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水右岸最為重要的支流是汶水，而在左岸最為重要的支流是濮水。在《水經(jīng)注》中作者并沒有將濮水單列，而是放在濟水水道中進行敘述。

現(xiàn)在的河南省，也有一個由濮水而得名的城市，它便是濮陽。河流是凹下去的谷地，北半球南邊來的陽光只能照到北邊，水流南邊因為河岸的遮擋會有陰影。因此水北為陽，水南為陰?！端?jīng)注》的卷八有記載：“濮水又東逕濮陽縣故城南，昔師延為紂作靡靡之樂，武王伐紂，師延東走，自投濮水而死矣。后衛(wèi)靈公將之晉，而設舍于濮水之上，夜聞新聲，召師涓受之于是水也?！?/p>

筆者對濮陽有興趣，一方面是由于研究濟水，而另一方面則是由于在濮陽出土的“中華第一龍”。與其他三瀆長江、黃河、淮河一樣，濟水也是孕育中華文明的搖籃之一。在濟水發(fā)源的濟源，有可以追溯到夏朝的原城遺址；濟水右岸的支流汶水孕育了大汶口文化。而在河南的濮陽，也是有著輝煌燦爛的古代文明。這項古代文明的成果“中華第一龍”我在讀本科時在考古紀錄片中也看過，想一睹其真容。

濮陽的“顓頊遺都”碑

2017年6月，筆者同家人一起驅車前往了位于河南省東北部的濮陽。濮陽距離濟寧的直線距離并不長，但是乘火車過去并不是很方便。開車過去相當便利了，從濟寧的梁山縣穿過黃河浮橋便是，隨后往西又行了一個小時左右，便到了濮陽的市區(qū)。

剛進濮陽我們便見到了路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環(huán)島，環(huán)島的中央豎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有四個大字“顓頊遺都”。經(jīng)過環(huán)島之后，我們進入了市區(qū)，一直到了市中心的中原文化宮。濮陽雖然有著悠久的歷史，但濮陽市卻是一座很年輕的城市，它是因為中原油田的開發(fā)而興起的，建市的時間并不長。這里的馬路很寬闊，但是路上的行人與車不算多。我們在中原文化宮附近用過午飯后，先去了戚城文物景區(qū)。

戚城文物景區(qū)有一個很氣派的、模仿春秋時古建筑的大門。進入大門，我見到了關于它的簡介：戚城，為春秋時期衛(wèi)國的重要城邑，是諸侯會盟的勝地。戚城遺址文化遺存非常豐富，地上有古城墻、會盟臺，地下一次疊壓著裴李崗、仰韶、龍山及商、周、春秋戰(zhàn)國、漢唐時期文化層，1996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91年2月5日江澤民同志參觀戚城遺址時，指出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地方，要保護好，多做宣傳，發(fā)展旅游業(yè)。隨后，河南省政府將該遺址列為“八五”期間全省重點開發(fā)的十大文物旅游景點之一。濮陽市人民政府于1991年4月作出了保護建設戚城文物景區(qū)的決定，規(guī)劃面積760畝（含子路墓祠）?，F(xiàn)景區(qū)內(nèi)建有闕門、孔子候館、顓頊乘龍至四海雕塑、鑄鼎軒、玄宮、玄湖、龍宮、龍湖、歷史陳列館、中華第一龍展室及古城墻以內(nèi)的八大景觀。根據(jù)規(guī)劃還建設桑間濮上苑、倉頡造書臺、伏羲亭、望河樓、碑林、歷代名將名戰(zhàn)館，從而形成一處具有濮陽特色的歷史文化景觀。

“帝顓頊乘龍至四海”雕像

我們剛進景區(qū)大門不久，就看到了一尊巨大的漢白玉雕像。雕像是一位長發(fā)長須的古代中國男子形象，他的胯下是一條正要騰飛的巨龍。雕像的名字為“帝顓頊乘龍至四?！?。在雕像的底座上，刻有《建立顓頊乘龍巨雕記》：

