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

宋代經(jīng)濟繁榮，民生富庶，重文輕武，人文薈萃，掀起了中國古代賞石文化的第一個高潮。歐陽修、王安石、司馬光、黃庭堅、蔡襄、蘇舜欽等一群群政壇大佬、文壇名流樂此不疲，藏石賞石成為盛況空前的社會風尚，出現(xiàn)了米芾、蘇東坡這樣繼往開來，冠絕古今的賞石大家。

  

米芾崇拜天意造化的奇石，視之為最高藝術(shù)，為之癡迷得神魂顛倒。他拜石為兄，拜石為丈，抱硯臺同眠三日，給石頭進行婚配，攜美石無處不“握游”，繞心儀的石頭三日不離，玩石頭懈怠公務(wù)被罷官。他裝奇弄怪，行為怪誕，讓人不可理喻，被世人稱為米顛，但“米顛拜石”的軼事卻一直被后世所津津樂道，成為千古美談。

  

蘇東坡和米芾是朋友，他明察秋毫，知道米芾的瘋癲是假瘋癲，所以他說：“米芾是天下是天下第一等人”。米芾大肆炒作，制造轟動效應(yīng)，為的是引人注目，他以驚世駭俗的行為藝術(shù)為奇石文化免費打了近千年的廣告，擴大了奇石文化的影響，提升了奇石文化的魅力。但他對賞石文化的最大貢獻還是他的理論建樹，他在《書異石帖》中，用“瘦秀皺透”四字訣精辟提煉出相石標準法則，引領(lǐng)了當時的賞石潮流，并且對現(xiàn)代賞石活動仍然具有重要指導價值，仍然是評判太湖石的圭臬。

  

蘇東坡提出“石丑而文”的觀點，他的丑石觀和米芾的“瘦秀皺透”觀是里程碑式的雅石標尺。在他的傳世畫作《枯木怪石圖》、《瀟湘竹石圖》中，形象丑瘦的石頭突破了傳統(tǒng)美學觀念，開創(chuàng)了寫意畫石先河，引領(lǐng)了怪石審美風氣。他描述黃州齊安江美石的小品《怪石供》（又稱《前怪石供》），以穿越古今的眼光進行賞析置評，言辭雖寡，卻是先見之明，契合了現(xiàn)代賞石“形質(zhì)色紋韻”的最新標準法則。

蘇東坡拓寬了奇石賞玩范圍，風景石、紋理石、彩石、外形石、窟窿石等都是他的鐘愛。在他和米芾等人的影響下，小型清供石更多地走進宋人的廳堂和書齋，而且卵石也得到了一定重視。他被貶居湖北黃州時，齊安江美石令他心動，但來之不易，他便用糖塊與戲水頑童交換到289枚“大者經(jīng)寸，小者如棗栗菱芡”的彩石，并以開創(chuàng)大師的風范陳列布展，從中選出一枚長有面部器官的虎豹圖紋奇石，作為鎮(zhèn)館領(lǐng)銜的百石之長，將齊安江美石“置于盆中，日與山海對”。他多次提出以盤供石的觀點，并率先垂范，將書房改名為雪浪齋，專室供奉自己心愛的雪浪石，為后世文人所紛紛效仿。他關(guān)于“園無石不秀，齋無石不雅”觀點，提升了奇石在園林、宅堂和書齋的美學地位，影響后世歷經(jīng)千年。

       有一巨型太湖石，高達四丈，為把它安全運到汴京，朝廷量身定做了兩艘大船，歷經(jīng)數(shù)月后，終于運達艮岳，宋徽宗興高采烈，賜名為“神運昭功石”，冊封為“磐固侯”，并賞賜參與運輸?shù)纳锨诠っ咳艘恢唤鹜搿Ｓ幸痪扌挽`璧石，高逾二丈，受到宋徽宗盛贊：“此石真乃神物也”，賜名為“慶云萬態(tài)奇峰”，更是以“金帶披之，方移苑中”。 有一玲瓏美奐的小型靈璧石也讓宋徽宗愛不釋手，題詩稱頌不已：“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他還廣征天下奇珍異石六十五塊，賜封爵位，題寫銘文并刻于石背，以自己的名號定名為國家象征的“宣和六十五石”。 宋徽宗為“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以舉國之力辦“花石綱”，聚石成林，疊石成山，營建了規(guī)模宏大的艮岳壽山，勞民傷財，國力大衰，終致北宋滅亡。宋徽宗的瘋狂舉動使他成為空前絕后，無人能及的中國最大藏石家。

