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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文叢--從陸九淵到王守仁——論“心學(xué)”的徹底確立

 hongzhuanyidui 2017-06-04

 


趙士林:從陸九淵到王守仁——論“心學(xué)”的徹底確立  
 

——論“心學(xué)”的徹底確立 

趙士林 

  

    宋明儒學(xué)之“心學(xué)”一系,常以“陸王”并稱。但實際上陸九淵和王守仁有不容忽視的區(qū)別。有些論者曾純從理論形態(tài)的角度考察陸王之異,如模糊與明晰、疏闊與嚴(yán)密、點悟與分解等等。這些考慮都有道理,但卻無關(guān)宏旨。只有透過它看到一個理論徹底性問題,才算抓住了陸王之異的意義所在。本文便試圖通過考察陸王之異,清理一下“心學(xué)”從陸九淵到王守仁臻于成熟、徹底確立的內(nèi)在思想脈絡(luò)。
 
一 

    探討陸王之異,卻需從陸王之同談起。陸王之同,最突出的一點就是王守仁明確地肯定和接受了陸九淵提出的“心即理”這一命題,對這一點大概沒有論者持不同意見。然而,陸王對“心即理”的理解是否完全一致呢?進(jìn)而言之,陸王對“心”和“理”這兩個范疇的理解是否存在歧異呢?要明了這些問題,須先弄清王守仁究竟怎樣、在哪種意義或哪種程度上肯定陸九淵。王守仁對陸九淵的肯定,最集中、最重要的有兩段話,一段載于他為《象山先生全集》所作之序:
 
    至宋周、程二子,始復(fù)追尋孔孟之宗,而有無極而太極、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之說,動亦定、靜亦定、無內(nèi)外、無將迎之論,庶幾精一之旨矣。自是而后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氏之傳?!饰釃L斷以陸氏之學(xué),孟氏之學(xué)也。而世之議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禪?!ㄒ姟蛾懢艤Y集》,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538頁)
 
另一段載于《答徐成之》書: 

    仆嘗以為晦庵之與象山,雖其所為學(xué)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為圣人之徒。今晦庵之學(xué),天下之人,童而習(xí)之,既已入人之深,有不容于論辯者。而獨惟象山之學(xué),則以其嘗與晦庵之有言,而遂藩籬之。使若由賜之殊科焉則可矣,而遂擯放廢斥,若碔砆之與美玉,則豈不過甚矣乎!晦庵折衷群儒之說,以發(fā)明六經(jīng)語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惠后學(xué)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議者。而象山辨義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學(xué)篤實為己之道,其功亦寧可得而盡誣之?(《王文成公全書》卷二十一)
 
在這兩段話里,王守仁將陸九淵與周、程、朱作了比照,比照的要點如下: 

    (一)周、程是“追尋孔孟之宗”、“庶幾精一”,意思是接近“精一”,但尚未達(dá)“精一”。陸九淵則是“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氏之傳”,就是說,陸九淵已超越了周程的“追尋孔孟之宗”,他的學(xué)說已經(jīng)是“孟氏之學(xué)”。那么陸九淵是否已達(dá)“精一”呢?王守仁在這里未置可否,這便留下了一個謎:他的評列比照似乎少了一個環(huán)節(jié),因為在上引序里,王守仁其實是以“精一”與否作為評列比照諸儒之學(xué)的標(biāo)準(zhǔn)。陸九淵之學(xué)已經(jīng)是“孟氏之學(xué)”,論理應(yīng)說“精一”,然竟棄置未論,何以少了這個環(huán)節(jié)呢?是無意忽視還是有意回避?我以為是有意回避。之所以在這里沒有指出,除了作序所常有的“客氣”、“為尊者諱”外,其實還另有一番很耐琢磨的用意。
 
