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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老了，曾經(jīng)像黑瀑布一樣垂掛在腰間的秀發(fā)，已被歲月的風(fēng)霜涂染成花白；曾經(jīng)那高挑卓約的身姿，如今看起來有些弱不經(jīng)風(fēng)了。輕盈的步態(tài)也已是步履維艱了，滄桑的臉上也已被光陰刻上了深深的溝壑。以前每次回去，母親都在車站翹首以盼的等著我們，這次回去車站沒有母親的身影。心里總覺得有些失落。母親老了，母親真的老了，總是喜歡喋喋不休的嘮叨個沒完，講述著她與父親平淡無奇的朝朝暮暮，訴說著她坎坎坷坷甚至有些傳奇的一生。也許母親在回憶她苦難的一生，在總結(jié)她跌跌撞撞的人生。 一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禮炮剛剛響起，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一個嬰兒的哭聲打破了這個安靜的山坳，母親就跟新中國一起誕生了。我們偉大的祖國日漸昌盛，而母親的命運卻極為坎坷，就是因為母親是個女孩。（外婆家有九鳳，母親是老四。） 母親的出生并沒有給這家?guī)硐矏偅喾磪s給外公、外婆帶來了煩惱。外婆因為母親是女孩，把母親扔在炕角不給奶吃，外公整天雙眉緊鎖，一籌莫展。母親被餓的張著小嘴，像個嗷嗷待哺的小鳥，不住的哭鬧。外公找來了四奶給母親喂奶，四奶也有一個比母親大兩個月的姨娘。那個年月大人都吃不飽，哪有奶水喂兩個孩子。好在四爺是個獵人，隔三差五的打一些野物，自然家里的生活比別人家好點。四奶有了營養(yǎng)奶水也就多了，才可以喂兩個孩子，其實在母親這邊也就是一天一次。其余時間外公就給母親吃炒面糊糊和面湯，母親就這樣留下了一條性命。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因為缺乏營養(yǎng)，母親還像剛出生的嬰兒面黃肌瘦，四奶給外公出了個主意，把母親送給別人。外婆很爽快的就答應(yīng)了，外公嘆了口氣，看著炕角孱弱的母親，勉強(qiáng)的點了點頭。 母親滿月了，早上，四奶給母親喂完奶回到家里，跟四爺講了這件事。四爺裝了一袋焊煙，一聲不吭的抽了一會，轉(zhuǎn)身出門去了。已是晚飯的時候了，還沒有回來，四奶有點著急，剛想出門去找，四爺回來了，還帶了兩個人。 四爺有兩個一起打獵的鐵桿朋友，蔡爺爺和羅爺爺，（說是爺爺，其實當(dāng)年也就是二十八九歲）。蔡爺爺性情豪爽，樂于助人。羅爺爺性格有些內(nèi)向，只是在緊要關(guān)頭說上幾句。他們和四爺是過命的鐵桿朋友。 蔡爺爺有一女兩男，女兒活潑可愛，兒子也是敦敦實實的，相比之下蔡爺爺?shù)故窍矚g女兒。羅爺爺兩個兒子，一直喜歡女兒，把四爺家的兩個姨娘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大姨娘，巧言利齒，很是招人喜歡。 吃過晚飯，四奶帶著三個孩子睡了。四爺三人邊喝茶邊聊天，四爺說出了外公的想法。蔡爺爺很是不解，才四個孩子，或許再生一個就是兒子了。羅爺爺一句話沒說，只是低著頭抽煙。四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是想讓羅爺爺收養(yǎng)下母親，他們兩都怔住了。蔡爺爺反應(yīng)比較快，就隨著四爺開始給羅爺爺做起了工作。羅爺爺半天只說了一句話，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第二天晚上，羅爺爺和羅奶奶一起來到四爺家，他們同意收養(yǎng)母親。 四爺帶著羅爺爺和羅奶奶來和外公商量此事，外婆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只是拉著羅奶奶的手，一個勁的哭。外公決定等母親百天以后讓羅爺爺把母親接過去。事情已經(jīng)決定了，羅家那邊就去做準(zhǔn)備，羅爺爺買來一只奶羊，準(zhǔn)備以后喂養(yǎng)母親。