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麟：公而忘私一生六次辭官

彭玉麟(1816年—1890年)，字雪琴，號退省庵主人，人稱“雪帥”，祖籍衡永郴桂道衡州府衡陽縣(今衡陽市衡陽縣渣江)，清朝著名政治家、軍事家。有人將他與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并稱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他創(chuàng)建湘軍水師，是中國近代海軍奠基人，官至長江水師巡閱使、兵部尚書，封一等輕車都尉，謚號“剛直”。

在清朝官場，彭玉麟絕對算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物。他一生忠廉剛直，嫉惡如仇，不慕名利，不避權貴，不治私產(chǎn)，曾六次辭官，為世人所罕見。他一生堅持“三不”：不要官、不要錢、不要命，給晚清亂世帶來了一股清風。

一生堅持“三不” 六次辭官

彭玉麟的父親彭鳴九曾任“合肥梁園鎮(zhèn)巡檢”，是一個級別很低的武官，為官清廉，被當時的安徽巡撫李翰章(李鴻章之兄)稱為“皖中循吏之最”。后來，彭鳴九英年早逝，彭玉麟隨母回衡陽老家。年少時困頓的生活、悲苦的經(jīng)歷，養(yǎng)成了彭玉麟剛毅、正直、嫉惡如仇的性格。

道光三十年(1850年)，湖南的新寧縣爆發(fā)了李沅發(fā)起義，彭玉麟隨衡州協(xié)標兵前往鎮(zhèn)壓。彭玉麟在此戰(zhàn)中初顯軍事才能，清廷賞給他藍翎頂戴，并任命他為訓導，他卻辭官不就，去湖南耒陽的一家當鋪做了管賬先生。

咸豐四年(1854年)，曾國藩在衡州練兵時聽說彭玉麟是個難得的軍事奇才，遂邀他組建湘軍水師。而彭玉麟剛剛喪母，要在家守孝三年，因此拒絕了。曾國藩與他促膝長談，一句“天下藉藉，父子且不相保，能長守丘墓乎?”讓彭玉麟感其誠義，慨然應征。

他不負曾國藩的厚望，購買洋炮、制造大船、治軍極嚴，他用家藏的《公瑾水戰(zhàn)法》和戚繼光的《練兵實紀》訓練軍隊，營中規(guī)定“不準斗毆、不準賭博、不準抽鴉片”，其軍紀在湘軍中堪稱第一。他率領水師首次在湘潭大敗太平軍，其后，隨軍攻陷岳州，在武漢、田家鎮(zhèn)連敗太平軍水師。配合陸軍大敗太平軍于樟樹鎮(zhèn)、臨江等地。接著，他率領的湘軍水師與楊載福的部隊一起攻占湖口、九江、安慶，升任水師提督，兼兵部右侍郎。在攻占天京的戰(zhàn)役中，他率水師策應曾國荃部沿長江東下，堵截天京護城河口，斷絕了天京的糧道，成為攻陷天京的大功臣。

剿滅太平天國后，彭玉麟傾注心血經(jīng)營長江水師，后來這支水師勁旅成為北洋水師的主要力量，彭玉麟成為近代海軍的創(chuàng)始人。

彭玉麟?yún)⒓酉孳姇r曾許下“不要官、不要錢、不要命”的“三不”誓言。岳飛曾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不患天下不太平!”彭玉麟用自己的一生，踐行了這句名言。

彭玉麟與曾國藩約定，不要保舉他做官，他一生有六次辭官，被傳為美談。1850年，彭玉麟?yún)⑴c鎮(zhèn)壓李沅發(fā)起義有功，被賞賜藍領頂戴和訓導職務，辭去。1861年，因戰(zhàn)功顯赫，清廷任命彭玉麟為安徽巡撫，并命他迅速帶兵北上，消滅苗沛霖反叛勢力。彭玉麟以不擅長陸戰(zhàn)為由，加以拒絕。1865年，三辭肥缺漕運總督。1872年，彭玉麟入京參加同治帝大婚典禮時，清廷任命他為兵部右侍郎。彭玉麟無意留京，再次選擇辭去官職。1881年，清廷任命彭玉麟代理兩江總督并兼南洋通商大臣。兩江總督在疆臣中的地位，僅次于直隸總督，彭玉麟依舊選擇辭去，專注于長江水師和海防的建設。1883年，清廷任命彭玉麟為兵部尚書，彭玉麟再次辭去。當時，恰逢法國加緊侵略越南，西南邊境告急。清廷命彭玉麟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幫辦兩廣軍務，彭玉麟以國事為重，毅然受命南下抗擊法軍。