    (二)朱熹是“折衷群儒之說”,陸九淵則是“立大本,求放心”,意思當(dāng)然是說,陸九淵更抓住了“為學(xué)”之要。 

    從以上比照中,固可看出,王守仁對陸九淵的評價高于周程乃至朱熹,但顯然也可看出,這種高度評價很抽象,語焉不詳。更值得注意的倒是,王守仁高度評價陸九淵的動機所在。
 
    王守仁高度評價陸九淵同時是為已張目,是為了掃除強大論敵所設(shè)置的傳統(tǒng)理論障礙。出于策略需要,王守仁也不能同時對陸九淵有所非議,但這也恰巧意味著,王守仁之高度評價陸九淵并不等于他完全贊同陸九淵。實際上,一離開上述動機,王守仁便雖婉轉(zhuǎn)卻仍明確地批評了陸九淵。我們所熟悉的王守仁與陳九川關(guān)于陸學(xué)的一段對話:
 
    又問:“陸子之學(xué)何如?”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還是象山,只還粗些?!本糯ㄔ唬骸翱此搶W(xué),篇篇說出骨髓,句句似鋮膏肓,卻不見他粗?!毕壬唬骸叭凰纳嫌眠^功夫,與揣摹依仿求之文義自不同。但細(xì)看,有粗處;用功久,當(dāng)見之?!保ā秱髁?xí)錄》下) 


在這里,王守仁用一種很委婉的方式批評陸學(xué)“有粗處”,但方式盡管委婉,批評卻很重要。所謂陸學(xué)之“粗”,究系何意?論者多泛泛言及,未得要領(lǐng)。如牟宗三認(rèn)為:陸九淵的風(fēng)格雖似孟子,但孟學(xué)分解,“則文理密察,氣命周列,而又一歸于致良知,簡易明白,而不可以說粗”,“象山之粗只由其以非分解的方式揮斥‘議論’點示‘實理’而見?!保沧谌骸稄年懴笊降絼⑥健罚ㄅ_灣)學(xué)生書局1984年版,第23頁)
 
 要之,牟宗三先生認(rèn)為王守仁所謂陸氏之“粗”,純由個人風(fēng)格(氣象)及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方式)所致。他依此斷言,所謂陸氏之“粗”其實“雷同風(fēng)行,推宕飄忽”,“目的只在令歸實”(同上書,第24頁),“粗”只是“筌諦”,本來無傷大雅,無害學(xué)術(shù)要旨。從這個角度看,又不能說他“粗”。王守仁認(rèn)為“粗”,不過是從自己的分解習(xí)慣出發(fā)而產(chǎn)生的一種無關(guān)宏旨的主觀感覺。
 
 我認(rèn)為,牟宗三的上述理解是不成立的,它曲解了王守仁批評陸九淵之“粗”的原意,忽視、貶低了這一批評的重要含義。牟氏理解說到底,不過是發(fā)揮了王守仁的半句話,即前引陸九淵文集序中所謂“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凹兇夂推健敝笟庀?,王守仁認(rèn)為在氣象上陸九淵似乎不如周程,牟氏遂(至少在客觀上看)就此點發(fā)揮,并引伸至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認(rèn)為王守仁批評陸九淵“有粗處”,系指個人氣象表現(xiàn)與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特征。這種理解至少使人發(fā)生下面一些疑問:
 
 所謂個人風(fēng)格,氣象是“誠于中而形于外”的東西,得之不易,觀之不難。就是說,它的形成雖由內(nèi)而外、淵深微妙,對它的認(rèn)識卻具體形象、鮮明可感。如果王守仁所謂陸氏之“粗”指的是這種風(fēng)格,氣象的表現(xiàn),那么他為什么要說“但細(xì)看,有粗處;用功久,當(dāng)見之”?如果指的是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方式的特征,便更可發(fā)出這樣的疑問。分解還是非分解一眼便可看出,非分解較之分解的區(qū)別就是“粗”,更不需要“但細(xì)看”,“用功久”,才“當(dāng)見之”了。
 
