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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文并茂 朗讀 大染坊 第06章

 bnm0 2012-02-20
大染坊 第06章
  早晨,淄博張店城里,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瓷器店。
  雖是春來二月,但還透著寒氣。人們的著裝也五花八門,抬缸抬甕的那些苦力已經(jīng)開始光著膀子干活了,賬房之類的人物穿著夾襖,老年人的棉襖卻還沒脫。
  一座高門樓,后面是二進式的宅院。那門樓帶著門廂,黑漆底子鑲紅條門心。門上的匾額從右向左橫書金字“世代書香”。
  門廂上的對子字字飄逸:“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余”。正宗的漢隸,柔中帶峻,平和之中透著險奇。
  那宅院青磚青瓦,院中有兩棵大海棠,枝杈伸舉,蒼老有力,枝頭的花含苞待放。樹下一個石桌,一個老媽子正在擦著,水灑在石頭上,顏色變深。石桌中央是個棋盤,在“楚河漢界”處卻是另一番文字:“劉項爭鋒,江山誰屬”。雖是沒有問號,卻能感到那個問號的存在。在棋盤的兩頭各有六字,南頭是“無慮無求無忌”,北頭是“有花有風(fēng)有棋”。老媽子把抹布纏在指頭上,摳著擦那些字。
  正堂上,盧老爺在喝茶。他五十多歲,精神矍鑠,瘦而不柴?;ò最^發(fā)向后歸去,頷下細長花白短須。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這屋里的陳設(shè)雖不豪華,但能透出家境的殷實和主人的品味。沖門是博山大漆的八仙桌椅,“呂洞賓過海擱幾”兩頭高翹。桌角和椅子扶手上的棗紅漆雖被歲月磨淡,露出了木質(zhì),卻顯得家傳久遠。擱幾的上方中堂畫的一叢很舊的黃菊花,兩邊的對子是近代大書法家華世逵手書:“人淡似菊菊不落,室小如船船永行。”靠東里間墻處是一個紫檀長條書案,簡約靈秀,透著明朝萬歷天啟風(fēng)致。書桌的上方橫幅字畫是何紹基寫走樣的顏體字:“讀書掃地?zé)恪薄?BR>  盧老太太從里間屋里出來了,富富態(tài)態(tài),慈眉善目,頭發(fā)花白。她過來給盧老爺添了茶。她見老伴面沉似水,就問:“老大還沒起來?”說著拿抹布習(xí)慣性地擦了一下壺底。
  盧老爺不屑地哼了一聲:“哼,還老大!老二兩口子也還沒來請安呢!”
  老太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別整天一百個地方看不順眼,這都民國了。家駒留洋好幾年,這才剛回來的,記不得那些規(guī)矩了?!闭f著回手拿個橘子給老伴剝。
  盧老爺斜過臉來:“民國了,就沒禮數(shù)了?我讀林琴南翻譯的那些書,知道洋人最講禮數(shù)?!崩咸敕瘩g,盧老爺伸手按下,“就算老大忘了,老大的媳婦不該忘吧?老二兩口子不該忘吧?連人家王媽都笑話?!?BR>  老太太把橘子遞過來,盧老爺看了看,接過去,不滿情緒好似少了些。
  老太太說:“老大家和老二兩口子我說他們,你對老大就寬限些吧!南到博山,北到桓臺,這方圓二百里,咱家駒這樣的洋進士有幾個?”
  盧老爺更加不屑:“哼,還洋進士呢,寫封家信都不通。你看那字寫的!歪七扭八,怕我說他,還故意在漢字里加洋文,輕佻!”
  老太太為大兒子辯護:“這話我就不愿聽。你不認識洋文,就說家駒那墨筆字寫得不好。這出洋念書當(dāng)初我就不贊成,是你死命地攛弄,你說中國之學(xué)快斷氣兒了。這好,學(xué)回來了,你又看不順眼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著才舒坦!”說著,老太太不懷惡意地白了老伴一眼。
  盧老爺滿嘴里是橘子,暫時無法反擊。
  ※※※
  東屋里,盧家駿兩口子正在說私房話。家駿正在整理儀容,準備和太太一塊兒過去請安。他二十一二歲,精明干練,皮膚黝黑透亮,中式便褲便褂,腳上穿著“日行八百里”膠底鞋(西洋最早輸華的膠皮鞋)。他太太小個子,兩眼溜圓,胖乎乎的,透著婦女式精打細算的神情。她穿著大紅鳳凰戲牡丹的花夾襖,正在對著鏡子往頭上插簪子,插上了,感到不合適,然后重新再插。家駿催她:“你快點兒,咱爹這馬上就急?!?BR>  “西屋里大哥還沒起呢。咱爹那么大的規(guī)矩,我看他也沒招?!?BR>  家駿不高興:“大哥剛回來,你別老攀大哥。快點!”
