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者減鐘 西周 堇臨簋 魯侯尊

　　熱愛收藏的乾隆帝，除了曾將宮內(nèi)所藏的書畫作品集結(jié)著錄了《石渠寶笈》，還曾將宮內(nèi)青銅器逐一盤點，著錄《西清古鑒》、《西清續(xù)鑒甲編》、《乙編》、《寧壽鑒古》四書(統(tǒng)稱《西清四鑒》)?！段髑逅蔫b》中共涉及青銅器4074件。每器繪制一圖，圖后以楷書系說，“摹繪精審，毫厘不失”，可謂是青銅器皇家專藏的蔚為大觀。

　　然而，《西清四鑒》的價值在今天卻頗受爭議：有人認為，《西清四鑒》收錄的是宮廷藏品，其價值自不言而喻；有人則認為，《西清四鑒》中“偽器”過多，對于收藏家無太大意義。那么，我們該如何科學地看待和應用這套典籍呢？且看當下幾位權(quán)威青銅專家的意見。

　　文/本報記者 金葉

　　圖/北京故宮(微博)博物院

　　上海博物館提供

　　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古器物部副主任兼金石組組長丁孟：

　　對于公私收藏都有價值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 ，容庚先生曾經(jīng)對乾隆時編纂的《西清四鑒》做過研究，他比較細致地整理了《西清四鑒》中著錄的銅器和銘文，再加上后代學者進一步的梳理，發(fā)現(xiàn)《西清四鑒》中收錄的一千多件有銘文的青銅器中，偽器占了三分之一；那些沒有銘文的青銅器，只是一個器形，更難以判斷真?zhèn)巍?/p>

　　清朝經(jīng)過順治、康熙、雍正幾代帝王的經(jīng)營，實力在乾隆時期達到頂峰。乾隆好大喜功，前幾代盛世做的事，他都要做，編《西清四鑒》也是如此。此舉主要是仿效宋徽宗時敕撰的《宣和博古圖》，因為這本書極一時之勝。但現(xiàn)在，我們從編纂的情況來看，《西清四鑒》與《宣和博古圖》相比是有缺陷的，特別是在辨?zhèn)巍啻?、釋文、考證方面，《西清四鑒》遠未達到宋代人的水平。這是因為宋代是中國歷史上古文字學、古器物學最發(fā)達的時期，參與編纂圖錄的人都是當時著名的學者；而《西清四鑒》的18位編纂官，都是當朝宰輔，學問一道在他們已是末節(jié)。另外，宋元明各朝官方提倡崇古，造成“上仿制以崇古”、“下造偽以牟利”的局面，導致贗品泛濫。到了清代，許多藏匿于民間的青銅器贗品，被進獻到宮中。在這種條件下，偽器流入清廷幾乎是種必然，選入《西清四鑒》也是有其客觀原因的。

　　盡管如此，《西清四鑒》的價值仍應得到肯定。宋代是中國金石學發(fā)展的頂峰，但到了元、明兩朝，這一學科基本上處于停滯狀態(tài)。而《西清四鑒》打破了這種沉悶的局面，它的推出對清朝的金石學研究起到了重大的推動作用。另外，更重要的是它的現(xiàn)實意義。《西清四鑒》保存了大量珍貴的資料。書里面有銘文的1179件器物，目前知道下落的有189件，也就是說990件之多的東西都流失了。這些東西現(xiàn)在根本見不到，只能通過《西清四鑒》來了解。

　　在當下，《西清四鑒》不僅具有學術(shù)意義，對于公私收藏也有價值。如果你想了解某個器物是不是出自清宮，那你肯定需要這些書進行比對。再或者你對這批文物感興趣，也可以依靠《西清四鑒》按圖索驥。依靠大家的力量，能夠盡可能多地找尋到《西清四鑒》中遺失的清宮藏品，則是我們的厚望。

　　《西清四鑒》從清朝中晚期開始，就常被用作偽器的“參考書”，它名氣大，是皇家所藏，其中又有很多器物遺失了，這給造假者提供了機會。現(xiàn)在也有不少人在這么做。除了私人，還有公家單位也在做。比如博物館和文物公司，依靠這些手頭上的資料仿制一些青銅器作為禮品，當然他們會打上一些防偽標識，但這個很容易被人利用，把標識剔除掉，再重新做舊。這些東西留存于世，對于收藏者是個迷惑。

　　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孫華：

　　有些“偽器”實為真器

　　盡管有偽器的存在，《西清四鑒》對于我們搞銅器研究的人來說，仍舊是一本離不開的圖錄。雖然有時代局限性，但它畢竟以當時相對科學的手段，給我們比較完整地記錄了皇家的收藏。