 我以為,王守仁所謂陸學(xué)之“粗”,既非個人氣象問題,亦非學(xué)術(shù)風(fēng)格問題,而是一個學(xué)術(shù)義理問題。簡賅地說,王守仁之所以認(rèn)為陸學(xué)“有粗處”,就是因為陸學(xué)不“精一”,未能徹底地貫徹一條“心學(xué)”路線。
 
 前面曾有論說,王守仁為陸九淵文集作序,留下了一個謎。他以“精一”為準(zhǔn)評到諸儒,卻偏偏對陸九淵是否“精一”未置一詞。這其實是出于全力排擊論敵,揚陸為己張目的需要。一旦離開這個需要,王守仁便不“客氣”了?!锻跷某晒珪分挥幸惶庉^具體地談到陸學(xué),而就在這里,王守仁明確地批評陸學(xué)不“精一”:
 
 又問:“知行合一之說,是先生論學(xué)最要緊處。今既與象山之說異矣,敢問其所以同?!痹唬骸爸性莾蓚€字說一個工夫。這一個工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處見得分明,見得原是一個頭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個說,畢竟將來做那一個工夫。則始或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而一致矣。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個字,則雖把知行合作一個說,亦恐終未有湊泊處。況又分作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沒討下落處也?!庇謫枺骸爸铝贾f,真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象山已于頭腦上見得分明,如何于此尚有不同?”曰:“致知格物,自來儒者皆相沿如此說。故象山亦遂相沿得來,不復(fù)致疑耳。然此畢竟亦是象山見得未精一處,不可掩也。”(《王文成公全書》卷六①)
 
 王守仁在這段對話里談到對朱陸的態(tài)度,剖白自己以“君子之學(xué)”,“圣賢事業(yè)”為唯一目的,最高準(zhǔn)則。從這個信念出發(fā),他對朱陸,各有同異,各有取舍,一視同仁。此論似甚高朗公允。有人據(jù)此羅列一點兒材料,遽下斷語,認(rèn)為王守仁的基本思想不僅繼承陸,亦復(fù)繼承朱。此說大謬,且容后述。這里最重要的是,王守仁與陸九淵之異。牟宗三說王守仁批評陸九淵“只還粗些”,卻沒有具體說明這個“粗”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其實“解說”正在這里,王守仁批評陸九淵“粗”,就是批評他不“精一”。王守仁所謂“精一”,從本體論看,指心與理一的“心即理”(“析心與理而為二,而精一之學(xué)亡”);從工夫論看,指“知行合一”的“致良知”(“惟務(wù)求仁,蓋精一之傳也?!保╆懢艤Y之所以在王守仁看來“有粗處”,就是因為他未能徹底貫徹上述“精一”之旨。就上引王守仁的批評來看,他說“象山見得未精一處”,似乎僅指陸九淵在工夫論上仍沿襲“自來儒者”(顯然指伊朱一系)的“致知格物”,因而有違于“知行合一”。陸九淵的功夫論確有沿襲伊朱之處,如

“乾以易知,坤以簡能”。先生常言之云:“吾知此理即乾,行此理即坤。知之在先,故曰乾知太始;行之在后,故曰坤做成物?!保ā蛾懢艤Y集》第401頁) 

 先生與學(xué)者說及智圣始終條理一章,忽問松云:“智、圣是如何?”松曰:“知此之謂智,盡此之謂圣?!毕壬唬骸爸恰⑹ビ袃?yōu)劣否?”松曰:“無優(yōu)劣?!薄捎衷唬骸爸?、圣雖無優(yōu)劣,卻有先后,畢竟致知在先,力行在后,故曰始終?!毕壬唬骸笆??!保ㄍ蠒?21頁)
 
 上述論說中主張有類伊朱“理學(xué)”的“格物致知”——即物究理,知先行后的觀點十分明確,它明顯地與陸九淵下面的“切己自反”的“心學(xué)”工夫論相矛盾: 

