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是中國酒城，也是楊升庵潛避的地方。前不久在瀘州召開了“第二屆國際詩酒文化大會暨天下文宗·四川首屆歷史名人（楊慎）高峰論壇·升庵吟·詩詞吟誦大會”。人們常說，詩酒不分。從楊升庵與瀘州的淵源，即可見文心與酒魂密不可分，詩情與豪氣相伴相生。這次會議很重要，很及時，也很切題，是落實中央《關(guān)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和省委相關(guān)要求的具體舉措，更是推動四川歷史名人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工程的實際行動。這次會議，讓我們重啟楊升庵記憶，重新認識楊升庵，讓這顆明星重新發(fā)光。

楊升庵

楊升庵是一個人，更是一顆星

楊升庵即楊慎，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區(qū)）人，明代著名學者和文學家，是公認的明朝三大才子之一。所謂“升庵”是與“斗室”相對，意指其居所局促，不及一“斗”，僅夠一“升”而已。他二十四歲中狀元，授翰林修撰，在明世宗朝的皇權(quán)閣權(quán)宦權(quán)爭斗中，因“議大禮”而兩度慘遭廷杖，死去活來，被謫戍云南（保山）終生，直到七十二歲客死昆明。

貶謫云南期間，楊慎“往復滇云十四回”，多次在瀘州歇腳小住。從嘉靖三十一年九月（1552年）—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在瀘州生活了六年。明代大哲先賢李贄對楊慎推崇備至，將升庵先生與李白、蘇軾相提并論，稱贊“岷江不出人則已，一出人則為李謫仙、蘇坡仙、楊戍仙，為唐、宋并我朝特出?！奔瘟杲鑫鋵?，岷江出文豪，沱江出文武雙全之才。楊慎屬于都江堰河水系，但對瀘州的地理人文頗為喜愛，說明瀘州很重視人才、大度包容、環(huán)境優(yōu)美、安全安逸，是文人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地方！

楊升庵是一個人，更是一顆星。四川省實施歷史名人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工程中，楊升庵成為眾望所歸的首批十大歷史名人之一。他的主要貢獻是創(chuàng)造了中國文化史，中國古代學術(shù)史，中國科舉史上的三大神話。

明星都高懸天空，俯視人間。我們生活的宇宙（時間－空間）是從“奇點大爆炸”后而膨脹形成的。物理學上把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點稱為奇點。從數(shù)學上講，奇點是沒有大小的“幾何點”，是一個體積無限小、密度無限大、引力無窮大、熱量無限高、時空曲率無限高的“點”，一切已知物理定律均在奇點失效。楊升庵就是奇點，是一個穿越時空“奇點”的神奇人物。

名篇《臨江仙》初稿寫于瀘州

楊升庵的名篇《臨江仙》初稿寫于瀘州，靈感產(chǎn)生于瀘州碼頭。我們都會背誦這些名句，“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北娝苤?，這是楊升庵的《臨江仙》，收錄于《廿一史彈詞》作為第三卷說秦漢開場詞。這首詞寫于江陽（瀘州），應該可以肯定，因為其他地方不具備詞中的各個要素。先看詞牌名《臨江仙》，其隱喻是隱士在江邊的感悟，這里的“仙”暗指楊升庵本人。因為《臨江仙》詞牌名原為唐代教坊曲名，又名“謝新恩”“雁后歸”“畫屏春”“庭院深深”“采蓮回”“想娉婷”“瑞鶴仙令”“鴛鴦夢”“玉連環(huán)”等，他都沒有用這些名，專門用《臨江仙》，一名雙意。他作為犯人，潛居瀘州，顯然是隱士，是“仙”。

同時，從這首詞中，我們能提取九大要素，也就是說，必須同時滿足這九大要素的地方才是創(chuàng)作靈感發(fā)源地和作品誕生地（作品也可能在其他地方修改完善），只能滿足其中一兩項要素的地方不算。一是必須有長江（或看得到長江）；二是必須有滾滾浪濤（地理坡度大）；三是江水必須向東流（東逝水）；四是必須有酒（濁酒）；五是必須有青山（生態(tài)環(huán)境好）；六是必須有漁樵（打漁砍柴人、實際是隱士）；七是必須有英雄（大文豪）；八是必須有親人朋友（喜相逢）；九是必須有落難經(jīng)歷（對人生大徹大悟、幾度夕陽紅）。

總體看來，同時滿足這九大要素的地方只有瀘州。因為瀘州自古被稱為江陽（江城），有長江、有青山、有濁酒、有楊升庵的親戚、有長江沱江赤水河匯合向東流、有英雄（大文人楊升庵）、有四川特有的地理大坡度、有楊升庵六年多的潛避（被貶謫后終身沒有赦免），多次在云南與四川之間（經(jīng)過瀘州）往返。

