。光我帝典，緝彼民黎。率禮蹈謙，諒實(shí)身干。跡屈朱軒，志隆衡館。眇眇玄宗，萋萋辭翰。義既川流，文亦霧散。嵩構(gòu)云頹，梁陰載缺。德猷靡嗣，儀形長遞怊悵余徽，鏘洋遺烈。久而彌新，用而不竭。

文選卷第五十九
　　　碑文下　　墓志
　　　碑文下
　　　　頭陀寺碑文
　　　　　主簡棲
　　蓋聞挹朝夕之池者，無以測其淺深；仰蒼蒼之色者，不足知其遠(yuǎn)近。況視聽之外，若存若亡；心行之表，不生不滅者哉！是以掩室摩竭，用啟息言之津；杜口毗邪，以通得意之路。然語彝倫者，必求宗于九疇；談陰陽者，亦研幾于六位。是故三才既辨，識妙物之功；萬象已陳，悟太極之致。言之不可以已，其在茲乎！然爻系所筌，窮于此域；則稱謂所絕，形乎彼岸矣。彼岸者引之于有，則高謝四流；推之于無，則俯弘六度。名言不得其性相，隨迎不見其終始，不可以學(xué)地知，不可以意生及，其涅盤之蘊(yùn)也。
　　夫幽谷無私，有至斯響；洪鐘虛受，無來不應(yīng)。況法身圓對，規(guī)矩冥立；一音稱物，宮商潛運(yùn)。是以如來利見迦維，讬生王室。憑五衍之軾，拯溺逝川；開八正之門，大庇交喪。于是玄關(guān)幽揵，感而遂通；遙源浚波，酌而不竭。行不舍之檀，而施洽群有；唱無緣之慈，而澤周萬物；演勿照之明，而鑒窮沙界；導(dǎo)亡機(jī)之權(quán)，而功濟(jì)塵劫。時(shí)義遠(yuǎn)矣！能事畢矣！然后拂衣雙樹，脫屣金沙。惟恍惟惚，不皦不昧，莫系于去來，復(fù)歸于無物。因斯而談，則棲遑大千，無為之寂不撓；焚燎堅(jiān)林，不盡之靈無歇。大矣哉！
　　正法既沒，象教陵夷。穿鑿異端者，以違方為得一；順非辯偽者，比微言于目論。于是馬鳴幽贊，龍樹虛求，并振頹綱，俱維絕紐。蔭法云于真際，則火宅晨涼；曜慧日于康衢，則重昏夜曉。故能使三十七品有樽俎之師；九十六種無藩籬之固。既而方廣東被，教肄南移。周魯二莊，親昭夜景之鑒；漢晉兩明，并勒丹青之飾。然后遺文間出，列剎相望，澄什結(jié)轍于山西，林遠(yuǎn)肩隨乎江左矣。
　　頭陀寺者，沙門釋慧宗之所立也。南則大川浩汗，云霞之所沃蕩。北則層峰削成，日月之所回薄。西眺城邑，百雉紆余。東望平皋，千里超忽。信楚都之勝地也。宗法師行潔珪璧，擁錫來游。以為宅生者緣，業(yè)空則緣廢；存軀者惑，理勝則惑亡。遂欲舍百齡于中身，殉肌膚于猛鷙，班荊蔭松者久之。宋大明五年，始立方丈茅茨，以庇經(jīng)像。后軍長史江夏內(nèi)史會稽孔府君諱覬，為之剃草開林，置經(jīng)行之室。安西將軍郢州刺史江安伯濟(jì)陽蔡使君諱興宗，復(fù)為崇基表剎，立禪誦之堂焉。以法師景行大迦葉，故以頭陀為稱首。后有僧勤法師，貞節(jié)苦心，求仁養(yǎng)志，纂脩堂宇，未就而沒。高軌難追，藏舟易遠(yuǎn)。僧徒□其無人，榱椽?dú)Ф獦?gòu)?？蔀殚L太息矣！
　　惟齊繼五帝洪名，紐三王絕業(yè)。祖武宗文之德，昭升嚴(yán)配；格天光表之功，弘啟興服。是以惟新舊物，康濟(jì)多難；步中雅頌，驟合韶護(hù)；炎區(qū)九譯，沙場一候。粵在于建武焉。乃詔西中郎將郢州刺史江夏王觀政藩維，樹風(fēng)江漢，擇方城之令典，酌龜蒙之故實(shí)。政肅刑清，于是乎在。寧遠(yuǎn)將軍長史江夏內(nèi)史行事彭城劉府君諱喧，智刃所游，日新月故；道勝之韻，虛往實(shí)歸。以此寺業(yè)廢于已安，功墜于幾立，慨深覆簣，悲同棄井。因百姓之有余，間天下之無事，庀徒揆日，各有司存。
