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些年,人們越來越愛看所謂的“大女主”戲了。孫儷扮演的甄嬛、羋月、周瀅,個個都是內(nèi)外兼修的超級瑪麗蘇。國外的神奇女俠、黑寡婦,每一塊肌肉都在宣誓著女權(quán)的流行。聽說美國迪士尼又籌謀著拍真人版《花木蘭》,或許,這已是一場波及全球的審美趨勢。 迪士尼真人版《花木蘭》宣傳圖 《神奇女俠》劇照 然而,她卻被許多人忽視,甚至遺忘。
早在中國的奴隸社會,就有那么一位人設(shè)相當(dāng)于甄嬛加木蘭的女性,很少被后人提及,也基本沒有被影視化演繹過。 她叫婦好,是王后,是“中國第一位女政治家”,是“中華第一女戰(zhàn)神”,還是一位母親,卻在33歲時就英年早逝。有關(guān)于她的故事,有一件非常有力的物證——河南省博物院鎮(zhèn)館之寶,婦好鸮(xiāo)尊。
其實,要了解這件寶物非常簡單,只需把這個詞拆開來解讀——婦好、鸮尊。
婦好鸮尊是本公號“鎮(zhèn)館之寶系列”目前十幾件文物中年齡最大的一件了(劇透:后面還會推出一件年紀更大的,也是河南省博的)。
婦好是商代晚期君主武丁的妻子,中學(xué)歷史課本上的“武丁中興”說的就是他。
武丁有“諸婦”64位,但甲骨文祭祀譜中顯示,法定配偶只有3位:妣戊、妣辛、妣癸?!八灸感痢便懳你~器與“婦好”銘文大量出現(xiàn)在同一墓葬中,所以考古學(xué)家推測,妣辛就是婦好,“婦好”是她的名字,“辛”是她的廟號。
婦好鸮尊上的銘文“婦好”
商王朝的實際統(tǒng)治者是男性商王無疑,但女性在當(dāng)時也享有較高的權(quán)力地位。并且,多數(shù)商代君王只有1位王后,武丁這種有3位王后的屬于少數(shù)。
而排在婦好前面的那位“妣戊”,也赫赫有名,她就是中國國家博物館那件世界上最大、最重的青銅禮器,被稱為“鎮(zhèn)國之寶”的司母戊大方鼎的主人。
其實婦好也擁有一件司母辛大方鼎,重128公斤,但司母戊大方鼎重832.84公斤,是它的七倍…… 司母戊鼎VS司母辛鼎 讀到這里,大家一定覺得我騙了你們,妣戊才是女主,婦好只是女二號! 其實不然。
據(jù)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記載,以及多方八卦推測,武丁對婦好的感情極為特殊。在安陽殷墟出土的十多萬片甲骨中,提及婦好200多次,戲份非常多,而對“戊”的記載卻很少。這或許又是一個后宮佳麗三千卻獨寵一人的俗套故事吧。 甲骨卜辭有很多武丁關(guān)心婦好分娩、健康等事的記錄,武丁常常祈求祖先和神明保佑他的婦好。 比如“甲申卜,殻,貞,婦好娩,嘉。王□占曰:其唯丁娩, 嘉。其唯庚娩,弘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唯女。” 武丁占卜“婦好要生孩子了,是不是個大好事呀?”“是天蝎座好呢還是摩羯座好呢?結(jié)果生了個處女座呀,哎呀,不好不好……生了個女孩……”武丁還親自占卜希望婦好生個兒子。 更說明問題的是,在4000多年前的那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的奴隸社會里,祭祀占卜、沙場征戰(zhàn)這兩件政治大事,婦好都會參與其中。
殷商時期的祭祀占卜跟我們現(xiàn)在看星座運勢可不一樣。婦好不占卜水逆,而是主持祛災(zāi)避殃、拜祭祖先等商人認為可以左右政權(quán)的國家大事。 那時幾乎每天都有占卜活動,主持祭祀占卜的人常常是商王或他們的王后。一旦有大事小事想不通看不透,問天問大地,或者是迷信問問祖先,天地眾生的命運就刻那小小的龜甲之上。
想象一下,婦好站在祭壇之上,手持權(quán)杖,舉起祭器,在熊熊篝火掩映下,一聲令下?lián)]斬百千俘虜和牲畜,以血祭天地和祖先,保佑王國免遭瘟疫和天災(zāi)……一旁的武丁欽羨地看著自己勇猛的妻子,她是他的政治伙伴嗎?還是他的soulmate? 無論怎樣,這樣血腥野蠻的愛情,就發(fā)生在三千多年前。
這又是一個紅顏薄命的故事,婦好在33歲時便去世了,死于戰(zhàn)事或分娩,終于女將或母親。
婦好死后,武丁將她的墓建在自己處理政事的宮殿之旁、池苑之畔,墓上還建有享殿,以便隨時守候著她。婦好墓出土了隨葬器物1928件,6820個來自南海的貨貝,還有1件阿拉伯綬貝。都說錢謙益寵愛柳如是,為她蓋了一座“絳云樓”,這跟武丁的寵妻比起來,實在是不足掛齒了。
婦好死后,武丁仍對她念念不忘,還為她配了三次冥婚嫁給自己死去的先人……這種充滿迷信色彩又聳人聽聞的故事這里就展開說說吧。 《甲骨文合集》2636片
安陽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留下了這個故事?!?span>貞隹祖乙取帚”“貞隹大甲取帚”“貞隹唐取帚好”……武丁把婦好嫁給了自己的三位先王祖乙、大甲、成湯,還一遍遍追問甲骨“婦好嫁了嗎?”這種為自己妻子配冥婚的事,商朝只發(fā)現(xiàn)武丁這么一個,迷之癡心絕對。
事實上,商朝人極為迷信鬼神,認為人世間的一切都取決于天帝、神靈與祖先。武丁的做法或許是為了她的魂魄繼續(xù)保衛(wèi)自己的城邦,或許是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也能幸福吧。
