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青樓文化

（二）青樓與文化藝術(shù)

3.青樓妓女與宋詞

宋朝時，中國的青樓文化更加發(fā)達(dá)了。由于宋太祖厚道，對文臣的待遇是不殺士大夫，對武將的要求是杯酒釋兵權(quán)：“多積金帛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國家領(lǐng)袖都這么體貼，全國人民當(dāng)然放開了：蘇東坡帶著妓女進(jìn)佛門，與佛師們進(jìn)行親切友好的交流；翰林學(xué)士宋祁因為縱酒押妓而被其兄宋郊所責(zé)備，問他是否記得原先上學(xué)時的苦日子，這弟弟反問曰：不知上學(xué)時過那苦日子是為了甚？甚至有君臣同戰(zhàn)一個戰(zhàn)壕的，據(jù)宋人張端義筆記《貴耳集》載，宋徽宗與周邦彥還因為名妓李師師互相吃醋呢?？傊?，青樓再次成全了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里的另一支奇葩：詞！正如孔慶東那廝所說：“宋詞若是離了青樓，簡直就潰不成軍，只剩下幾個豪放派的傻老爺們，手持銅琵鐵板，干吼著大江東去，知道是唱宋詞，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表演硬氣功呢。”事實上早在唐時代，妓女們就發(fā)現(xiàn)格律整齊字?jǐn)?shù)一定的五七言格律詩，與變化錯綜的樂調(diào)配套，不很相適。于是長短句出現(xiàn)。詩人也被逼轉(zhuǎn)行，像晚唐的溫庭筠，“能逐弦歌之音，為側(cè)艷之詞。”總之，詞的參差不齊與哼哼嘰嘰最適合青樓了，詞在晚唐就很成熟了。所以我們說宋詞是在妓女同志推動下出現(xiàn)并興盛起來的，當(dāng)不為過。

首先說下妓女詞人。跟唐朝妓女詩人一樣，由于多種原因，宋朝女詞人能傳下來的詞亦不多。據(jù)統(tǒng)計，《全宋詞》中有23名歌妓的23首詞作(其中一首分隸屬于兩人名下)和5首殘篇。

第一位名叫琴操。隸杭州樂籍。據(jù)說州副守想唱秦少游的《滿庭芳》：“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供引離樽。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dāng)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育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眳s沒想一張嘴唱錯，成“畫角聲斷斜陽”了，琴操在旁糾正說錯矣。副守感到驚奇，便問她能否將全首詞改韻而歌。琴操不假思索，當(dāng)即吟出：“山抹微云，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征轡，聊共引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里，寒鴉萬點，流水繞低墻?；陚?dāng)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悻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余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己昏黃。”

第二位名叫陳鳳儀，隸成都樂籍，嘗為太守張方平所眷。成都守將蔣龍圖內(nèi)召，郡餞。陳鳳儀侍宴，自制《洛陽春》唱云：“蜀江春色濃如霧，擁雙旌歸去。海棠也似別君難，一點點、啼紅雨。此去馬蹄何處？向沙堤新路，瓊林賜宴賞花時，還億著，西樓否?”沒有考證，陳鳳儀這是歌頌舊情難忘，還是妓女的逢場作戲，但結(jié)果很好：“蔣大贊賞，仍厚賜焉?！?/p>

第三位姓名已無可考，只知也是蜀地的歌妓。同樣在送別老領(lǐng)導(dǎo)的宴席上作詞一首，后人名之曰《市橋柳》：“欲寄意，渾無所有，折盡市橋官柳?？淳险魃?，又相將放船楚江口。后會不知何日又。是男兒休要鎮(zhèn)長相守。茍富貴無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p>

第四位乃天臺營妓嚴(yán)蕊，先是因《如夢令》一首小詞得天臺郡守唐仲友賞識 ，詞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fēng)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焙髞碇祆渥稣銝|提舉反貪防腐，搞到羅仲友頭上了，指責(zé)其與嚴(yán)蕊濫污（朱熹不愧是假儒，妓女陪睡不叫陪睡，叫濫污），因坐蕊于獄，加以刑杖。蕊抵死不肯誣攀仲友。不久，朱熹改除，新任提刑岳霖憐其病瘁，命作詞自陳。嚴(yán)蕊即口占《卜算子》一詞：“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浠ㄩ_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庇谑桥辛顝牧肌?/p>

第五位是聶勝瓊。與李之問有情，相別后，她以《鷓鴣天》詞寄之：“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guān)后，別個人人第五程。尋好夢，夢難成。況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簾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李在中路得之，藏于篋間。抵家為其妻所得，因問之，遂全部交待了。幸虧這妻算是個體貼型的超女評委，甚喜小妓的一番才情。出妝奩資募，讓老公前往京師把小妓娶歸?？磥?，詞作得好否，能決定諸多事項呢。

