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1865-1955），近現(xiàn)代杰出國畫大家。原名懋質(zhì)，名質(zhì)，字樸存、樸人、亦作樸丞、劈琴，號賓虹，別署予向、虹叟、黃山山中人等。原籍安徽歙縣，出生于浙江金華。幼喜繪畫，課余之暇，兼習篆刻。六歲時，臨摹家藏的沈庭瑞（樗崖）山水冊，1887 年赴揚州，從鄭珊學山水，從陳崇光（若木）學花鳥。 　

  　1907年后居上海三十年。前二十年，主要在報社、書局任職，從事新聞與美術(shù)編輯工作；后轉(zhuǎn)做教育工作，先后任上海各藝術(shù)學校的教授。1937 年由上海遷居北平，被聘為故宮古物鑒定委員。兼任國畫研究院導師，及北平藝專教授。1948 年返杭州，任國立杭州藝專教授。晚年任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華東分會副主席，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被聘為中央民族美術(shù)研究所所長（因病未赴）。
    在我國近現(xiàn)代繪畫史上，有“南黃北齊”之說，“北齊”指的是居住在北京的花鳥畫巨匠齊白石，而“南黃”說的就是安徽的山水畫大師黃賓虹。他擅長山水、花卉，并注重寫生，但成名相對較晚?！?br>    他繪畫的技法，早年行力于李流芳，程邃，以及髡殘，弘仁等，但也兼法元、明各家。所作重視章法上的虛實、繁簡、疏密的統(tǒng)一；用筆如作篆籀，遒勁有力，在行筆謹嚴處，有縱橫奇峭之趣。新安畫派疏淡清逸的畫風對黃賓虹的影響是終生的，六十歲以前是典型的“白賓虹”?！　?br>    六十歲以后，曾兩次自上海至安徽貴池，游覽烏渡湖、秋浦、齊山。江上風景甚佳，他起了定居之念。貴池之游在黃賓虹畫風上的影響，便是從新安畫派的疏淡清逸，轉(zhuǎn)開學習吳鎮(zhèn)的黑密厚重的積墨風格。以此為轉(zhuǎn)機，黃賓虹開始由“白賓虹”逐漸向“黑賓虹”過渡。1928年黃賓虹首游桂、粵，畫了大量寫生作品。自此以后，黃賓虹基本上從古人粉本中脫跳出來，而以真山水為范本，參以過去多年“鉤古畫法”的經(jīng)驗，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寫生山水，在章法上前無古人。　　
    69-70歲，黃賓虹有巴蜀之游。這是他繪畫上產(chǎn)生飛躍的契機。其最大的收獲，是從真山水中證悟了他晚年變法之“理”。證悟發(fā)生在兩次浪漫的游歷途中：“青城坐雨”和“瞿塘夜游”。 
    “青城坐雨”是在1933年的早春，黃賓虹去青城山途中遇雨，全身濕透，索性坐于雨中細賞山色變幻，從此大悟。第二天，他連續(xù)畫了《青城煙雨冊》十余幅：焦墨、潑墨、干皴加宿墨。在這些筆墨試驗中，他要找到“雨淋墻頭”的感覺。雨從墻頭淋下來，任意縱橫氤氳，有些地方特別濕而濃重，有些地方可能留下干處而發(fā)白，而順墻流下的條條水道都是“屋漏痕”。當我們把這種感覺拿來對照《青城山中》，多么酷肖“雨淋墻頭”??！完全是北宋全景山水的章法，一樣的筆墨攢簇，層層深厚，卻是水墨淋漓，云煙幻滅，雨意滂沱，積墨、破墨、漬墨、鋪水，無所不用其極！
    “瞿塘夜游”是發(fā)生在游青城后的五月，回滬途中的奉節(jié)。一天晚上，黃賓虹想去看看杜甫當年在此所見到的“石上藤蘿月”。他沿江邊朝白帝城方向走去。月色下的夜山深深地吸引著他，于是在月光下摸索著畫了一個多小時的速寫。翌晨，黃賓虹看著速寫稿大聲叫道：“月移壁，月移壁！實中虛，虛中實。妙，妙，妙極了！”至此，黃賓虹的雨山、夜山是其最擅長、最經(jīng)常的繪畫主題，合渾厚與華滋而成美學上自覺之追求?！　?br>    七十歲后，所畫作品，興會淋漓、渾厚華滋；喜以積墨、潑墨、破墨、宿墨互用，使山川層層深厚，氣勢磅礴，驚世駭俗。所謂“黑、密、厚、重”的畫風，正是他逐漸形成的顯著特色。這一顯著特點，也使中國的山水畫上升到一種至高無上的境界?！　?br>    黃賓虹曾說過學習傳統(tǒng)應遵循的步驟：“先摹元畫，以其用筆用墨佳；次摹明畫，以其結(jié)構(gòu)平穩(wěn)，不易入邪道；再摹唐畫，使學能追古；最后臨摹宋畫，以其法備變化多。”黃賓虹所說的宋畫，除了北宋的大家外，往往合五代荊浩、關(guān)仝、董源、巨然諸家在內(nèi)?！八萎嫸嗷挹?，荊關(guān)燦一燈；夜行山盡處，開朗最高層?！保?940年題畫山水）　　
    國畫在北平的十一年，黃賓虹完成“黑賓虹”的轉(zhuǎn)變后，又進行“水墨丹青合體”的試驗。用點染法將石色的朱砂、石青、石綠厚厚地點染到黑密的水墨之中，“丹青隱墨，墨隱丹青”，這是受西方印象派啟發(fā)，思以將中國山水畫兩大體系（水墨與青綠）進行融合的一大創(chuàng)舉。　　
    南歸杭州后，看到良渚出土的夏玉而悟墨法，將金石的鏗鏘與夏玉的斑駁融為一體，畫面的朦朧融洽更接近江南山水的韻致，筆與墨一片化機?！　?nbsp;

