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二 妮

奶奶重男輕女，打小我就沒得到過奶奶的疼愛。我沒見過奶奶對我和大姐有過笑容，見了我和大姐總是罵罵咧咧，嫌這嫌那的，奶奶也從沒管過我們。我爹當(dāng)兵不在家，別人不疼我們，連奶奶也不疼我和大姐。

大爺家也有女兒，奶奶可疼了，大爺有一個(gè)兒子與我同年，比我小幾天，叫我二姐。他是奶奶的心肝寶貝，有好吃好喝的總是留給他，我站在旁邊看，奶奶也不給我吃點(diǎn)。我感到委屈，就問奶奶要，奶奶瞪了我一眼，說：“沒良心的出去，到大門口等你娘”，看到奶奶剝花生給比我小幾天的堂弟吃，又抱又摟疼愛的樣子，我傷心極了。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我哭著喊娘。奶奶總是罵我們沒良心，是罵我？是罵我娘？還是罵不回家的爹呢？。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治辦年貨。那時(shí)候還沒分家，一切都得聽奶奶的吩咐。我和堂弟高興地跟在奶奶身邊。和堂弟一起喊，

“新年到、新年到，閨女要花，兒要炮，

老頭要個(gè)高氈帽，老太太要個(gè)花鞋套”。

奶奶拉著堂弟的手，卻嫌我礙事，叫我到一邊玩去。年三十，我娘和大娘包了一天的餃子，到吃年夜飯了，誰都不搭理我們娘仨。收拾完了，我們娘仨回屋了，娘坐在床沿掉淚。而沒心沒肺的大姐早就睡著了，娘望著小油燈流著眼淚，嘴里輕輕的唱到：

　　　　一更鼓兒驚　　一更鼓兒驚

　　　　小奴家在燈下　一等到天明啊，

　　　　二更鼓兒驚　　二更鼓兒驚

　　　　小奴家守空房　不見我君的影

　　　　三更鼓兒驚……

娘唱著把我摟進(jìn)懷里，喃喃念叨著?！坝H人唻，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啊？”哭得更傷心了。我害怕了，緊緊抱著娘“娘，別哭了，我害怕”，說完我也哭了。

初一早上，娘領(lǐng)著大姐和我給奶奶拜年，要說好話。大爺家的兒女們都在奶奶跟前。而我跟大姐不敢進(jìn)前就站在一邊，等奶奶分糖和花生。

見到奶奶手里攥著錢，我興奮得臉通紅，我想親親地叫奶奶，奶奶就會(huì)疼我了，會(huì)分給我錢的。

看著堂姐堂弟都分得幾塊糖，一把花生，奶奶還高興的分給她們每人2角錢。輪到大姐和我了，奶奶臉上的笑容少了，說：“大妮、二妮給奶奶磕頭，給你們糖?！贝蠼阙s緊跪下給奶奶磕了頭，得到了一塊糖和幾顆花生還有5分錢。我不磕頭也不喊奶奶了，我想憑什么一群孩子就單叫我和大姐磕頭呢？我站著不動(dòng)，嬸子叫我快給奶奶嗑頭，我扭著脖子就不愿嗑頭，奶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罵道：“沒良心的東西”。結(jié)果我什么也沒得到，大娘、嬸子都說“這妮子倔”。

過大年家家戶戶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別人家的孩子有吃有玩，很歡樂。大人見面都說著祝福的話，可我一點(diǎn)也不快樂，奶奶不疼我連一顆糖也不給我，還罵我沒良心，而我娘坐在床沿邊又哭了一天，從此我就認(rèn)為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

第二年奶奶病到了，得了腫病，腿腫得很粗，不能下地走路了，靠在床頭喘著粗氣，需要人服侍了，大娘嬸子也不去了。都是我娘熬藥，熬湯一勺一勺喂她吃。奶奶雖然不能動(dòng)了，但心里還是明白的，要下多少米面，要煮多少湯糊都一一吩咐，娘想多下半把面，能剩一口給我喝，被她發(fā)現(xiàn)了，把我娘罵了一頓。

我站在床邊看著奶奶喝糊糊，盼著奶奶喝不完剩了給我喝。有次奶奶沒喝完，剩了半碗，我剛想接過碗，不料她卻喊著：“保來，保來”。堂弟不知從哪里一下子跑到床前，接過碗，兩大口就喝完了，伸長了舌頭把碗里舔得干干凈凈，臨了，還沖我做個(gè)鬼臉。委屈、饑餓，我哇哇大哭起來，奶奶叫我們出去，她嫌煩。

娘領(lǐng)我才走到門口，奶奶又喊了：“二妮，去倒屎、倒尿?！睕]見過這樣的奶奶，而她就是我奶奶。

幾個(gè)月后奶奶死了，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哭成一片。我娘哭得比大娘、嬸子還傷心，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哭訴著：“娘啊，你走了，再也沒有人管俺了，罵俺了，再也沒有人欺負(fù)俺孤兒寡母了?！蔽夷镌趺纯尬腋趺纯蓿夷镌趺凑f，我學(xué)著怎么說。我學(xué)著娘一字一句地控訴著奶奶，結(jié)果把圍觀的外人都哭笑了。

我娘哭訴著又轉(zhuǎn)到我爹了：“親人哪，你在哪里啊，還不回來，俺娘仨過得可憐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