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我們要在這個階段拍這個電影？它對這個社會來說，用意是什么？”
談及《誤殺》結(jié)局里最后泰國大暴亂那場戲，柯汶利在電話那頭意味深長地說。
而話，又只能說到這里了。
在《八佰》遲遲不肯現(xiàn)身的情況下，問誰是2019年華語電影收官之作，無疑，是已經(jīng)上映半個月、票房近7億正往9億沖刺的《誤殺》。
“給我查他一年的觀影記錄！”
“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
這兩句臺詞也成了2019年末的警世之言，前面這句話被影迷傳誦，后面這句話一巴掌扇給這不公義的社會。
《誤殺》，就是今年的《無名之輩》。
導(dǎo)演柯汶利，生長在馬來西亞的福建華僑，從小“隱忍的活著”的他，在《誤殺》前，也是個“無名之輩”。
5年前確實有部短片《自由人》，拿過獎，去過奧斯卡，但很快就被所有人遺忘。
他說，東南亞地帶的青年導(dǎo)演太難了。
于是，和陳思誠聊大衛(wèi)·芬奇、諾蘭聊得投緣，就順勢加入了“唐探宇宙”，“編造”一場《誤殺》。
命運也席卷而來，《誤殺》開拍前，父親得了重病，而就在《唐探》網(wǎng)劇殺青后的一天，家父去世。
所以大部分觀眾并不知道，在各種迷局反轉(zhuǎn)的體驗中，柯汶利還在電影里，在李維杰這個角色上，埋藏他對父親的追念。
采訪到最后，柯導(dǎo)說，第一導(dǎo)演（ID：diyidy）已經(jīng)是中國內(nèi)陸對他了解最全的電影媒體了。
但我還是不夠了解他，言談中，我能感到，他對善惡的劃分藏在身后，轉(zhuǎn)化成一個問句。所以，電影正片（不算彩蛋）最后一幕，秦沛才會望著觀眾輕輕一笑。
笑的就是——看清了嗎，你所處的世界？
你所處的世界，即，本前言的第一句話。
我雖然不會每天刷票房，但朋友圈大家會發(fā)，我會留意。
最近幾周看到票房一直不斷增加，心情還蠻感動的，覺得自己真的蠻幸運的。拍電影真的太不容易，觀眾的回應(yīng)、票房真的是可以讓我們團隊被看見。
由貓眼專業(yè)版提供的票房數(shù)據(jù)。 之前完全沒想到會往9億票房沖刺，心里沒有竊喜，但是真的開心。我們后來也沒有再慶功，其實首映完那天一起去吃飯，就算一個比較小的慶功了，我們第一天首映之后觀眾的回應(yīng)都非常好，正面評價比較多，所以大概分享了一下，我當(dāng)時覺得我們可能票房上有機會。我覺得一開始的劇本創(chuàng)作也好，后期剪輯也好，我們精心的設(shè)計，現(xiàn)在就真的發(fā)酵了。比方說結(jié)局、彩蛋、尸體在哪里，這些全都命中了。還真的有很多觀眾去研究我們留下的一些留白、一些伏筆，對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挺好的。像我們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你是基督教的，你是佛教徒，你是印度教的，或者說你是一個比較光明的人，你是一個比較童真的人，或者你就是比較黑暗的思維，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你就有各式各樣的解讀，那我覺得我們算是有一點小成就，商業(yè)片，又帶有一些藝術(shù)價值。我自己有豆瓣，在拍《自由人》的時候就有關(guān)注到豆瓣，但還不算是深度用戶，在馬來西亞都是看IMDB多一些，但這幾年都在看豆瓣，看網(wǎng)友評論、打分。豆瓣給《自由人》的評分還挺高的，8.0吧。