     

黃賓虹其人其書

    黃賓虹作為一代藝術(shù)大師，其繪畫成就之巨已廣為世人所知所重所宗，而其書法意蘊之深、境界之高，不獨其本人無夥自道，對其生平和藝術(shù)作過專門研究的學者們也相當忽視，所以至今還談不上廣大書法愛好者及專家對其書法的藝術(shù)特色能有多少重視和研究，更不要說給予應有的確切評價了。

    近幾年與同道好友論及近代書法，每有稱譽賓虹書法者，往往對其書法的非凡功力和獨到之處表示出由衷的贊嘆：有言黃賓虹書法內(nèi)涵驚人，決非平常人所能知所能到；有曰黃賓虹大篆之妙有非吳昌碩輩夢見處；有嘆深山有寶，果真給無心于寶者得之云云。李?？迪壬谝淮挝钫勚信紶栐兗拔覍S賓虹書法的看法，當時不知其問為何意，也不知道他正著手編輯黃賓虹的書法專集，只略而答之：黃賓虹乃道中之人，道中人重視藝術(shù)，自有非個中人所能備、所能及的一種氣味品質(zhì)。在查閱黃賓虹的有關(guān)資料中、知道黃賓虹與豪杰譚嗣同一時心契，并訂有文字交。譚遇害后，他大為悲傷，以詩哀挽，中有“不愧道中人”之言?？梢婞S賓虹對于“道中人”是很贊嘆，很有心會的。

    中國古圣先賢對于一個“道”字是很有講究的，說得玄起來，真是不可言說，說著便不中了；講得簡單通俗起來，又是非常的簡單。統(tǒng)而言之，亦不外乎天地人的一種妙契與總和。據(jù)于這一點，古人常常把那些能夠超越常情凡欲，神游乎天地之間，證得天地與自己同根，萬物與自己一體的人稱之為圣者、道人。歷觀古今在藝術(shù)上大有成就的藝術(shù)家，幾乎都是大悟其道、大行其道的人——不管他宗的是孔孟之道，還是老莊之道，或者是西來釋氏之道。黃賓虹老人有言：“古今蛻變，雖極流動，然道歸于一。未能一以貫之，不足以語高深?！薄罢\以專門之學，非貫古今縱橫宇宙不為功?！薄皩嵵杏刑?，虛中有實，是氣韻人工天趣合而為一，所謂人與天近謂之王。王者旺也，發(fā)揚光輝，照耀宇宙?！狈ㄕZ數(shù)則，可稱道言乎，可窺有道人之道心乎。