　　于是民以悅來，工以心競。亙丘被陵，因高就遠(yuǎn)。層軒延袤，上出云霓。飛閣逶迤，下臨無地。夕露為珠網(wǎng)，朝霞為丹雘。九衢之草千計(jì)，四照之花萬品。崖谷共清，風(fēng)泉相渙。金資寶相，永藉閑安；息心了義，終焉游集。法師釋曇珍業(yè)行淳脩，理懷淵遠(yuǎn)，今屈知寺任，永奉神居。夫民勞事功，既鏤文于鐘鼎；言時(shí)稱伐，亦樹碑于宗廟。世彌積而功宣，身逾遠(yuǎn)而名劭。敢寓言于雕篆，庶髣佛于眾妙。其辭曰：
　　質(zhì)判玄黃，氣分清濁。涉器千名，含靈萬族。淳源上派，澆風(fēng)下黷。愛流成海，情塵為岳?；室幽苋?，撫期命世。乃睠中土，聿來迦衛(wèi)。奄有大千，遂荒三界。殷鑒四門，幽求六歲。亦既成德，妙盡無為。帝獻(xiàn)方石，天開淥池。祥河輟水，寶樹低枝。通莊九折，安步三危。川靜波澄，龍翔云起。耆山廣運(yùn)，給園多士。金粟來儀，文殊戾止。應(yīng)干動寂，順民終始。法本不然，今則無滅。象正雖闌，希夷未缺。于昭有齊，式揚(yáng)洪烈。釋網(wǎng)更維，玄津重枻。惟此名區(qū)，禪慧攸讬。倚據(jù)崇巖，臨睨通壑。溝池湘漢，堆阜衡霍。膴膴亭皋，幽幽林薄。
　　媚茲邦后，法流是挹。氣茂三明，情超六入。眷言靈宇，載懷興葺。丹刻翚飛，輪奐離立。象設(shè)既辟，睟容已安。桂深冬燠，松疏夏寒。神足游息，靈心往還。勝幡西振，貞石南刊。
　　　　齊故安陸昭王碑文
　　　　　沈休文
　　公諱緬，字景業(yè)，南蘭陵人也。稷契身佐唐虞，有大功于天地。商武姬文，所以膺圖受箓。蕭曹扶翼漢祖，滅秦項(xiàng)以寧亂。魏氏乘時(shí)于前，皇齊握符于后。靈源與積石爭流；神基與極天比峻。祖宣皇帝，雄才盛烈，名蓋當(dāng)時(shí)?？季盎实郏谰迂?，卷懷前代。公含辰象之秀德，體河岳之上靈，氣蘊(yùn)風(fēng)云，身負(fù)日月。立行可模，置言成范。英華外發(fā)，清明內(nèi)昭。天經(jīng)地義之德，因心必盡；簡久遠(yuǎn)大之方，率由斯至。挹其源者游泳而莫測，懷其道者日用而不知。昭昭若三辰之麗于天，滔滔猶四瀆之紀(jì)于地。六幽允洽，一德無爽。萬物仰之而彌高，千里不言而斯應(yīng)。若夫彈冠出仕之日，登庸蒞事之年，軍麾命服之序，監(jiān)督方部之?dāng)?shù)，斯固國史之所詳，今可得略也。
　　水德方衰，天命未改。太祖龍躍俟時(shí)，作鎮(zhèn)淮泗。如仁夕惕之志，中夜九回；龕世拯亂之情，獨(dú)用懷抱。深圖密慮，眾莫能窺。公陪奉朝夕，從容左右，蓋同王子洛濱之歲，實(shí)惟辟彊內(nèi)侍之年。起予圣懷，發(fā)言中旨。始以文學(xué)游梁，俄而入掌綸誥。蘭桂有芬，清暉自遠(yuǎn)。帝出于震，日衣青光。方軌茅社，俾侯安陸；受瑞析珪，遂荒云野。式掌儲命，帝難其人，公以宗室羽儀，允膺嘉選。協(xié)隆三善，仰敷四德。博望之苑載暉，龍樓之門以峻。獻(xiàn)替帷扆，實(shí)掌喉唇。奉待漏之書，銜如絲之旨。前暉后光，非止恒受。公以密戚上賢，俄而奉職，出納惟允，劍璽增華。伊昔帝唐，九官咸事，熊豹臨戭，納言是司。自此迄今，其任無爽。爰自近侍，式贊權(quán)衡。而皇情眷眷，慮深求瘼。
　　姑蘇奧壤，任切關(guān)河，都會殷負(fù)，提封百萬。全趙之袨服叢臺，方此為劣；臨淄之揮汗成雨，曾何足稱。乃鴻騫舊吳，作守東楚。弘義讓以勖君子，振平惠以字小人。撫同上德，綏用中典。疑獄得情而弗喜，宿訟兩讓而同歸。雖春申之大啟封疆，鄧攸之緝熙萌庶，不能尚也。夏首藩要，任重推轂，衿帶中流，地殷江漢。南接衡巫，風(fēng)云之路千里；西通鄾鄧，水陸之涂三七。是惟形勝，閫外莫先。建麾作牧，明德攸在。乃暴以秋陽，威以夏日。澤無不漸，螻蟻之穴靡遺；明無不察，容光之微必照。由近而被遠(yuǎn)，自己而及物。惠與八風(fēng)俱翔，德與五才并運(yùn)。遠(yuǎn)無不懷，邇無不肅。邑居不聞夜吠之犬，牧人不睹晨飲之羊。譽(yù)表六條，功最萬里。還居近侍，兼饗戎秩。候府寄隆，儲端任顯，東西兩晉，茲選特難。羊琇愿言而匪獲，謝琰功高而后至。升降二宮，令績斯俟；禁旅尊嚴(yán)，主器彌固。