  “哼!一萬大洋在青島買了染廠,你看人家大哥,這是什么命,什么心也不操。娶媳婦,有那么俊的表妹,娶好了媳婦就出洋,玩夠了回來,就有現(xiàn)成的買賣在那里等著。你再看看咱!你整天和那些佃戶打交道,為了三斤五斤的租子,來回地討價還價。我看咱爹就是偏心眼兒。一萬大洋能買多少地?他為了大哥什么錢都舍得花??蓪υ勰兀空魝€干糧還得看看摻了多少棒子面兒,連個饃饃都不舍得吃。咱大哥也夠小氣的,那搪瓷臉盆多好,也不說在西洋多帶回一個來給咱?!?BR>  家駿有點煩:“你行了,哪來的這些不對付!咱爹是有見識的人,當(dāng)年進京見過梁啟超譚嗣同,知道哪頭輕,哪頭重。地多有什么用?要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還能收點租,要是趕上旱了澇了怎么辦?那地里就是不收成,你還逼著那些佃戶變出糧食來?這工廠就不一樣了,只要機器轉(zhuǎn)著,就能掙錢。掙了錢買糧食還不一樣?凈讓我心煩。還搪瓷臉盆,這銅盆還不一樣洗臉?”
  “家駿,青島那工廠掙了錢有咱的嗎?”她對下一步的財務(wù)情況還是比較關(guān)心。
  家駿坐在那里笑笑:“不管有咱的沒咱的,光憑你叫我名字,咱爹聽見就不依。”
  妻子不高興:“你這人真不講理。是你不讓我再叫你相公的,說朝代變了,人家上海北京都是叫男人的名字。人家真叫你名了,你又來了詞兒。我看你和咱爹一樣,一會兒一變,不知道怎么樣才算舒坦?!?BR>  夫妻二人出門來,妻子在后頭推家駿,故意大聲說:“去了趟青島就累成這樣,沒命地睡,看不讓咱爹熊你!”
  盧老爺在北屋里聽到了。
  家駿委屈,剛想回頭反駁,又被妻子杵了一下,二人朝北屋走來。
  ※※※
  家駒的太太早穿戴好了,表妹正在侍候著當(dāng)初的表哥起床。太太拿著家駒的衣服,他穿一件,太太遞一件。家駒感到這是應(yīng)該的,并不太在乎。太太像是做錯了什么事,眉目低垂,不敢出些聲色。
  家駒的太太長得很穩(wěn)重,濃眉大眼,劉海前遮,氣質(zhì)里透出點大家閨秀的韻致。中等身量,穿著馬黃色昌邑緞子夾襖。
  家駒刷牙,她拿痰筒接著。她看著家駒嘴里的那些沫,身子向后仰,害怕濺到自己身上。
  家駒伸手試著洗臉?biāo)臏囟龋枺骸跋喙?,熱不??BR>  家駒側(cè)過臉來:“我一回來就對你交代了,不能再叫相公。我是留學(xué)生,你整天相公相公的,叫得我像個前清的縣官兒。就叫我家駒。”
  “俺不敢。”
  “這有什么不敢的?西洋夫妻之間都叫親愛的,這怕什么?我出了一陣子洋,什么都看到了。中國毀就毀在這些沒用的禮數(shù)上。我在德國讀了一個外國人寫的中國笑話,說甲午海戰(zhàn)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禮數(shù)太多。炮手裝一個炮彈沖著管帶一磕頭,問問該不該放,等磕頭回來了,日本人的炮彈先打來了。還弄這些沒用的禮數(shù)。以后守著咱爹不叫,光咱倆的時候就叫我家駒。這就叫一聲我聽聽?!?BR>  妻子托著毛巾臉紅了,低著頭,囁嚅地小聲試叫:“家駒哥?!?BR>  家駒氣得笑了:“你這是剛從前清出來,又進了話本兒。把那哥字去了,重新叫?!?BR>  妻子的頭更低了,羞怯地努力著小聲叫:“家駒?!?BR>  家駒滿意了:“這就對了嘛,叫常了就自然了。新時代,新女性。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拉提琴,說洋文。也不知道當(dāng)初朝廷里那些狗屁大夫從哪弄來的招兒,讓慈禧這個熊娘們兒活起來沒完。這個熊娘們兒真是死晚了,耽誤了中國。我在國外感受最深。一想起清朝的那些王八蛋,氣就不打一處來。曾國藩左宗棠也生得不是時候,幫著清朝茍延殘喘。孫中山也是生晚了,早該掀了清朝這個爛攤子?!?BR>  翡翠不敢抬頭,好像清朝的罪責(zé)該由她承擔(dān)。
  家駒對中國歷史評價過之后,開始洗臉,妻子手端毛巾小心侍候,隨時準備遞上去。
  家駒洗完了臉,開始著裝,豎起白襯衣的領(lǐng)子,打開衣櫥找領(lǐng)帶。
  妻子忙問:“你找什么,相公?”
