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彈雜說《紅樓夢》

文 / 田宏剛

一曲紅樓多少夢，個中涵盡古今情。

――題記

自從  《紅樓夢》剛一問世，便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轟動，有好朋友因為爭論薛寶釵林黛玉誰好誰不好而老拳相向，更有甚者，說道：“開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亦枉然?！保ā伴_談不說不說紅樓夢，縱讀詩書亦枉然。”）先后有蔡元培胡適俞平伯魯迅蔡義江王蒙劉心武蔣勛白先勇馬瑞芳等大咖學者都發(fā)表過高論或者研究成果。但或由于太高深，離生活太玄遠，考據(jù)又太枯燥，所以真正深入人心的不是很多。

《紅樓夢》這部在無限瑣碎煙波里蘊含了無限人生智慧和審美情趣的經(jīng)典力作，結(jié)實者之眾真可謂高手如云。我只想說說我的淺見，也算是一種普及。

第一回淺說

除了書中甄士隱和賈雨村，甄府與賈府，甄寶玉與賈寶玉等所說的真與假的辯證以外，我想還蘊含了人生升沉消長變換和禍福無常得變數(shù)。鄉(xiāng)宦甄士隱從家境殷實一下子被人拐走了獨生女兒甄英蓮（真應憐），以后幾經(jīng)輾轉(zhuǎn)被呆霸王薛蟠，淪為侍妾，丫鬟，最后被夏金桂折磨而死。家又被葫蘆廟僧人炸果子時糊里糊涂毀了家。

霍啟――禍起（他作為仆人帶英蓮看花燈時，上廁所出來就不見了小姐，找不見也不敢回家，不幸就由此開始。）   

嬌杏――僥幸（本為甄家丫鬟，只因為多看了賈雨村一眼，賈雨村以為嬌杏看上了他，后來向封氏的父親封肅（見利歡喜見害愁是當時的風俗）討要去做小妾正室夫人去世后，她就被扶成正室夫人。從丫鬟逆襲為官太太，確實僥幸。）  

封氏――逢事（逢見那么多飛來禍事）女兒被人販子拐賣，家被火災所毀，丈夫看破紅塵離家出走，自己不得已回到娘家在父親，在勢利的眼里寄食謀生，何其不幸。

賈雨村（假語村言）賈雨村，姓賈名化，意思是假話說盡，壞事干絕，表字時飛，卻能待時而飛。湖州人氏，是說他判案就是胡謅人事，草菅人命，第四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就能見識他過河拆橋，忘恩負義，胡謅人事，草菅人命，巴結(jié)權(quán)貴，邀功請賞，汲汲富貴的本質(zhì)。當初得了甄士隱的救濟才得以高中，在向封氏討要聘娶嬌杏時曾信誓旦旦地答應尋找恩人的女兒英蓮，復職第一件官司就是薛蟠打死馮淵，強槍被拐賣的英蓮，他后來也知道這個女孩兒就是恩人的女兒英蓮，但他食言而肥，忘卻舊恩，巴結(jié)賈史王薛四大豪族，報答賈府的提攜之恩，以保烏紗帽，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爬得更高些。

所吟詩句“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除了暴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臉以外，還有自我標榜，更在不自覺中透露出他待時而飛，飛黃騰達志得意滿。聯(lián)語“玉在櫝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一方面表白了他自己待價而沽，待時而飛的夙愿，還悄無聲息地交代了林黛玉是在等待一生的知己，寶釵是不斷蓄勢，待時而飛，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樣把兩個主人翁的不同志趣追求和他賈雨村的升官發(fā)財夢嚴絲合縫地寫出來，可謂是一箭雙雕。還有一個小沙彌和甄士隱一樣曾經(jīng)竭力熱心周濟幫助賈雨村，可后來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人世險惡，世態(tài)炎涼，官場黑暗，機靈的他也在被利用陷害以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種下的惡果誰將得到最終的報應。

甄士隱（真事隱）經(jīng)歷離亂家破人散，看慣了世事滄桑巨變，看破紅塵的甄士隱在聽了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以后，馬上徹悟，唱歌一首《好了歌注》，（以前聽了總認為是瘋?cè)睡傉Z）跛足道人聽了連說：“解得切，解得切。”便攜跛足道人頭也不回地出家了。他也是賈寶玉的前車之鑒，后來也與寶玉照了幾回面。