　　禹穴神皋，地埒分陜，江左已來，常遞斯任。東渚鉅海，南望秦稽。淵藪胥萃，雚蒲攸在。貨殖之民，千金比屋；郛□之內(nèi)，云屋萬家。刑政繁舛，舊難詳一。南山群盜，未足云多；渤海亂繩，方斯易理。公下車敷化，風(fēng)動神行，誠恕既孚，鉤距靡用。不待赭污之權(quán)，而奸渠必翦；無假里端之籍，而惡子咸誅。被以哀矜，孚以信順。南陽葦杖，未足比其仁；潁川時(shí)雨，無以豐其澤。公攬轡升車，牧州典郡，感達(dá)民祇，非待期月。老安少懷，涂歌里詠，莫不歡若親戚，芬若椒蘭。麾旆每反，行悲道泣。攀車臥轍之戀，爭涂忘遠(yuǎn)；去思一借之情，愈久彌結(jié)。
　　方城漢池，南顧莫重。北指崤潼，平涂不過七百；西接峣武，關(guān)路曾不盈千。蠻陬夷徼，重山萬里。小則俘民略畜，大則攻城剽邑。晉宋迄今，有切民患，烽鼓相望，歲時(shí)不息。椎埋穿掘之黨，阡陌成群；傲法侮吏之人，曾莫禁御。累藩咸受其弊，歷政所不能裁。加以戎羯窺窬，伺我邊隙。北風(fēng)未起，馬首便以南向；塞草未衰，嚴(yán)城于焉早閉。永明八載，疆埸大駭。天子乃心北眷，聽朝不怡。揚(yáng)旆漢南，非公莫可。于是驅(qū)馬原隰，卷甲遄征。威令首涂，仁風(fēng)載路。軌躅清晏，車徒不擾。牛酒日至，壺漿塞陌。失義犬羊，其來久矣，征賦嚴(yán)切，唯利是求；首鼠疆界，災(zāi)蠹彌廣。公扇以廉風(fēng)，孚以誠德，盡任棠置水之情，弘郭伋待期之信。金如粟而弗睹，馬如羊而靡入。雛雉必懷，豚魚不爽。由是傾巢舉落，望德如歸；椎髻髽首，日拜門闕；卉服滿涂，夷歌成韻。禮義既敷，威刑具舉，強(qiáng)民獷俗，反志遷情。風(fēng)塵不起，囹圄寂寞。富商野次，宿秉停災(zāi)。蝝蝗弗起，豺虎遠(yuǎn)跡。北狄懼威，關(guān)塞謐靜。偵諜不敢東窺，駝馬不敢南牧。方欲振策燕趙，席卷秦代，陪龍駕于伊洛，侍紫蓋于咸陽。而遘疾彌留，欻焉大漸。耕夫釋耒，桑婦下機(jī)。參請門衢，并走群望。維永明九年夏五月三十日辛酉薨，春秋三十有七。城府□然，庶寮如霣。男女老幼，大臨街衢，接響傳聲，不逾時(shí)而達(dá)于四境。夷群戎落，幽遠(yuǎn)必至，望城拊膺，震動郛邑，并求入奉靈櫬，藩司抑而不許。雖鄧訓(xùn)致劈面之哀，羊公深罷市之慕，對而為言，遠(yuǎn)有慚德。神駕東還，號送逾境。奉觴奠以望靈，仰蒼天而自訴。震響成雷，盈涂咽水。
　　公臨危審正，載惟話言。楚囊之情，惟幾而彌固；衛(wèi)魚之心，身亡而意結(jié)。二宮軫慟，遐邇同哀。追贈侍中領(lǐng)衛(wèi)將軍，給鼓吹一部，謚曰昭侯。時(shí)皇上納麓在辰，登庸伊始，允副朝端，兼掌屯衛(wèi)。聞兇哀震，感絕移時(shí)。因遘沈痾，綿留氣序。世祖日夜憂懷，備盡寬譬。勉膳禁哭，中使相望。上雖外順皇旨，內(nèi)殷私痛，獨(dú)居不御酒肉，坐臥泣涕沾衣。若此移年，□瘠改貌。天倫之愛，振古莫儔。及俯膺天眷，入纂絕業(yè)，分命懿親，臺牧并建。對繁弱以流涕，望曲阜而含悲。改贈司徒，因謚為郡王，禮也。
