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郴州止，馬到郴州死

——漫談郴州古代交通

“船到郴州止，馬到郴州死”，這是流傳郴城甚久的民謠，亦是郴人心頭揮之不去的痛。殊不知，倘若我們利用現(xiàn)代視角，審視郴州古代歷史，完全可以從中得出另有一番滋味的解讀：郴城是一個舿舟載來的城邑，憑借著“北船南馬”水陸交通中心而興盛，為中國古代南北交通干線的驛城及沖要。

郴城地處五嶺北麓，耒水上游河谷，原住民為古越人，戰(zhàn)國初期仍處于聚族而居的氏族社會，楚人稱其為“菻”。戰(zhàn)國中期(前387-381年)，楚悼王拜吳起為相，沿湘水向湘南進(jìn)行武力擴(kuò)張，“菻”被楚征服。據(jù)《 鄂君啟舟節(jié)》記載，楚人發(fā)明了“屯三舟為一舿”的航行方式，即將三舟并為一舿，大江為舿，小河為舟。湘水及支流耒水成為戰(zhàn)國后期楚重要交通干線，“菻”成了耒水河運的終點，形成了楚人聚居的城邑，故舍“艸”從“邑”改稱“郴”，為楚邑。據(jù)《戰(zhàn)國策》記載，楚有臨武君，臨武為臨武君封邑。郴、臨武兩邑必有徑道相連，并是楚都郢至楚南及南下五嶺的交通要沖。

義帝元年(前206年)，項羽佯尊楚懷王熊心為義帝，并借口“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徙義帝沿水道遷都于郴。

唐宋時期，過嶺(嶺南)、跨海(海南島)被貶謫的京朝官一般都由水道途經(jīng)郴州，故薛道衡有“揚帆溯急流”(《入郴江》)，韓愈有“山作劍攢江瀉鏡，扁舟斗轉(zhuǎn)疾于飛”(《至郴江贈張署》)的詩句。

顯然，由于“船到郴州止”，郴州北面交通自古以水運為主，水陸兼之，直至民國粵漢公路、鐵路通車后其水運日趨衰落并消失。而南面交通，則負(fù)阻于南嶺，“限以高山，人跡所絕，車道不通”(《漢書·嚴(yán)助傳》)，故有“馬到郴州死”之說。因此，如何克服南嶺的阻滯，溝通湘粵水系，一直困擾著郴人，甚至中央歷代王朝。

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秦派50萬大軍取嶺南越地，置郡縣。并分兵五處戌守南海郡城番禺(今廣州)和五嶺要沖，其中有兩軍戌守于五嶺的大庾、騎田兩嶺之南的交通孔道，形成三關(guān)一城，即陽山關(guān)、橫浦關(guān)、湟溪關(guān)和溱水今樂昌峽瀧口傍的將軍城。其中，秦利用楚徑道鑿筑郴縣沿騎田嶺西麓棲鳳水河谷經(jīng)臨武、下連州至湟水(今連江)的秦越馳道，為通往嶺南新的道路，稱“新道”（《史記·南越列傳》）。

西漢初，漢析長沙南境置桂陽郡，郴縣為治所。元鼎五年(前112年)，武帝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下橫浦，平南越國。并將南越北地置曲江(今韶關(guān))、湞陽(今英德)、含洭(今英德境內(nèi))三縣內(nèi)屬桂陽郡，但此三縣均離郡治郴縣甚遠(yuǎn)，吏事往來，只能利用灘險路遠(yuǎn)的溱水(今武水)聯(lián)系。東漢建武年間(25-56年)，郡太守衛(wèi)颯“鑿山通道五百余里，列亭傳，置郵驛”(《后漢書·衛(wèi)颯傳》)，鑿筑郴縣沿騎田嶺東麓穿越南嶺至曲江、含洭、湞陽縣的嶠道，雖置郵驛，仍屬郡道。唐朝韶州人稱其為“西京路”，稱大庾嶺嶠道為“東京路”。

由此可見，東漢初桂陽郡逾五嶺通道已拓為多條，并開始從軍道演變?yōu)轶A道，但南嶺重山峻嶺，通行困難。嶺南七郡運往中原貨運仍舍近求遠(yuǎn)，棄直取曲，取道海運東渡。不但費用高，而且常發(fā)生船沉人亡事故。東漢章帝建初八年(83年)，大司農(nóng)鄭弘上奏，督民鑿筑由桂陽郡治郴縣，經(jīng)臨武、桂陽(今連州)通往番禺(今廣州)的嶠道。沿途五里一郵亭，十里一驛站，為國家級的驛道。從此，郴桂路為中原與嶺南往來的主要交通要道。

東漢延熹年間(158-167年)，桂陽郡太守周憬鑿?fù)ㄤ谒倍?/span>(今樂昌縣境)九瀧十八灘，提高溱水上游的通航能力，南海貨運可經(jīng)今樂昌河埠轉(zhuǎn)入郴縣南境，由陸路騾馱肩運，逾山越嶺，沿衛(wèi)颯所筑騎田嶺東嶠道至郴。極大的改善了郴州與嶺南的交通聯(lián)系。從此，該大道開始逐步取代郴桂路為郴州南下嶺南交通干道，并為唐朝五條交通干道之一。唐詩人沈佺期流放嶺南后召回長安走的便是此道，入郴時所撰《自昌樂郡溯流至白石嶺下行入郴州》的詩文仿佛就是漢越古道的注解。

自唐宰相張九齡擴(kuò)筑大庾嶺的驛道為東嶠大道。五嶺南北交通重心開始轉(zhuǎn)移至大庾嶺道，元明清該道為南北的國家級官道，亦稱“使節(jié)路”。五嶺其它交通路線，包括郴連、郴宜通道相繼衰落，元明清三朝降為省級大道，郴州作為交通樞紐地位日見式微。

明未清初，隨著商品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和資本主義萌芽，漢越古道開始演變?yōu)楹V商道。清乾隆年間，全國閉關(guān)自守，只準(zhǔn)廣州一口岸通商，湖廣商道日益興旺，嘉慶年間，拓鑿衛(wèi)颯嶠道為九十里大道，寬九尺，全由青石板鋪就。道光、咸豐年間，郴城“南貨往北，北貨往南，悉上此經(jīng)過。故沿河一帶，大店棧坊數(shù)十家，客貨至，為撥夫，為雇騾，為寫船只，絡(luò)繹不絕，誠南楚一大沖要也?！保ā豆饩w郴州直隸州鄉(xiāng)土志》）。光緒年間，由于漢口、長沙、岳陽等內(nèi)陸口岸陸續(xù)開放，湖廣商道功能日趨下降，郴城商貿(mào)功能日趨衰落。直至民國粵漢公路、鐵路相繼開通。郴州交通優(yōu)勢才有所恢復(fù)。

綜上所述，郴州南北交通自古為溝通中原與嶺南國家級交通干道，源于楚徑，形成于秦漢，經(jīng)歷了軍道、驛道、商道漫長的演變。郴城是舿舟載來的城邑，并憑借“北船南馬”交通樞紐而興盛于漢唐，倚依“湖廣商道”而復(fù)興于明清，兼容了百越、荊楚、湖湘文化特質(zhì)，孕育了獨特的河谷文明，體現(xiàn)了寬容豁達(dá)、開放重商的地域性格，這都是因古交通而賦予郴人的寶貴遺產(chǎn)。

文章引用自：郴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