第一回作為全書故事的楔子隱括了全書故事的寓意，也奠定了悲劇基調(diào)。而里邊的幾個人物有的貫穿全書，有的時隱時現(xiàn)，在后邊的關(guān)節(jié)點出現(xiàn)。與主人公寶玉黛玉等人有了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也參與了故事的演進和發(fā)展。如甄英蓮后被薛寶釵改為香菱，又被夏金桂改為秋菱。小沙彌后來入官場當了門子，在判斷葫蘆案時立了大功卻被賈雨村找了個原因把他貶到外地。賈雨村因貪酷而被停職后在巡鹽御史林如海家給林黛玉當了私塾教師，就因為這層關(guān)系，在朝廷啟用舊官時，由林如海推薦給內(nèi)兄賈政，在賈政的薦舉下當了應天府知府，在這樣的背景下，在胡亂了斷官司以后趕緊給賈政及其內(nèi)兄王子騰寫信，說自己把你們的外甥薛蟠保住了，你們盡管放心，向新靠山諂媚邀功請賞。后常出入賈家，為寶玉所厭惡，只是看到他曾是林妹妹的老師的面子上才應付一下。當湘云寶釵勸他去會會仕途經(jīng)濟上的這些成功者時，一向溫柔體貼的賈寶玉便毫不留情地給他的寶姐姐云妹妹一個對不起，足見其深惡痛絕。

附： 出世的紅樓精神——關(guān)于《好了歌注解》的分析

在《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中，跛足道人為超度士隱念了一首《好了歌》，傳達出“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的思想，為后世稱奇。然而比《好了歌》本身更加優(yōu)美精致，與作品情節(jié)對應性更強的，則是甄士隱頓悟后為《好了歌》所作的注解：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jié)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甚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綃帳里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寧榮府第和大觀園的后來面貌，紅樓諸兒女的終身結(jié)果都藏在這首注解中。也讓讀者聯(lián)系自己或身邊的人和事，推演各人的最終結(jié)局，也對旁觀者敲響了警鐘。無不由衷地贊嘆作者眼光之深邃和筆力之雄健。

在第一回甄士隱的夢里用神話方式交代了故事的緣起（寶玉的真正出身，經(jīng)歷紅塵情緣和劫難），作為無才可去補蒼天的一塊頑石，被遺落在大荒（大謊）山無稽（無稽之談）崖青埂把（情根）峰下。（假到極致即為真，真到極致亦為假，也就是“假作真時真亦假”）這里反復強調(diào)其假，也很有可能就是真事所寄存隱藏的所在，此處關(guān)乎他與寶玉的一面之緣，也介紹了寶玉叛逆性格和出世思想的最深根源。

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一株絳珠草。它因得到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yǎng)，遂得脫卻草胎木質(zhì)，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型”。待到神瑛侍者要下凡，她也就決心下世為人，好把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以償還甘露之惠。頑石是動了凡心，也想看看世界，被一僧一道夾到這當中帶入凡世的，便是賈寶玉出生時嘴里的玉了。

從林黛玉第一次見賈寶玉時，就注定了悲慘的結(jié)局。她見到賈寶玉覺得似曾相識，以為是她的恩人--神英侍者，其實賈寶玉是女媧補天剩的石頭，他應該是金玉良緣屬于薛寶釵。真正和她木石前盟的恩人是和賈寶玉性情長相極為相同的甄寶玉，故事開篇有云“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也就是說賈作真時甄亦假。第五會[終身誤]不光是誤了薛寶釵和賈寶玉的金玉良緣，也誤了絳株草淚還恩人神英侍者。當林黛玉知道自己還錯淚也后悔以晚，因為她對那塊石頭用情以深不能自拔，不能修煉成仙，永遠的飄在離恨天外。

 “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贝斯P淚債已還清,當然再也沒有了眼淚。賈寶玉也忘不了絳株草，當他回到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將他們的故事寫了下來，也最終不能修成正果。 還記得王熙風的女兒巧兒，生于七月初七，注定了寶玉和黛玉像牛郎織女一樣的愛情，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此處關(guān)乎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里，寶黛初會時，寶黛便都感到似曾相識、息息相通。黛玉一見到寶玉就感到: “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寶玉看了黛玉也覺得“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眱扇顺鯐彤a(chǎn)生了一種互相熟識的心靈感應。作者這樣寫，一方面是來自第一回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的故事，給兩人的關(guān)系蒙上一層浪漫主義色彩；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通過這初會時的心靈感應，表現(xiàn)兩人感情上為默契，為后來兩人愛情的發(fā)展張本。這樣寫既顯得浪漫神奇，又合情合理。 

在初會時，寶黛雖然感情相通，想法相似，但表現(xiàn)卻不一樣，黛玉見寶玉是一“驚”，而寶玉見黛玉是一“笑”，一存于中，一發(fā)于外。這不同的表現(xiàn)來源于他們不同的地位所產(chǎn)生的不同心理。黛玉是聽慣了別人對寶玉的評論: 憊懶、懵懂、頑劣……可是今日一見并非如此，自然“便吃一大驚”；再說黛玉初到賈府步步都要留心，所以雖然一“驚”，但只是“心下想”，不敢輕易說出口來。而寶玉則不同，在賈府中他是嬌縱慣了的，所以直言不諱，即使賈母說他“又是胡說”，他毫不在乎，仍然說下去。兩個人的出身地位教養(yǎng)與個性在兩人不同表現(xiàn)中鮮明地表現(xiàn)出來，涇渭分明，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