我是比較正面的人，差評就忽略了，不看，哈哈，沒有，開個玩笑，還是會看的。有一些差評，他們在意你是翻拍，就好像在說我是抄襲，這個問題比較多，但我翻拍的版本它也是翻拍的。《驚魂記》、《無間道》也翻拍過，《西游記》不就一直翻拍嗎？我覺得一樣的故事在不同時代它有不一樣的說法，至少我們有做到我們該有的態(tài)度，真不是照本宣科。一開始不認(rèn)識陳思誠，后來才知道他演過婁燁電影這部片的翻拍版權(quán)是恒業(yè)的，而我和陳思誠的合作，是一開始他來臺灣找新導(dǎo)演拍《唐探》網(wǎng)劇。我有一個朋友就給我介紹了他，我那時候也不認(rèn)識他，也沒看過《唐探1》，只看過海報，就記得是王寶強有演的一個電影，那時《唐探2》也上映了。
即將在2020年1月1日上線的《唐人街探案》網(wǎng)劇然后我就說，好，就認(rèn)識一下朋友。陳導(dǎo)就看了我的一些作品，我們一起聊電影，聊現(xiàn)在整個市場環(huán)境，什么都聊。他問我你喜歡什么導(dǎo)演，我大概就講了一些，大衛(wèi)·芬奇、諾蘭，就是男性可能會比較感興趣的一些電影和導(dǎo)演，因為我本人就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片。然后他問我有沒有看過《唐探》，我說實話還沒有看過，回去看一下。我當(dāng)時對他的履歷完全清楚，就知道他也是演員。
他也說覺得蠻投緣的，后來我就來北京再跟他聊，聊完《唐探》的合作，我覺得我們在審美各個方面挺有默契，他也挺信任我的，就有了后來的合作。 我是后來跟他熟了才開始找他以前的片子看，才發(fā)現(xiàn)他演過《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哇！真的蠻大膽的，原來陳導(dǎo)還有這一面，哈哈哈，而且那部戲里也有譚卓。
婁燁執(zhí)導(dǎo)的《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陳思誠，譚卓，秦昊主演開拍之后，陳思誠來過幾次，一次是小女孩在警局的戲，還有一次是佛塔，就是那個“懺悔之塔”?？赡芩?dāng)時在籌備《唐探3》，有很多時間在東京，就順便來探個班，看看我們的狀況。父親在《唐探》網(wǎng)劇殺青后一天過世，拍《誤殺》時會追念他我第一次看《誤殺》的劇本是在今年馬來西亞，當(dāng)時剛拍完《唐探》網(wǎng)劇。因為我父親過世，我就回馬來西亞給他辦喪禮，后來就在馬來西亞休息了差不多一兩周吧，然后陳思誠就傳了這個劇本給我看，我很快就決定拍了。我覺得《誤殺》里面父親這個層面有當(dāng)時的影響吧，就是自己對父親的思念，其實我爸跟李維杰挺像的。他永遠(yuǎn)都會站在家人前面，擋在前面，是一個很能承擔(dān)的一個男人，就是無論我做什么事情，他都是非常支持的。就說拍電影這件事情，因為拍電影對馬來西亞人來說是一個比較遙遠(yuǎn)的工作，沒有聽過，非常冷門。所以我跟我父親說我拍電影，他就問，什么東西？就是沒概念，覺得比較不可思議，你在開玩笑吧。但是，我覺得他就是一步一步地支持我。他是肝癌，到他快過世的最后的時候，他就跟我說，你去拍（《唐探》網(wǎng)?。?/span>吧，我說我想陪他，但他就說你去吧，就是他還在支持我，他說他會等我……我父親是在網(wǎng)劇殺青后的一天過世了。我覺得我很多時候蠻投入在肖央的表演上的，必須了，觀眾的移情是透過李維杰而移情的。所以當(dāng)我在拍這個角色的時候，我就想到父親他對家人的好，出事后他給家人擁抱，這些戲是我比較在意的。就是劇本上寫的可能是他比較帥氣地在說某句臺詞，或者是比較快速節(jié)奏地在做一些事，但我都是會處理得比較放慢一些。