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種小動物主要生活在中南美洲和美國南部。犰狳科是異關(guān)節(jié)總目有甲目下的一科——用人話說就是，犰狳是唯一帶殼的哺乳動物。它不僅樣子稀奇古怪，名字也拗口。英文學(xué)名叫Armadillo，中文名犰狳（Qiú yú）。 
犰狳的殼分三個部分，遇到危險可以把自己緊緊縮成一個球形。為什么迪斯尼選它當房東呢？因為它善于挖洞居住，白天幾乎都呆在洞里，晚上才出來覓食。  
時髦青年大概還對麥昆某一年的犰狳高跟鞋有印象。這種違反人體力學(xué)的高跟鞋當年害慘了模特們。據(jù)說在走秀前兩天還讓人沒法走路（關(guān)于這個老故事，可以看這個鏈接［小星球通信三十六］］麥昆：難以忘卻的野蠻之美）。 
而文學(xué)青年們大概都是從女詩人伊麗莎白·畢曉普（Elizabeth Bishop）的詩里知道了這種稀奇古怪的帶甲動物。 
?伊麗莎白·畢曉普（Elizabeth Bishop） 香港人將她的名字翻譯成“碧許”。她是20世紀最具有影響力的美國女詩人之一。除了詩作，后來的人們提起她，總離不開同性戀、漂泊、苦難這幾個標簽。 出生于20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畢曉普的家世非常不錯——祖父經(jīng)營著美國東部最大的建筑公司，加拿大的外祖父家中也頗為殷實。 然而父親在她出生后八個月就因為抑郁癥過世。母親把她帶回了加拿大。失去丈夫之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傷痛中無法自拔，精神狀態(tài)恍惚。 一天夜里，母親站在伊麗莎白的床頭，手持利刃。這件事后，母親被家人送入了精神病院，畢曉普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一年，畢曉普五歲。 在她快要上小學(xué)的時候，幾乎完全是陌生人的祖父母把她從加拿大接回了美國。從加拿大到美國的火車上，畢曉普覺得自己像是被綁架了。她甚至覺得每次看到星條旗升起、唱美國國歌，都是對祖國加拿大的背叛。一年后，因為哮喘的原因，她來到了波士頓，寄居在姨媽家。 后來她曾經(jīng)這樣向別人描述自己的童年： “盡管我擁有‘不幸的童年’這份獎品，它哀傷得可以收進教科書，但不要以為我沉溺其中?！?/P> 從二十歲開始，她先后在紐約、基韋斯特、華盛頓、西雅圖、舊金山居住。她漂泊的童年、青年時代四處游蕩的生活似乎也奠定了地理位置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位置。她的三本詩集分別名為《北方和南方》, 《旅行問題》和《地理學(xué)III》——全部與空間和時間有關(guān)。她在《地圖》一詩中這樣寫道： “地理學(xué)并無任何偏愛, 北方和西方離得一樣近。” 這兩句詩幾乎成為閱讀她詩句的指導(dǎo)性原則。 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和大學(xué)同學(xué)、同時也是戀人的路易斯·克蘭在佛羅里達州南部的基韋斯特一起居住了五年。 
?畢曉普（右）和路易斯·克蘭 也許是因為童年漂泊的記憶，當她在基韋斯特擁有第一處可以稱謂“家”的房子時，她高興極了。那是1938年，在給恩師瑪麗安?摩爾（Marianne Moore）的信中，她事無巨細地描繪了這里的景色： “這棟房子完美極了，里外都是如此。院子里有一棵香蕉樹，兩棵酪梨，一棵芒果，一棵番荔枝，一叢葡萄藤，還有兩棵豐實的萊姆樹，其中之一果實累累……此處當然也有各樣的昆蟲，也有蜥蜴?！?/P> 2015年Barbara Harmer拍了一部紀錄片《Welcome to This House》，循著畢曉普的足跡走訪加拿大、美國和巴西，探尋她住過的每一所房子，讓居所和朋友交替講述詩人的故事。 在巴西，她遇到了自己的女朋友、建筑師洛塔，然后就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一住就是十八年。 