顓頊，高陽氏，原始社會部落聯(lián)盟首領，上古五帝之一。他大膽改革原始宗教，整頓社會秩序，觀天象，制歷法，規(guī)定男女有別，不許近親婚配，確立父系制度，并從“群帝”得“百藥”以醫(yī)萬民……其功德可與黃帝齊名。濮陽古稱帝丘，為“顓頊之墟”。故依《大戴禮記·五帝德》，立帝顓頊乘龍巨雕，以追本溯源，供后人緬懷。

帝顓頊頭戴羽冠，手持玉鉞，神態(tài)靜淵而有謀略。他駕馭巨龍，乘風破浪，直上云霄，遨游四海。巨雕通高八點五米，基座以上六點五米，系灰色花崗巖刻制，重三十余噸。河南省雕塑壁畫院盧波、鄧邦鎮(zhèn)、侯曉紅設計，河北省曲陽縣第三雕刻廠鐫刻，一九九三年十月落成。

在雕像的北側便是顓頊玄宮。上古時期，顓頊繼黃帝位，定都帝丘（今濮陽），相傳，玄宮是顓頊發(fā)布政令、改革原始宗教、制定《顓頊歷》的神宮，被后世奉為宗教祖庭圣地?！肚f子·大宗師》載：顓頊得道，以處玄宮。顓頊玄宮建在一方形的高臺上，它坐北朝南，由正殿和東西廊房組成。玄宮中除了有顓頊的塑像外，還有濮陽的歷史名人柳下惠、端木子貢、許穆夫人、衛(wèi)武公、子夏、吳起等的塑像。

接下來我們要參觀的，便是此次濮陽之行的重頭戲——中華第一龍展室。它出土于濮陽西南的西水坡遺址，1987年5月因開挖城市供水工程被發(fā)現(xiàn)，面積50000余平方米，發(fā)掘面積6000多平方米，清理出古墓葬、排葬坑、甕棺葬、房址、窯址、灰坑等大量文化遺存，文化層自下而上有仰韶文化、龍山文化、東周、漢等。中華第一龍出土于其中的M45號墓，墓主人東西兩側分別擺有蚌塑龍虎圖案，經(jīng)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鑒定，墓葬距今約6400年。由于發(fā)掘現(xiàn)場已被水庫所淹沒，所以將發(fā)掘出來的文物轉移到了戚城文物景區(qū)，并且建立展館對其進行保護。

我們進入展室之后，看到了在西水坡遺址出土的各種仰韶文化時期的文物——直口罐、陶缽、陶瓶、帶孔石鏟等。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這里出土的陶瓶，與我先前在西安半坡遺址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它是新石器時代出現(xiàn)的汲水器與盛水器。器形為小直口，細頸，長圓腹，尖底或平底，肩部、腹部或頸部多有對稱的雙系或雙孔，用以穿繩提拔、攜帶。汲水時由于重力作用，瓶口會自然向下，待水將滿時，瓶身自動倒轉至豎直。小陶瓶一般作為盛水器，小口防止水灑漏，平底易于安放?？梢娫谘錾匚幕瘯r期，中原就已經(jīng)在文化上實現(xiàn)了大致的統(tǒng)一。

見完這些文物之后，我們看到了M45號墓的情形。M45號墓在這里復原了所有的骨骸與隨葬品，用玻璃罩罩起來供游人參觀。墓葬的南部邊緣呈圓弧形，圓弧形的兩側向外伸呈扇形，肩下向內(nèi)收略呈束腰的長方形。在坑的南部中間有一具頭南朝北的仰身直肢葬的人骨架，經(jīng)鑒定為成年男性。在他的東側有一條蚌殼擺塑的頭北尾南的龍形圖案，龍的腳向東伸出，呈側臥狀，長1.78米；在他的西側有一只也用蚌殼擺塑的頭北尾南的虎形圖像，虎的四肢向西伸出呈側臥狀，長1.39米。這龍與虎的擺塑材料和頭向都相同，而側臥的方向相反，即都是背向這具成年男性。在坑的兩肩下都有一具頭南腳北仰身直肢葬的人骨架。在東的人骨架骨骼保存較差，性別、年齡都不明。在西的人骨架顱部有刀砍痕跡，經(jīng)鑒定為年齡約12歲的女性。在坑的北部埋有一人，為頭向東南的仰身直肢葬，經(jīng)鑒定年齡約16歲的男性。在坑的中部還有兩根脛骨和用蚌殼擺塑的圖樣。這種以蚌殼擺塑的龍、虎圖像，塑造得形象逼真，從藝術角度上來看，水平是相當高的。