    黃賓虹從事書畫篆刻之外，曾參加過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重視過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實業(yè)；也曾醉心于歷代文物的賞鑒，以詩篇唱和于詩林。他當過多年的編輯，而以教育為終職；他一生好游名山大川，飽受自然之真趣，并與一代名士相往還，以人品格調(diào)稱重于當時。其交游之廣、經(jīng)思之富、閱歷之深，以及多方面的學問修養(yǎng)，對他藝術(shù)的究竟大成有著說不清的好處。對于那些“不觀古今名跡，不讀前人名論著作之書，不友海內(nèi)外通人，以擴聞見，而以展覽欺愚蒙眾，以高值駭嚇富豪”之人，譏之為“此顏習齋大儒所謂詩文書畫天下四蠢，誠痛乎其言也?！睂τ诋敃r“齊白石每方尺訂法幣四千元，張大干每張十六萬”之“空前獲利之舉”不屑一顧，仍堅守自己“擇人而予”的原則；并倡言“身外之物，有無得失，皆宜度外置之”，且認為“雖生活困難，正當大有希望”。他向往“松柏后凋，不與凡卉爭榮”的高尚氣節(jié)，而“殫畢生之力，無間斷之時”,“專心之至，朝夕不倦”的非凡的進取精神，去獲取“一以貫之”、“大而化之”之正果。

    黃賓虹作為一個道中人是無愧的，作為一個畫家是出色的，而作為一個書法大家亦是理所當然，成就卓著可窺的。

    黃賓虹在青少年時期，在當時尚碑風氣的影響下，揣摹過很多不同風格的魏碑，如《鄭父公碑》、《石門銘》、《南秦川刺司墓志》等等。在尚碑之外，他對帖學也非常用心，上至魏晉、中及唐宋，下至明清，其間許多名帖名跡他都或多或少涉獵過。中年時期幾乎每天抄書臨池，狠攻行草書法。行書中下功夫最多的是顏真卿的《爭座位》帖；稍后又偏愛裴煜與文彥博的書法，精研過這二家的筆意體勢；同時也關(guān)心趙子昂、倪云林以及明清人的書意。到四十歲左右，其行草書已基本形成了自己格調(diào)，筆意非常凝練典雅。對于書法理論，黃賓虹最為贊賞的是《藝舟雙輯》，包世臣深入淺出地闡發(fā)了合于內(nèi)家拳理的書法理論，特別講究內(nèi)力內(nèi)美——一種無形之巨力、難見之真美，非具靈性不能悟，非具真力不能到，非具慧眼不能識。包氏一宣前人所未言，深深地激動著他的心。在黃賓虹的眼里，歷代書跡中與這一理論最為相應、也最令其激賞的是殷商兩周的古文字。大約在二十歲左右，有友好送他一張周代的《師寰簋》拓片，他心愛極了，將其裝裱成折子，出門皆隨身帶上，先后沉醉臨寫了十多年。后每遇類似金文，皆歡喜之至，手摹心追，不計時日。在這方面他較多自白：“鄙人酷嗜三代文字，于東周古籀尢為留意，北居恒以此學消日，故凡璽印錢幣匋罐兵器兼收并蓄?！薄懊钗蛞徊ㄈ?，便是從鐘鼎中來?！彼J為三代文字用筆與布置之妙，“勝于拓石鼓國山諸碑”。在他看來，為人推崇備至的《石鼓文》尚不如三代古文字來得深奧高妙。對中國武術(shù)有一定研究的人，都知道層次最高的拳術(shù)雖不離后天之形，然不用后天之力，不尚血氣，尤重在虛靜中練氣化神之功；其中意蘊奧妙，非親聞親受不能理會。黃賓虹在三代古文字中看出了這一門道，妙悟了“圣人法天”，“道法自然”的返還原理、通天法則。至此，“心得有說不出之妙在心領神會中”，傾發(fā)出了“未能一以貫之，不足以語高深”，“非貫古今縱橫宇宙不為功”的自我立論。

