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駒突然有點慌：“那周掌柜的不是回信說差不多嗎？”
　　盧老爺嘆口氣：“現(xiàn)在都看準(zhǔn)了，這種地沒有出路。博山趙家也在濟南開了個染廠，叫三元染廠，也想請這陳壽亭?？蛇@趙家和周家是連襟親戚，周掌柜的覺得這陳壽亭脾氣急，好罵人，怕弄得親戚門里不好處，這才愿意讓他和你上青島?！?BR>　　家駒說：“噢？趙家也開了染廠？我和趙東初——就是他家的老三，是濟南正誼高中的同學(xué)，這人挺能干?！?BR>　　盧老爺說：“他家一共倆兒子，哪來的老三？”
　　家駒笑了：“爹，這你就不如我熟了。他就是兄弟仨，老二小時候生麻疹死了，這老三也就沒改口?！?BR>　　盧老爺一擺手：“這老二老三的都是些用不著的，咱說正事。趙家那大兒子是有名的買賣人，你剛才說的這老三也是北京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奔荫x剛想說是哪所大學(xué)，被他爹用手壓下了?！澳阆?，這樣明白世故的一家人都想請這陳壽亭，這人本事能小了？”
　　家駒想了想：“也是，他大哥我見過，很有心計。這么一說陳壽亭還真有兩下子？”
　　盧老爺說：“有兩下子這是定了！要緊的是，濟南離周村近，陳壽亭剛和周采芹成了親——就是周掌柜他閨女，怕陳壽亭掛牽著這一頭兒?！?BR>　　家駒一扭臉：“嗨，這女人到處都是，還非在家里守著那個臟老婆？”
　　盧老爺聞言大驚，手指用力指里屋。家駒也自知失言，向里屋看看，主動賠笑，上前給他爹添水。
　　盧老爺這回聲音小了：“家駒，咱買廠的這一萬大洋，就有你丈人——你舅的四千二。這錢看來不多，你可要知道，虧得你姥爺在前清做過官，留下了點積蓄。要是種地，從土里刨這四千多大洋，那是好幾輩子工夫呀！就是這，也是好幾輩子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孩子，好好珍惜呀！”盧老爺說罷，喟然長嘆，眼中似有淚意，向外邊看著。
　　家駒也低下了頭。
　　家駿見氣氛有些沉滯，就插進來說：“哥，陳六子這人我見過，說話相當(dāng)敞亮，看著他那架勢，就是把頭砍了，好像是還能再長出一個來。陳六子既不嫖，也不賭，就是好罵人，這一條不好。”
　　家駒說：“爹，這陳六子好罵人我也聽說過。我就不明白，他原是個要飯的，哪來的這么大脾氣？”
　　盧老爺深諳此道：“俗話說得好：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脾氣。沒脾氣的，多數(shù)是些吃才?！?BR>　　2
　　周掌柜與太太在屋里說話，油燈穩(wěn)定地燃著，夫婦倆顯得相濡以沫。
　　周掌柜抽著煙袋訴衷腸：“她娘，這事兒我想了好幾天了，越想越覺得不踏實。壽亭是沒說的，可我前天去張店，見那盧少爺?shù)纳駳饫锴撇黄鹪蹓弁つ?！?BR>　　周太太給丈夫添著水說：“咱還瞧不起他呢！壽亭能把小買賣干大了，他盧少爺說不定能把大買賣干小了，弄不好還能干沒了。她爹，這話你可千萬別給壽亭說，他要是知道了，趕明天去張店能把盧家全罵了。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這點讓人不放心?！?BR>　　周掌柜大包大攬：“這你就不懂了，壽亭只要看見有利可圖，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要是賠本的買賣，你叫他親爹也沒用?！闭f著笑起來。
　　“這倒是?！?BR>　　周掌柜笑容去后出愁容：“我說不出是咋回事來，就是覺得心里不踏實?！?BR>　　周太太寬慰他：“有啥不踏實的？壽亭那么精明，肯定吃不了虧，別看不認字兒?！?BR>　　周掌柜反思：“我知道他吃不了虧。只是這孩子心大，也愛斗狠，別弄出啥事來?！?BR>　　周太太大力開導(dǎo)：“這你放心，壽亭最有數(shù)，就是斗狠，也是為了買賣。我在一邊揣摸了好幾回了，他不是蠻干，沒把握的事兒，他壓根兒不干?！?BR>　　周掌柜想想，把實話說出來了：“我不是說這個。是說……青島那地方燈紅酒綠的，別……別給弄回個小的來?！?BR>　　周太太生氣了：“你咋能這樣想孩子呢？壽亭來咱家這些年了，你見過不規(guī)矩的地方?jīng)]？脾氣急，好罵人這是真的，可要是那偷雞摸狗的事兒，壽亭斷是干不來。滿周村城里那么多大閨女，哪個不惦記著他，弄小的還用去青島？”
　　周掌柜：“惦著挨他的罵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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