其實在出事之后，李維杰其實做了一個巨大的轉(zhuǎn)變，可能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我記得有一次吧，小時候，我出車禍了，我就看我父親的那種表情，跟他原本在家里的神態(tài)完全不一樣，就是他會把他的那一面表露出來，突然變得非常有智慧，是一個本能吧，我覺得這就是李維杰。李維杰是情感驅(qū)動的，他是逼不得已才走這一步，他不是叛逆分子，不是玩家，他不是因為我把警察玩得團團轉(zhuǎn)，就有了成就感。他是過了這一關(guān)后，心里面想說，臥槽，真的過了！華僑在泰國那邊也是有階級之分，有一些生活得也不是很好，但是有一些也是非常有錢的，進入到中產(chǎn)了。我自己也是外鄉(xiāng)華人，華人在外鄉(xiāng)生存其實也并不那么的容易。我爺爺那一代都是要跟很多族人打交道，你必須退讓，要忍耐，很多時候你必須妥協(xié)，可能這是我們DNA里面就有東西。我去到哪里就會像哪里人，我在馬來西亞長大，然后去臺灣念書，后來來北京，也開始有一些北京腔，“好嘞”（學(xué)北京話）。遇到馬來人你就講馬來話，跟印度人就講英語，遇到一些長輩他們是廣東人，就講廣東話，我爸爸媽媽說福建話，我媽媽客家人會講客家話，這些我都會，不排斥。你說我的祖先，是福建人，我流著正統(tǒng)中國人的血液，但我的體驗會不太一樣，成長背景不太一樣。
導(dǎo)演柯汶利 我從小到大坎坷真的太多了，太難了，生活真的是太難了。我高中是不太會念書的那種學(xué)生，我們這邊不容易考上大學(xué)，我學(xué)得也不是那么好。后來真的是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那時候高中，我就喜歡舞臺劇，做舞臺劇演員，也寫劇本，也當(dāng)導(dǎo)演。但在馬來西亞不太好混，那都是興趣班嘛，根本就不能當(dāng)成職業(yè)來做。那就試試看做別的，我就去吉隆坡的一家廣告公司打工，當(dāng)了導(dǎo)演助理。工作了一兩年，后來有一個美國宣教士跟我說，你現(xiàn)在如果不念書的話，等你到30歲到40歲的時候，你就不想念了。他說念書是一陣子的事，是很pure（單純）的一個事情，如果你錯過了那個pure就很難再回去了，而工作是一輩子的事情，你啥時候想工作都行。他的這句話我就聽進去了，回去跟我父親說，想念大學(xué)，去美國或者英國念電影，父親說那時候經(jīng)濟狀況不好，沒錢，我就先再找一份工作，當(dāng)了匯豐銀行兩年的銀行職員，就是那種推銷員，賣了兩年信用卡、房屋貸款，跟各個方面的人都打交道，那個時候市場也挺熱，兩年賺了蠻多錢的，之后就再去念大學(xué)了。但錢還是不夠，就在亞洲地區(qū)學(xué)吧，就北京、香港跟臺灣吧，哪個地方信先過來，通過了，我就去，就不想等了，最后就上了國立臺灣藝術(shù)大學(xué)導(dǎo)演專業(yè)。我去的時候也挺辛苦的，因為那時候自己中文不是很好，那種繁體字、簡體字都學(xué)得不太好，中文比較深奧，聽力也不好，所以各個方面都不那么順利。臺灣氣侯還比較冷，很不習(xí)慣。剛?cè)サ牡谝粌商炀拖牖丶伊耍瑳]辦法回家，想到來送我飛機的那些朋友、同事、親戚，想到那些面孔，我就覺得沒有辦法面對他們，一定要把書念完。在臺灣念電影的時候，也遇到蠻多看不起我的人，他們就會覺得你不是科班出身的，我就拍了個作業(yè)，拍出來不是那么好，就會被嘲笑，“你知道你自己在拍什么嗎？”也挺好的，這些都是推動我轉(zhuǎn)化的一個動力吧，驅(qū)動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后來拍《自由人》得了金鐘獎，提名金馬，還拿到奧斯卡提名，他們可能都不敢想象。我自己覺得還蠻開心的。
我們東南亞華人青年導(dǎo)演真的艱難，沒有市場，沒有這個工業(yè)，我能認(rèn)識的，就陳哲藝，可能只有他吧。
