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隋煬帝創(chuàng)立科舉之后,知識分子終于有了一條穩(wěn)定步入政壇的道路,可在這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篩選里,取得功名的到底是少數(shù)。那么剩下的讀書人該怎么辦,有的選擇繼續(xù)寒窗苦讀,有的則準備務農(nóng)經(jīng)商。可現(xiàn)實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的讀書人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在有錢人家里做清客。 所謂清客,就是在是指舊時在富貴人家?guī)烷e湊趣的文人。清朝人梁章鉅甚至提到了清客的“十大準則”:一筆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圍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詩,八張馬吊,九品頭銜,十分和氣。 《紅樓夢》作為一部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對于這種“另類”的讀書人,也進行了無比真實的描寫。 一、高級的奴才 在賈府里,最喜歡讀書的主子,莫過于賈政。雖然他作官并不是靠科舉,但是在一干紈绔子弟“包圍”的賈家,賈政能做到嚴于律己,很大原因就是他從小在儒家經(jīng)典的熏陶下養(yǎng)成的。所以這些文人清客想來賈府討生活,第一選擇肯定是賈政。 其他人要么是酒色之徒,要么像賈寶玉那樣,最討厭這些所謂的“讀書人”。當然,這些清客選擇賈政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這位政老爺是個孤獨的“閑人”。清客的工作其實也就是陪人解悶,和所謂的“幫閑”沒啥區(qū)別,只不過這些清客更加高雅罷了。 賈政作為正人君子,對這些清客們以禮相待。可他們在生活的壓迫下,早就丟掉了自己的脊梁骨,成了賈府的“高級奴才”。從這些人對待賈寶玉的態(tài)度里,可見一斑。
在賈府這樣的詩禮之家,一直秉持著重孝的習俗,林之孝家的說過,“現(xiàn)從老太太、太太屋里撥過來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他不的。這才是受過調(diào)教的公子行事”。 就像和賈母一輩的賴嬤嬤,可以說教賈寶玉,可是詹光和單聘仁作為賈政的人,按理說實在沒有必要如此諂媚地面對寶玉。 其實仔細想想,清客從某種層面上,并不算是賈府的人。林之孝、周瑞、賴大等這些管家們,雖然明面上的地位不及詹光等人,但是他們對賈府是有很強認同感的。可是這些清客卻不然,他們的工作就是陪人解悶,因為沒有簽“終身合同”,他們始終有一點危機意識,對于寶玉這只“金鳳凰”,自然要努力巴結(jié)。 中國儒家文化提倡人要忠義,可是這些清客的表現(xiàn),卻羞煞這兩個字。在很多續(xù)書里,在賈府敗落后,這些清客都跑到了忠順王府里。比如周玉清老師的《紅樓夢新續(xù)》里,就有這樣的描寫。
這樣的結(jié)局,也許不是曹公本意。但是從這兩位清客的名字來看,詹光是“沾光”,單聘仁是“擅騙人”。要沾誰的光,又要騙誰,似乎不言而喻。就像烏拉圭的一句諺語,”美人笑的多嫵媚,她離開你時就越?jīng)Q絕”,放在賈政的清客上,同樣恰當。 在高鶚的續(xù)書里,第九十二回《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中馮紫英向賈政推薦貢品,其實有一個寶珠,可以吸附旁邊的小珠。這一情形讓天生敏感的賈政有了以下的感受。
如果把賈府比作這顆寶珠,那么清客們自然就是周圍的小珠。他們粘地是如此緊密,讓人不禁有些感嘆。可笑的是,如今并無實權的賈府對于皇帝來說,其實也只是個湊趣解悶的清客罷了。 二、卑微的靈魂 其實仔細想想,在貧富懸殊的古代,能讀起書的肯定不是普通家庭。況且能在賈府這樣的貴族人家里混跡,這些清客想必也見過不少大世面。 我大膽地猜想一下,他們很可能也出生在富貴人家,也許是家族敗落,自己也科舉無望,才來其他公府討生活。 如果是這樣,那這些人身上的悲劇性則讓人嘆息。當他們身處富貴鄉(xiāng)時,心里難免無比凄涼。畢竟自己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這種繁華。真是“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世間得失仿佛就是一場夢。當眾清客勸賈政別打?qū)氂駮r,也許他們會想,父親當年也是這樣教訓自己的,可是到頭來,只做了貴族門下的乞食者。 清客就是如此,表面上與賈政稱兄道弟,吟詩作對,但是實際上,他們是沒有絲毫地位的。盡管詹光等人在物質(zhì)上并沒有受到太多的屈辱,但是在精神上,這些清客過得真的很痛苦。這種屈辱,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中,體現(xiàn)地淋漓盡致。 在這一回里,人們的注意點往往集中在大觀園的美景,寶玉的才情以及賈政的嚴厲。一旁清客們的表現(xiàn),同樣也給人留下深刻的影響。 為了迎合賈政父子,他們使出了渾身本事。知道主子要試試少東家的才情,他們就要做低,故意整些俗不可耐的玩意兒。
每次讀到這里,我心里都有一些難受。文人對于精神世界,那是極其看重的,就像陶淵明說的“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就算過上家徒四壁的生活,也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因為他們擁有極其豐富的精神世界,因為他們堅守著極其硬朗的文人風骨。 可是看看賈政身邊的這幾位清客,說實話有點掉價。但是我們也不能太過苛求他們,有些人活著,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大觀園的一草一木,都散發(fā)著無窮的生命力。甚至讓平時迂腐的賈政都開始“放飛自我”。
難道隨行的眾清客內(nèi)心毫無波瀾,我看未必。畢竟是讀過書的人,心思想來比普通人細膩。那么在這片繁華中,又會想些什么呢?不得志的,會羨慕榮國府的富貴;家道中落的,會感嘆一番這世事無常。還有暗笑賈政父子的,合計未來出路的……可是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縱然胸中已是山河千萬,到到頭來依然是對主人的一陣陣的奉承。
當賈寶玉冷笑的時候,他可能不會想到這些清客是為了奉承自己。就算想到了,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兒,對于這些濁物,似乎沒什么好說的。中秋夜宴,本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可是這些清客,依然得陪著主人吟詩作對。沒有人問過他們苦不苦累不累。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里,蘊含著多少的無奈,我們無法體會。 其實我們與其嘆息清客們卑微的靈魂,倒不如嘆息那個令人絕望的時代。他們也曾讀過書,但發(fā)現(xiàn)讀書沒有結(jié)果,倒不如彎下自己的脊梁,在公府侯門博得一席之地。堅持自我往往很難,但變壞就是一個轉(zhuǎn)身。清客們也明禮,知道這是條不歸路。可又有什么辦法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強如秦鐘,他能被寶玉看重,可臨死前也明白要追求仕途經(jīng)濟。因為這就是那個社會的規(guī)則,誰能逃出塵網(wǎng)?誰又能跳出圈子? 不是誰都可以做寶玉,當要面對一切時,就大手一揮,遁入空門。現(xiàn)實有太多的折磨和誘惑,這些清客都不能忍受寂寞清寒,最終向強大的規(guī)則投降了。 作者: 作者:趙寶玉,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發(fā)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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