  家駒把眼一瞪,妻子趕緊低頭改口:“家駒,你找什么?”
  “領(lǐng)帶,我昨天打的那條。”
  妻子忙從晾衣的竹竿上取來,遞上:“我昨天晚上剛洗了?!?BR>  家駒看著洗過的領(lǐng)帶,皺皺巴巴,無奈地向后一仰臉,手也松下來:“這東西不能洗。嗨!不錯,不錯,還沒把我這西裝洗了。”說著回身取過另一條。
  妻子端著領(lǐng)帶問:“那臟了怎么辦?”
  家駒打著領(lǐng)帶:“臟了,你就放在那里,千萬別洗。我捎到上海去洗。這不是水洗的東西。”
  妻子更納悶:“洗件衣服還得去上海?”
  家駒打好領(lǐng)帶,拿過淺灰西裝穿上:“翡翠,咱慢慢地來,有些事兒一時半會說不明白。從今天晚上開始,我就給你講什么是進步,什么是落后。走,咱先去給爹請安。這個禮數(shù)暫時不能破?!闭f著自己也笑了。
  ※※※
  盧老爺端坐上首,等著朝拜,老太太表情倒是喜興。
  盧家駒西裝革履地進來,微微頷首:“爹,娘,早晨好!”
  翡翠還是老式的規(guī)矩,低低頭,握拳在腰:“爹,安康!”又沖著老太太如此一下,“娘,安康!”
  家駒坐在靠近盧老爺?shù)墓男午U空凳子上,家駿坐在他對面,好似文左武右。家駒進來時家駿已經(jīng)起立,這時他給哥嫂請安:“大哥好,大嫂好?!比缓笾匦伦隆?BR>  盧老爺看著自己制定的這些儀式還沒離譜,剛才的怨氣消去一些。翡翠過去給公婆倒茶,倒完了茶,老太太順手拉住大兒媳的手:“翠,咱娘倆里屋里說話。老二家——”家駿太太聞聲上前:“娘?!崩咸愿溃骸澳愕湍愦蟾缢麄円f說辦廠的事,你也別在這里支應(yīng)著了。給你錢,去割二斤肉,晌午咱蒸個丸子吃。撿著那五花三層的買,太瘦了不香?!?BR>  盧老爺多少有些不悅:“這不年不節(jié)的蒸的哪門子丸子!”
  二太太答應(yīng)著,老太太從兜里掏出一張潮乎乎的紙錢,并不理會丈夫的不滿:“俺家駒出洋這些年沒餓煞就算命大的。我聽著那些吃頭,就覺得不墊饑。去,蒸頓丸子我說了還算。去吧?!?BR>  盧老爺怕當(dāng)眾再遭到更沉重的反擊,順坡下驢地笑了笑。
  二太太得令去了,老太太領(lǐng)著翡翠去了里屋,大概是問問家駒夜間的表現(xiàn)。
  ※※※
  盧老爺?shù)哪樕俅螄烂C下來,他上下打量著家駒,家駒多少有點發(fā)毛,也跟著看自己,沒發(fā)現(xiàn)什么毛病,就沖爹笑笑。
  “家駒,你回國這么些天了,這打扮兒也該換換了吧?”