除了武丁的惦念,死后的婦好還得到了命運的眷顧。
1976年,婦好墓被考古工作者發(fā)掘,一舉成為殷墟目前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座不曾被盜掘過的商王室貴族大墓,也是中國迄今發(fā)現(xiàn)的、能夠確切斷定墓主人身份的年代最早的一座大墓。
如果你跟一個商朝人吵架,大罵“你這個鳥人!”他一定會瞳孔放大、拍桌而起,用他那原始粗糙的雙手激動地握住你“兄弟,知音啊!我們就是鳥人!我們都是折翼的天使!” 在時光機投入使用之前,我們沒有機會遇到一個商人,但這不影響商人身心投入地認為自己是鳥的后裔。 《史記·殷本紀》有載“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詩經(jīng)·商頌》亦云“天命玄鳥,降而生商。” 傳說商人的女祖簡狄吃了玄鳥的卵后生了商族。婦好墓中還出土了一個鴟鸮形的玉雕,已經(jīng)長了人的耳朵,還穿上了靴子,活脫脫一個“鳥人”。 婦好墓出土玉鴟鸮 玄鳥是什么鳥呢?許多人猜測是燕子,但這并不重要,一切鳥都可以拿來被商人崇拜。比如我們今天要說的鸮,它其實就是貓頭鷹。 遠在史前,貓頭鷹就是歐亞大陸人類的崇拜對象,是智慧的象征,雅典娜的肩上站著的圣鳥就是貓頭鷹。在紅山、興隆洼中國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中,出土過很多玉鸮。 這個集蠢萌、神秘、兇殘于一體的動物后來又在中西方文明世界里象征了博學(xué)、死亡、不祥等許多意象。然而不管貓頭鷹前面冠以什么樣的形容詞,單看它的樣子,就讓人不寒而栗了。 這個黑夜中的頂級殺手,在商周動物崇拜中,既是女神,也是戰(zhàn)神。 ▲ 婦好鸮尊就是一個貓頭鷹形的酒壺。此尊上面有蓋,蓋前端有一只站立狀的鳥,鳥后還有一龍。 武丁在位期間志在四方,對周邊的虎方、土方、羌方進行了征伐,取得了大規(guī)模的勝利。在現(xiàn)有的諸多甲骨文、金文中,出現(xiàn)了204位諸婦,但有參戰(zhàn)這種軍事特權(quán)的只有婦好和婦妌兩個人。與此相應(yīng),也只有她們兩個人有封地。
甲骨卜辭有多條婦好征戰(zhàn)的記載: 辛巳卜,爭,貞,今甾王登人,呼婦好伐土方,受有佑,五月。 甲申卜,貞,呼婦好先登人于龐。 辛巳卜,貞登婦好三千登旅萬, 呼伐。 是的,就是王要打土方了,婦好你快來!王要打羌方了,婦好你快來!甲骨都顯示上天和祖先了旨意了,婦好你怎么還不快來?! 那時一般出征也就派出三五千人,但婦好最多時征召1.3萬軍旅征伐羌方,是武丁時期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婦好墓中還出土過兩把象征兵權(quán)的銅鉞,彰顯著婦好的地位。這么驍勇的婦好,可以說是“中華第一女漢子”了。
婦好的勝利對中華民族的形成至關(guān)重要,考古學(xué)家李濟曾說,在殷墟發(fā)掘出一個可能是戰(zhàn)俘被殺后用以獻祭的頭骨坑,經(jīng)分析,里面有的類似蒙古人種(可能是北方匈奴的先祖),有的類似東南亞人種(可能是南方土著的先民),甚至有高加索人種(即純種白人,可能是中亞諸國的先民)。 試想,若婦好的幾次戰(zhàn)役都失敗了,或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就不一定是今天的面孔了。
此處想到近些年大肆宣揚女德的人,說“女強人的下場都不好”“男為天,女為地,女子就該在最底層”,又說女德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傳統(tǒng)文化”。來來來,別緊張,坐下給我們說說,如此“女德”是自何時之古?
婦好能征善戰(zhàn),其墓中有大量鸮形紋樣隨葬品,這些都是婦好地位的體現(xiàn),也是武丁及婦好后人將其視為“戰(zhàn)神”的證明。替父萬里赴戎機的花木蘭當(dāng)然是比不過的。 ▲ 婦好鸮尊重16.7公斤,鸮形雙翅并攏,頭部后面開了一個近半圓形的口,上面有蓋,粗壯的兩足與下垂的寬尾構(gòu)成三個支點。頭顱微昂,十分傲嬌。
說了這么多,大家一定只想知道,婦好到底長什么樣? 據(jù)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所朱乃誠研究,從婦好墓出土的玉人像、兵器、扳指等推測,婦好的身高可能在1.75米以上。并且,有圖有真相,她很可能長這樣—— (是不是很幻滅……有沒有相親對象見到真人的感覺……) (別誤會,后面是她的兵器,沒法旋轉(zhuǎn),也放不出音樂。) 寫到最后,發(fā)現(xiàn)還沒來得及夸這件文物“工藝精湛、造型精美”。也罷,或許文物的價值不僅源于可見可感的物質(zhì),還在于它們身上附著了何種意義。就像你我珍視的那些東西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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