濮陽西水坡M45號墓平面圖

在中國古代的天文學中，北極星以及北斗七星在天空中擁有著特殊的崇高地位。四方的星象分別對應的是四種傳說中的神獸——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南方為朱雀，北方為玄武。也就是說，這座墓葬的墓主人隨葬品乃是天上的星宿。能夠讓天上的星宿為自己隨葬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學者李仰松根據(jù)史書《水經(jīng)》“河水舊東訣，逕濮陽城東北，故衛(wèi)也，帝顓頊之墟”；《竹書紀年》說顓頊“居濮”；《漢書·地理志》“濮陽本顓頊之墟，故謂之帝丘，夏后之世，昆吾代居之”的記載，指出“可見濮陽西水坡遺址發(fā)現(xiàn)的M45龍虎蚌塑圖像墓很可能就是帝顓頊的墓葬”^--。

發(fā)現(xiàn)“中華第一龍”的仰韶文化是黃河中游地區(qū)一種重要的新石器時代彩陶文化，其持續(xù)時間大約在距今約7000年至5000年，持續(xù)時長2000年左右。因1921年首次在河南省三門峽市澠池縣仰韶村發(fā)現(xiàn)，故按照考古慣例，將此文化稱之為仰韶文化。其以渭、汾、洛諸黃河支流匯集的關中、豫西、晉南為中心 ，北到長城沿線及河套地區(qū)，南達鄂西北，東至豫東一帶，西到甘、青接壤地帶。

仰韶文化各個部落繼承了前仰韶時期各種文化的傳統(tǒng)生產(chǎn)方式，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仍以種植粟類作物為主，還出現(xiàn)了黍、稻谷。同時，人們還掌握了蔬菜種植技術。仰韶文化處于原始的鋤耕農(nóng)業(yè)階段，采用刀耕火種的方法和土地輪休的耕作方式。仰韶文化時期尖木棒等木質工具及石鏟、石鋤等挖掘土地，收割農(nóng)作物則用兩側有缺口的長方形石刀和陶刀，加工糧食使用石磨盤、石磨棒和木杵、石杵等。

仰韶文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發(fā)展推動了當時天文學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天文學是與歷法息息相關的，而歷法則決定了每年何時開始耕作、何時播種、何時收獲。因此仰韶文化的先民們在夜晚來臨之時便昂首仰望星空，記下天空中所有星體的位置。漸漸地他們發(fā)現(xiàn)了北極星和北斗七星，并把它們周圍的群星想象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種神獸。掌握這些深刻的天文學知識當然也需要有專門的人才，于是當時也便有了掌握與傳承知識的社會階層。西水坡遺址的這處考古發(fā)現(xiàn)也說明了當時社會在科學技術與勞動分工上的發(fā)展。

參觀完中華第一龍展室后，我們接下來進入戚城遺址的城墻參觀。經(jīng)考古發(fā)掘表明，戚城遺址漢代、春秋、龍山文化三個石砌城墻依次疊壓，充分表現(xiàn)了中國古代城市發(fā)展的傳承性。當人類尚在洪荒時代徘徊的龍山文化時代（距今4500-4000年），濮陽已經(jīng)建立起了城墻，進入了文明時代。城墻遺址的旁邊宣傳欄上有當年發(fā)掘現(xiàn)場的照片，我們看到了城墻內(nèi)發(fā)掘出的漢代陶窯、漢代水井、春秋墓葬、春秋灰坑、龍山文化陶窯、龍山文化墓葬等等。可見濮陽這座古城在歷史上延續(xù)了數(shù)千年的時間。