事情決定以后，外婆好像如釋重負(fù)，除了給母親吃，其余時間都在忙著照顧三個姨娘。外公只要有閑暇時間，就抱著母親，生怕母親即可就會抱走。 一百天很快過去了，這一天羅爺爺和羅奶奶拿著給母親準(zhǔn)備的新衣服和小棉被，早早就來到外公家，街坊四鄰都來了。到了中午，四爺吩咐吃一頓團(tuán)圓飯，就由他把母親送過去。 羅家自從決定要收養(yǎng)母親的那天起，羅爺爺幾乎每天都要給母親送羊奶，因此母親發(fā)育的很好，粉嫩的小臉，清澈的眼眸。羅奶奶一看就愛不釋手，抱起母親親吻著母親的小臉。也不知母親是被羅奶奶的熱情驚嚇得？還是小小的心靈里有什么感應(yīng)？總是大哭不止。外婆看著早已泣不成聲，外公接過母親久久的不愿放開。四爺看著外公那依依不舍的樣子，催促快走，羅爺爺抱著哭鬧不休的母親走出了大門，外婆哭成淚人，縮作一團(tuán)。外公躲在墻角狠命的抽著煙，一縷輕煙在寒風(fēng)中慢悠悠的飄向遠(yuǎn)方。 二 母親到了羅家，受到羅家人的寵愛。羅奶奶性情比較溫柔，精心的呵護(hù)著母親。羅家兩個小舅舅也很喜歡母親，都爭著搶著要抱小妹妹。羅爺爺也不再打獵了，用他打來的獵物和一些動物皮換了一群羊。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也還舒心。 要過年了，羅奶奶給母親縫織了一件花棉襖，做了一頂兔娃帽。給兩個小舅舅則是用羅爺爺穿過的衣服，把布翻面做的。調(diào)皮的羅家小舅總是跟母親爭寵，埋怨羅奶奶偏心眼，也難怪他才五歲。九歲的大舅很懂事，有什么好吃的就留給小妹妹，也就是母親。羅家一家就這樣精心的照顧著母親。 過年了，羅家的親戚朋友都來賀喜，恭喜羅爺爺喜得千金。這時候母親已經(jīng)是快五個月了，胖嘟嘟的正是惹人憐愛的時候。外公和四爺作為羅爺爺?shù)呐笥岩瞾砹?，外婆給母親做了一頂小紅帽，外公含著眼淚給母親戴在頭上。也許有著無法分割的血緣關(guān)系吧，母親在外公的懷里似乎格外開心，總是咯咯的笑出聲來。羅奶奶看見很不高興。四爺是個有心人，一直在觀察著外公和羅爺爺羅奶奶的表情?？粗_奶奶有些冷漠，就拉著外公走了，從那以后外公再也沒有去看過母親。 羅奶奶自從有了母親，又喜歡，又怕外公外婆反悔，母親都快一歲了，還沒有出過大門，恐怕出去了就讓外公外婆領(lǐng)回去。母親已經(jīng)蹣跚學(xué)步了，也開始咿咿呀呀的學(xué)說話了，羅奶奶終于抱母親出去了。本來就不大的村子，抬頭不見低頭也會見的。羅奶奶抱著母親串了幾家，終究還是碰到了外婆。羅奶奶本能的想躲開，而外婆已經(jīng)到了跟前。外婆沒有和母親親近，只是夸贊了幾句，羅家小妮子可愛乖巧，轉(zhuǎn)身走了。就在外婆轉(zhuǎn)身的瞬間，羅奶奶看見了外婆眼里的淚水。羅奶奶忽然心里也一陣難受，畢竟都是女人，看著自己的孩子成了別人的心頭肉，心中免不了會心痛。羅奶奶一下子理解了外婆，以后再也沒有躲避過外公家里的人，第二年，外婆又生了一個女兒。羅奶奶更加放心了。 母親兩歲多了，每天兩個哥哥都背出去玩耍。有一天和幾個姨娘玩在一起，姨娘們手拉著母親說是她們家的孩子，羅家兩兄弟跟她們搶母親，兩家的孩子打起來了，最后受傷的是姨娘們。羅家弟兄背起母親跑回家，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了羅爺爺和羅奶奶，羅爺爺不以為然，只是孩子打架沒什么?？墒橇_奶奶本來就心有余悸，這會情緒一下子失控了。她跑去找四爺，想讓四爺告訴外公以后不許接觸母親，巧的是大奶在四爺家。 大奶伶牙俐齒，說話口無遮攔。她對著羅奶奶就是一頓訓(xùn)說。一向性情溫柔的羅奶奶，一改往日的溫和，和大奶奶吵了起來，最后扔下一句話，把你們的孩子還給你們就破門而去。 羅奶奶跑回家，把母親抱在懷里哭了一陣，也沒跟羅爺爺打招呼，就把母親送回了外公家的門口。母親拽著羅奶奶的衣角哭著不讓羅奶奶走，羅奶奶搬開母親的手，頭也不回的哭著跑開了。外公聽到有孩子啼哭，就跑出來，看到哭叫的母親，抱在懷里，爺兒倆哭做一團(tuán)，母親就這樣又回到了外公身邊，回到了自己的家。 