 所謂格物致知者,格此物致此知也,故能明明德于天下?!兑住分坷?,究此理也,故能盡性至命?!睹献印分M心,盡此心也,故能知性知天。(《陸九淵集》,第238頁)
 
 圣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是分明說與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須得《傳注》。學(xué)者疲精神于此,是以擔(dān)子越重。到某這里,只是與他減擔(dān),只此便是格物。(同上書,第441頁)
 
陸九淵工夫論的矛盾,就在于他對“格物致知”作了兩種背道而馳的理解:反身而誠與即物究理。前者必然尋出知行合一,為“心學(xué)”工夫論;后者必然尋出知先行后,為“理學(xué)”工夫論。這兩種相背主張具存于陸九淵,矛盾十分突出。
 
 王守仁批評陸九淵“有粗處”、不“精一”不僅指這工夫論,還當(dāng)另有所指,它指向陸九淵的本體論。陸九淵雖為向伊朱“理學(xué)”發(fā)難的“心學(xué)”第一位杰出代表,卻并沒有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他的本體論依照“心學(xué)”徹底性的要求,還有“粗處”,未達(dá)“精一”。如果考慮到內(nèi)經(jīng)之學(xué)的本體論緣起于、又落實于它的工夫論,道德本體的建樹體現(xiàn)著道德實踐的需要,那么問題便毫不奇怪:工夫論的不徹底,矛盾必然地表現(xiàn)著本體論的不徹底、矛盾。
 
二 

 那么,陸九淵怎樣未能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呢,“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道未有外乎其心者”(同上書,第228頁)……這些都是陸九淵對“心”的著名設(shè)定,已為人們所熟悉,它們還不是以說明陸九淵已徹底地確定了一個“心本體”嗎?
 
 確乎應(yīng)該承認(rèn),陸九淵是高揚孟子所設(shè)立的“心本體”的第一人,他的突出建樹就是為孟子所提出的“善端”——道德心靈提供了一個宇宙論依據(jù),把個體心理情態(tài)的“心”闡釋為普遍宇宙精神的“心”,使“心本體”上升為“宇宙本體”。
 
 特別值得指出的是,陸九淵為了高揚人心這個道德本體,明確地反對尊天抑人,他認(rèn)為: 

 人亦有善有惡,天亦有善有惡,(日月蝕、惡星之類。)豈可以善皆歸之天,惡皆歸之人。此說出于《樂記》,此說不是圣人之言。(同上書,第463頁)他之指摘天理,人欲之分,道心、人心之別,也完全是為了同一目的:
 
 天理人欲之言,亦自不是定論。若天是理,人是欲,則是天人不同矣。此其原蓋出于老氏。……《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苯庹叨嘀溉诵臑槿擞佬臑樘炖?。此說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同上書,第395頁)
 
 陸九淵之所以能夠獨樹一幟,他和朱熹“理學(xué)”的根本歧異,就在于他否定了朱熹對“心”的二重設(shè)定,否定了朱熹“由天而人”的道德發(fā)生論和道德修養(yǎng)論,而通過化道心為人心,突出地確立了“心”這一道德本體,并“由人而天”,推及擴充,把“心”提升為一個道德宇宙的中心,本原。因此,朱熹批評他說:
 