從地理學知道，長江的許多支流如漢水、岷江等局部區(qū)段都是從北向南流，不是向東流。淘盡的英雄，還包括宋代蘇東坡，他是眉山人，在《前赤壁賦》中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上”。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指楊升庵本人，白發(fā)蒼蒼的隱士在江岸上。他看到同時被貶謫的不少同事已經(jīng)赦免，而自己無望再次回到京城做官，因此大徹大悟了，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由于四川地理坡度很大，江水滾滾，浪濤很大，重慶以下江水都很平靜（過去的三峽除外）。因此，有的學者說楊升庵《臨江仙》寫于江陵、襄陽、昆明等地，顯然缺乏有力證據(jù)，甚至可笑。

楊升庵寫過其他的《臨江仙》詞牌，如《臨江仙.戌云南江陵別內(nèi)》，是楊升庵與妻子黃娥的告別之處正在江陵的臨江渡口，但不是喜相逢！瀘州有楊升庵的親戚，每次在此路過都要住上一年半載，喜相逢要喝酒。譚繼和先生說，濁酒是閑人喝的酒，清酒是圣人喝的酒。楊升庵那時是犯人，當然喝濁酒。明代瀘州酒業(yè)十分發(fā)達，全國第一，江陵、襄陽、昆明等地沒有什么名酒。這是我們從自然科學角度而不是從文學藝術(shù)角度來分析楊升庵的《臨江仙》，是一種新探索。

楊升庵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從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來看，“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什么都湮滅了，就是奇點。楊升庵從時間軸（慣看秋月春風、幾度夕陽紅）和空間軸（滾滾長江、青山依舊）構(gòu)成的高維坐標系上，分析社會和人生，揭示了千古不變的真理——在歷史長河中，一個人體是渺小的、一個生命是短暫的，功名成敗瞬間即逝，唯有思想永存。楊升庵是學術(shù)奇才，他敢于直言、對朝廷忠誠、人生坎坷、看透江湖、成就卓著。楊升庵是巴蜀驕傲，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1、他的眼光就是激光。楊升庵的眼光具有穿透功能，比CT厲害，看透了人生。他出身書香世家，相府公子，金科狀元、翰林院修撰、才華蓋世，卻命運坎凜。他從仕途輝煌的巔峰跌入窮途末路的低谷，“以鋃鐺鎖來滇”，個中的悲歡榮辱、跌宕起伏，百般滋味，凡人難以品嘗，但他卻以豁達、樂觀的心胸以對?？部揽嚯y的經(jīng)歷，賦予他目光如炬，洞穿世事悲喜?！肮沤穸嗌偈?，都付笑談中”，飽含了楊升庵對人生、社會、歷史的透徹領(lǐng)悟與瀟灑態(tài)度。

2、他的高度就是尺度。楊升庵在文學上的成就為當時文壇頂峰。據(jù)《辭?！贩Q，其著作主要集中在古韻學、文字訓詁學、民間文學研究、地方史志研究等方面。他位列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是詩詞曲文雜劇小說彈詞兼善的全能型天才。一首《臨江仙》，令無數(shù)才人為之傾倒。王文才先生《升庵著述序跋》對其文學有這樣的總體評價：“公重辭賦似漢，詩律似唐，下至宋詞元曲，文之末耳，亦不減秦七、黃九、東籬、小山，噫，一何多能哉！” 他以獨立于流派與體制之外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憑其翰林學士的淵博學養(yǎng)，云南山野之風的熏染，以及求新求變的文學自覺，讓他的文學能夠自由出入雅、俗兩界，成為明代中后期文壇標桿式的人物。

3、他的文風就是作風。楊升庵被貶謫云南， 72歲生涯中除晚歲潛居四川瀘州6年，37歲前先后家居北京、成都兩地外，長達35年歲月都在滇黔川邊地戍所度過。升庵在云南上中下各階層教化中華學術(shù)文化，回歸田野，足跡遍及云南山川河谷。升庵先生詩多向民間歌謠學習，讀來親切可愛，讓人耳目一新，非典故辭藻、陳詞濫調(diào)可比擬，是新鮮的、活潑的詩。這些詩歌恰如他的為人一樣，親切、寬厚、質(zhì)樸。楊慎在滇鄉(xiāng)播傳中華文化，教化中華風俗，“人有扣，無貴賤，靡不應。時出緒言，以誨掖群髦”。他在邊地的深耕厚植，直接推進、深化了滇鄉(xiāng)人民對中華文化、習俗并中華民族母體的親和力與向心力。

