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書法作品中的題款和鈐印

——作者劉紹君

題款和鈐印是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最后兩道工序，它雖然不是書法作品的主要內(nèi)容，但題款的優(yōu)劣與鈐印是否得當，反映了一個書者對書法歷史和書法基礎知識了解的多寡與深淺，展示了其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謀篇布局的能力，表現(xiàn)了作者對書法外在形式美感的理解和掌控水平。概而論之，題款和鈐印是一件完美書法作品的主要構成，它集中反映了作者在書法創(chuàng)作上的實際水平與理論修養(yǎng)，因此，有必要對這兩個方面的知識加以研究和探求，以便創(chuàng)作出章法完美、內(nèi)涵豐富，神形兼?zhèn)?，令人賞心悅目的書法精品。

一、題款

何謂款識？款識原指鐘鼎彝器上鑄刻的文字，陰者為款，陽者為識，款在器外，識在器內(nèi)。后引伸為書畫上的題名。題款，又稱署款、落款。顏師古所著《漢書郊祀志》中說：“款，刻也；識，記也?！鼻迦硕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云：題者標其前；跋者,系其后也”。由此可見，古人對款識的要求非常嚴格，決不會胡亂為之。一件精美的書法作品，正文寫得出神入化，如果款再題得好，即相得益彰，如錦上添花，為正文大增其色。反之，則似白璧微瑕，留下美中不足的缺憾。

題款的分類。根據(jù)作品章法的需要和布局空間的限制，以及創(chuàng)作時的環(huán)境、心情、受書者的要求等，題款的種類大致有以下幾種，即長款、短款、窮款、單款、雙款、無款、堅款和橫款。

長款，從文字內(nèi)容上講相對較長，主要記錄書家創(chuàng)作的緣由、時間或年號、地點、創(chuàng)作時的心情、感受；或對正文的釋文、釋意；或借以妙悟書理，品評鑒賞等。其文字要求簡煉明快、雋永有趣，切中正文主題。若能妙語時出，警句迭現(xiàn)，與正文遙相呼應，直若一篇優(yōu)美的散記文章，讀后讓人回味無窮，為佳作增色添彩。

短款，一般只落作者創(chuàng)作作品的時間（年號）、地點（或齋號）、姓名（或字號），文字相對較少。

窮款，一般只落作者的姓名（或藝名、字）或只寫名不寫姓，因字數(shù)少到不能再少，故稱窮款。

單款，一件作品，如果只落作者書寫的時間、地點、齋號或姓名的，稱其為單款。單款字數(shù)的多少可以根據(jù)章法的要求來安排，但其位置只能是在正文的左邊。但也有特例，如橫幅的作品，亦可題在正文的下方；或者橫幅多字的作品，在卷首寫上作品題目的，可在作品題目的下方落款、鈐印。

雙款，分為上款和下款。上、下款位置要根據(jù)作品章法的要求隨機安排。一般情況下，上款應落在正文的右側，下款應落在正文的左側。

無款，如果作品題款處未留有足夠的空間，勉強題上的話，有損于整體的形式美，則可直接鈐印。但所鈐印章應為姓名章，否則，觀賞者無從得知是何人所書。

豎款，即從上往下題寫的款式，對應的章法比較廣泛。

橫款。僅限于個別扇面章法或書寫字數(shù)較少的橫幅作品，款字題在正文的下部。

題款的總體要求。書法作品題款，總的來說，要注意把握以下幾個方面。

1、位置得當。一篇書法作品的題款位置，是在書者謀篇時即應考慮到的。如果落款過于逼近正文，則顯得擁擠沉悶；如果離正文遠了，則顯得氣斷神離，整體割裂。一篇完美的書法作品，正文與題款應該是位置得當，遠近適宜，氣息相通，渾然一體。一般來講，上款的位置應盡量上提，但不要超過正文的第一個字。但也有特殊情況，如少字的橫幅作品，上款的首字位置也可略高于正文。下款的題寫要與上款相呼應，過高則下空，過低則下沉。一般來說，下款首字要低于上款首字。古人題下款一般是在居中偏下的位置，現(xiàn)代人的觀念有所改變，如果題寫字數(shù)較少的單款，大都居中偏上；如果字數(shù)多，首字則盡量上提。題寫下款時，要注意留出鈐印的位置，切記不可超出正文的底線。

