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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蔚青/文  娘住院的病房是個大房間。房間的最北面是靠走廊的，東西各有一扇門。 從西邊門口進去，靠墻有兩個病人，一男一女都是農(nóng)村來的。 一個是六七十歲的農(nóng)村老伯，他自己說不認識字。他有五個兒子，也全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村漢子，就小兒子有點文化，讀到初中畢業(yè)。但這五個兒子每人兩天輪換著伺候老父親，藥費平攤，吃飯自理，輪到誰，變著法兒地給老人弄吃的，伺候老人泡腳，給老人捶背，溫言軟語，似春風(fēng)化雨。他們可能一輩子沒聽說過"純黑而反哺者，謂之慈鳥。"不知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可是卻在老人最需要關(guān)愛的時候，給了老人度假般的感受，他們知識不多，見識不廣，卻有著超強的孝順。 緊挨著這老人的，是一個農(nóng)村大媽。鼻子里插著管子，每天就是呼嚕呼嚕的喘氣，還有此起彼伏地長哼短嘆，偶爾像男人的鼾歌，大多時候像農(nóng)村舊時候蒸饅頭的風(fēng)箱，沉悶悠長。似乎能看見她喉嚨里有黃白色的火焰在燃燒。很巧她也有五個兒子。可惜有三個已經(jīng)離婚了。家里的老頭身體不好，生病了沒人愿意伺候，五個兒子互相推諉，最后在縣城租房住的小兒子的前妻把他接走了。住了一段時間，老頭羞愧難當，就在前幾天跳樓死了。如今暫時伺候她的是她外甥女，趁她昏迷的時候，會抖落一些更多的家事給大家聽。說她姨夫雖然死了，也不太讓人同情呢。好喝酒，好發(fā)酒瘋，孩子小時候他非打即罵，喝多了經(jīng)常會讓她姨和孩子一起排隊站好，他雙手叉腰，像是檢閱部隊，稍有不聽，動輒拳打腳踢，有時候喝多了還會把家里的鍋碗盆疊在一起在里面小便。對自己的父母也不好，經(jīng)常吹胡子瞪眼睛，罵父母老不死的。我聽得揪心，一忽兒流淚，一忽兒憤懣。可憐老頭死的冤，老無所養(yǎng)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但是又好可憐他的孩子，沒有快樂也就算了，整個童年應(yīng)該是噩夢般的存在。被站隊，被挨打，對小孩子來說該是多么惶恐的事。父親黑著丑陋的臉逼著這娘幾個一溜兒站好，他們順從的背后，會有多少委屈？會有多少按捺不住的抗爭？父母應(yīng)該是孩子人生的底色，作為父母，應(yīng)該像陽光一樣，溫暖孩子整個童年。可是，他卻是孩子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他不孝不仁，老而不尊，孩子復(fù)制了，統(tǒng)統(tǒng)粘貼到他的身上了。誰之過？ 從東門往里走，偏右的地方靠柱子的是一個加床。那是我娘的床位。娘每年都要做個全面的檢查，然后住一次院。雖然有的說輸水有諸多不好，但我覺得兩害相比權(quán)其輕，娘有腦血管硬化癥，偶見頭暈，住院能緩解癥狀并給她帶來安全感，這就值得。就像我經(jīng)常告訴娘的那樣，凡事得謹慎但又不能如臨大敵，有時候還得科學(xué)和迷信相結(jié)合。對此，娘深信不疑。該住院的時候就找醫(yī)生辯證施治，科學(xué)施治，平時沒事就出去燒燒香拜拜佛。但堅決不走火入魔。所以對于住院，娘與這些有各種肉體和精神痛苦的人是有天壤之別的。很多時候她閉著眼躺在床上，聽著房間的各種聲音，惻隱之心會在心里泛濫，會偷偷的感慨，會把各種感受說與我聽。有一次還把我給她充的200元營養(yǎng)餐廳飯卡送給了那個呼嚕呼嚕喘氣的病人。 從我娘的病床一直往里，靠窗的那位，是一個耄耋老人，鼻子里也插著氧氣管，出氣不太勻溜，但每說一句話都把全身的力氣擠到頭上來，大而刺耳。說的最多的話就是罵人，說要不是你媽個死老婆子不搭理我，要不是她非要和我分家，我能至于這樣嗎？等等，罵了老婆罵孩子，誰陪護就罵誰。病房里難得有片刻安寧，他的罵聲有時候又突然如平地響起了一顆炸雷，轟隆隆的在房間各個角落游走，有一次，他的一個兒子對著我和我娘說，看你們家老太太多好，性格多溫和，不急不躁的，你伺候著也開心?。?/span>我父親不行，天天罵人，在家也罵。我媽一輩子看見他就怕。就他這樣，誰想伺候他??！然后，他對著他父親大聲說，都有孩子老婆一小窩，都在這陪著你，你這脾氣不改，病也難治，都不掙錢，吃啥？喝啥？都喝西北風(fēng)算了！