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前651年，垂垂老矣的晉獻公終于一命嗚呼。
晉國政局出現(xiàn)急劇的變化，誰將成為下一任國家元首？重耳、夷吾和奚齊三位競爭者浮出水面，背后都有實力派的支持，晉國的政局變得撲朔迷離。 申生自殺后，驪姬的兒子奚齊成為合法的繼承人。支持奚齊的實力派人物是荀息，就是制訂“假道滅虢”計劃的戰(zhàn)略大師。晉獻公是個明白人，知道晉國高層許多實力派人物支持流亡在外的重耳與夷吾，他特地讓荀息擔(dān)任奚齊的老師，希望以其智慧使奚齊順利繼位。 晉獻公病危時，召來荀息，對他說：“我把幼小的孤兒托付給你，你打算怎么辦呢？”忠誠的荀息叩頭答道：“臣會竭盡所能，忠貞不貳輔佐公子奚齊。如果事情不成功，唯有一死報之。” 由于驪姬逼死太子、逼走重耳與夷吾，朝中許多重臣并不支持奚齊。晉獻公死后，大將里克主張由重耳回國繼位。里克是晉國名將，是滅虢之役與征狄之役的戰(zhàn)場總指揮。要迎回重耳，必須要除掉奚齊及其母親驪姬。 意志堅定的里克決定發(fā)動政變鏟除驪姬。 里克與荀息關(guān)系不錯，想爭取荀息的支持，事先通風(fēng)說：“申生、重耳和夷吾三方勢力都要清除驪姬，得到國內(nèi)人民的支持。秦國也表示支持，你打算怎么辦？” 荀息沒有猶豫，回答說：“作為公子奚齊的輔佐大臣，我會為他而死?！崩锟藝@了一聲道：“你死了也于事無補?！?br> 荀息堅定地答道：“我向死去的國君保證過，不能改變。一個人不能既要實踐自己的諾言，又想保全自己的生命。即便死亡于事無益，我也不能躲避?！?br> 里克見荀息心志不可動搖，不再多說，告辭而去。 十月，距晉獻公去世僅一個月，里克發(fā)動政變。當(dāng)時晉獻公還未下葬，奚齊正在茅屋里守喪，里克率軍隊闖進來殺死了奚齊。 荀息得知奚齊被殺之后，準備自殺殉主，手下人勸道：“不如擁立卓子而輔佐他?！弊孔邮求P姬的妹妹所生，荀息接受這個建議，改立卓子為國君。 里克沒有給荀息機會，他率叛軍攻入宮中殺死卓子，徹底斷絕驪姬一黨的希望。絕望之中荀息自殺身亡，以一死完成對晉獻公的承諾。失去晉獻公庇護的驪姬雖然聰明一世，但靠山已去。一個文弱女子沒有翻云覆雨的本領(lǐng)了，最后也被里克殺死。 晉國的內(nèi)亂引起了大國的密切關(guān)注。 首先是東方的齊國，齊桓公稱雄中原，但勢力尚未到達晉國。晉國內(nèi)亂對于他來說，是一次絕佳的機會。在齊國的號召下中原諸侯國組成聯(lián)軍，以平定內(nèi)亂為由，出兵晉國，抵達高梁城。 另一個企圖干涉晉國內(nèi)政的大國是秦國，此時秦國正由雄才大略的秦穆公統(tǒng)治，逃亡到梁國的公子夷吾與秦穆公達成一項秘密協(xié)定。其核心是秦穆公幫助夷吾返回晉國當(dāng)上國君，晉國將割讓土地給秦國作為酬謝，這是一份出賣主權(quán)的協(xié)定。 秦穆公得到夷吾的許諾后，當(dāng)即派遣軍隊護送公子夷吾回國。齊桓公也樂得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他令大將隰朋率領(lǐng)多國聯(lián)軍，加入到護送的行列。 在齊秦兩大軍事強國的支持下，公子夷吾順利返回晉國登上國君寶座，史稱“晉惠公”。 晉惠公即位后，立即逮捕里克。理由很荒謬，稱里克是造成晉國動亂的罪魁禍首。實際上沒有里克鏟除驪姬和奚齊，夷吾哪有機會成為晉惠公呢？晉惠公真正害怕 的原因，是里克傾向于立公子重耳且手握重兵，這是對君主權(quán)力的一大威脅。晉惠公給里克傳話說：“沒有你，我當(dāng)不了國君，可是你接連殺了兩位國君與一位大 夫。現(xiàn)在我是國君，你讓我很為難?！毖韵轮?，你里克殺國君像踩死螞蟻一樣，說不定哪天輪到我頭上了。 里克聽得明白，他說道：“我不殺奚齊和卓子，哪能輪到你當(dāng)國君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闭f罷伏劍自殺。 不久后，晉惠公清洗了里克的同黨，里克手下的干將丕鄭、祁舉，以及七位高級軍官全部被殺。 晉惠公能登上權(quán)力之巔，與秦穆公的武力支持是分不開的。秦穆公的支持是有條件的，那就是晉惠公必須要割讓土地給秦國?？墒菚x惠公翻臉不認賬，拒絕交出土地。 