　　惟公少而英明，長而弘潤。風(fēng)標(biāo)秀舉，清暉映世。學(xué)遍書部，特善玄言。鞶帨之麗，篆籀之則。窮六義于懷抱，究八體于毫端。弈思之微，秋儲無以競巧；取睽之妙，流睇未足稱奇。至公以奉上，鳴謙以接下。撫僚庶盡盛德之容，交士林忘公侯之貴。虛懷博約，幽關(guān)洞開。宴語談笑，情瀾不竭。譽(yù)滿天下，德冠生民。蓋百代之儀表，千年之領(lǐng)袖。曾不慭留，梁摧奄及。豈唯僑終蹇謝，興謠輟相而已哉！凡我僚舊，均哀共戚。怨天德之無厚，痛棠陰之不留。思所以克播遺塵，弊之穹壤，乃刊石圖徽，寄情銘頌。其辭曰：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是開金運(yùn)，祚始玉筐。三仁去國，五曜入房。亦白其馬，侯服周王。
　　本枝派別，因菜命氏。涉徐而東，義均梁徙。自茲以降，懷青□紫。崇基巖巖，長瀾沵沵。
　　惟圣造物，龍飛天步。載鼎載革，有除有布。高皇赫矣，仰膺干顧。曹府君陳寔誄曰：赫矣陳君。景皇蒸哉，實(shí)啟洪祚。
　　喬岳峻峙，命世興賢。膺期誕德，絕后光前。幾以成務(wù)，覺在民先。位非大寶，爵乃上天。
　　爰始濯纓，清猷浚發(fā)。升降文陛，逶迤魏闕。惠露沾吳，仁風(fēng)扇越。涉夏逾漢，政成期月。
　　用簡必從，日新為盛。在上哀矜，臨下莊敬。草木不夭，昆蟲得性。我有芳蘭，民胥攸詠。
　　群夷蠢蠢，巖別嶂分。傾山盡落，其從如云。挈妻荷子，負(fù)戴成群?；厥渍埨?，曾何足云！
　　昔聞天道，仁罔不遂。彼蒼如何，興山止簣？四牡方馳，六龍頓轡。斯民曷仰，邦國殄瘁。
　　齊殞晏平，行哭致禮。趙徂昌國，列邦揮涕。況我君斯，皇之介弟。哀感徒庶，慟興云陛。
　　階毀留攢，川泛歸軸。競羞野奠，爭攀去轂。遵渚號追，臨波望哭。無絕終古，惟蘭與菊。
　　涂由帝渚，朱軒靡駕。東首塋園，即宮長夜。逝川無待，黃金難化。鐘石徒刊，芳猷永謝。
　　　墓志
　　　　劉先生夫人墓志
　　　　　任彥升
　　既稱萊歸，亦曰鴻妻；復(fù)有令德，一與之齊。實(shí)佐君子，簪蒿杖藜；欣欣負(fù)載，在冀之畦
　　居室有行，亟聞義讓。稟訓(xùn)丹陽，弘風(fēng)丞相。籍甚二門，風(fēng)流遠(yuǎn)尚。肇允才淑，閫德斯諒。
　　蕪沒鄭鄉(xiāng)，寂寞楊冢。參差孔樹，毫末成拱。暫啟荒埏，長扃幽隴。夫貴妻尊，匪爵而重。

文選卷第六十
　　　行狀　　吊文　　祭文
　　　行狀
　　　　齊竟陵文宣王行狀
　　　　　祖太祖高皇帝　父世祖武皇帝
　　　　任彥升
　　南徐州南蘭陵郡縣都鄉(xiāng)中都里蕭公年三十五行狀。
　　公道亞生知，照鄰幾庶。孝始人倫，忠為令德，公實(shí)體之，非毀譽(yù)所至。天才博贍，學(xué)綜該明。至若曲臺之禮，九師之易。樂分龍趙，詩析齊韓。陳農(nóng)所未究，河間所未輯。有一于此，罔不兼綜者與！昔沛獻(xiàn)訪對于云臺，東平齊聲于楊史，淮南取貴于食時(shí)，陳思見稱于七步，方斯蔑如也。
　　初，沈攸之跋扈上流，稱亂陜服。宋鎮(zhèn)西晉熙王、南中郎邵陵王，并鎮(zhèn)盆口。世祖毗贊兩藩，而任捴西伐。公時(shí)從在軍，鎮(zhèn)西府版寧朔將軍軍主，南中郎版補(bǔ)行參軍署法曹。于時(shí)景燭云火，風(fēng)馳羽檄；謀出股肱，任切書記。遷左軍邵陵王主簿記室參軍。既允焚林之求，實(shí)兼儀形之寄。刀筆不足宣功，風(fēng)體所以弘益。除邵陵王友，又為安南邵陵王長史。東夏形勝，關(guān)河重復(fù)，選眾而舉，敦悅斯在。除使持節(jié)、都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新安五郡諸軍事、輔國將軍、會稽太守。
