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睦爾撒納其人的生平,與另一位歷史人物有驚人的相似,那便是吳三桂。他們都是投靠了自己的敵人,作為前鋒攻滅自己的國家,而又是在已經(jīng)獲得高官厚祿之后,再次反叛。只不過,吳三桂的再叛是因為清廷的相逼,而阿睦爾撒納則是從一開始便只是想利用清軍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 作為清帝國親王、定邊左副將軍的阿睦爾撒納從作為前鋒進入準噶爾開始,便著手進行自己的計劃。進兵過程中,他不穿戴清朝官服,不用清朝印信,也從不對準噶爾人聲稱自己已經(jīng)投降清朝,而是做出借兵平亂的姿態(tài)。仿佛跟在身后的清軍并不是征服者,而是來幫忙的志愿軍。 謊言起到了預想的效果,原本對達瓦齊不滿的貴族和百姓紛紛投效,“無不攜酒牽羊以降,兵行數(shù)千里,無一人敢抗者”。清軍的其它將領只以為是人們向慕王化,陷入到“簞食壺漿迎王師”的迷夢中,真拿自己當成了解放軍,根本沒有深究其中的根源。 隨著達瓦齊的迅速敗亡,乾隆皇帝認為“竟先朝數(shù)十年未竟之緒”,只顧著高興,賞阿睦爾撒納親王雙奉,將兩路大軍撤回,只留定邊將軍班第、副將軍薩喇勒、參贊大臣鄂容安率500兵丁鎮(zhèn)守伊犁。阿睦爾撒納于是以“琿臺吉菊形篆印”向各部發(fā)號施令,集結兵馬,準備武力驅逐清軍。因為他出身高貴,又有推翻達瓦齊的聲望,準噶爾人都把他看作了新的琿臺吉,無不向從。 1755年8月,阿睦爾撒納正式宣布自己為準噶爾汗,發(fā)兵包圍清朝駐軍,原本被乾隆加封為綽羅斯汗的噶勒藏多爾濟,封為輝特汗的巴雅爾等大貴族也群起響應。伊犁的清軍孤立無援,班第、鄂容安自殺,薩喇勒被俘。不到三個月,清軍在準噶爾獲的勝利全部付諸流水,乾隆皇帝引以為傲的武功成了天大的笑話。上至乾隆皇帝,下至前方將領都惱怒不已,立即發(fā)兵進剿。 吳三桂起兵初期,勢如破竹,將大半個中國控制在手中,若不是企盼裂土封疆而坐失良機,恐怕歷史真要改寫。而阿睦爾撒納的軍事能力卻遠不如吳三桂,原本的大好形勢在清軍開到之后便不復存在。 1756年春,清軍兵抵伊犁,阿睦爾撒納抵擋不住進攻,于3月退出伊犁。10月,再次被清軍擊敗,退往尼雅斯山。秋末,在哈薩克地區(qū)休整后,阿睦爾撒納返回準噶爾,準備策應喀爾喀青袞扎布領導的“撤驛之變”,但因為事變迅速失敗而作罷,再次返回哈薩克。 1757年,清軍再次大舉進剿,原本與阿睦爾撒納結盟的哈薩克阿布賚蘇丹也背盟投清,而準噶爾軍中內部分裂,自相殘殺,未戰(zhàn)先亂,7月被清軍徹底擊潰。阿睦爾撒納僅率20人逃亡哈薩克,后因阿布賚蘇丹決定將其出賣,便又與8個隨從逃亡到俄羅斯。是年9月21日,阿睦爾撒納因天花病死在俄羅斯托爾斯克。這個準噶爾的吳三桂最終連一場勝利都沒有獲得便身死名裂,兩個相似的人物在這結局上有了不同。而更大的不同還在于,吳三桂的作為毀滅了自己的國家和家族,而阿睦爾撒納更進一步,毀滅了自己的民族。 長達百余年的對抗,歸附后又如此齊心的反正,乾隆皇帝再也沒有了“柔遠”的雅量,“實因伊等叛服無常,不得不除惡務盡也”,于是下令“必使無遺育逸種于故地而后已”,對準噶爾人進行大屠殺。 一時間,天山草原到處是“呼壯丁出,以次斬戮……婦孺悉驅入內陸賞軍”的景象。在空曠之地屠殺一個人口本就不多的游牧民族,很難如“揚州十日”之類慘案一樣出現(xiàn)尸體枕籍,血流成河的景象,但最后效果卻相當顯著。準噶爾人無論是“計數(shù)十萬戶中,先痘死者十之四,繼竄入俄羅斯、哈薩克者十之二,卒殲于大兵者十之三”,還是“犯病死者十之三,逃入俄羅斯、哈薩克者十之三,為我兵殺者十之五”,最后的結果都是“厄魯特種類盡矣”。直至數(shù)十年后,在一代文豪龔自珍筆下,仍然是“準噶爾故壤,若庫爾喀喇烏蘇,若塔爾巴哈臺,若巴爾庫勒,若烏魯木齊,若伊犁,東路西路,無一廬一帳是阿魯臺(即厄魯特)故種也”。 1759年,準噶爾徹底被清帝國平定,乾隆皇帝親書《準噶爾全部紀略》,志得意滿的在他的“十全武功”中增加了兩個條目。準噶爾人與他們的汗國一起消失,準噶爾成為中國第二大盆地的名稱。至此而后,游牧民族再也沒有在世界舞臺上擔當過主角,成為徹底的陪襯。鮮血被大風吹盡,曾經(jīng)的輝煌也已經(jīng)無人談起,人們只能從落滿歷史塵灰的故紙當中點滴地看到他們曾經(jīng)的亮劍,以及這“雖敗猶榮”之后的無盡悲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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