 往往只是于禪學(xué)中認(rèn)得個昭昭靈靈,能作用底,便謂此是太極。而不知所謂太極,乃天地萬物本原之理,亙古亙今,顛撲不破者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缺乏根據(jù),有點兒旁遷他涉,因為陸九淵與朱熹辨“無極太極”,并未言及“太極”與所謂“昭昭靈靈”之“心”的關(guān)系,朱熹在這里是聯(lián)系陸九淵的一般思想作了推論。但這個推論卻不無道理。就陸九淵的思想主旨來看,“心”和“太極”確乎是可以互換的范疇。前者——“道未有外乎其心者。自可欲之善至于大而化之之圣,圣而不可知之神,皆吾心也?!?、“蓋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當(dāng)歸一精義無二,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焙笳摺胺蛱珮O者,實有是理,圣人從而發(fā)明之耳,……其為萬化根本固自素定,……”“太極、皇極,乃是實字,所指之實,豈容有二。充塞宇宙,無非此理,……(《陸九淵集》第228、4、23、28頁)十分清楚,“心”和“太極”在陸九淵這里,都是在標(biāo)示一個作為萬化根本的形而上道德本體式道德原理,就這一點來說,它們確乎是可以互換的范疇。但“心”和“太極”還有不能互換的一面,要了解這一面,先有必要重新考察一下朱陸的“無極太極”之辯,它對我們深入準(zhǔn)確地把握朱陸異同、認(rèn)識陸九淵思想具有重要作用??

歷來學(xué)人都很重視“無極太極”之辯,認(rèn)為它是朱陸論爭中涉及世界觀或宇宙論的重要問題。其實深入一層分析,朱陸圍繞“無極”、“太極”的爭辯,或流于無謂的語詞辯析,或流于片面的歪曲攻擊,并未觸及二者在所謂世界觀、宇宙論方面的根本分歧。我以為,這場“著名爭論”值得重視的地方,與其說在于它表現(xiàn)了朱陸對“無極”的不同態(tài)度,還不如說在于它暴露了朱陸對“太極”的一致理解,即陸九淵也象朱熹一樣,肯認(rèn)“太極”為道德形上本體、宇宙普遍原理。然而就是在這種肯認(rèn)中,孕含著王守仁所批評的“粗”、“不精一”。因為這種肯認(rèn)意味著陸九淵還保留著作為道德本體的“理”的客觀性,還承認(rèn)一個客觀的形上的“理世界”,于是他的“心即理”從“心學(xué)”的要求來看就要大打折扣,他并沒有依照“心學(xué)”的邏輯要求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亦即他所創(chuàng)立的“心本體”——道德宇宙本原或說原理,并沒能完全立足于主體一方。本文前面曾經(jīng)談到,在陸九淵這里“心”和“太極”作為標(biāo)示所謂萬化根本(形上道德本體或道德原理)的兩個范疇,可以互換,但它們又有不能互換的一面。之所以不能互換就是因為陸九淵所肯認(rèn)的“太極”還保留著客觀道德原理的性質(zhì)。這一點在陸九淵單獨談到“理”的時候特別明顯。盡管陸九淵明確的主張“心即理”,但他亦同樣明確地強調(diào)“理”的客觀權(quán)威性質(zhì):
 
 此理在宇宙間,未嘗有所隱遁,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順此理而無私焉耳。人與天地并立而為三極,安得自私而不順此理哉,孟子曰:“先立乎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人惟不立乎大者故為小者所奪,以叛乎此理,而與天地不相似。(《陸九淵集》,第142頁)
 
 此理充塞宇宙,天地鬼神,且不能違異,況于人乎?(同上書,第147頁) 

 “理”的客觀權(quán)威性質(zhì),突出地表現(xiàn)于它超越于所謂天地人“三極”之上,是天地人賴其所生,不能違異的普遍原理。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理”超越于“人”,它其實意味著陸九淵撕裂了“心即理”。因為在陸九淵這里,所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人非木石,安得無心”等有關(guān)“心”的著明論斷,都明確地賦予“心”以個體的、人的道德心靈的含義。所謂“此心此理,我固有之”、萬物森然于方寸之間。滿心而發(fā),充塞宇宙,無非此理”,十分清楚地表明,個體的道德心靈,它的衍發(fā)擴充就是“理”。這就是說,“心”作為具體的人(個體)的道德心靈,作為主體性的道德本體,并沒有超越“人”而成為某種客觀的道德精神或說道德原理。陸九淵對這一點把握得很牢靠,即使在強調(diào)“心”的絕對普遍存在時也沒有忘記。
 