戚城文物景區(qū)的會盟臺

進入城墻以內(nèi)我們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座黃土堆積的高臺，它的名字為會盟臺。濮陽的會盟臺位于戚城遺址東城門南側，殘存長20米，寬16米，高4米，為春秋時期夯筑高臺。為了更好的保護這一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濮陽文物部門對其進行了保護性修復。修復后的會盟臺形如覆斗狀，四面臺基砌有灰磚，占地面積約900平方米。

在會盟臺腳下的石碑上有對于這片會盟遺址的介紹：會盟源于原始社會，盛行于春秋戰(zhàn)國，是當時諸侯或卿大夫為達到鞏固內(nèi)部團結、打擊敵對勢力的政治目的，經(jīng)常舉行的一種具有制約作用的外交禮儀活動。會盟各方協(xié)議達成后，殺牲取血，飲其血，坎其牲，對神靈作出信守諾言的保證。主持會盟者叫盟主，盟主多半憑仗自己的實力，打著“以德服人、抑強扶弱、輔佐周室”的名義來發(fā)號施令?！洞呵镒髠鳌酚涊d，從公元前六百二十六年至公元前五百三十一年的近一個世紀內(nèi)，各國諸侯及卿大夫在此會盟就有八次，參加會盟的最多一次有十余個國家。涉及援助被入侵國家、衛(wèi)國內(nèi)政、續(xù)訂盟約、戚地歸屬等事。諸侯在戚的會盟次數(shù)之多、范圍之廣，在春秋史上尚不多見。此臺為當年會盟基址。

現(xiàn)在的戚城遺址城墻依然在，多以土質為主，上面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目前對于戚城遺址進行了幾次小規(guī)模的試掘，發(fā)現(xiàn)城墻為夯筑而成，在地面0.5米起基夯打并向上逐層行夯。下部夯層包含仰韶、龍山和商周文化遺物；上部夯層包含龍山、商周和漢文化遺存。仰韶文化遺物分布在城垣東部與東墻下的灰層中，采集到的有夾砂紅陶罐、泥質紅陶缽、小口尖底瓶等殘片。龍山文化文物多分布在城垣東部，灰層中包含物相當豐富?；覍又泻写罅繜?，并采集到石斧、蚌鐮、貝等遺物。

濮陽西水坡

參觀完戚城文物景區(qū)后，我們又驅車前往了發(fā)現(xiàn)“中華第一龍”的濮陽西水坡。來到這里時，我們看見了一座很大的牌坊，上面掛有一塊寫著“中華第一龍”的牌匾。但是牌坊下的大門卻緊閉著，門上掛有“水源重地”“閑人免進”的告示。牌坊下有一塊宣布西水坡遺址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它是國務院2013年5月3日公布的。我從大門上面往內(nèi)看去，只見里面是一片茫茫的水面——它應當是一個水庫。當年發(fā)現(xiàn)“中華第一龍”的地方已經(jīng)被淹沒在這片水下了。

“您好！”我想這里看門的保安問道，“請問這里的水是從哪里來的呢？”

“馬頰河?！彼卮鹞艺f。

從這里出去，我們開車向東行了沒有多遠，便到了馬頰河。這條河的河水很清澈，緩緩地自北向南流淌。它與《水經(jīng)注》中記載的濟水的支流濮水有淵源上的關系。濮水在唐朝時，曾因黃河的泛濫而被泥沙淤塞。公元700年，為分協(xié)黃河洪水，又開挖了馬頰河。它在河南濮陽、清豐間首受黃河分泄的洪水，向東北流經(jīng)南樂北，進入山東境內(nèi)，最終注入渤海。在開挖馬頰河時，濮水的部分故道得到了有效的利用。濟水曾經(jīng)的支流濮水古代孕育了創(chuàng)造出“中華第一龍”的輝煌文明，現(xiàn)在仍然在發(fā)揮著它的部分作用，造福著濮水之陽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