4、他的詩書就是史書。楊升庵的詩書囊括了時代全景，是當時社會的縮影。據(jù)資料記載，升庵先生一生著作百余種，作詩二千多首，而《明詩別裁集》僅選升庵詩十五首，流行的文學史著作更不提升庵先生一字，作品選也不錄升庵先生一詩。如今，升庵先生的作品中，還被人們知道的僅有一首《臨江仙》詞。楊慎的詩詞文曲，都源于對現(xiàn)實生活的體悟和感受，他在云南邊地生活了三十五年，與云南人民建立起了同呼吸共命運的深厚情誼，這也使得他較之同時代的精英文人更加的“接地氣”，這些貼近民間生活“接地氣”的創(chuàng)作，讓我們得以了解曾經(jīng)閉塞不為人知的邊地風土民情，這些鮮活真實的底層人生不會被記錄于史書之上，楊慎的詩文具有“補正史之遺”的獨特作用，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他的詩書就是史書！

萃取精神養(yǎng)分，學習其精神

我們今天研究楊升庵，就是要萃取精神養(yǎng)分，學習他的精神。

1、學習他嚴謹治學的精神。他敢于質(zhì)疑權(quán)威，“人不可不學，但不可為講師溺訓詀（zhān）”；他重視一手資料，強調(diào)“目觀身歷”，為了撰修《南詔野史》而深入魏寶山彝族村寨進行調(diào)查險些殞命。他躬身實踐“凡觀一代書，需曉一代語；觀一方書，需通一方之言”的理念，據(jù)說他精于僰文，翻譯整理用僰文寫成的巨著《西南列國志》。在云南邊境戍所，他仍是潛心著述，精研中華優(yōu)秀典籍，筆耕不輟。

2、學習他剛正不阿的精神。在“議大禮”事件中，楊升庵的“忠”、“勇”品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為了捍衛(wèi)儒家正統(tǒng)禮儀，他不惜與強權(quán)抗爭，舍生取義，兩次被杖，僥幸存活，終致貶謫邊地。明武宗荒嬉游蕩，許多大臣因反對武宗游幸江南塞北而被廷杖，年輕氣盛的楊升庵也“抗疏切諫”。明世宗（嘉靖皇帝）由藩入主，卻絕不愿受舊內(nèi)閣的控制，楊升庵始而“偕同列三十六人”抗爭，以集體辭職來要挾皇帝，遭到停俸的懲罰。繼則仍不退縮，“又偕學士豐熙等疏諫”甚至“偕廷臣左順門力諫”。甚至糾眾“撼門大哭，聲徹殿庭”。楊升庵等人終于被皇帝下令在朝庭上痛打了一頓，也因此遠謫云南。他的政治理想姑且不論，但其政治信念和許身國事而不顧一己安危的氣質(zhì)令人敬仰。

3、學習他豁達隨勢的精神。在朝為官的楊升庵，充盈著“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的入世精神和“知其不可而為之”儒者態(tài)度。遭到貶謫后，他的思想轉(zhuǎn)向道家，追求老莊超凡脫俗的意境。儒家知識分子傳統(tǒng)的人格“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正是他思想轉(zhuǎn)變的軌跡。隨著楊升庵廟堂夢偃的思想蛻變，他對佛學也發(fā)生了濃厚的興趣。高小慧說，歷代吟詠三國的詩詞如杜甫的《蜀相》、杜牧的《赤壁》、蘇軾的《念奴嬌》，“哪一首也沒有楊升庵的《臨江仙》那么一幅四大皆空的超脫”?；磉_隨勢的態(tài)度成就了楊升庵后半生的學術(shù)聲名和盛世文采。他被貶謫，對本人是不幸的，但對中華文化有幸。

4、學習他深入民間的精神。楊升庵貶謫云南之后，設館講學，結(jié)社同好，培養(yǎng)了一大批本土作家，用博學宏才為邊塞帶去文化的種子，用另一種方式精忠報國?！皳?jù)統(tǒng)計……明初楊升庵謫戍永昌前，云南全省只有二十多人寫有著述四十多種。楊升庵到達保山以后至明末的短短一百年內(nèi)，云南已有一百五十余人寫出了著作二百六十余種，其中百余種寫于楊慎同時或稍后?！笨梢姉钌謱υ颇衔幕绊懼?。在瀘州六年里，楊升庵寫詩詞280多首，也與文人唱和交往，留下不少佳話。我們應該在瀘州建立“楊慎學術(shù)論壇”和研究基地，建設“臨江仙廣場”和碼頭，樹立楊升庵雕像，舉辦大型詩詞吟誦會，拍攝《楊升庵》電視劇，把云南、新都、瀘州、北京等地聯(lián)結(jié)一起，共建文化走廊和共同體。

如今，瀘州老窖香飄世界，新都丹桂醉留游客。在這迷人的芳香中，我們追尋楊升庵人格學品的馨香高潔。我們懷念升庵，傳承文明，目的是增強文化自信，推動美麗繁榮和諧四川建設，為實現(xiàn)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做出新的貢獻。

（作者系四川省社會科學院黨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