 心只是一個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載圣賢之心,下而千百載復(fù)有一圣賢,其心亦只有如此。(《陸九淵集》,第444頁) 

 在這里,“心”固然具有不受具體時空限制的絕對普遍的同一性質(zhì)。但它卻不能超越人而存在,它是“人心”,是人的道德心靈,亦即“圣賢之心”。 

 由上,“心”不能超越人而存在,“理”卻能超越人而存在;“心”只能存在于主觀一方,“理”卻可以具有客觀性質(zhì),這顯然便是撕裂了“心即理”。這種撕裂意味著“心”外有“理”。陸九淵當(dāng)然沒有這樣主張,但他亦從來沒有說過“心外無理”,這就很耐人尋味。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陸九淵撕裂了“心即理”,就是未能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他在高揚“心本體”的同時,確乎還自覺或不自覺地保留著一個“天本體”,亦即客觀形上的道德本原或說道德原理。
 
 三極皆同此理,而天為尊。故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五典乃天序,五禮乃天秩,五服所彰乃天命,五刑所用乃天討。今學(xué)者能盡心知性,則是知天,存心養(yǎng)性,則是事天。人乃天之所生,性乃天之所命。(同上書)
 
 不言而喻,兩個本體的共存,“心即理”的撕裂,意味著“析心與理而為二”,這本來是陸九淵所堅決反對的思想,但也確乎是他并沒有完全剔除的思想。這樣一來,他的思想便經(jīng)常地發(fā)生混亂和矛盾??

他本來反對尊天抑人: 

 人亦有善有惡,天亦有善有惡,(日月蝕、惡星之類。)豈可以善皆歸之天,惡皆歸之人。(同上書,第463頁) 

 但他有時也不免尊天抑人—— 

 自理而言,而曰大于天地,猶之可也。自人而言,則豈可言大于天也?(同上書, 第161頁) 

 但他又說: 

 此理充塞宇宙,天地鬼神,且不能違異,況于人乎?”(同上書,第147頁)這語氣顯然也在表明“天地”是高于“人”的。他本來極力高揚作為主體的“人”的雄大氣魄、無上尊嚴(yán):
 
 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同上書,第459頁) 

 收拾精神,自作主宰。萬物皆備于我,有何欠闕。(同上書,第455頁) 

 但他同時也讓“人”俯首聽命于“上帝”(“天”——客觀的道德律令),把“人”搞得畏縮可憐: 

 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臨汝,無貳爾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有閑管時候。(同上書,第449頁) 

 他提出了著名的“六經(jīng)注我,我注六經(jīng)”(同上書,第339頁),“學(xué)茍知本,六經(jīng)皆我注腳”(同上書,第395頁),認(rèn)為“圣人之言自明白,……何須得《傳注》”(同上書,第441頁),但又要人“精名古注”:
 
 或問讀“六經(jīng)”當(dāng)先看何人解注?先生云:“須先精看古注,如讀《左傳》則杜預(yù)注不可不精看。大概先須理會文義分明,則讀之其理自明白。(《陸九淵集》,第408頁) 

 這些混亂和矛盾,以及本文前面曾談到的陸九淵“工夫論”中“切己自反”與“格物致知”的對立,全都根于陸九淵思想中還保留著一個“天本體”,從而未能徹底地貫徹“心即理”,亦即未能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
 
 陸九淵說: 

 “一陰一陽之謂道”,乃泛言天地萬物皆具此陰陽也?!袄^之者善也”,乃獨歸之于人?!俺芍咝砸病?,又復(fù)歸之于天,天命之謂性也。(同上書,第477頁) 