1854年，攻下田家鎮(zhèn)后，朝廷賞賜他四千兩白銀，彭玉麟?yún)s一文不取，委托叔父悉數(shù)用于救濟家鄉(xiāng)窮苦百姓，并囑咐其為家鄉(xiāng)辦學，“多造就國之棟梁”。他得知兒子用其中兩千串銅錢修葺自家破敗的老屋，勃然大怒，去信嚴厲指責。彭玉麟崇尚儉樸，居高位時，甚至衣服上還有補丁。他最后辭官回鄉(xiāng)時，按清朝規(guī)定，應得養(yǎng)廉金有兩萬一千五百余兩，可彭玉麟分文不取，全部上交國庫充當軍費。他將為官三十年的官俸、養(yǎng)廉金、賞賜等幾乎全部捐作軍費，加起來近百萬兩。

彭玉麟打仗是以“不怕死”和頑強著稱的，湘軍水師上下因此形成了作戰(zhàn)悍勇的風氣。組建水師之初，彭玉麟也嘗試了很多辦法避開炮彈，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速度越快，以最快的速度殺至敵人前面，對方的炮火就會失去用武之地，每次打仗他都冒著炮火沖鋒在前。

彭玉麟故居“退省庵”

公而忘私嫉惡如仇

晚清官場腐敗，彭玉麟對此深惡痛絕，下決心不與腐敗官員為伍。他任長江水師提督和兵部尚書時，秉公辦事，嫉惡如仇，甚至不惜得罪曾國藩和李鴻章。

盡管曾國藩對彭玉麟有知遇之恩，可謂恩重如山，他不惜得罪自己的恩師而三次彈劾其弟弟曾國荃。1861年9月，曾國荃率領湘軍攻克安慶后，對全城百姓展開大規(guī)模的屠殺。彭玉麟得知后，非常憤慨，立即致書曾國藩，請求他大義滅親，誅殺曾國荃。1864年，曾國荃攻克江寧后，又縱容部下燒殺搶掠，并且大肆屠殺平民。彭玉麟得知后，再次致書曾國藩，請求他誅殺曾國荃。后來，彭玉麟在巡閱長江時，又發(fā)現(xiàn)曾國荃部綱紀廢弛，還親自抓住了曾國荃手下兩名吸食鴉片的戰(zhàn)將。這樣的軍隊防守要塞，若發(fā)生事變，必將難以御敵。于是，彭玉麟毅然提筆第三次彈劾曾國荃，要求朝廷革職查辦，以肅軍紀。

一次，以欽差大臣身份巡閱長江的彭玉麟路過安慶，微服私訪中，有百姓向他訴冤，李鴻章的侄子李秋升橫行鄉(xiāng)里，強搶霸占了自己老婆，地方官不敢管，求告無門。彭玉麟了解到，這個李秋升仗著自己是權傾朝野的李鴻章的侄子，無惡不作。經(jīng)調查，彭玉麟掌握了足夠的證據(jù)，命人把此人抓來座船上審訊。李秋升一副傲慢的樣子，竟然藐視彭玉麟不敢把他怎么樣而供認不諱。彭玉麟震怒了，命人狠狠用棍刑?！肮笈?，命笞之無算?！?/p>

一時間，“府縣官皆至，悚息哀求”，甚至連巡撫也風疾火急地趕來求情。彭玉麟見此情形，斷然下令：“此人不除，安慶難安寧”， 他將在戰(zhàn)場上的智勇和干練用于了懲治惡霸。一邊對身邊人說，你步子慢一點，去開柵迎接巡撫;一邊密令手下依律速將惡少斬首，“陰囑吏曰：‘趣斫之’”。

待巡撫見到彭玉麟時，李秋升已人頭落地。事后，彭玉麟主動給李鴻章寫了一封大義凜然的信，信中稱：“令侄壞公家聲，想亦公所憾也，吾已為公處置訖矣。”理都讓彭玉麟占完了，身為朝廷大臣，還能說什么呢，李鴻章卻還只得恨恨地給他回信道謝。