回頭帶著孩子老婆干脆都住院來！老頭又是一陣罵爹罵娘。在床前坐著的他女兒也說，你就罵吧，過幾天我也不伺候你了！出去打工去！這女兒的兒子在床頭站著，聽了他媽的話，就不樂意了，說，就想著出去了，自己的孫子都不看！這女兒就說，我跟著你看孩子，你給我多少錢？他兒子氣呼呼的說，你要多少錢？老人忽地坐起，眼如銅鈴，這抬杠的倆人都嚇了一跳，病房里忽然就有了片刻的相對的寧靜。 我閉上眼，那邊的呼嚕聲還在此起彼伏。那門口住著的老人，他兒子還在旁若無人的給老人按摩捶背。我不知道應(yīng)該可憐著誰的可憐，悲哀著誰的悲哀，高興著誰的高興。  突然護士推著一個病床過來了，一個干部模樣的人在病床上半躺著，后面跟著一個腰幾乎彎到地上的老婦人，看樣子是長期腰椎間盤突出，經(jīng)久難治引起的。還有穿的非常周正的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淺白色西裝，利利落落的，那一抹明亮的色彩，頓時照亮了這枯燥煩悶的空間。女人一襲紅色的風(fēng)衣，猶如一團流動的火焰，在這沉悶的病房里尤其顯眼。倆人像一陣清風(fēng)，呼啦一下子就給這病房似乎注入了快樂的元素。 這老人就在東邊靠墻的位置上安頓下來了。這穿的周正的是姐弟倆，研究生畢業(yè)以后都在鄭州安了家，并都有不錯的工作。住院的老人是他們的父親，腰幾乎彎到地的婦人是他們的母親。父親是某礦務(wù)局退休干部。本來是在外地居住的，年前回來省親，不巧就趕上了疫情，又遭遇了中風(fēng)。別的醫(yī)院一住就是十幾天，感覺效果不是太好，今天就轉(zhuǎn)到這兒了。 護士剛走，房間的氣氛就變了。本以為是兩道風(fēng)景的兩個人，一張嘴就吹散了所有的溫情。這姐弟倆你一言我一語，高一聲低一句，就開始數(shù)落這倆老人了，全然不顧屋里還有這么多人聽著呢，看著呢。一個說，老家有什么好的，不讓回來非回來不可，得，中風(fēng)了吧？一個說，又吃雞蛋了吧？天天吃那么多雞蛋，膽固醇不高才怪！這回好了，偏癱了，看還使勁吃不？然后就說，你們倆就在這住著吧，我們都忙著呢，別指望我們再回來了，來來回回的，都折騰死了。彎腰的老媽這時候好不容易才坐上床頭，蜷縮成一團，臉色有點蒼白。聽了這姐弟倆的話，我看見有兩滴淚從老婦人的眼里落下，她很快的用衣角又拭去了。姐弟倆一臉的不耐煩。對老媽的眼淚視而不見。然后，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中，他們一前一后非常淡定地離開了。 這讓我感到憤懣和不快。十年寒窗，他們學(xué)到的不僅是書本知識，還應(yīng)該有倫理道德，有文明禮貌，他們接受了高等教育，傳統(tǒng)的孝道應(yīng)該浸潤到骨頭里去了，對諸如"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可能耳熟能詳，對"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可能熟稔于心。他們也肯定知道"烏鴉反哺""羊羔跪乳"，但是對于他們的父母，為什么連最起碼的惻隱之心都沒有了呢？父母真的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腦海里的肚子里的教化，又都去哪了呢？ 姐弟倆走出病房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那白亮亮的西裝，那一抹醉人的紅都在我眼前漂浮，喜慶的顏色卻變成了諷刺。病房里坐著的人面面相覷了好大一會兒。那罵人的老人片刻也閉了嘴。呼嚕呼嚕喘氣的那位不久又開始了鼾歌般的呻吟。姐弟倆父親的臉上藏著的尷尬經(jīng)久不去。突然之間，我看見他發(fā)泄似的在老婦人身上狠狠地擰了一把，老婦人差點跳了起來。 此時，一縷陽光隔窗照進來，我看到娘的眼里蓄滿了淚水。 請點擊標題欣賞 劉蔚青老師的經(jīng)典文字 1、相由心生 2、燈火闌珊看魯迅 3、鳥 殤 5、鄰居家的狗 6、我的眼袋我的愛 9、讓我們看云去 10、趴在墻上等紅杏 12、我的一天 13、找到一個好朋友 14、一路豪歌向天涯 作者自述 劉蔚青，女。河南大學(xué)漢語言文字學(xué)專業(yè)本科畢業(yè)。 高中教師。做過企業(yè)培訓(xùn)，企業(yè)高管?，F(xiàn)賦閑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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