 這便是陸九淵的思想矛盾,這便是陸九淵“心學(xué)”的不徹底處?!暗馈薄ⅰ蔼殮w之于人”,于是他高揚了一個“心本體”,“道”、“又復(fù)歸之于天”,于是他仍保留著一個“天本體”,這就意味著在主張“心即理”的同時又肯定“心外有理”,在主張“心與理一”的同時又“析心與理而為二”,從而嚴(yán)重地違背了“心學(xué)”要旨。這應(yīng)該是王守仁所謂陸九淵的“粗”、有失“精一”的最嚴(yán)重的表現(xiàn)。由于它曲折隱晦地藏身于“吾心即是宇宙”,“心即理”這一類干脆果決的“心學(xué)”命題之下,由于它多半是陸九淵所不自覺地表現(xiàn)出來的思想矛盾(此為一派學(xué)說初創(chuàng)者所難避免),確乎就需要“但細(xì)看”、“用功久”,才“當(dāng)見之”。
 
三 

 陸九淵的思想矛盾或說不徹底性歸結(jié)為一句話,就是未能把道德本體完全建諸于人的心靈世界,未能徹底地確立一個“心本體”。而王守仁對陸九淵的發(fā)展,王守仁思想的徹底性,就在于他克服了陸九淵的思想矛盾,依照“心學(xué)”的邏輯要求徹底地確立了一個“心本體”。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王守仁在接受陸九淵“心即理”這一命題的同時又明確地補充,強調(diào)了“心外無理”(《王文成公全書》卷四)。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曰:“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問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毕壬鷩@曰:“此說之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個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個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個信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傳習(xí)錄》上)
 
 明確地否定“心外之理”,就是徹底地否定了客觀的“理”世界,徹底地否定了超越于人的道德本體的存在。因此,與陸九淵主張“心即理”又肯認(rèn)“理”的超越于人的存在不同,王守仁把一個“理”世界完全安置在人的心靈中,這個“理”世界就是人的道德“心”——“良知”,亦即“心本體”。王守仁思想說到底,其理論核心不過五個字:“良知”(本體論)、“致良知”(工夫論)??

吾良知二字,自龍場以后,便已不出此意,只是點此二字不出,與學(xué)者言,費卻不少辭說。今幸見出此意,一語之下,洞見全體,直是痛快。(《王陽明全集》卷首) 

 “致良知”是學(xué)問大頭腦,是圣人教人第一義。(《傳習(xí)錄》中) 

 王守仁獨標(biāo)“良知”,并以它為“心”之“本體”,就是突出地明確了道德本體不能超越人而存在,它只能存在于人心,它就是人心的“虛靈明覺”: 

 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虛靈明覺,即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同上) 

 在王守仁這里,人心之“良知”實際上已經(jīng)取代從朱熹到陸九淵都竭力標(biāo)舉的“太極”,一個主體性的“我”的“良知”成了“萬化本源”: 

 先生曰:良知是造化的精靈,這些精靈,生天生地,成鬼成帝,皆從此出,真是與物無對。(《傳習(xí)錄》下) 

 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日月風(fēng)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fā)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礙。圣人只是順其良知之發(fā)用。天地萬物,具在我良知的發(fā)用流行中。何嘗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礙。(同上,重點系引者所加)
 
 人心之“良知”——“心本體”作為“萬化本源”,當(dāng)然是唯一的道德本體。為了樹立這個“心本體”的絕對權(quán)威,王守仁重新闡釋了“心”與“天”、“理”的關(guān)系。 

 與陸九淵所謂“三極皆同此理,而天為尊?!匀硕?,則豈可言大于天地”(《陸九淵集》第161頁)適成對照,王守仁認(rèn)為“良知”本體若至其極,“雖圣人天地不能無憾”(《王文成公全書》卷六),他明確地用人心吞并、代替了“天”。
 
 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矣,而又親切簡易,故不若言人之為學(xué),求盡乎心而已。(同上) 

 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只為私欲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為私欲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fù),便是天淵了。(《傳習(xí)錄》下)
 