?洛塔 2013年巴西導(dǎo)演布列托還拍了一部電影《Flores Raras》，中文名叫《月光詩篇》。 
電影講述畢曉普怎么去巴西看望舊識，然后“橫刀奪愛”和洛塔在一起的三角百合愛情故事。這部電影的評分非常兩極化：看個熱鬧的都叫好，喜歡畢曉普的幾乎都要被氣哭。 我看了之后也非常生氣，一個文學(xué)功底夠嗆的導(dǎo)演，把一個偉大的女詩人就作為蕾絲邊簡簡單單消費了，而且就連蕾絲邊故事都沒講好??！ 
?《月光詩篇》劇照 話說回來，畢曉普一直覺得她在巴西生活的這十八年，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歲月。 在1950年畢曉普到達巴西、遇見洛塔之前，她已經(jīng)憑借詩集《北與南》出名，還成了美國國會圖書館詩歌顧問。 到達巴西后，她嘗試著學(xué)習(xí)葡萄牙語，翻譯了一些詩作，還應(yīng)時代生活出版社(Time-Life Books)之邀書寫了關(guān)于巴西的游記。在那本書中她用自己的筆調(diào)寫下了關(guān)于巴西地理和歷史的短故事。然而，晚年居住在波士頓的畢曉普曾經(jīng)接受采訪，談起這本書她直言不諱地說： “我不太記得那本書了；更確切的說法是，我不認為那是我的得意之作。那本書經(jīng)過了時代生活出版社的編輯，他們的改動近乎隨意。我選圖片的標準和他們不同?！?/P> 畢曉普從來不是多產(chǎn)的詩人。恰恰相反，她的創(chuàng)作極慢極謹慎。1982年，在她去世之后三年，人們四處搜集她的創(chuàng)作，出版了第一本詩歌總集。集子中只有101首詩，不到200頁。 據(jù)說寫作時，她習(xí)慣把詩稿釘在墻上, 方便改來改去，隨時填進更合適的文字。 她的一生好友、美國詩人羅伯特·洛威爾在他的詩歌《隨筆》寫道： “你是否仍將詞句掛在空中，十年也不完美? ” 關(guān)于畢曉普和羅伯特·洛威爾的故事，我覺得遠遠精彩過畢曉普和洛塔。 
1947年1月，畢曉普和洛威爾相識于一場詩人倫道爾·賈勒爾(Randall Jarrell)組織的晚宴。畢曉普36歲，洛威爾30歲。當時女詩人剛剛出版了第一部詩集《北與南》，洛威爾則剛獲得普利策獎，出了自己的第一本書。 晚年畢曉普接受采訪，記不清怎么認識賈勒爾了。但是和洛威爾的第一次見面，她一輩子記得。她曾這樣回憶那幾乎是命運般的“第一眼”： “然后洛威爾進來了，我?guī)缀醯谝谎劬拖矚g上了他……我不再感覺羞怯，我們開始交談……我想這是我第一次和他人如此暢談該如何寫詩，以及詩歌到底是什么，和他交談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就像交換做蛋糕的心得一般?！?/P> 第二年洛威爾帶著女朋友在緬因州度假，畢曉普也在那里。據(jù)說洛威爾差點向畢曉普求婚，后者委婉拒絕了。 后來畢曉普在巴西生活，洛威爾則在美國結(jié)婚成家。然而兩人的友誼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甚至超越了愛情。 
從1947年相識，到1977年洛威爾辭世，畢曉普和洛威爾總共往來書信超過四百封，后來整理出版的書信集總共798頁。 信里兩個人談詩歌、談旅行、談日常生活、談各自的感情。畢曉普請求洛威爾一直寫信給她，因為她覺得在與洛威爾的交流中，感受到“內(nèi)心深處的自己”。 洛威爾也從來不掩飾他對畢曉普的愛，他曾經(jīng)在詩中這樣表白： “你將永遠是我最愛的詩人與朋友。 ” 
當然，精明的美國文藝工作者，不會錯過這么好的題材。 2014年，劇作家Sarah Ruhl根據(jù)兩人的幾百封信，創(chuàng)作了劇作《親愛的伊麗莎白》（Dear Elizabeth）,幾乎是美國文豪版的《收信快樂》。劇本頗受歡迎，在紐約、西雅圖排了好幾個不同版本。然而仿佛是一種魔咒，美國《Time Out》雜志評價這部話劇，只給了五星中的兩星。 
