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倪匡、黃沾、蔡瀾,在香港被稱為四大才子,但蔡瀾很不喜歡這個稱呼。蔡瀾做生意、練書法、好美食,忙得不亦樂乎。

中國周刊記者 陳遠(yuǎn) 香港報道

蔡瀾很忙,忙他的生意。在香港,蔡瀾的生意有很多:旅行社,茶餐廳,等等等等。

按照約定的時間,《中國周刊》記者在蔡瀾的旅行社和他見面,門口是蔡瀾自己的題字,蒼勁有力,有黃山谷神髓。

見到蔡瀾,他彬彬有禮,讓座,倒茶,很儒雅。很難與他狂放的文字聯(lián)系在一起。

開始聊天,竟然還有幾分靦腆,有時候記者說了一大堆,他連說幾個是是是就過去了,跟他的率性的文字更是判若兩人。蔡瀾說,他一向如此。記者不信:與倪匡相交莫逆,怎會這般拘謹(jǐn)?

正好他和倪匡有個約會,和倪匡也有交往的記者要求同去:我要去看看你在倪匡面前是不是真是如此。

蔡瀾狡黠地笑笑:好。

倪匡見了我,哈哈大笑。蔡瀾也跟著笑:他非要來看看我在你面前是什么樣子。

還是那樣,彬彬有禮。

孔子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說:文如其人,謬于蔡瀾。

不信,且看蔡瀾如何說——

父親的翻版

你說我的經(jīng)歷就像是我父親經(jīng)歷的翻版,確實是這樣。你一定是看了我父親的一些資料:父親也是一個作家,同時還是書法家,并且還是電影工作者。(蔡瀾之父蔡文玄,詩人,后隨著邵仁枚、邵逸夫兩兄弟來南洋發(fā)展電影事業(yè),主管發(fā)行,兼任“大華戲院”經(jīng)理——編者注)

說起來,我當(dāng)然是受了父親很大的影響。我和他的關(guān)系一直很親切,我在外國念書的時候,我們一直通信不斷,后來我在香港,他在新加坡,聯(lián)系也從來沒有斷過。我們小的時候,父親常常買一大堆書回來,給我們兄弟幾個自己選,看看我們喜歡哪一類的,他就專門給我們哪一類的。姐姐喜歡教育類的,哥哥喜歡做生意的書,而我則喜歡看希臘神話、《天方夜譚》這些古古怪怪的書。這些閱讀對于我日后的寫作起了很大的作用。

14歲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文章投給《南洋商報》,結(jié)果報紙給發(fā)表了,當(dāng)然很興奮。那篇文章好像是一篇影評。大概很多人會覺得奇怪,我那么小的年紀(jì),怎么就想到去投稿?但是對我來說,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看了那么多的書,看到別人能夠?qū)?我覺得我也能寫?？戳穗娪昂蛣e人寫的影評,我和他們的感受不一樣,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受寫出來而已。

初入邵氏

1957年,我在日本讀書,就擔(dān)任了邵氏電影公司的駐日經(jīng)理。

這樣的經(jīng)歷讓別人看起來也比較奇特,但是對于我來說也很自然:父親就在邵氏公司任職。我可以說是邵逸夫先生看著長大的。我去日本讀書的時候,他說:那邊剛好有一個經(jīng)理要退休了,你正好可以接任。我想大概是他覺得我可以的。

小時候,邵逸夫先生就很喜歡我,我小時候留了胡子,他看了就跟我開玩笑:我都沒有留胡子,你小小年紀(jì),留什么胡子。小時候和邵先生見面倒是不少,像父親的生日,或者是我去父親公司那里玩,都會見到他。不過,那時候,我和邵先生的關(guān)系,也說不上是“忘年交”,一定要說一種關(guān)系,也只能說是我是邵先生雇員的兒子。那時候也沒有跟他做事情,只是覺得他很隨和。后來跟他做事情,才發(fā)現(xiàn)他很嚴(yán)格,做什么都要求我們做到最好。

他每年都會來日本召開公司的集會,這時候跟邵先生的接觸才多了起來。邵先生喜歡到日本吃東西。那時候讓我奇怪的是:他每次到了日本,不單吃日本菜,還去吃中國菜。我想,吃中國菜在香港也可以啊,干嘛要跑到日本來吃呢。

不過后來我就明白了,我發(fā)現(xiàn)他每次到日本吃中國菜,總是會點(diǎn)一個黃魚兩吃。因為那時候黃魚在香港和大陸慢慢地少了,而邵先生很欣賞日本的黃魚。

相交三才子

我在日本工作的后期,開始參與拍電影的工作,做監(jiān)制。

后來就去了臺灣,和古龍的交往就是在那一段時期開始的。我去臺灣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是古龍的作品《蕭十一郎》。

那時候,是電影的黃金時代,拍什么戲都賺錢,對電影的質(zhì)量要求并不高。

和古龍第一次見面就是買他的版權(quán),古龍很能談,天南地北都能聊得來。和古龍聊天當(dāng)然要喝酒,那時候我正好也能喝一點(diǎn),所以談得很投機(jī)。后來倪匡和古龍交往的時候,我就回了香港,工作很忙,很多時候走不開。但是還是有時會和倪匡從香港到臺灣去找他喝酒。古龍有兩方印,就是我給他刻的。

(有人曾經(jīng)問過你,倪匡和金庸的書你更喜歡哪個,你的回答是喜歡金庸。我想問的是,在交往上,這兩位老朋友你更喜歡跟誰交往?)