  家駒笑笑,不反駁。
  家駿在對面精力集中,兩眼亂轉(zhuǎn),隨時準備回答問題。
  這時再看家駒那身西裝和錚亮的皮鞋,確實與環(huán)境有些不相稱。他油頭錚亮,戴著克萊克斯金邊眼鏡,帥氣中透著闊氣。
  “你也知道了,家駿已經(jīng)把青島染廠戶給過了,這就算是真正買下了。你打算怎么干?說說我聽聽?!?BR>  家駿插進來說:“光過了過戶,那律師行就要了十塊大洋,真貴!律師這錢來得容易?!?BR>  家駒覺得那都是小場面,不屑地笑笑:“怎么干?這沒問題,我這幾天就想到青島去。只是這掌柜的還沒找著合適的。”
  盧老爺放下茶碗:“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了,那陳壽亭就行??赡阏f人家是土染匠。讓你和人家見見面,你都不肯去周村。家駒,這要是干大事,首先一條就是禮賢下士。”
  家駒說:“爹,不是我不見。缸染、甕染、硫酸、黑礬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F(xiàn)在是機器染,機器印花,他連個字也不認,能干什么?不用說別的,他連電燈興許都沒見過?!?BR>  盧老爺說:“你這話我就不愛聽。電燈我也沒見過,但是就是這沒見過電燈的供著你出的洋。周村的染織全國有名,現(xiàn)在整個周村還剩三家染坊,其他的那些都讓這個姓陳的給擠垮了。這還不是能人?能人就得認字?劉邦也不認字,一樣開創(chuàng)漢朝四百年?!?BR>  家駒說:“他那是靠著搗鬼,不是什么真本事?!?BR>  盧老爺說:“我說,這做買賣的有幾個不搗鬼的?再說了,人家搗鬼也好,不搗鬼也好,滿周村那么多人,哪個不佩服?不用說周村,就是在張店一提陳六子,哪個不挑大拇指?本事大小咱先不說,咱先說那人性。當(dāng)初他要飯,常去一個飯鋪子,那撩簾的斷不了給他點剩飯。現(xiàn)在這陳六子發(fā)了財,十幾年供吃穿,還雇上房東太太給撩簾的當(dāng)老媽子。那人性不好能辦到?不錯,這陳六子是不認字兒,但不是沒文化。光憑知恩圖報這一條,二十四孝不過如此吧?多少念過書的人一旦得勢就變臉,甚至爹娘都不認。陳世美倒是狀元,殺妻滅子的還不夠狠?書是得念,但得分什么人念。好人念了書更好,可是壞人念了書,干起壞事來更毒。那秦檜不認字嗎?你看他注的那《前六經(jīng)》頭頭是道,寫的那字龍飛鳳舞,才俊非凡,絕對不在蘇黃米蔡之下。甚至咱現(xiàn)在印書印報用的這老宋體,就是由秦檜那字演變而來。可是,這樣的讀書人有什么用?家駒,你是留了洋了,是見了世面,可是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真正的工業(yè)不是大學(xué)里能教出來的。要是能夠教出來,那咱中國就多造這樣的大學(xué)就行了。干買賣,什么是真本事?能掙錢就是真本事。也就是我,中了梁啟超的邪,讓你留了洋。這方圓幾百里內(nèi),除了你,哪里還有專學(xué)染織的留學(xué)生?那些染匠多數(shù)不認字。陳六子人性又好,又是染行里的尖子,和這樣的人搭伙能錯得了嗎?”盧老爺講演完后開始咳嗽,家駿趕緊過去倒茶,同時示意大哥少說話。家駒也跟著起來照料。
  盧老爺?shù)目人云较⑾聛?,伸手把煙袋摸過來。家駿說:“爹,先別抽吧?!?BR>  盧老爺沒理會小兒子的話,把煙裝上。
  家駒拿出煙卷來,在銀煙盒上蹾,一下,一下,盧老爺看不入眼,把目光望向院子。
  門開著,王媽抱著家駿的兒子往外走。
  老太太從里屋探出來一條腿,扶著門框說:“咱家駒剛回來,不知道陳六子的故事。你慢慢地給他說,那么大聲干嗎?有什么說什么,別動不動就從秦始皇他奶奶那里說起。咱就說請掌柜的,別一會兒陳世美,一會兒秦檜的,我在里頭聽著都鬧得慌?!闭f完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
  內(nèi)屋里,翡翠坐在婆婆的床邊笑。
  老太太回到床邊,拉起翡翠的手:“我要是不摁住這個老頭子,他是越說越來勁。人越多,我這一手兒越靈。”老太太笑了。
  翡翠說:“姑,我也整天滿耳朵是這陳六子,聽說是個二不愣。他別欺負家駒哥?!?BR>  老太太拍打著侄女的手:“翠兒,你姑夫雖是好叨叨,可那眼力卻是不會差。咱不管那些,要是這些事兒還用咱操心,還要爺們兒干什么!”