三 母親又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但在她那潛意識里羅奶奶就是她的媽媽，整天哭著找媽媽。外婆因為有五姨娘，母親就形影不離的跟著外公。 外公的一個在外村的遠(yuǎn)房弟弟要結(jié)婚，外公就帶著母親去了。由于路程比較遠(yuǎn)，外公就住在同村的七姑奶家里。七姑奶結(jié)婚已經(jīng)五年了，還沒有一兒半女，七姑爺看到母親就喜歡的不得了，母親走的時候七姑爺給母親兩顆粑粑糖。 沒過幾天，七姑爺就來到外公家，而且一住就是好幾天，每天手拉著母親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外公已經(jīng)明白了七姑爺這次來的目的，自從羅家風(fēng)波以后，外公就打消了把母親送給別人的想法，他決定就是再苦再累也要帶大。 七姑爺要帶母親走，外公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蛇@個時候五姨娘生病了，高燒不退，而且外婆又懷孕了。十歲的大姨要照顧四個妹妹，大的鬧，小的哭，家里亂成了一鍋粥。迫于無奈，外公又把母親送給了七姑奶。 到了七姑奶家，母親已經(jīng)快五歲了。本是姑姑和侄女，更何況現(xiàn)在成了自己的孩子，會好點?？蓻]想到姑奶奶卻對母親冷冷淡淡的，倒是姑爺反倒把母親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 七姑奶把剛剛五歲的母親當(dāng)做小保姆，洗鍋刷碗，抱著比她還大的掃帚掃地，還要去喂豬。冬天，母親的兩只手被凍得裂了口子，腳凍得起了包。七姑爺看不慣，說了七姑奶幾句，七姑奶就和七姑爺吵。姑爺拿姑奶沒辦法。 有一次，天下著大雪，母親提著豬食桶去喂豬，好不容易爬到豬圈頂上，腳下一滑，滾下坡掉進(jìn)豬圈里，肋骨被摔斷了一根。母親哭著說疼，七姑爺讓去看醫(yī)生，七姑奶不讓去，還說母親太嬌氣。母親就忍著疼痛直到不治自愈。 第二年，七姑爺又過繼了一個侄子，七姑奶本來就不怎么喜歡母親，這孩子來了就更加嫌棄母親。 那一年天氣大旱，莊稼顆粒無收，很多人都外出逃慌，年幼的母親也跟著七姑奶的小姑子去乞討。 母親跟著姑姑一路南下，討到哪里，就住在哪里。最后，到了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在一座城市里，路過一處修橋的工地，母親看著地上圓圓的石子，就撿起了石子。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下來，卻不見了姑姑。母親又餓又怕，坐在亂石堆里大哭。一輛汽車過來，司機(jī)看見了母親，把母親拉去了工地的工棚，給吃了飯，母親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母親醒來吃驚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白白的墻壁上掛著幾稈槍，桌子上放著幾顆糖，一個警察坐在桌子旁邊，原來是那個好心人把母親送到派出所?？茨赣H醒了，那位警察就拿過來幾塊餅干。詢問母親是哪里人？怎么沒有大人陪？母親就膽怯的說是自己跟著姑姑乞討，后來和姑姑走散了。警察問清楚以后，給了母親一包餅干，叫了輛車，把母親送回了七姑奶家。 母親被警察送回來了，一時間整個村子都沸騰了。外公的遠(yuǎn)房弟弟聽說了此事，步行幾十里路，把這件事告訴了外公，外公氣急敗壞的連夜走到七姑奶家，兄妹兩大吵一架，外公背著母親就走了。母親就這樣又一次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四 母親回到家里，七姨娘都出生幾個月了。除了大姨娘，其他幾個姨娘都認(rèn)為母親不是自家的孩子，都欺負(fù)母親，母親很孤立。 村子里來了一位獸醫(yī)，生產(chǎn)隊長安排在外公家吃飯。這位獸醫(yī)說他們村里來了一對河南的夫妻，男的是個木匠，在他們村很受器重，膝下無子女，想領(lǐng)養(yǎng)一個女兒。 外公就偷偷跑去了解，跟他們聊了一會。