“海岳庵研山”和“寶晉齋研山”是南唐皇帝李煜收藏的兩方靈璧石極品，前者“徑逾尺許，聳有三十六峰，皆大如手指，叩擊鏗然有聲”，且“諸峰各有其名，下洞三折而通上洞。中有龍池，天雨則津，滴水于內(nèi)，經(jīng)久不燥?！保菢O中之極的世間瑰寶。李煜愛之如命，愛之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當宋軍圍城，命懸一線時，他寧當俘虜也要返回皇宮帶上“研山”一起逃亡。百年過后，“研山”為米芾所藏，是米芾妻子李氏（李煜后人）的陪嫁物，另一種說法是，米芾傾盡全部家當，以500兩黃金的天價將其收入囊中。后一種說法應(yīng)該更為可信。得此寶物的米芾狂喜不已，抱硯同眠三日，筆走龍蛇寫下了千古名帖《研山銘》。2002年，《研山銘》從日本回歸拍賣，故宮博物院以2999萬元天價競得，創(chuàng)造了當時中國藝術(shù)品價格的世界紀錄?！把猩健弊詈蟊凰位兆趶娂{入宮，北宋滅亡后，金兵把宋徽宗和“研山”一起擄掠到金國，寶物從此再無下落，以后歷朝歷代從朝廷到民間都在苦苦追尋，但至今也毫無結(jié)果。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熱火朝天的賞石風潮催生了賞石專著的不斷問世，如杜綰 的《云林石譜》、范成大的《太湖石志》、常懋的《宣和石譜》、漁陽公的《漁陽石譜》和米芾的《硯史》等。南宋學者趙希鵠的《洞天清錄》將怪石列入文房四玩范圍。石譜的涌現(xiàn)是宋代賞石文化的又一最要特點。其中，《云林石譜》的科學文化價值最高，它記載的各地石種多達116種，對產(chǎn)地和采法予以詳細介紹，對形狀和紋理進行圖畫展示，對色彩和質(zhì)地進行比較分析，是中國最早的一部石譜。

  

        元代賞石活動處于低潮，在理論和實踐上均無重大建樹?！鞍随健?、“九儒”、“十丐”，元代文人地位低下，他們將滿腔隱衷放逐于自然山水，通過賞石畫石，描繪竹石題材來懷念故國明月，排解心中抑郁之情。承襲宋代審美遺風，書畫家趙孟頫、倪瓚和元曲大師張養(yǎng)浩等都是賞石名家，不乏賞石的雅事逸聞。趙孟頫藏有靈璧名石“香山”、“垂云”、“沁雪”和 “五老峰”，閑暇之時，他常與愛石的妻子，以畫竹見長，寫了《我儂詞》的大才女管道升你儂我儂，夫唱婦和，摩挲觀賞，以石為樂。他觀賞道士張秋泉所藏的“水岱研山”時，欣然賦詩《詠小岱岳》，“千巖萬壑來幾上，中有絕澗橫天河”，“人間奇物不易得”的這一拳奇石令他感嘆至深。趙孟頫從石中搜尋靈感，探索畫法，創(chuàng)作了《古木竹石圖》、《秀石疏林圖》、《《蘭石圖》等大量名畫，樹立了水墨竹石文人畫的典范。

  

張養(yǎng)浩在老家濟南建有別墅云莊，園內(nèi)放置有10峰挺拔巍峨，造型奇絕的太湖石，稱為“十友”：龍、鳳、龜、麟、玉云、掛月、抱云、蒼云、振玉、轔云?！笆选苯允翘煜旅?，其中龍鳳龜麟最為著名。張養(yǎng)浩死后，這些珍寶已流落各地，有的至今下落不明。石癡倪瓚將丹青之法和石頭之美結(jié)合，運用到世界文化遺產(chǎn)蘇州“獅子園”的規(guī)劃和建設(shè)中，親自創(chuàng)作和疊置各種景石，古典園林之美被他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影響了明清賞石的審美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