  盧老爺聽完了太太的對自己發(fā)言的批語及談話的要求,并沒有放棄講演的宗旨。他吐出一些煙,聲音如舊:“家駒,咱這是在家里說想請人家陳壽亭,還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去呢!”
  周太太開始護短:“有本事,罵兩句怕什么?我聽見他嗷嗷喊,就覺得滿染坊里有活氣。”
  ※※※
  壽亭和采芹在屋里說話。新房的喜氣還沒散去,依然給人一種甜蜜的感覺。
  采芹在炕邊上往一個深藍色包袱里放衣裳,壽亭坐在小凳上,把頭靠在采芹的腿上,幸福地卷土煙。
  壽亭說:“我去張店第二天就回來,用不著帶衣裳?!?BR>  采芹居高臨下,忙著自己的事:“那火車煙熏火燎的可臟呢,你下了火車找個地方換上。那盧少爺是留學(xué)生,說是穿得西服洋領(lǐng)子的,你土頭土腦一步邁進去,別讓人家瞧不起。”
  壽亭一挺脖子,眉毛豎起來:“咱還瞧不起他呢!他找咱合伙,看的不是咱穿什么,是看咱有沒有本事?!?BR>  采芹哄他:“我知道,你有本事,這我知道,怎么一句話不對付就急呢!”說著系好包袱,在后面摟住他的脖子。
  壽亭背著她:“唉,就是不認字兒呀!采芹,等咱有了孩子,說什么也得讓他上學(xué),上大學(xué),也出洋留學(xué)。要是孩子們不好好地念書,我就是死了,也爬起來給他擰了頭去?!?BR>  采芹拉個小凳坐在他對面,夫妻相對,猶如兒時,情真意切:“你要是再認字——”用手指一杵他額頭,“就上天了!”
  壽亭的頭彈回來,只是傻笑。
  壽亭捏滅煙,把煙蒂里那點煙葉又抖回笸籮里:“我這趟去張店,不能白跑,得想法把這事兒弄成了。采芹,周村這地方太小,就是咱一發(fā)狠,把另外的幾家擠垮了,全周村的布全歸咱染,又能有多少?青島靠著海,什么事都走到前頭。還有那德和洋行,我倒是要看看咱買的那些德國料子,讓人家扒去了多厚的皮。以后咱直接從那里進料,光這一項,一年就能省出十畝地來。”
  采芹故意沉下臉:“哼!你去了青島還能想著咱這家呀?那里凈些穿裙子的洋學(xué)生,早忘了家里那挽纂的傻娘們兒了!”說著故意努起嘴,手玩著衣角裝委屈。
  壽亭當(dāng)時就急了:“采芹,我今天把話放到這里,我陳六子就是掙下座金山,也不干那事!要是……”
  采芹急忙平息暴動:“人家是和你說著玩兒,我知道六哥打小心里只有俺?!闭f著偎在他懷里。壽亭撫摸著她的頭,表情悲壯。
  3
  早晨,盧府院子里的兩株海棠開了,繁花滿樹,整個院子芬芳撲鼻。
  家駿去火車站接了壽亭,拐過盧家那條街后,家駿說:“六哥,我先一步回去報信?!闭f罷跑起來。
  壽亭背著褡子走過來。
  盧老爺滿面喜色迎出來。壽亭急步上前,右手向地下一伸,行了個請安禮:“盧老爺好!”
  盧老爺趕緊接起他來,家駒在一旁上下打量著壽亭,神態(tài)有些優(yōu)越。
  正堂上,盧老爺讓壽亭坐在椅子上,壽亭執(zhí)意拉個凳子坐下,家駒也就坐在了他旁邊。家駿忙著倒水。
  里屋,老太太從門縫里向外看,回過頭來對大兒媳婦說:“你也看看,這就是那陳六子,個子雖說不太高,可真是威武。”
  翡翠不好意思過來看,老太太就拉她。翡翠剛來到門邊,盧老爺咳嗽一聲,她嚇得又回來:“姑,俺不敢?!?BR>  老太太也不說什么,又把她推回來。她從門縫見壽亭扎開馬步,兩手撐著腿,她不住地點頭。
  老太太仰著臉問:“是吧?這小子有股精神頭?!?BR>  壽亭的褡子放在那個書案上,家駒看著那東西,忍不住笑。
  盧老爺欣賞地看著壽亭:“大侄子,你是我請來的大能人呀!”
