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記憶

文/南山喬松

01

今天，雪在不緊不慢地飄著，落到地上即化，想起了家鄉(xiāng)的雪，多半就是這樣。

小時候，每當此時，我便惋惜地說，這雪怎么不停呢？母親說，傻瓜，只有夜里雪才會停。

因此，白天下雪，我便祈禱，雪啊雪，不要停不要停，要堅持下到晚上。如果夜里飄雪了，那歡呼雀躍，第二天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

堆雪人、打雪仗都是來自書本上的描述。家鄉(xiāng)也有過大雪，也有過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場景，而實際上，即使大雪期間我也從沒見過家鄉(xiāng)人堆過雪人，可能在大雪為稀罕物的家鄉(xiāng)，人們不擅長吧。

正模正樣堆雪人是沒有的了，記得1991年，家鄉(xiāng)一場大雪，村里的曬谷簟場上堆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雪球，一個月才化完。

至于2008年那場百年不遇的大雪，我在徐州沒有也回不了家，不知家鄉(xiāng)人對這樣的大雪是喜還是憂。

打雪仗倒是可以的，但是家鄉(xiāng)沒有積雪，停下來的雪一天即化，故打雪仗也不內行。熟才能生巧嘛。

我也曾去過東北，那里半年積雪，雪都已經被寒風吹呀吹得像沙了，一粒粒的，根本沒有了雪的綿軟。

也許雪的浪漫始終停在作家的筆下，也許雪本身確實是可以浪漫的，但是對普通老百姓來說，生活的不易甚至愁苦，遠遠蓋過了這份情懷。

我就是如此，尤其那些過往的記憶。 

02

無論何時，一說到雪，一見到雪，往事就迅速浮上心頭。

第一次記憶中的雪，那時很小，父母怕我出去玩濕了衣褲鞋子而沒有換，嚴令必須呆在家。

好不容易等到一雙大人暫時不穿的高筒雨鞋，黑色的塑料的那種，偷偷穿上，偷偷出門去。

雨鞋太大，鞋底沒有鞋墊太冷，于是往里面塞了些紙。沒走幾步，紙碎成團，硌腳，只能棄之。

沒有想到雨鞋是漏的，雪水進來，走路庫嚓庫嚓地響，腳很快就冷得麻木了。

第一次看雪就這樣匆匆結束。

03

想來，上小學那個年齡段，每年家鄉(xiāng)下雪時，也是有過快樂的。

和小伙伴們扔雪團，咯咯咯大笑；去屋檐下敲冰璧（即冰凌子），比著大小炫耀…孩童玩樂的天性，無憂無慮的狀態(tài)，現在想起來真是難得。 

可能也有父母對弄濕衣褲的責罵，可能腳底的解放鞋也進了水，可能臉和手凍得紅撲撲，可能耳朵因此凍裂過…但是快樂蓋過了一切。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在自家菜園里裝竹弓逮鳥。雖然從未逮到鳥，但是過程極是認真的。

小學離家總歸近，上學有火桶可以御寒。

而上中學就慘了。

04

在秋中，每當天空陰風朔起，并連續(xù)地刮，然后氣溫突降，我就知道要下雪了。

日常冬天，本來身上衣服就單薄，上身御寒的叫御衫衣，屬于現在的秋衣，于是我特別羨慕有棉襖的人。

下身配套的御衫庫沒有，只能穿兩條單褲，那種單褲屬于秋褲。冬天就兩條秋褲啊，于是下雪前的大降溫真的讓人受不了。

走路時縮著頭，把手伸在口袋中?？诖彩抢涞模谑前咽址旁谛厍?，自己溫暖自己。

一溜小跑進教室，本以為要好些了吧。實際狀況好不了多少，窗戶上的玻璃碎了，冷風照樣嗖嗖地灌進來，教室里外一個樣，冷！

凍僵的手連握筆寫字都完成不了，要無數次搓手，再在移到嘴前使勁吹熱氣，才能勉勉強強寫字。

還有凍僵的腳呢，因為上課不能動，于是一片跺腳聲（運動腳不至于麻木）。因此不要說那時的我們抖腿沒素質，不動要凍死知道嗎。

還有寒冷中的身軀怎么辦？顫抖吧！就像《生理衛(wèi)生》中說的“僅僅是這樣的顫抖，就能使體內的熱量成倍地增加”。

下雪，被情竇初開的初中生認為是浪漫的。

而我真實體會到的卻是冷。但為了不讓同學們說我情感不足、沒有浪漫細胞，我也裝模作樣大聲夸：雪好，好雪。

并從眾般出去看看飄飛的雪花，伸手采擷一朵，看著他融化，然后侃侃而談雪停后的種種樂趣。其實，我已凍得四肢麻木，手腳冰涼。

我想，當時這樣違心的，應該不止我一人。

當時想，什么時候能夠穿暖，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05

高中，就是1991年那一場大雪。

我還是覺得穿不暖。尤其腳下只是那雙二姐夫退休下來的、滿是補丁、最近又開了兩個洞的高邦運動鞋。有多冷，只有自己知道。

那時，縣城里的同學，已經穿了那種毛絨絨的、鞋底是橡膠底的、最新出品的鞋，很暖和！要是有這樣一雙鞋該有多好啊。

村里同學的母親來看他，那心疼的樣子，我看在眼里，心里更覺蕭索與冰涼。

第二天回20里外的家，同學和他母親喊我一起去坐車，是解放牌貨車。他們擠到前邊車廂里去了，我留在車斗上。

那是秋口鎮(zhèn)上著名的開快車的鐵匠門開的車。車風馳電掣般左突右閃，被寒風吹凍僵的我，連車斗上鐵欄桿也扶不穩(wěn)，被甩得東倒西歪。

主要是冷！

衣裳單薄，風吹到臉上，像極了《劉胡蘭》里面說的“像刀割一樣”，剩下我一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

往事不堪回首。 

06

以后，下雪的記憶仍然是苦澀的。

上大學時，第一個寒假回家，就因為頭天晚上下大雪而誤了車。那年頭的春運，坐車就是一場戰(zhàn).爭，誤車帶來的幾乎是災難性后果。

又有一年，寒假回家的半路上，天降大雪，在南京中轉時571次火車（極慢的綠皮車）停開了，差點就陷在那回不了家。

大學畢業(yè)第一年，公司放假回家過年，又是路上下雪，長途客車于是開得很慢。在客車快要駛離安徽境內時，遇到了安徽人強行上車搶.劫。

……

雪啊雪，愿你以潔白無瑕滌蕩這世間一切塵埃，套用杜甫那句詩“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