這樣一來，晉國與秦國的關(guān)系惡化了。 公元前647年，晉國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饑荒。晉惠公厚著臉皮派人到秦國，請求秦穆公將糧食賣給晉國。秦穆公還為晉惠公違約而憤憤不平，現(xiàn)在晉國人找上門來了，要不要提供糧食援助呢？ 公孫枝對秦穆公說：“我看還是先給他們提供糧食援助，如果晉國人知恩圖報，就會把約定的土地割讓給我們；如果晉國國君再次忘恩負義，那么他的百姓必然離心。一旦政府失去了人民的支持，我們前去攻打，他必敗無疑。” 秦穆公心里還是很猶豫，又問百里奚：“要不要給晉國人提供援助？”百里奚回答說：“天災(zāi)流行，這是各國都難免發(fā)生的事情。救災(zāi)恤鄰是符合道義的，多做善事，國家會有福報的。” 當(dāng)時流亡秦國的丕豹是丕鄭的兒子，他父親由于受到里克案的牽連，被晉惠公所殺。他將晉國饑荒看做是一個報復(fù)晉惠公的機會，便跑來向秦穆公說：“現(xiàn)在正是 攻打晉國的時候?！鼻貒蟪紓兌剂χ鲗x國實施人道主義援助，晉國的流亡分子卻幸災(zāi)樂禍。這令秦穆公有些不高興，他正色地說：“晉國國君著實可惡，但是人 民卻是無罪的?！?br> 救急的糧食從秦的雍城到晉的絳城，通過水路源源不斷輸送到災(zāi)區(qū)。這次大規(guī)模的糧食運輸，又被稱為“泛舟之役”。 秦國的人道主義援助，并沒有讓晉惠公感恩戴德。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第二年輪到秦國鬧饑荒了。 秦穆公派人趕往晉國，請求晉惠公提供糧食援助。晉惠公是個十足的地痞無賴，又一次忘恩負義，拒絕賣糧。 大夫慶鄭憤怒地說：“忘恩負義者無親，幸災(zāi)樂禍者不仁，貪圖小利者不祥，激怒鄰國者不義。不親、不仁、不祥、不義，請問將如何守國呢？” 晉惠公的舅舅虢射不以為然地反駁說：“我們沒有按約定割讓土地給秦國，秦對我們心懷怨恨。即使現(xiàn)在賣糧食給他們，也不能平息怨恨。還會增強其實力，我看還是不要賣?！?br> 慶鄭反駁道：“忘恩負義、幸災(zāi)樂禍，這些行為即使是老百姓也要唾棄的，何況是一個國家呢？對親朋好友背信棄義，都會招致反目成仇，更何況一個與我們有宿怨的國家呢？” 自私自利的晉惠公不為所動，堅持不賣糧食給秦國。 晉惠公的一意孤行，終于激怒了秦穆公。 晉惠公干了三件不光彩的事情，第一件，他曾答應(yīng)割讓五座城邑給秦國，但是食言了。第二件，他曾答應(yīng)姐姐，即秦穆公夫人，回國后照顧好前太子申生的遺孀賈 君并讓重耳歸國?？僧?dāng)上國君后，他與賈君通奸，又拒絕重耳返回國內(nèi)。第三件，晉國鬧饑荒時秦國慷慨提供援助，而秦國鬧饑荒時他卻拒絕提供援助。 秦國人憑借自己的堅強，度過了最艱苦的饑年。第二年災(zāi)情緩和后，秦穆公要報復(fù)了。 秦國大舉發(fā)兵，越過邊界，殺入晉國。三戰(zhàn)三勝，渡過黃河，兵臨韓原。面對秦國人兇悍的攻勢，晉惠公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問慶鄭：“敵人已經(jīng)深入，我們要怎么辦？” 慶鄭沒好氣地答道：“這都是您惹來的禍，還能怎么辦？” 晉惠公聽了之后大怒道：“你好大膽，竟敢出言不遜?！闭f罷把慶鄭轟了出去。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他決心親征，與秦穆公一決高低。 春秋時代的戰(zhàn)爭，一般戰(zhàn)前先占卜一下。負責(zé)保護國君的戰(zhàn)車護衛(wèi)人選是很重要的，占卜結(jié)果是慶鄭最合適。晉惠公不高興，慶鄭老跟他過不去。不能用，另挑了一個人選。 選擇戰(zhàn)車所用馬匹時，晉惠公對鄭國產(chǎn)的小駟馬情有獨鐘，愛管事的慶鄭又跳出來說：“打仗還是要使用本國的馬匹，本國馬匹熟悉當(dāng)?shù)氐臍夂?、地形與道路。外國馬匹遇到意外時，難以控制，到時會出亂子的?！睍x惠公偏偏不聽，跟他對著干。 九月，晉惠公親抵韓原前線，先派大將韓簡去偵察秦軍的虛實。 韓簡回來后向晉惠公匯報說：“秦軍的人數(shù)比我們要少，但斗志比我們高了一倍。” 晉惠公聽了很納悶，問道：“這話怎么講？” 