 與陸九淵經(jīng)?!靶摹?、“理”并言,離開“心”而大談“理”的絕對普遍存在適成對照,王守仁絕不離“心”而言“理”: 

 又問:“……程子云:在物為理,如何謂心即理?”先生曰:“在物為理,在字上當(dāng)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為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為孝,在事君則為忠之類。”(同上) 

 盡管陸王同主“心即理”,因此“心”和“理”在王守仁這里也還是可以互換的范疇,但“心”較之“理”,也確乎成為王守仁更加著力闡釋的中心范疇。他一方面強調(diào)無心即無理,反復(fù)指出凡“理”都是“心”所萌生、“心”所建樹、“心”所給予:
 
 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需外面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心,發(fā)之事父便是孝,發(fā)之事君便是忠,發(fā)之交友治民,便是信與仁。(《傳習(xí)錄》上) 

 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個誠于孝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個溫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個清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fā)出來的條件。卻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后有這條件發(fā)出來。譬之樹木,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須先有根,然后有枝葉,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后去種根。(同上)
 
……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傳習(xí)錄》中) 

 另一方面,他更獨特地、直截了當(dāng)?shù)匕选袄怼标U釋為“心”之“條理”,這就杜絕了任何離“心”而言“理”的可能,因為“理”成了“心”的屬性。 

 理也者,心之條理也。是理也,發(fā)之于親則為孝,發(fā)之于君則為忠,發(fā)之于朋友則為信。千變?nèi)f化,至不可窮竭,而莫非發(fā)于吾之一心。(《王文成公全書》卷八) 

 心,一而己。以其全體惻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謂之義,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罄碛谖嵝?,此圣門知行合一之教。(《傳習(xí)錄》中) 

 把“理”釋為“心”之“條理”,便徹底保證了“心外無理”,徹底保證了“心”作為獨一無二的道德本體的存在。 

 如果說王守仁在本體論上通過標(biāo)舉“良知”徹底地確立了一個“心本體”,那么他在工夫論上則通過倡導(dǎo)“致良知”而徹底地堅持了一條“內(nèi)省返求”、“體認(rèn)擴充”的修養(yǎng)路線。為了徹底否定伊朱大力倡導(dǎo)、陸九淵也仍保留的“即物究理”、“格物致知”的由外而內(nèi)工夫論,王守仁首先釜底抽薪,不僅否定了“心外之理”,而且否定了“心外之事”、“心外之物”:
 
 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王文成公全書》卷四)他進(jìn)而通過標(biāo)示心體流行發(fā)用的范疇——“意”,將“物”歸本子“心”,強調(diào)了由內(nèi)而外、由“心”而“物”的道德發(fā)生論:
 
 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fā)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傳習(xí)錄》上) 

 如意在于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傳習(xí)錄》上)
 
 不言而喻,提出由“內(nèi)”而“外”,由“心”而“物”的道德發(fā)生論,便徹底否定了由“外”而“內(nèi)”、由“天”而“人”的道德發(fā)生論。與之相應(yīng),在道德實踐途徑、程序的選擇上,王守仁便提出了和伊朱正好相反的主張,這一點最鮮明地表現(xiàn)于他對所謂“格物致知”的全新闡釋:
 
 昔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至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傳習(xí)錄》中)
 
 從標(biāo)舉“良知”到倡導(dǎo)“致良知”,從本體論到工夫論,王守仁非常自覺地貫徹了一條“心學(xué)”路線。他克服了陸九淵思想的混亂、矛盾、不徹底。“心學(xué)”到了他這里,才臻于成熟,徹底確立。而正是這種理論的成熟和徹底,才使得“心學(xué)”真正成為和伊朱“理學(xué)”雙峰并峙、互相抗衡的一大宗派。
 
 

①另,《全書》卷五亦有一句類似批評——“其學(xué)問思辨,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 

(原載《孔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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