  壽亭起身接過家駿的茶,朗朗地說:“盧老爺,你這是夸我,我連個字兒也不認,就是個染匠。大少爺這才是真正的能人,不僅識文解字,連洋話都會說。大少爺,我屬虎,你屬什么?”
  家駒淡淡一笑:“屬兔,比你小一歲?!?BR>  壽亭突然感慨:“大少爺,你有個好爹呀!咱倆差不多的年紀,你上了多年的學(xué),我要了多年的飯,這是命呀!說書說的全是實話,'有福生在將相家,沒福生下來是叫花’。盧老爺是在城頭上拿著千里眼——看得真遠呀!花了那么大的錢供你出洋念書。大少爺,我要是有這樣一個爹,過上一天你這樣的日子,這輩子也算沒白活。唉!”說完把頭低下了。
  家駒有點找不著北,不知道從哪個方面應(yīng)對,一時表情茫然。
  盧老爺聽壽亭這一恭維,加上壽亭的現(xiàn)身比對,從心里覺得到位。他看了一眼家駒,然后探身對壽亭說:“爹好娘好,不如自強好。六十四卦'乾’第一,當(dāng)頭就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那么多要飯的,為什么就你有今天?那么多開染坊的,為什么就你干得好?這都是靠你自強。《明會要》說洪武皇帝朱元璋'一字不識通六經(jīng)’——當(dāng)然朱元璋認字兒。我看你就有那點意思。同是染匠,可你這染匠誰敢小看?誰不知道陳六子?”說罷,拉過壽亭的手拍著,十分親熱。
  家駒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并且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成為反面典型,就多少有些不耐煩,稍作思考,決定主動出擊:“陳掌柜的,你懂機器染嗎?”
  壽亭一愣,看著家駒:“懂呀!”
  家駒懷疑:“跟誰學(xué)的?”
  壽亭放下茶碗:“去年我去上海買坯布,特別去了趟成通染廠,看了一眼。機器染沒別的,就是比手工省事?!闭f完又把那碗茶端回來。
  家駒迷惘地慢慢搖頭。
  壽亭看著家駒的頭晃,頓時把眉毛豎起來:“大少爺,我這人脾氣急,怕激。這世上沒啥太新鮮的事兒。這機器染就是用人少,染布多,其實工序是一樣的。我一眼就看明白了。機器染就是前蘸后染,烘干拉寬。咱現(xiàn)在是用人拉寬拉長,它是換成了機器。那機器勁大,一丈布能拉出二寸來,所以說,這機器染的布,縮水更厲害,比手工染的還坑人?!?BR>  家駒認為基本正確:“我是學(xué)的紡織印花專業(yè),不過你說的這染布工藝倒是差不多?!?BR>  壽亭問:“大少爺,咱青島這廠里有印花機?”
  家駒說:“有一臺,但是現(xiàn)在技工水平太低,光有機器沒有用。咱去了之后,主要還是以染布為主。”
  壽亭納悶:“你開不了?”
  家駒多少有點尷尬:“陳掌柜的,我實習(xí)的時候也開過,但是一個機器要好多人開,我自己辦不了?!?BR>  壽亭點著頭:“那也就是說,上了一陣子德國,一個人回來沒有用?”
  家駒看了一眼父親,忙說:“不是一個人回來沒有用,我能管開印花機的,知道他干得對不對。再說,哪有留學(xué)生親自開機器的?”說時偷眼再掃父親,接著岔開話題,“陳掌柜的,我就不明白,你就到染廠里看了一眼,就敢說懂機器染?”
  壽亭不客氣:“我娘死得早,她老人家的話我還記著一句:這一等人不用教,二等人用言教,三等人用棍教。大少爺,有些人你就是用棍子打他,他學(xué)東西也是慢。他不是不上心,是不開竅。”
  家駒有點挑釁:“陳掌柜的,那你是哪等人?”