?Mary Beth Fisher 和Jefferson M 畢曉普最有名的詩作之一，就是寫給羅伯特·洛威爾的《犰狳》。 畢曉普一生創(chuàng)作都相當“潔癖”。她的詩中從來不透露關(guān)于私人情感的端倪。對地理、空間的想象和描繪，對動物、植物和細節(jié)的勾勒，成為她創(chuàng)作中的風(fēng)格和特點。在20歲的時候，她就寫過一首《麋鹿》。而在巴西期間，她又把巴西獨特的動物犰狳寫進了詩中。 據(jù)說洛威爾非常喜歡這首詩，曾經(jīng)把寫有這首詩的信紙隨身攜帶。 而羅伯特·洛威爾回給畢曉普一首《臭鼬的時光》…… 只能說詩人的世界我們不懂。 附： 《犰狳》和《臭鼬的時光》 >>>> 犰狳① 致羅伯特·洛威爾② 木也 譯 每年此時 幾乎每個夜晚 那脆弱被禁止的天燈就會出現(xiàn)。 爬上山巔， 飛向一個圣人 他在那里仍受尊崇， 紙房子緋紅，映著 忽明忽暗的光，像跳動的心。 一旦升入天空，就很難 從群星中分辨出它們—— 星球——那些帶著顏色的； 下墜的金星，或是火星③， 或者是一顆淡綠色的。乘著風(fēng)， 它們?nèi)紵?，左右搖晃； 當夜風(fēng)平靜，它們便靜靜地航行在 南十字星的風(fēng)箏支架上， 遠去了，變得黯淡， 莊嚴而緩緩地離我們而去， 有時候，一股氣流從山頂直下， 天燈突然變得危險。 昨晚，又一只巨大的天燈墜落。 像一顆火蛋 在屋后的懸崖邊摔得粉碎。 火焰俯沖下來，我們看到一對 筑巢在那里的貓頭鷹飛得 越來越高，拍動著黑白相間 被映得粉亮的翅膀，直到拖著尖銳的 叫聲飛出視線。 它們的老巢一定被毀。 一只閃亮的犰狳逃離現(xiàn)場， 慌亂而孤零零的， 帶著玫瑰紅的斑點，低著頭，垂著尾巴， 接著一只小兔蹦了出來， 短耳朵，多么讓人驚奇。 這么柔軟——一把無形的塵埃 長著專注而發(fā)亮的眼睛。 多么美妙，這夢一樣的場景！ 哦，紛紛落下的火花和尖刺的叫聲 還有這場騷動，那柔弱戴著堅甲的拳頭， 無知地，緊緊扼住了天空！ 注： ①犰狳是產(chǎn)于南美的的一種穴居動物，身體覆有骨質(zhì)堅甲，遇敵能縮成球狀。 ②此詩最早發(fā)表于1957年6月22日的《紐約客》上，后收錄于詩集《旅行的問題》。 詩中描述的天燈，是詩人對巴西的圣約翰節(jié)所見之感。圣約翰節(jié)于每年的6月24日，巴西人通常會點亮放燃天燈。這種奇異的風(fēng)俗給畢曉普留下很深的印象，她也不忘時常在與友人的信件里屢屢提起。在信中，她描述天燈是“有些危險卻美妙的東西”。洛威爾是美國的大詩人，他一直對伊麗莎白懷著感情。據(jù)詩人威爾伯回憶，很長一段時間里，洛威爾把這首詩放在自己的錢包里隨身攜帶。 ③英語中的Venus（金星）語源于古羅馬神話的愛神維納斯，Mars（火星）語源于她的情人戰(zhàn)神馬爾斯。 >>>> 臭鼬的時光 獻給伊麗莎白·畢曉普 木也 譯 鸚鵡螺島的隱居者， 在斯巴達式小屋，這個女繼承人活過了冬天； 她的羊群依然在海邊吃草。 她的兒子是主教。她的農(nóng)夫 是村中最早的市政委員， 她已年近古稀。 渴望 維多利亞時代 等級森嚴的幽居， 她買下所有 海濱對岸難看的建筑， 然后任其傾圮。 時運不濟—— 我們失去了夏季的百萬富翁， 他好像從比恩公司的商品目錄中跳出。 他的九節(jié)快艇 拍賣給了捕龍蝦的漁夫。 赤狐斑點染遍藍山。 現(xiàn)在我們那位同性戀裝飾家 刷新店鋪，迎接秋市； 他的漁網(wǎng)掛滿橙色浮子， 工匠的長凳和錐子也是橙色的； 他的生意不好， 倒不如結(jié)婚。 一個漆黑的夜晚， 我的都鐸式福特車爬上山頭； 我等待情侶車的出現(xiàn)。燈光暗了下來， 它們停在一起，車身挨著車身， 市鎮(zhèn)里，一座座墳?zāi)共⑴胖?/P> 我有些恍惚。 一輛車內(nèi)的收音機輕聲哀訴， “愛情啊，冷漠的愛情……”我聽見 我邪惡的思想在每個血球里哭泣， 仿佛我的手正扼住它的咽喉…… 我是自己的地獄； 這里空無一人—— 只有臭鼬， 在月光下四處覓食， 它們沿著緬因街前進： 白條紋，被月光照得發(fā)狂的眼閃著赤焰， 在圣三一教堂， 冷冰冰的白堊狀晶石尖頂下。 我站在門后臺階上，呼吸著濃烈的氣味—— 一只母鼬帶著一群小家伙掀翻垃圾桶。 她把尖腦袋扎進一只酸奶酪杯里， 鴕鳥似的尾巴低垂， 毫不畏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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