　　太祖受命，廣樹藩屏。公以高昭武穆，惟戚惟賢；封聞喜縣開國公，食邑千戶。又奏課連最，進(jìn)號冠軍將軍。越人之巫，睹正風(fēng)而化俗；篁竹之酋，感義讓而失險(xiǎn)。邪叟忘其西昃，龍丘狹其東皋。會武穆皇后崩，公星言奔波，泣血千里，水漿不入于口者，至自禹穴。逮衣裳外除，心哀內(nèi)疚，禮屈于厭降，事迫于權(quán)奪，而茹戚肌膚，沈痛瘡距。故知鐘鼓非樂云之本，缞粗非隆殺之要。改授征虜將軍、丹陽尹。良家入徙，戚里內(nèi)屬。政非一軌，俗備五方。公內(nèi)樹寬明，外施簡惠，神皋載穆，轂下以清。
　　武皇帝嗣位，進(jìn)封竟陵郡王，食邑加千戶。復(fù)授使持節(jié)、都督南徐兗二州諸軍事、鎮(zhèn)北將軍、南徐州刺史。遷使持節(jié)侍中、都督南兗徐北兗青冀五州諸軍事、征北將軍、南兗州刺史。兗徐接壤，素漸河潤，未及下車，仁聲先洽。玉關(guān)靖柝，北門寢扃。朝旨以董司岳牧，敷興邦教，方任雖重，比此為輕。征護(hù)軍將軍、兼司徒，侍中如故。又授車騎將軍、兼司徒，侍中如故。即授司徒，侍中又如故。上穆三能，下敷五典。辟玄闈以闡化，寢鳴鐘以體國。翼亮孝治，緝熙中教。奪金恥訟，蹊田自嘿。不雕其樸，用晦其明。聲化之有倫，繄公是賴。庠序肇興，儀形國胄；師氏之選，允師人范。以本官領(lǐng)國子祭酒，固辭不拜。八座初啟，以公補(bǔ)尚書令。式是敷奏，百揆時(shí)序。夫國家之道，互為公私；君親之義，遞為隱犯。公二極一致，愛敬同歸，亮誠盡規(guī)，謀猷弘遠(yuǎn)矣。又授使持節(jié)、都督楊州諸軍事、楊州刺史，本官悉如故。舊惟淮海，今則神牧，編戶殷阜，萌俗繁滋，不言之化，若門到戶說矣。頃之，解尚書令，改授中書監(jiān)，余悉如故。獻(xiàn)納樞機(jī)，絲綸允緝。武皇晏駕，寄深負(fù)圖。公仰惟國典，俛遵遺讬，府擗天倫，踴絕于地。居處之節(jié)，復(fù)如居武穆之憂。
　　圣主嗣興，地居旦奭。有詔策授太傅，領(lǐng)司徒，余悉如故。坐而論道，動以觀德；地尊禮絕，親賢莫貳。又詔加公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蕭傅之賢，曹馬之親，兼之者公也。復(fù)以申威重道，增崇德統(tǒng)，進(jìn)督南徐州諸軍事，余悉如故。并奏疏累上，身歿讓存。天不慭遺，梁岳頹峻，某年某月日薨，春秋三十有五。詔給溫明秘器，斂以袞章，備九命之禮，遣大鴻臚監(jiān)護(hù)喪事，朝夕奠祭，太官供給，禮也。故以慟極津門，感充長樂，豈徒舂人不相，傾□罷肆而已哉！乃下詔曰："褒崇庸德，前王之令典，追遠(yuǎn)尊戚，沿情之所隆。故使持節(jié)都督楊州諸軍事、中書監(jiān)、太傅、領(lǐng)司徒、楊州刺史、竟陵王、新除進(jìn)督南徐州，體睿履正，神監(jiān)淵邈。道冠民宗，具瞻惟允。肇自弱齡，孝友光備。爰及贊契，協(xié)升景業(yè)。燮和臺曜，五教克宣。敷奏朝端，百揆惟穆。寄重先顧，任均負(fù)圖。諒以齊徽二南，同規(guī)往哲。方憑保佑，永翼雍熙。天不慭遺，奄見薨落。哀慕抽割，震動于厥心。今先遠(yuǎn)戒期，龜謀襲吉。茂崇嘉制，式弘風(fēng)猷?？勺烦缂冱S鉞、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宰、領(lǐng)大將軍、楊州牧，綠綟綬，具九錫服命之禮。使持節(jié)、中書監(jiān)、王如故。給九旒鑾輅，黃屋左纛，辒辌車，前后部羽葆鼓吹，挽歌二部，虎賁班劍百人，葬禮一依晉安平獻(xiàn)王孚故事。"