  壽亭眉頭一挑:“大少爺,當(dāng)著盧老爺,不能張開嘴就日娘操祖宗。我把話給你放在這里,不管什么東西,只要我看一眼,立刻就明白,否則就不是陳六子!”他已經(jīng)急了。
  家駒進一步挑釁:“陳掌柜的口氣大些了吧?”
  壽亭放下茶杯,猛然站起。家駒也跟著站起來?!氨R老爺,張店我也來了,您老我也見了,合伙干買賣,講的是彎刀對著瓢切菜——正好。可依著我看,我倒是彎刀,可大少爺不是瓢,對不上碴兒!”說著就過去拿褡子。
  盧老爺趕緊拉下他:“家駒是不放心,是打聽打聽。家駒,你六哥還有絕的呢,你是不知道?!?BR>  家駒說:“噢?”
  盧老爺努力贊美,生怕壽亭憤然離去:“你六哥在上海買坯布,他聽不懂外國話,可是外國人和那中國掌柜的說什么,他都知道。”
  家駒興趣大增:“你怎么知道的?六哥,你說說聽聽?!边@時他顯得很天真。
  壽亭一聽盧老爺夸他,又見家駒叫他六哥,轉(zhuǎn)怒為喜:“猜的。買賣上的事,就是個價錢。洋鬼子看我要貨量大,就想便宜點兒??赡莻€中國人不愿意,他看我是山東來的鄉(xiāng)下人,就想坑我。我還沒等那中國人說完,站起來就走。他立刻躥過來拉我,連連給我賠不是。他以為我能聽懂外國話。哈哈……”
  大家笑起來。
  老太太在里屋里對大媳婦點畫著,小聲說:“翠兒,你看陳六子嘴真跟趟,家駒有這么個人兒幫著,準掉不到地下?!?BR>  翡翠點頭贊同:“嗯!姑,你坐下,別再過去了,再讓人家看見你?!?BR>  家駿見勢有轉(zhuǎn)機,忙湊上來問:“爹,叫館子什么時候送菜?”
  盧老爺一揚手:“這就送,我和你六哥喝著聊。家駒他娘,你出來吧,領(lǐng)著家駒媳婦一塊出來見見她六哥?!?BR>  壽亭大驚,忙站起來準備應(yīng)付,順手向下拽拽褂子。家駒一把拉他坐下:“六哥,沒外人,坐著,坐著。”
  老太太與翡翠先后出屋,翡翠低著頭緊隨婆母。
  壽亭忙上去拉著老太太的手請安:“老太太,我這叫驢還沒上套,就嗷嗷地叫喚,驚了你老人家。嘿嘿!”
  老太太歡喜:“大侄子,你要是聲小,我在里頭還聽著費勁呢!翡兒,這是你六哥,大侄子,這是家駒太太?!?BR>  翡翠抱拳于腰,屈膝行禮:“六哥吉祥?!?BR>  壽亭沒還禮,而是轉(zhuǎn)過身來對著盧老爺:“老爺子,你可害死我了!你把這個家治理得不分男女,全是一套的仁恭理智,我哪一招也接不住呀!”說罷,大家笑起來,盧老爺拍壽亭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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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壽亭回來了,一家人接著。
  周太太忙著倒水,周掌柜從抽屜里拿出一盒放了很久的紙煙,讓他抽一支。壽亭接過來,又將煙裝回?zé)熀蟹藕茫厥謴牟汕凼掷锝舆^煙笸籮,熟練地卷煙。
  周掌柜探身問:“壽亭,談妥了沒?”
  壽亭說:“嗯,妥了,那爺兒幾個一會兒就讓我捋直立了。”
  周掌柜縱深詢問:“說沒說咋拆賬?”
  壽亭說:“說了。那廠是一萬大洋買的,是個新廠,一天沒開過。蓋這個廠的那男人把廠弄好了之后,心里高興,就喝了口酒,下海洗澡,一口水兒給嗆煞了。你說這是什么命!”
  周太太在外圍小聲說:“這一說……”她看向丈夫,“這廠還不大吉利?”
  壽亭一揚臉:“沒事,娘。什么人,什么福,土地爺,住瓦屋。他那命擔(dān)不住,不一定咱擔(dān)不住。你放心,娘,沒事?!?BR>  周掌柜關(guān)心具體錢數(shù):“這一萬大洋咱出多少?”    nm22vn   nm2345   vb22n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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