　　《西清四鑒》中盡管確實有不少偽器，但“偽器”中也有后來被證明實際上是真器的。比如現(xiàn)在首都博物館(微博)的鎮(zhèn)館之寶班簋。這個器物在《西清四鑒》中有著錄，但在班簋出土之前，學術(shù)界一度認為《西清古鑒》當中所記錄的班簋是件偽器。理由是，班簋的身上有一個變體的壽字紋。我們都知道，明清時候才流行開來的壽字紋，在周朝的時候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然而，1972年，北京文物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在北京市物資回收公司的廢銅倉庫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些帶有銘文的銅片，當大家將這些通篇聚在一起，重新拼合比對，一座《西清四鑒》中所記載的班簋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而這座真實的班簋身上，并未有《西清四鑒》中班簋身上的壽字紋。所以推斷，可能是當時的畫師畫完了之后，覺得畫面有點空，所以就畫蛇添足般地加了個壽字紋。

　　《西清四鑒》的年代，沒有照相術(shù)，依靠畫師來描摹，盡管畫師主觀上是想要寫實的，但這畢竟是一種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畫的跟真實情況一定有差別。所以我想，類似班簋的錯誤肯定不是孤例，一定還有另外被誤會的“偽器”。而真正的“偽器”，則是純粹做出來牟利騙人的。如果是早期的偽器——比如宋朝的，對我們研究那段特定的歷史還有些價值，但如果是清代的偽器，哪怕它曾經(jīng)在皇宮里待過，價值也是比較低的。

　　從現(xiàn)實的意義來講，它為當代人提供了一個非常可貴的載體，只有透過它，我們才能去了解許多如今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器物——這點和宋朝時不太一樣，《宣和博古圖》中著錄的青銅器，流傳下來的真是沒幾件了。因為宋之后經(jīng)歷了多年的戰(zhàn)亂和少數(shù)民族的入侵。當時的侵略者缺少認識，所以許多青銅器都給毀掉了，有的還被拿去融掉做了其他東西，有一部分做了貨幣。但到了清代，這個可能性不大了。特別是經(jīng)過乾嘉時期對金石學的推動，整個社會，無論是學者還是一般平民，對青銅器都已經(jīng)有了基本的認識，特別是入了《西清四鑒》的青銅器，是內(nèi)庫所藏的器物，一般不會那么容易被人毀掉。

　　上海博物館青銅部主任周亞：

　　藏家不用看《西清四鑒》

　　為何《西清四鑒》中偽器的比例比較高？首先，編纂這套書的18位編纂官，多數(shù)是當朝宰輔。他們可能學識不錯，但文物知識不一定好。當時又不像現(xiàn)在有“科學考古”的方法，也沒有很多考古資料可以參考。他們只能靠之前的書進行比對，鑒于功力有限，出差錯是很正常的。甚至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進行辨?zhèn)蔚墓ぷ鳌！段髑逅蔫b》是乾隆帝對宮里所收藏的青銅器的著錄，也就是說，這些青銅器，無論真?zhèn)?，通常都是?jīng)過乾隆本人或之前的皇帝認可后才收進宮來的，這些做臣子的就算覺得這可能是件偽器恐怕也不會說吧。

　　坦白說，乾隆本人對青銅器的鑒賞能力也許并不怎么樣。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他更多的興趣可能是在書畫上面，所以他對古書畫方面的鑒賞力是很高的，當時最好的古書畫幾乎全被收入宮中，相關(guān)的書畫名錄《石渠寶笈》也因此具有極高的價值。在這一點上，《西清四鑒》是無法和《石渠寶笈》同日而語的。就青銅器而言，許多好東西還真不一定在皇帝那兒。中國的達官貴人、文人學士，從宋朝以來就有收藏青銅器的傳統(tǒng)。清代的時候?qū)m外活躍著一大批卓有成就的青銅器收藏家，比如清朝末年的兩江總督端方——現(xiàn)今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中的西周青銅柉禁，以及柉禁上附列的卣、觚、爵、角、尊等12件青銅酒器就是他的收藏?！段髑逅蔫b》中當然有很多好東西，比如其中著錄的銅器，現(xiàn)存上海博物館的約有七八件，比較重要的有西周晚期的史頌鼎，著錄于《西清古鑒》的三卷二十一；另一件是西周早期的魯侯尊，過去或稱之為明公簋、魯侯簋，著錄于《西清古鑒》的十三卷九，這件器形非常獨特，是迄今為止青銅器中僅見的一件。這兩件青銅器現(xiàn)在都屬于我館的一級品?，F(xiàn)藏臺灣故宮博物院的宗周鐘，被譽為臺灣故宮青銅器三寶之一，也是清宮舊藏，《西清古鑒》三十六卷四著錄，稱之為周寶鐘。但是，許多不在《西清古鑒》當中的青銅器也不見得不重要，它可能比《西清四鑒》里所著錄的更重要的，《西清四鑒》并不能簡單地被看做是判斷青銅器價值的標準。