　　公道識虛遠(yuǎn)，表里融通，淵然萬頃，直上千仞。仆妾不睹其喜慍，近侍莫見其傾弛。他人之善，若己有之。民之不臧，公實(shí)貽恥。誘接恂恂，降以顏色，方于事上，好下規(guī)己，而廉于殖財(cái)，施人不倦。帝子儲季，令行禁止，國網(wǎng)天憲，置諸掌握。未嘗鞠人于輕刑，錮人于重議。人有不及，內(nèi)恕諸己。非意相干，每為理屈。任天下之重，體生民之俊。華袞與缊(糸著) 同歸，山藻與蓬茨俱逸。良田廣宅，符仲長之言；邙山洛水，協(xié)應(yīng)叟之志。丘園東國，錙銖軒冕。乃依林構(gòu)宇，傍巖拓架。清猿與壺人爭旦，緹幕與素瀨交輝。置之虛室，人野何辨。高人何點(diǎn)，躡屩于鐘阿；征士劉虬，獻(xiàn)書于衛(wèi)岳。贈以古人之服，弘以度外之禮，屈以好事之風(fēng)，申其趨王之意。乃知大春屈己于五王，君大降節(jié)于憲后，致之有由也。其卉木之奇，泉石之美，公所制山居四時(shí)序，言之已詳。
　　文皇帝養(yǎng)德東朝，同符作者。爰造九言，實(shí)該百行。導(dǎo)衿褵于未萌，申炯戒于茲日。非直旦暮千載，故乃萬世一時(shí)也。命公注解，衛(wèi)將軍王儉綴而序之。山宇初構(gòu)，超然獨(dú)往，顧而言曰：死者可歸，誰與入室？尚想前良，俾若神對。乃命畫工，圖之軒牖。既而緬屬賢英，傍思才淑，匹婦之操，亦有取焉。有客游梁朝者，從容而進(jìn)曰：未見好德，愚竊惑焉。即命刊削，投杖不暇。公以為出言自口，驥騄不追；聽受一謬，差以千里。所造箴銘，積成卷軸，門階戶席，寓物垂訓(xùn)。先是震于外寢，匠者以為不祥，將加治葺。公曰：此天譴也，無所改修，以記吾過，且令戒懼不怠。從諫如順流，虛己若不足。至于言窮藥石，若味滋旨；信必由中，貌無外悅。貴而好禮，怡寄典墳。雖牽以物役，孜孜無怠。乃撰四部要略、凈住子，并勒成一家，懸諸日月。弘洙泗之風(fēng)，闡迦維之化。大漸彌留，話言盈耳，黜殯之請，至誠懇惻。豈古人所謂立言于世，沒而不朽者歟！易名之典，請遵前烈。謹(jǐn)狀。
　　　吊文
　　　　吊屈原文
　　　　賈誼
　　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自喻。其辭曰：
　　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cè)聞屈原兮，自沈汨羅。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嗚呼哀哉！逢時(shí)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阘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謂隨夷為溷兮，謂跖蹺為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铦。吁嗟默默，生之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履，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dú)離此咎兮！
　　訊曰：已矣！國其莫我知兮，獨(dú)壹郁其誰語？鳳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遠(yuǎn)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圣人之神德兮，遠(yuǎn)濁世而自藏。使騏驥可得系而羈兮，豈云異夫犬羊？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于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xì)德之險(xiǎn)征兮，遙曾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橫江湖之鳣鯨兮，固將制于螻蟻。