    經(jīng)過對道、對自然的一番妙悟，黃賓虹深刻地認識到自然是萬物之本、藝術(shù)之源，他深信“今古不磨之理論，無非合乎自然美而已”，“法從理中來，理從造化變化中來，”“非探原理，無由入門?！彼麌@惜對古代書法要言“人人能知能言，惜乎用力細心體認者少，所謂皮相而已?！蓖Ａ粼谄は嗌厦娴娜耍灰娖浞ǘ幻髌淅?，只知古人而不知自然。這種人常常把古代書法大家的一些至理名言看作為故作玄虛之談。心迷必然手塞，那能得到真正的果實呢! 一位有心人記錄下了黃賓虹一席話談，先生說：“嘗以山水作字……凡山，其力無不下壓，而氣則莫不上宣；故《說文》曰：山，宣也。吾以此為寫字之努，筆欲下而氣轉(zhuǎn)向上，故能無垂不縮。凡水，雖黃河從天而下，其流百曲，其勢莫不準乎平；故《說文》曰：水，準也。吾以此為字之勒，運筆欲圓，而出筆欲平，故逆入平出。凡山，一連或三峰、或五峰，其氣莫不左右相顧，牝牡相得：凡山之石，其左者莫不皆左，右者莫不皆右；凡水，其波浪起伏，無不齊，而風之所激，則時不齊。吾以此知字之布白，當有顧盼，當有趨向，當寓齊于不齊，寓不齊于齊?！痹谶@里，大家不難看到黃賓虹是怎樣將理法與自然高度統(tǒng)一在一起來的，也不難領悟到古人“書肇自然”的深意了。假如對自然與理法的關(guān)系不能有一個正確的、完整地理解，就入不了真正的書法的大門。入不了門的人，當然也就很難體會到黃賓虹書法中深湛的法味了。假如從黃賓虹的書法中真實地看到了古人之理法，本人之道心；更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天地之靈氣、萬物之生意，就必然會迷上他的書法。同時也就不難看到那些沾沾于法的書家們的偽跡，總是或多或少地存在著行尸走肉般的死氣了。另外，如能認識到黃賓虹的書法，確實是以神使氣，全由自然中生出真力，果然是無功之功、無為而無不為，也就不難感覺出以吳昌碩為代表的書風，真象外家拳一般只有后天的拙力與蠻氣，確實不足為志存高遠的人們?nèi)》ê头Q道了。

    黃賓虹一直希望自己的藝術(shù)能像莊子化蝶之說那樣，“栩栩然之蝶，蝶之為蟻，繼而化蛹，終而成蛾飛去”。就好象修道之人，最終要升仙得道；絕不能似煙火凡夫一般生而老，老而病，病而死，就此了事。所以他的藝術(shù)道路是艱深的，異乎尋常的。就拿他的繪畫來說，一生勇猛精進，直至生命的最后一二年，方才自云成功二字，真正是大器晚成。他的書法亦是這樣，在其生命歷程的最后幾年里，黃賓虹的書法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其中出色者，可謂一片化境，直可與天工比美，而成千古之絕唱。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專門重視書法的專家們往往輕視畫家的書法，總覺得畫味不如法味來得正統(tǒng)、稱意。殊不知畫味往往多自然之真趣，而法味常常僅存空洞的假相。筆者研究中國書法史，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事實：唐以后的書法史，主要是畫家書法家的書法創(chuàng)造史；畫家攻書，大成者夥。如宋有蘇東坡、米芾、趙佶；元有趙孟頫、吳鎮(zhèn)、倪云林；明有董其昌、張瑞圖、徐渭；清有王覺斯、傅山、金農(nóng)等。一代僅舉三人，皆是大畫家兼大書家，于此可想其大概。究其原因，實因書家之所長，畫家未必短；畫家之所長，書家或短之。提出這一點，對于領會黃賓虹的書法真境應該是有幫助的。再從取法的角度看中國書法史，帖早被前人“鉆”空了，碑也將要被強者“挖搶”光了，今后何去何從呢? 應該相信，只有自然才是萬物之本源，用之而不竭，取之也無盡。留得青山在，何怕沒柴燒呢??？黃賓虹的書法道路，不正好給大家以這方面的啟示嗎？

                                                                                      （莊天明）

    黃賓虹書札（待考）

    黃賓虹與籬農(nóng)書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