原來那男的是個國民黨的士兵，在一次遠(yuǎn)征前把自己的兩個女兒送給了別人，后來跟部隊失散，就落戶在當(dāng)?shù)?，因為有木匠手藝，就在村子里打農(nóng)具，給人做棺材，深得村里人的尊重。 外公打聽好了，就由獸醫(yī)介紹把母親送給了那個河南人，也就是我的姥爺。 這時的母親已是七歲多了，已經(jīng)朦朦朧朧的懂得一些事情了。外公帶著母親在姥爺家呆了幾天，姥爺姥姥很疼愛母親，母親也是戀著姥姥。 看著母親已經(jīng)融入了這個家，外公借故要走，拿了幾把掃帚說是要去賣掃帚。母親很清楚外公不會回來了，可是每到晚上，還是坐在大門口等待，期盼著外公會回來?？墒峭夤珔s杳無音訊，再也沒有回來。 母親在這個家受到的不僅是寵愛，可以說是溺愛。別人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油餅，而母親是每一頓都有油餅吃。有的孩子一年都吃不了幾顆糖，母親每天都有糖吃。姥爺、姥姥就像愛護(hù)寶貝一樣呵護(hù)著母親。 母親八歲了，別的女孩都去打豬草，或者是在家看孩子，而母親卻幸運的走進(jìn)了學(xué)校。 姥姥是個大家閨秀，琴棋書畫無一不會。她教母親扶琴作畫，母親也是百伶百俐一學(xué)就會。后來姥爺又抱養(yǎng)了個兒子，姐弟兩情同手足，從來都沒有打過架。別人都說這姐弟兩比親姐弟還要好。 母親快要上初中了，已經(jīng)成熟的莊稼被一場冰雹洗劫的一片狼藉。母親和舅舅撿麥穗，可還是不夠一年的吃喝。姥姥要去逃慌，母親要照看多病的舅舅和姥爺，無奈之下，母親只好輟學(xué)回家。 時光一年年的過去了，母親也在慢慢的長大。女大十八變，母親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求婚的人絡(luò)繹不絕。在眾多的求婚者中，母親看中了父親。剛剛高中畢業(yè)的父親，堂堂的儀表，矯健的身姿。深得姥爺姥姥的喜歡。 十九歲的母親要出嫁了，親朋好友都來賀喜，唯獨沒有外公家的人。娶親的車要走了，姥姥和母親哭作一團(tuán)。 姥姥一再的叮囑父親，母親是個苦命的孩子，也是他們嬌慣的，要善待母親。親車要走了，母親總說再等等，母親的心里在期盼，期盼外公和外婆會來，可最終沒有一個人來過。 母親因為自己的遭遇，對生命有著別樣的感懷。經(jīng)歷過這些苦難，對母親也是人生的一筆財富。（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母親就像從冰峰寒谷里綻放的梅花，芬芳著我們這個家。結(jié)婚以后，母親尊老愛幼，對叔叔和姑姑們就像對自己的親弟弟妹妹，尤其對七歲的小姑就像對自己的女兒。那時候生活特別困難，姥姥帶給她的吃的，她從來都不舍得自己吃，總是留著給小姑姑，小姑姑也像依戀自己的媽媽一樣圍在母親身邊。村里人都夸贊母親是個好媳婦。 后來有了我們，母親更加小心的呵護(hù)著，疼愛有加，關(guān)懷備至。她就像一只雄鷹，用她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羽翼保護(hù)這我們。不想我們受半點委屈，不想讓我們失去家的溫暖。 對姥爺姥姥更是孝順之至，她感恩他們的給了她一個溫馨的家，感恩他們的撫育之恩。 五后記 母親的一生一波三折，經(jīng)過了那十九年的分分離離，十九年的坎坎坷坷；十九年里踩過泥濘，踏著荊棘，經(jīng)過風(fēng)雨；受到過奴役般的蹂躪，也有公主般的寵溺。母親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可以依靠的肩膀，有了自己的心靈歸宿。父親雖然沒有盈實的家境，卻給了母親最真摯的愛。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也少不了溫馨和快樂，平淡的生活，也有著濃郁的幸福。  清心芝蘭於二零一五年九月八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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