同治八年(1868年)，彭玉麟巡閱長江水師會同當?shù)囟綋崽貐⒂沽涌偙遍L等將弁116人，其中不乏高官，千里長江為之一震。湖北總兵銜副將譚祖綸是他的老部下，因誘劫朋友發(fā)妻，還殺人滅口，州、縣官員與他沆瀣一氣，連總督都袒護他，但彭玉麟照樣將其繩之以法，就地處決。他還上奏朝廷將失察的提督劉維楨“交部嚴議”，將精力衰弱、老而不為、不能勝任的岳州鎮(zhèn)總兵彭昌禧開缺回藉。彭玉麟有個外甥曾任知府之職，因貽誤軍機也被他處死。外甥死后，彭玉麟不勝其悲，撰聯(lián)挽之：“定論蓋棺，總系才名辜馬謖;滅親執(zhí)法，自揮老淚哭羊曇?！彼麆傊眹烂?、疾惡如仇的個性，為晚清亂世帶來了一股清風。時人贊曰：“彭公一出，江湖肅然?！?/p>

“以寒士始，愿以寒士歸”

“玉麟剛介絕俗，素厭文法，治事輒得法外意。不通權貴，而坦易直亮，無傾軋倨傲之心。”《清史稿》這樣評價彭玉麟。

曾國藩稱，“玉麟帶兵十余年，治軍極嚴，士心畏愛，皆由于廉以率下，不名一錢?！瓕崒俚诿?，公而忘私?！?/p>

彭玉麟屢屢辭官，并非玩弄權術、以退為進，他只是堅守自己“以寒士始，愿以寒士歸”的初心，在名利面前，始終淡定而不為之所動，他不愿居高位，只愿為國為民做實事。他上奏朝廷說：“臣素無聲色之好，室家之樂，慣猶不耽安逸，治軍十馀年，未嘗營一瓦之覆，一畝之殖;受傷積勞，未嘗請一日之假;終年風濤矢石之中，未嘗移居岸上求一日之安?！?/p>

同治八年(1869年)春，彭玉麟回老家衡州“作草樓三重，布衣青鞋，時住母墓，廬居三年不出”，他將屋子命名為“退省庵”。或許從那時起，他就想好了日后辭官歸鄉(xiāng)作一寒士。

彭玉麟所作墨梅圖

“生平最薄封侯愿，愿與梅花過一生。”彭玉麟一生酷愛梅花，擅長畫梅，據(jù)稱是緣于他對從小一起長大的梅姑的懷念，他梅姑與青梅竹馬、私定終身，但因輩分問題，未能結合，后梅姑父母將其另許他人，梅姑殉情以報，彭玉麟身心俱裂，哭吟“一生知己是梅花”，并發(fā)誓要用余生畫十萬梅花以紀念。彭玉麟一生中確實畫了無數(shù)梅花，不管是南征北戰(zhàn)，還是辭官回鄉(xiāng)，一有空他就畫梅花，被世人譽為“兵家梅花”。實際上，這也是他以梅明志，激勵自己要有梅花那樣堅韌不拔、傲雪斗霜的品質。

中法戰(zhàn)爭時，年近七旬的彭玉麟被任命為兵部尚書，他率領老部下馳援戰(zhàn)場，主張接濟劉永福，大膽啟用老將馮子材，果斷地命令馮子材率部與法軍決戰(zhàn)，取得鎮(zhèn)南關大捷。彭玉麟不住欽差大臣行轅，命人采大芭蕉葉搭帳篷，在前線與士卒同甘共苦，大大鼓舞了士氣。

中法戰(zhàn)爭中，彭玉麟多次上疏主戰(zhàn)，反對和議，上疏“五可戰(zhàn),五不可和”。“彭電請勿撤兵,先向法索兵費一千萬。”清軍明明掌握了戰(zhàn)場主動權，朝廷卻屈辱求和，與法國達成了和議。清廷承認法國對越南的保護權，承認法國與越南訂立的條約。從此，法國吞并越南，中國西南門戶大開。

聽聞這一消息，年老力衰的彭玉麟悲憤不已。加上在草棚里經(jīng)受暑濕寒雨，他的身體徹底垮了。戰(zhàn)爭結束后，他又連續(xù)四次請求辭去兵部尚書職務，清廷不允，仍命其為長江巡閱使。彭玉麟拖著病體巡閱到安慶時，安徽巡撫陳六舟前往迎接，看到名震中外的“雪帥” 步履蹣跚，聲微語澀，飲食起居全靠跟著他的四名親兵護理。即便病成這樣，他仍拒絕到城里休息，堅持住船上。

陳六舟如實上奏朝廷，清廷這才相信彭玉麟屢次辭官回鄉(xiāng)，不是出于負氣，確實是年老病重了，才允許其開缺回籍。拖著老病之軀，滿懷孤憤之情，彭玉麟終于回到了衡州老家“退省庵”。 2年后，光緒十六年，1890年4月，彭玉麟病逝，大清帝國最后一抹斜陽，消逝于歷史。(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