　　　　吊魏武帝文
　　　　　陸士衡
　　元康八年，機(jī)始以臺郎出補(bǔ)著作，游乎秘閣，而見魏武帝遺令，愾然嘆息，傷懷者久之。
　　客曰：夫始終者，萬物之大歸；死生者，性命之區(qū)域。是以臨喪殯而后悲，睹陳根而絕哭。今乃傷心百年之際，興哀無情之地，意者無乃知哀之可有，而未識情之可無乎？
　　機(jī)答之曰：夫日食由乎交分，山崩起于朽壤，亦云數(shù)而已矣。然百姓怪焉者，豈不以資高明之質(zhì)，而不免卑濁之累；居常安之勢；而終嬰傾離之患故乎？夫以回天倒日之力，而不能振形骸之內(nèi)；濟(jì)世夷難之智，而受困魏闕之下。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區(qū)區(qū)之木；光于四表者，翳乎蕞爾之土。雄心摧于弱情，壯圖終于哀志。長筭屈于短日，遠(yuǎn)跡頓于促路。嗚呼！豈特瞽史之異闕景，黔黎之怪頹岸乎？觀其所以顧命冢嗣，貽謀四子，經(jīng)國之略既遠(yuǎn)，隆家之訓(xùn)亦弘。又云：吾在軍中，持法是也。至小忿怒，大過失，不當(dāng)效也。"善乎達(dá)人之讜言矣！持姬女而指季豹以示四子曰："以累汝！"因泣下。傷哉！曩以天下自任，今以愛子讬人。同乎盡者無余，而得乎亡者無存。然而婉孌房闥之內(nèi)，綢繆家人之務(wù)，則幾乎密與！又曰："吾婕妤妓人，皆著銅爵臺。于臺堂上施八尺床，穗帳，朝晡上脯糒之屬。月朝十五，輒向帳作妓。汝等時(shí)時(shí)登銅爵臺，望吾西陵墓田。"又云："余香可分與諸夫人。諸舍中無所為，學(xué)作履組賣也。吾歷官所得綬，皆著藏中。吾余衣裘，可別為一藏。不能者兄弟可共分之。"既而竟分焉。亡者可以勿求，存者可以勿違，求與違不其兩傷乎？悲夫！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智惠不能去其惡，威力不能全其愛。故前識所不用心，而圣人罕言焉。若乃系情累于外物，留曲念于閨房，亦賢俊之所宜廢乎？于是遂憤懣而獻(xiàn)吊云爾。
　　接皇漢之末緒，值王途之多違。佇重淵以育鱗，撫慶云而遐飛。運(yùn)神道以載德，乘靈風(fēng)而扇威。摧群雄而電擊，舉勍敵其如遺。指八極以遠(yuǎn)略，必翦焉而后綏。厘三才之闕典，啟天地之禁闈。舉脩網(wǎng)之絕紀(jì)，紐大音之解徽。掃云物以貞觀，要萬途而來歸。丕大德以宏覆，援日月而齊暉。濟(jì)元功于九有，固舉世之所推。
　　彼人事之大造，夫何往而不臻。將覆簣于浚谷，擠為山乎九天。茍理窮而性盡，豈長筭之所研。悟臨川之有悲，固梁木其必顛。當(dāng)建安之三八，實(shí)大命之所艱。雖光昭于曩載，將稅駕于此年。
　　惟降神之綿邈，眇千載而遠(yuǎn)期。信斯武之未喪，膺靈符而在茲。雖龍飛于文昌，非王心之所怡。憤西夏以鞠旅，溯秦川而舉旗。逾鎬京而不豫，臨渭濱而有疑。冀翌日之云瘳，彌四旬而成災(zāi)。詠歸途以反旆，登崤澠而朅來。次洛汭而大漸，指六軍曰念哉。
　　伊君王之赫奕，寔終古之所難。威先天而蓋世，力蕩海而拔山。厄奚險(xiǎn)而弗濟(jì)，敵何彊而不殘。每因禍以禔福，亦踐危而必安。迄在茲而蒙昧，慮噤閉而無端。委軀命以待難，痛沒世而永言。撫四子以深念，循膚體而頹嘆。迨營魄之未離，假余息乎音翰。執(zhí)姬女以顰瘁，指季豹而漼焉。氣沖襟以鳴咽，涕垂睫而汍瀾。
