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士不遇賦序

陶淵明

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賦》，司馬子長又為之。余嘗以三馀之日，講習之暇，讀其文，慨然惆悵。夫履信思順，生人之善行；抱樸守靜，君子之篤素。自真風告逝，大偽斯興，閭閻懈廉退之節(jié)，市朝驅(qū)易進之心。懷正志道之士，或潛玉于當年；潔己清操之人，或沒世以徒勤。故夷、皓有“安歸”之嘆，三閭發(fā)“已矣”之哀。悲夫！寓形百年，且瞬息已盡；立行之難，而一城莫賞。此古人所以染翰慷慨，屢伸而不能已者也。夫?qū)н_意氣，其惟文乎？撫卷躊躇，遂感而賦之。

昔日董仲舒曾寫過《士不遇賦》，后來司馬遷也寫了《悲士不遇賦》。我曾利用“三馀”和講習的空閑時間，閱讀他們的這些文章，感慨良多，頗為惆悵。踐守信義時念忠孝，這是眾人的善良行為；保持人的本性，這是君子的純樸質(zhì)素。自從失去遠古純真之風，而虛偽之風盛行以來，鄉(xiāng)里間已不再看重廉潔退讓之節(jié)，官場朝廷巧取升遷之心大興。心懷正義、志在道德的士人，或者畢生隱居不仕；潔身自好、操守清高的人，或者終身徒勞無功。因此，方有伯夷叔齊、商山四皓“歸往何方”的嘆息，楚國三閭大夫屈原“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的哀鳴。悲哀??！寄托為人的形體不過百年，而瞬息間已度盡；建立功勛之難，而不能得到一城之封賞。這就是古人慷慨揮毫，一再申述不能停止的緣故。傳達思想，渲泄情緒，大概只有文章吧？撫著他們的文章思緒難平，于是有感而作此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