　　當然，并不能因此就說《西清四鑒》是沒有價值的。但是在當下來看，它的價值主要體現(xiàn)在學術(shù)方面。因為它收錄當時的青銅器資料非常全、非常多。而有幾百件青銅器在乾隆之后就消失了，只有“西清四鑒”中保留了關(guān)于它們的銘文資料。所以要研究青銅器的一些銘文資料，《西清四鑒》有很重要的價值。

　　但對于一般搞收藏的人來說，這本書現(xiàn)實意義不大。如果有收藏家來征詢我的意見，我會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你不用看《西清四鑒》?，F(xiàn)在那么多印刷精良的青銅器全集，還有各個博物館的青銅器圖錄、考古報告等，可以很真實地反映商周時期青銅器的特點，你為什么要看畫出來的《西清四鑒》呢？它里面許多銅器的圖像畫得都不準確：比例失調(diào)，圖像失真。對于搞收藏的人來說，沒太大的參考價值。

　　陜西省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生導師張懋镕：

　　按圖索驥來造假 行家一眼就看穿

　　《西清四鑒》將皇宮的青銅藏品做了非常系統(tǒng)的著錄，而現(xiàn)在，其中相當一部分都不知所終。這會不會給一些造偽者提供機會呢？我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清朝中晚期直至民國，民間確實有人這么做過。但坦白講，照著《西清四鑒》造偽，那是“造假產(chǎn)業(yè)”發(fā)展初期的產(chǎn)物。《西清四鑒》中的器物是畫師描摹的，反映出來的許多信息都不那么準確。按照《西清四鑒》偽造青銅器，很容易比例失調(diào)，露出馬腳。

　　事實上，當代青銅器造假的手段和技術(shù)已經(jīng)高出很多了。許多“高仿”可以做得相當逼真。而聰明的造假者也有了許多新辦法。比如搞到一件真器，在真器上翻模子，做出跟真器幾乎一樣的偽器賣出去，這是很難辨別的；或者做出一個不同的器形，但是銘文借用真器的銘文。這樣做非常有迷惑性，因為今人很難把銘文做得跟真器一樣形式自然，并且富有內(nèi)涵。

　　盡管現(xiàn)在作偽的技術(shù)越來越高，但我們鑒別的能力和技術(shù)也有很大的進步。比如前一陣子我們看到一批銅器，大家對其真?zhèn)我灿胁煌庖?，后來我們就給銅銹做個理化分析，發(fā)現(xiàn)它和銅器的胎質(zhì)是對應的，這就能說明這批銅器不假。所以說，在眾多新儀器、新技術(shù)的幫助下，如今我們的辨?zhèn)嗡?，跟清代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當年可以有眾多的仿器、偽器混入宮內(nèi)，但今天，大多數(shù)的仿器、偽器都是可以被辨識出來的。

　　《西清四鑒》的意義當然要肯定，但它有歷史局限性。對于現(xiàn)在的藏家，甚至是造假者來說，《西清四鑒》都有點過時了。

　　《西清四鑒》中著錄的許多器物，就算它們現(xiàn)在仍舊存世，但如果想通過《西清四鑒》來復原皇室收藏，這個難度也非常大。可以說，就算今天有個《西清四鑒》中的器物擺在我們眼前，我們都很難將它和《西清四鑒》對應。因為《西清四鑒》中所著錄的青銅器的圖案，并不能準確地反映出器物的真實風貌。而如果你想證明某件器物出自《西清四鑒》，你必須得拿出充分的證據(jù)——這個難度很大。

　　丁孟支招——

　　對于收藏來說，簡單地按圖索驥是不行的?，F(xiàn)在市面上的書很亂，有一些藏家為了宣傳，不管真假混在一起也出本書，你要按那個找，只能買到假的。甚至《西清四鑒》都不能算是一個對的標準，因為我們知道這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器物是有問題的。

　　辨?zhèn)危淼氖菄乐數(shù)目紦?jù)，“功夫在圖外”。我們現(xiàn)在的鑄造工藝，我們現(xiàn)代人的審美，和古人是完全不同的，古人在鑄造青銅器的時候，是非常虔誠的，青銅器對于他們來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統(tǒng)治理念的標志物，里面甚至還融入了思想哲學方面的寓意，今人，特別是現(xiàn)在仿制的人的學術(shù)水平，是很難達到的。只要我們了解了青銅器的內(nèi)涵，了解真實的青銅器的面貌，對于辨別青銅器的真?zhèn)危瑧撜f還是有據(jù)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