2、主賓分明。正文如干、款識如枝;正文如花;款識如葉;正文如主,款識如賓。一般來說,正文字體大,款識字體小。正文占據(jù)整篇的主要位置和大部分的面積,而款識則只能題寫于正文的邊或角。豎幅作品的上款可題于右上角，也可以與下款一起落在正文的左側，但不論是分開題寫還是一并題寫，受書者的名字都要高于作書者的姓名，以分賓主，以示尊重。正文與款識一定要處理好主賓關系，切不可喧賓奪主。

3、字體適宜，正文與款識字體的搭配是很有講究的，如寫篆書、隸書，可用楷書或行書題款；寫楷書、行書、草書可用行書題款。行書（含行楷、行草）是適宜于各類正文作品的題款字體。正文與款識字體的搭配，一定要與文字字體的發(fā)展演化相一致。一般來講，文古款今，即正文字體在前，題款字體在后。這是漢文字進化的一種傳承關系，如我們創(chuàng)作正文時一樣，隸書字體中可以有篆書的結構和點畫，而不應該出現(xiàn)楷書的筆法和結體，如果違背了這種傳承關系，就會不倫不類。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也要加以注意，如篆書正文仍用篆書題款；隸書正文仍用隸書題款；楷書作品仍用楷書題款，就會讓人覺得單調(diào)，呆板。如果改用行書題款，那么給人的感覺則是正文莊重，款識靈活，陰陽相生，、動靜相映，生動活潑。

4、虛實相應。正文與款識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應在虛實中求和諧，動靜中求統(tǒng)一，方能神完氣足，趣味橫生，給觀賞者以美的享受。如在字體上要做到動中有靜，靜中寓動，這在上節(jié)中已論及。在墨色上求變化，濃淡干濕，自然天成。在結構上，要大小錯落，疏密有致，匠心獨運。在筆勢上，要轉換自然，渾然一體。虛實相映成趣，在對立中達到最完美的統(tǒng)一。

款識中所記錄的主要內(nèi)容。

1、上款：上款一般題寫受書者或單位名稱。作品完成后，應將索書者的名字或單位名稱題在上款較高的位置上，以示尊敬之意。其內(nèi)容主要有：姓名+稱呼+謙詞。如寫給長輩或年高德重者，上款的題法一般稱××同志，××先生，××方家，××女士，××老師。七十歲以上的老者可稱××老；八十歲以上者可稱××翁，此類稱呼一般只題寫名，不稱呼姓，同時還要加上謙詞，如雅屬，清賞、斧正、正腕、法正等。

為同輩所書寫的作品，一般題稱××同志，××藝友，××大兄，××賢弟，××小妹，××學兄（弟）等。俗稱不宜題款，如××大姐，××二哥。在稱呼的后面也應加上謙詞，如惠存、留念、雅賞、囑書等。

對于寫給晚輩或年紀尚小者的書法作品，可題××學生，××仁棣，××賢契，××愛女，××愛孫等。也可同時加上一些謙詞或勉勵之語，如惠存，存念，謹記，勉之等。

上款的內(nèi)容還可以題寫正文的出處或書寫時的年號月份；或者針對某項活動而表示的祝賀詞語。

2、下款：一般包括時間+地點+姓名（或號、字）+謙詞等內(nèi)容。

時間：可以題寫公元紀年，如公元二0一一年四月。但大多使用干支紀年法，如歲次辛卯孟春之月、歲在辛卯榴花之月等。干支紀年法因前面已題有“歲次”，故年號以后即不宜再寫上“年”字。古人此類題法，“年”字是用在國之朝代稱謂上的，如歲次××康熙元年正月×曰××書于××齋。值得注意的是，題寫時間時，公歷和農(nóng)歷是不可混用的。