　　違率土以靖寐，戢彌天乎一棺。咨宏度之峻邈，壯大業(yè)之允昌。思居終而恤始，命臨沒而肇?fù)P。援貞咎以惎悔，雖在我而不臧。惜內(nèi)顧之纏綿，恨末命之微詳。紆廣念于履組，塵清慮于余香。結(jié)遺情之婉孌，何命促而意長！陳法服于帷座，陪窈窕于玉房。宣備物于虛器，發(fā)哀音于舊倡。矯戚容以赴節(jié)，掩零淚而薦觴。物無微而不存，體無惠而不亡。庶圣靈之響像，想幽神之復(fù)光。茍形聲之翳沒，雖音景其必藏。徽清弦而獨(dú)奏，進(jìn)脯糒而誰嘗？悼穗帳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爵臺而群悲，眝美目其何望？既晞古以遺累，信簡禮而薄葬。彼裘紱于何有，貽塵謗于后王。嗟大戀之所存，故雖哲而不忘。覽見遺籍以慷慨，獻(xiàn)茲文而凄傷。
　　　祭文
　　　　祭古冢文
　　　　　謝惠連
　　東府掘城北塹，入丈余，得古冢，上無封域，不用磚甓。以木為槨，中有二棺，正方，兩頭無和。多異形，不可盡識?？棠緸槿?，長三尺，可有二十余頭，初開見，悉是人形，以物棖撥之，應(yīng)手灰滅。棺上有五銖錢百余枚，水中有甘蔗節(jié)及梅李核瓜瓣，皆浮出不甚爛壞。銘志不存，世代不可得而知也。公命城者改埋于東岡，祭之以豚酒。既不知其名字遠(yuǎn)近，故假為之號曰冥漠君云爾。
　　元嘉七年九月十四日，司徒御屬領(lǐng)直兵令史、統(tǒng)作城錄事、臨漳令亭侯朱林，具豚醪之祭，敬薦冥漠君之靈：
　　忝捴徒旅，板筑是司。窮泉為塹，聚壤成基。一槨既啟，雙棺在茲。舍畚凄愴，縱鍤漣而。芻靈已毀，涂車既摧。幾筵糜腐，俎豆傾低。盤或梅李，盎或醢醯。蔗傳余節(jié)，瓜表遺犀。追惟夫子，生自何代？曜質(zhì)幾年？潛靈幾載？為壽為夭？寧顯寧晦？銘志湮滅，姓字不傳。今誰子后？曩誰子先？功名美惡，如何蔑然？
　　百堵皆作，十仞斯齊。墉不可轉(zhuǎn)，塹不可回。黃腸既毀，便房已頹。循題興念，撫俑增哀。射聲垂仁，廣漢流渥。祠骸府阿，掩骼城曲。仰羨古風(fēng)，為君改卜。輪移北隍，窀穸東麓。壙即新營，棺仍舊木。合葬非古，周公所存。敬遵昔義，還祔雙魂。酒以兩壺，牲以特豚。幽靈髣佛，歆我犧樽。嗚呼哀哉！
　　　　祭屈原文
　　　　　顏延年
　　惟有宋五年月日，湘州刺史吳郡張邵，恭承帝命，建旟舊楚。訪懷沙之淵，得捐佩之浦。弭節(jié)羅潭，艤舟汨渚。乃遣戶曹掾某，敬祭故楚三閭大夫屈君之靈：
　　蘭薰而摧，玉縝則折。物忌堅(jiān)芳，人諱明潔。曰若先生，逢辰之缺。溫風(fēng)怠時(shí)，飛霜急節(jié)。
　　嬴□遘紛，昭懷不端；謀折儀尚，貞蔑椒蘭。身絕郢闕，跡遍湘干。比物荃蓀，連類龍鸞。
　　聲溢金石，志華日月。如彼樹芳，實(shí)穎實(shí)發(fā)。望汨心欷，瞻羅思越。藉用可塵，昭忠難闕。
　　　　祭顏光祿文
　　　　　王僧達(dá)
　　維宋孝建三年。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王君以山羞野酌，敬祭顏君之靈：
　　嗚呼哀哉！夫德以道樹，禮以仁清。惟君之懿，早歲飛聲。義窮機(jī)彖，文蔽班楊。性婞剛潔，志度淵英。登朝光國，實(shí)宋之華。才通漢魏，譽(yù)浹龜沙。服爵帝典，棲志云阿。清交素友，比景共波。氣高叔夜，嚴(yán)方仲舉。逸翮獨(dú)翔，孤風(fēng)絕侶。流連酒德，嘯歌琴緒。
　　游顧移年，契闊燕處。春風(fēng)首時(shí)，爰談爰賦。秋露未凝，歸神太素。心凄目泫，情條云互。涼陰掩軒，娥月寢耀。微燈動光，幾牘誰照？衾衽長塵，絲竹罷調(diào)?！醣m宇，屑涕松嶠。古來共盡，牛山有淚。非獨(dú)昊天，殲我明懿。以此忍哀，敬陳奠饋。申酌長懷，顧望歔欷。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