我是《自由人》提名奧斯卡的時候，通過一個朋友跟陳哲藝認(rèn)識的，他有一些推廣資源，因為奧斯卡的評審制度特別難，你需要做很多宣傳的，要讓你的片子有一些知名度，有一些話題性，才能讓別人知道有你這樣一個導(dǎo)演，最后才有辦法入圍，對誰都很難，對我來說更難，想破了頭。我們習(xí)慣那種10個評審的電影節(jié)，但奧斯卡那是工會，一個6000多人的工會，一個人一張票，所以那時候特別請教陳哲藝關(guān)于這方面的事情。你現(xiàn)在可能是內(nèi)陸對我了解最全的媒體了。那兩句經(jīng)典臺詞，一句別有用意，一句比較敢說大家討論最多的兩句臺詞，陳沖那句“給我查他一年的觀影記錄”，這個是編劇寫出來的，沒改過。我覺得好像挺正常的，哈哈，查他觀影記錄，偵破這個案子，說明陳沖當(dāng)時的推理性很強。我那時候就在想說，如果李維杰是影迷，那讓他解釋什么叫蒙太奇，這個挺好玩的。我就在剪輯上讓觀眾知道什么叫蒙太奇，再具象化，所以就做了那個剪輯的特效，周二、周三，對應(yīng)的是二號、三號，拼在一天，像剪膠片的格子。在做后期的時候，對這個我是比較得意的。
只要你看過1000部電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沒有什么離奇的事情 另外一句臺詞，“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這句說我覺得不只說給全中國聽，我覺得全世界都是，我們馬來西亞發(fā)生這種事情也很多。
這一句臺詞我覺得極為重要，拍攝的時候就覺得，對。我覺得對內(nèi)陸人可能比較敢說吧。我們和陳思誠討論，這句臺詞交給譚卓，兩個母親的對決。因為譚卓之前一直比較收、比較弱的，這一場戲一定是譚卓的亮眼之地。拍的時候鏡頭卡在兩個母親的大頭上，五五分，雙機拍攝，這都是原本設(shè)想好的，拍了兩三條就過。
我覺得我們這次選的都是演員來演這部戲，我不希望找明星。秦沛演的頌恩，最后對著鏡頭遲疑了，其實是問觀眾，你們覺得李維杰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這是個鏡頭語言，想讓觀眾也反思一下。他原本是唯一一個最相信李維杰的人，所以這個表情我們覺得秦沛做最合適的。而且他相對客觀，他不是局內(nèi)人，但也算當(dāng)局者，他也在這個局里。秦沛，電影里最后清醒的人 暴動這個事情，我覺得是挺集體意識的，是一種集體的無意識的催眠，就是很容易就被煽動了，這個我覺得挺恐怖的。就像我們片中，我們其實試圖地，用很催眠的鏡頭催眠觀眾，也催眠了當(dāng)局者的人，就是李維杰看著鏡頭在催眠他們。《誤殺》里的暴動場面
在這當(dāng)中，秦沛當(dāng)然也是其中一員吧，所以到最后他清醒的時候，我們?nèi)査?，他就會，哦?/span>我們在做什么??？為什么我之前會這個樣子？我覺得電影好玩，好玩在于說，為什么我們要在這個階段拍這個電影？這個會是我們作者花很長時間去思考的一個問題。它是個翻拍片，以前有人拍過，但我們?yōu)槭裁匆藭r此刻拍這個電影。它對這個社會來說，用意是什么？我不敢說我們做了多少的努力，做了一個怎么怎么偉大的電影，我覺得身為一個作者，你真的要問自己，為什么此時此刻這個電影值得我們?nèi)ヌ接?，對于監(jiān)制也好，對于我來說，這才是我們最重視的。除了娛樂，除了賺錢，這就是我們想要說的，也是我們能做的，身為電影人我們可以說出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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