其次是給妓女填詞的詞人。

宋代最早寫妓的高手，應(yīng)該是晏殊（歷任要職官至宰相）。典型代表作是他的《木蘭花》：“池塘水綠風(fēng)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重頭歌韻響琤琮，入破舞腰紅亂旋。玉鉤欄下香階畔，醉后不知斜日晚。當(dāng)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子承父業(yè)，到了晏殊的兒子晏幾道，對做官沒興趣，卻對妓有興趣。父親留給他的家產(chǎn)，被他揮霍一空，處處留情于青樓，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丟一個，便產(chǎn)出了許多詞兒。有《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顰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边€有《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鐘，當(dāng)年拼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fēng)。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妓女比較喜愛的詞人是周邦彥。最妙是周邦彥一次在李師師處，趙佶同志（既然同是嫖客，就不能叫宋徽宗了）駕到，周邦彥只好躲匿床下。趙佶同志有特權(quán)，帶了江南進(jìn)貢的新橙給師師吃，沒成想?yún)s酸著了床下的周邦彥同志，過后寫詞一首，名曰《少年游》：“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diào)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似少人行?！奔一飳懲赀@詞后，還讓師師唱給老趙聽，老趙問誰作的。師師說老周啊。這下該老趙同志吃醋了。下命令把老周押出國門。越二日，老趙又去找?guī)煄熗鎯海挥?，至更初，師師歸，愁眉淚眼，憔悴可憐。間其故，師師云：“邦彥得罪去國，略致一杯相別，不知得宮家來。”老趙同志也是藝術(shù)家，竟顧不上吃醋了，首先問有詞沒？師師說有《蘭陵王》。老趙說唱給我看看。于是師師現(xiàn)場唱了起來：“柳蔭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舊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攀拆柔條過千尺。閑尋舊縱跡，又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fēng)快，半篙波暖，回頭迢迢便數(shù)驛，望人在天北。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瀠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記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里，淚暗滴?！崩馅w一聽大喜，那個讓老周回來吧。這故事可能也是杜撰的，老趙畢竟是國家領(lǐng)導(dǎo)，四年才去師師處四五回，哪能這么巧呢？我們聽著玩兒罷了。老周還有很多很艷的小詞，深受妓女同志們的喜愛，這里咱就不列舉了。

妓女最喜歡的詞人應(yīng)是柳永。柳永，有兄弟三人，分別名為三復(fù)、三接、三變，時人稱之為柳三變，因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出身于儒宦世家。絕代風(fēng)流與才華，沒處施展，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青樓才是自己真正的舞臺。有文化的人不喜歡他的詞，批評曰“市井之人悅之”、“流俗之人尤善道之”、“不知書者尤好之”。但是妓女們喜歡他，這就夠了。期間柳永也參加科考來著，真宗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開科，取錄進(jìn)士一百四十人，諸科一百五十四人，沒有咱，咱不在乎。仁宗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開科，取錄進(jìn)士二百人，諸科三百五十四人，還是沒有咱，咱再不在乎，身后的妓女在乎?。焊绺缑看巫叩臅r候都信心百倍，干嗎揭榜時就是沒有咱呢？于是發(fā)起了牢騷，寫下了著名的《鶴沖天》：“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fēng)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fēng)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备∶?，乃是皇帝對士人的寵幸；淺斟低唱，乃是妓女對士人的寵幸。好個柳永，眼里的皇帝不如青樓妓呢，如何叫官家不吃醋？詞傳到宋仁宗那里，惱了。宋仁宗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開科，進(jìn)士七十七人，諸科八百九十四人。據(jù)說柳永入圍了，可是臨到皇帝圈點放榜時，這爺說了：“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把他給勾掉了。仁宗也知道，柳永不要“浮名”乃是小子輕浮，逗妓女們開心呢，那我就成全你吧。這樣一來，對柳永同志打擊太重。對人說：“我是奉旨填詞”，從此更與青樓妓們打成一片，許多歌妓因他的詞而走紅。估計是調(diào)戲夠了，宋仁宗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47歲的柳永終于中了：進(jìn)士四百九十九人，諸科四百八十一人。問題是老了。之后雖得了地方小官睦州團(tuán)練使，卻一直升不上去，做過鹽場鹽監(jiān)，據(jù)說還做過縣令。沉淪得時間長了，寫一首《醉蓬萊》拍仁宗的馬屁，想托人改選京官，不成想拍到馬腿上了，其中某些用詞仁宗不喜歡。找其他大僚，人家還諷刺咱太三俗。沒有辦法，由三變改名為永，才終于通過吏部考核，入調(diào)京官，仕至屯田員外郎。后世遂多稱之為柳屯田。

柳永的故事告訴知識分子，要么老老實實等待官家的寵幸，要么風(fēng)風(fēng)流流地永遠(yuǎn)接受青樓妓們的寵幸。就怕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官家吃醋啊。民間傳說，柳永最后死在名妓趙香香家。死后既無家室也無財產(chǎn)，無人過問。據(jù)說謝玉英、陳師師一班名妓念他的才學(xué)和情癡，湊錢為他安葬。謝玉英曾與他擬為夫妻，為他戴重孝，眾妓都為他戴孝守喪。出殯之時，東京滿城妓女都來了，半城縞素，一片哀聲。這便是“群妓合金葬柳七”的佳話。謝玉英痛思柳郎，哀傷過度，兩個月后便死去。陳師師等念她情重，葬她于柳永墓旁。一代青樓詞才，做人風(fēng)流，做鬼亦風(fēng)流，此生應(yīng)該無憾了。

除了張邦彥和柳永，妓家喜歡的詞人還有著名的蘇門四學(xué)士：黃庭堅、秦觀、晁補(bǔ)之、張耒。還有妓女為秦觀殉情的。即使東坡本人，也跟妓們交清不淺，妓女紛紛纏著他要歌詞，東坡憐香惜玉，一般不會拒絕?！袄铉?，獨未蒙賜，一日有請，東坡醉書……獎許乃出諸人右，其人自此聲價增重?！笨磥?，與詞人搞得關(guān)系好了，妓女出場費都會爆增。詞人到底寫什么呢？

“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