每年有四季，四季有十二個月，季、月均有別稱（后附）。

地點：題款時如需落寫地點，宜用雅稱而不可用俗稱，雅稱有京華、津門，海上，××閣，××軒，××齋，泰山北麓，汴水南岸等。

署名：作書者署名可以題寫姓加名全稱，也可以只題名不帶姓；或題字或號，別稱等，但在鈐印時，一定要加蓋帶姓字的名章，便于觀者知曉作者為何人。

謙詞：所書作品正文為名人、領袖的名句或名作、格言等，可在上款名人、領袖名字之前加上敬書，敬錄、恭錄等謙詞；也可在下款書者姓名之后加上上述謙詞。寫給長者、名人的作品，如只落單款的（即下款），可在受書者姓名之前加上書奉，恭呈，或在受書者姓名之后加上敬收等謙詞。這里應注意一點，“錄”“書”不同用，即前邊已有“敬錄”、“書奉”等謙詞的，作者姓名之后即不可再寫“書”字，以避重復之嫌。

款識中常用詞語釋意。

1、雅屬，大雅之屬；“屬”古通囑，囑咐之意，即此作品是應對方高雅的囑托而書寫的。

2、斧正、削正：即請對方指點謬誤的客套話，就象用斧頭削木頭一樣砍去作品中錯誤或多余的地方。

3、清賞、雅玩：此作品僅供對方賞玩，不足為道的謙恭之詞。

4、哂正、粲正、笑納：請對方接受，并使對方見笑而予修正的謙詞?！棒印滨r明的笑容，“納”收入，接收之意。

5、清正、指正、正腕：請同道中的內(nèi)行人，用法則來糾正作品中的錯誤。“腕”指手腕，即運筆之意。

6、教正、海正、督正：用于年長者或自己的師長以及同道中德高望重者，請對方對作品加以指導，語氣比較莊重。

7、雙正、兩正：即詩文和字都是作者本人的，請對方對這兩方面給予指導糾正。

8、儷正：受書對方夫婦均為同道或內(nèi)行，請她們一同來指導、教誨、糾正。

9、補壁：意即字寫得不好，讓對方不必過于重視，僅作補貼墻上的一片空白罷了的謙詞。

其他的雅教、雅鑒、鑒正、清鑒、屬正等，均為與上例相同的謙遜詞。

二、鈐印

鈐印與題款一樣，一方面起到標明作者，齋號的作用，另一方面它也是書法作品形式美構成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因素，少了它，作品就不完整。正確地鈐印，可以與好作品相映生輝，呈現(xiàn)出“萬綠叢中一點紅”之美，起到錦上添花，畫龍點晴之妙。所以，書家常擁有各種印章，讓它們在作品上產(chǎn)生不同的藝術效果。

中國印章，源遠流長，它產(chǎn)生于新石器時代早期的制陶，距今已有八千多年的歷史。在秦以前，無論官印或私章一概稱為璽。秦統(tǒng)一后，規(guī)定璽的稱呼為天子專用。官吏和百姓只能稱為印。

印章的起源，歷來有兩種說法：一是作為政治上的憑信，如軍事上的虎符等。后逐步從政治上轉移到經(jīng)濟上，從官場轉移到民間。另一種說法是印章首先用于經(jīng)濟上，以后隨社會的發(fā)展才轉移到政治上來。印章作為信物的特征，古今基本不變。但唐代以后不斷出現(xiàn)的閑章，說明了印章逐步走向藝術欣賞方面的轉化。

書法用印章的種類。書法用印章是根據(jù)其內(nèi)容和作用而得名的，大致分為姓名章、字號章、齋號章、起首章、壓角章、閑章等。從印面及字的表現(xiàn)手法分為朱文（又稱陽文）章、白文（又稱陰文章）、朱白兩文（一個印面上同時鑿刻陰、陽文）章。姓名章、字號章、齋號章亦合稱為“名章”，限于用在作品下款的末處，以白文者（即陰文）居多。其他可統(tǒng)稱為“閑章”，有文字的，也有肖形的，主要是對書法作品的外在形式美起到一種調(diào)整，補充，增趣的作用。