韓簡答道：“秦國曾多次幫助晉國，晉國卻一次也沒有報答，他們才興師問罪?，F(xiàn)在您不但不反省自己，向秦軍求和，反倒傾國家之力迎戰(zhàn)。我軍士氣低落，秦軍士氣高昂。這樣看來，秦國的斗志何止比晉國高一倍呢？” 晉惠公聽后怒氣沖沖地說：“一個普通人都不能受人輕侮，何況是一個國家呢？”他讓韓簡充當(dāng)先鋒，向秦軍挑戰(zhàn)，并傳話給秦穆公：“寡人不才，只能把軍隊集合起來，不能解散他們。您如果不退兵，將無處逃命。” 秦穆公聽后不禁輕蔑一笑，派公孫枝答復(fù)道：“您還未返回晉國時，寡人為您憂懼；您地位尚未穩(wěn)固時，寡人為您擔(dān)心；現(xiàn)在您的地位穩(wěn)固了，我豈敢不接受您的挑戰(zhàn)命令呢？” 韓簡知道秦軍上下同仇敵愾，氣勢如虹，他回到兵營對左右說：“我們?nèi)绻芑钪?dāng)秦國人的俘虜，就已經(jīng)是幸運了?！?br> 連晉國大將都失去信心了，更不用說一般的將士了。 九月十三日，秦晉這兩支最兇悍的軍隊在韓原展開巔峰對決。 秦軍如餓狼撲食，晉軍如猛虎下山；秦軍的士氣旺盛，晉軍則人多勢眾。這是勇者的時代，兩位國君親自揮戈，各自在戰(zhàn)車上參加戰(zhàn)斗。晉軍將領(lǐng)韓簡的戰(zhàn)術(shù)是擒賊先擒王，他的戰(zhàn)車迅速插入秦軍陣中直撲秦穆公，在韓簡身邊還有慶鄭的戰(zhàn)車。 韓簡的戰(zhàn)車與秦穆公的戰(zhàn)車糾纏在一起，打得難得難分，他回頭示意慶鄭的戰(zhàn)車夾擊秦穆公。只要生擒秦穆公，秦軍必然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不戰(zhàn)自敗矣。 正當(dāng)慶鄭準備從側(cè)面襲擊秦穆公時，突然聽到了晉惠公的求救聲。原來晉惠公戰(zhàn)車上的鄭國馬匹果然不聽使喚，跑到泥潭中。馬蹄拔不出來，晉惠公慌了手腳，趕緊向慶鄭求援。 慶鄭一看這種情況，丟下秦穆公，駕著車奔向晉惠公。一看是鄭國馬匹惹的禍，他一下子氣就上來了。他早就勸晉惠公不要用鄭國馬，這位剛愎自用的君主就是不 聽。賭氣的慶鄭發(fā)牢騷地說：“這位任性的國君既不聽我的勸諫，又拒絕讓我擔(dān)任戰(zhàn)車護衛(wèi)?，F(xiàn)在出了問題，這是自己找死，逃避不了的?！闭f罷他駕著自己的戰(zhàn)車 跑開了，不理會晉惠公的死活。 韓簡正想與慶鄭夾擊生擒秦穆公，不想慶鄭跑掉了，計劃落空了。就在這個時候，秦軍一擁而上，將陷入泥中的晉惠公活捉了。國君被生擒，群龍無首。晉軍被打得大敗而逃，同時被俘虜?shù)倪€有不少晉國的大夫與將領(lǐng)。 按理說，晉國在晉獻公時代軍力極盛，開疆略地，戰(zhàn)斗力不應(yīng)如此不濟。可是持續(xù)的內(nèi)亂使名將荀息和里克均死于非命，受其牽連的高級將領(lǐng)也遭到無情的清洗，大大削弱了晉軍的戰(zhàn)斗力。 垂頭喪氣的晉惠公被押解到秦國，晉國被俘的大夫們?yōu)閼?zhàn)敗深感恥辱，便把頭發(fā)弄得散亂。蓬頭垢面地露宿在草地上，無精打采。 秦穆公安慰他們道：“你們不要憂傷了，我陪晉國國君西行，只是為了履踐妖夢之言，不然我怎么敢這樣呢？”秦穆公說的妖夢之言是怎么回事呢？這事說來頗為神秘。 據(jù)說晉惠公上臺那年，曾經(jīng)侍奉過太子申生的狐突回到曲沃。忽然死去的太子申生駕著一輛車，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申生讓狐突上車駕馭，并說：“夷吾（即晉惠公）無道，我已求得上天的同意，準備把晉國送給秦國，秦國人會祭祀我的?！?br> 狐突趕緊說：“那怎么行呢？聽說神靈不享用別族的祭品，百姓也不祭祀別族的神靈。您這樣做，恐怕會斷了祭祀吧？”太子申生的鬼魂說道：“那好吧，我重新向上天請求，你等我七天。七天之后，你在新城西邊將會遇到一個巫師，他會代我傳話的。”說完后，太子申生就不見了。 七天之后，狐突在約定的地方等著，果然來了一個巫師替申生傳話說：“上天允許我懲罰有罪之人，他將在韓原遭遇失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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