他們兩個都好,兩位我都喜歡。倪匡兄比較隨和一些,我們年紀(jì)也比較接近,還在一塊做過節(jié)目,見面比較多一些。查先生比較忙,我和他見面要看他的情況。但是我在查先生那里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像在歷史方面,碰到不懂的問題,問查先生,總是能得到答案。和倪匡兄在一起就很放松啦,八卦的事情也會聊一些,花天酒地也是有的。

你說人們常常把金庸、倪匡、黃和我稱為四大才子,我其實很反感這個說法,我覺得,我們就是四個很好的朋友。

黃現(xiàn)在過世了,你別看他在電視上那么隨意,其實他是個很拘謹(jǐn)?shù)娜?比如他做節(jié)目之前,會手里拿著小卡片背臺詞。我從來都不肯做這樣的工作,可是黃覺得要做就要做到完美。

倪匡、黃和我過去曾經(jīng)在一起做過一個電視節(jié)目,叫《今夜不設(shè)防》。

這個節(jié)目怎么來的呢?那時候,我們?nèi)齻€人常常在一起,倪匡喜歡泡夜總會,我和黃每次都去給他捧場,但是不能總是讓倪匡買單啊,所以去了幾次我們就要回請倪匡。

那時候,去一次夜總會,一晚上要花三萬塊錢(港幣),那是一筆很大的數(shù)目。而且我并不喜歡那家夜總會,覺得那里的女孩子不漂亮,酒也不是很好,而我們?nèi)齻€人在那里聊的內(nèi)容都很有趣,結(jié)果那些女孩子都被我們逗得哈哈大笑。

我就覺得很不劃算:還不如我們自己做一檔電視節(jié)目,那樣的話,酒商會拿最好的酒給我們喝,美女明星們都喜歡我們風(fēng)趣的談話,而我們還可以有錢拿!

我把這個想法和他們兩個人講了,他們兩個都覺得不錯,黃就去和電視臺接洽,結(jié)果和電視臺一拍即合。所以就有了那樣的節(jié)目,也很奇怪,從那以后,香港所有的清談節(jié)目都是三個人,其實三個人或者四個人都可以啊。

拍電影的日子

我在香港拍電影的時候,鄒文懷先生剛好離開了邵氏,去創(chuàng)辦嘉禾了,他一離開我就接上去了,銜頭是制片經(jīng)理。

你說我說自己還沒有倪匡說起我來那樣滔滔不絕?那當(dāng)然了,倪匡口才好啊,其實我覺得我還是寫在文字上感覺好一些,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這樣的性格都不應(yīng)該去做什么電視節(jié)目,后來做慣了也就一個一個接著做下來。

不過,我倒不覺得和人打交道很麻煩。做制片也有讓我很喜歡的一面,就是要求在很短的時間里處理幾百個問題。還是給你講個例子吧,有一次王羽(因主演《獨(dú)臂刀》而出名的邵氏影星——編者注)在韓國拍戲,那邊的制片沒有經(jīng)驗,發(fā)生了很多困難,什么都不順利,鄒文懷先生就把我從日本調(diào)過去,當(dāng)時命令特別急,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你馬上走,什么話都不要說,馬上到機(jī)場買一張機(jī)票走。我連回家換身衣服的時間都沒有。我到了韓國,處理完問題回到家,家里養(yǎng)的一籠小鳥都死掉了。從那時起我就不養(yǎng)寵物了,我覺得沒有時間去照顧他們,還要去養(yǎng),就很不負(fù)責(zé)任。

那場戲最后一場是下雪的戲,但是那幾天又沒有下雪。中國人的觀念,過年是一定要回家的,劇組里很多人都嚷著要回家過新年,王羽很著急。但是沒有雪又拍不下去。我說:好,不管花多少錢,買幾卡車的白面來。面買來之后,把面撒在山上,雖然不是很像,但是拍出來后可以和以前的戲接上去。

我讓倪匡演嫖客那事,他肯定跟你講過吧?當(dāng)時那個戲里有一個妓女是利智扮演的,倪匡又很喜歡利智,我說你喜歡你就來客串嘛。倪匡的知名度又很大,他來客串,大家都喜歡。

后來我發(fā)現(xiàn)電影其實不是很符合我的個性,但是當(dāng)時電影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玩具,我怎么玩都可以。比如說我很喜歡香港過去一個叫池塘咀的地區(qū),很高級的,但是那個時代我已經(jīng)錯過去了,沒有辦法去。那么我在一次拍電影的時候就請一個美術(shù)指導(dǎo),按照當(dāng)年那些一點(diǎn)一滴再現(xiàn)出來,包了一桌菜,菜都是按照那個時代的標(biāo)準(zhǔn)來做的,酒也是那個時代留下來的。我在片場里享受到了當(dāng)年的氣氛。這都是電影帶給我的。

電影雖然很好玩,但終究是團(tuán)體的事情,完全不是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