正確鈐蓋印章，應遵循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則。

1、大小適宜。印章的大小應與作品的幅式（尺寸）相匹配，與題款字相適為宜，可以小一點，但不能大于題款字。一幅作品鈐用大小不一的兩枚印章時，宜上大下小，以求平穩(wěn)；朱白搭配，以求變化。如幾人合作一幅作品，幾人印章大小應相當。

2、寧少勿多。鈐印數(shù)目，古人喜用單數(shù)，有“用一不用二，用三不用四，蓋取奇數(shù)”的講究。亦有“印不過三”之說。多則易雜亂，甚至喧賓奪主。一篇作品中，如數(shù)印同用，應朱白搭配，避免雷同。如姓名章用白文，起首章就應用朱文；如下款末處用了姓名和齋號一朱一白兩枚印章，那么引首章即可視正文與閑章的內(nèi)容相協(xié)調(diào)而隨機鈐用。鈐印還要做到寧缺毋濫，如果對正文增色無益，或無合適的印章，寧可缺失，也不可濫用。

3、位置得當。鈐印的位置，對書法作品的形式美來說至關重要。一幅作品，總會出現(xiàn)虛實，疏密、參差之處。當密未能密處，可用印章補之；疏處過于空蕩,可借印章充實；正文首字寫低或小了，可用印章補齊或加重；款后空白處過多，可用印章填充，從而使整幅畫面達到均衡完美的視覺效果。款與印之間要留有適當間距，既忌逼仄，亦防松散。起首章一般蓋在上款之上大半個印章距離處。特殊需要時要可作適當調(diào)整。名、號章鈐在下款署名之后，第一枚應為姓或名章，距離款字以間隔大半個印章的距離為宜。第二枚齋號章與第一枚應以不小于一枚印章的距離為宜，如下部太空，可適當拉大距離，以達到視覺效果的最佳位置。題寫下款時，要注意留出足夠的位置鈐蓋印章。最后一枚印章，要在正文底線以上，不宜齊平，更不可超越。若署名之下，空白處不足以鈐印，印章可鈐在款字的左邊，而不能鈐在后邊。一幅作品中引首、壓腳同用，忌排放在一邊，最好成對角之勢，若確需放在一邊時，也要參差錯落，忌在一條直線上，或選用形狀相異的印章以求變化。

4、輕重權衡，風格一致。作品墨色淡雅，線條圓潤雋逸的，宜鈐朱文印，以求和諧一致；墨色濃重，線條渾厚，遒勁爽利的，宜鈐白文，使之形成強烈對比，相映成趣。一幅多印，印色應分主次，或多朱配少白，或多白配少朱，做到既富于變化，又協(xié)調(diào)一致。同時印章的風格也應與作品的書體，風格相一致。如單刀直入的急就印章，不宜用在工整娟麗的小楷作品上；奔放雄健的作品，不宜鈐用娟秀工麗的鐵線印章。鈐用閑章，也要做到與作品正文的內(nèi)容、風格相協(xié)調(diào)一致，以增強其藝術效果。鈐印前，印章蘸取印泥要輕按快提，使印泥涂布均勻。鈐蓋時，要做到重按輕提，重按，使邊角及印文清晰；輕提則防止扯破紙面。

鈐印時，在印泥的選用上，也要慎重。印泥的顏色有朱紅、大紅、深紅（棗紅），古銅等，還有專門用于紅色宣紙的白色印泥。在選擇時，既要考慮到作品書體的整體風格，另一方面也要考慮到書寫紙張與裝裱錦綾之色彩的搭配。

綜上所述，一幅精美的書法作品，是作者長期修練，苦心經(jīng)營的結晶，既要凝神聚力去寫好正文，對題款、鈐印亦不可等閑視之，草率為之。作為一個書者，應在長期的臨習，創(chuàng)作實踐中不斷地探求，感悟，創(chuàng)新，力求法不越于理，妙不超乎真，提升整體素質和專業(yè)水平，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符合法度的書法作品。

   二0一一年四月二十九日于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