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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兒女

 冬天惠鈴 2020-11-24

作者:陰漢武

“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們說你嫁到了伊犁,是不是因為那里有美麗的那拉提,還是那里的杏花才能釀出你要的甜蜜……”剛洗完澡到臥室,電話鈴就響了。

噢,鄉(xiāng)下大姑的。接電話,快言快語的大姑興奮地說,”雅琴,那個馬大嬸,就是四虎子的娘。'

“大姑,她老人家是不是又病了?'我一的心又懸了起來。

“不是,不是,這些天,她身子骨利索著呢。我想問一下,我們村上的折遷補(bǔ)償款啥時候發(fā)下來呀?”大姑扯著嗓子喊。

“大姑,是馬大嬸托你問的吧?”我笑著問。

“雅琴,真聰明,不愧是政府的,你啥事都知道?!?/p>

“這事不好問,什么時候發(fā)下來就誰都不知道了,也許,還得等一陣子,也許,還得一年半載吧?!蔽倚χ鴮Υ蠊谜f。

“喲,幾天前,馬大嬸被幾個兒子兒媳,爭來搶去地要接馬大嬸回家,還有那城里的寶貝閨女也回來啦。“

我知道話茬子打不斷的大姑?!按蠊?,我還有點事,等會我打個你?!睊鞌嚯娫?,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俗話說得好,娘老子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一個娘老子能養(yǎng)十個兒女,十個兒女卻不能養(yǎng)一個娘老子。

我和馬大嬸真正相識相知,還是五年前的那個秋天。

當(dāng)時,大姑夫去逝不到一年,我想讓自小視我如親生女兒一樣的大姑去城里和我一起住,讓她老人家早一天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大姑說,“城里雖好,房子干凈的像鏡子,床軟塌的,廚房里沒一點油星子,一天連個話的人都沒有。還沒村子里樹蔭下,坐土坎坎上納鞋墊子的日子舒坦?!白藥滋?,大姑非要回鄉(xiāng)下,我知道,大姑想她那土坎坎上納鞋墊子的舒坦日子了。

大姑每次來住不了三天,就要回到老家去坐那舒坦的土坎坎上去納她的鞋墊子。我一時太忙,也沒再好的辦法安慰大姑。

那年終于休假了,沒和大姑打招呼,我就在寬窄巷子門口的旅行社訂了十天的香港,澳門游。游玩回到大姑家時,前腳剛跨進(jìn)家門,還沒來得及洗洗滿臉的塵埃,后腳就跟進(jìn)了一位衣著舊里巴嘰,頭發(fā)花白,面容憔悴,臉上的皺紋像五線譜似的一個瘦瘦的小老太太。

“大嫂子,這么快我從香港回來啦?”

“哎,馬大嬸呀,是啊,是啊,快,快屋里坐。”大姑對人總那么熱情。

大姑請進(jìn)屋的馬大嬸,我印象特別深。她的幾個兒女都不養(yǎng)她。她現(xiàn)在一個人過日子。那村外湟水河邊荒灘荒坡的林地邊的土房子,是三十年前大夫搭建的。

大姑悄悄告訴我,“馬大嬸住的三間房子又矮又黑的,挺可憐的,我就隔三差五喊她到家里住幾天,再說,我不也有個說話的伴兒嗎。”

“就是,現(xiàn)在這年月如果不遇上生大病,管一個人吃幾頓飯,還不是小菜一碟?!?/p>

大姑告訴我,馬大嬸生育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但幾個現(xiàn)如今兒子兒媳和女兒都不愿管她,厭煩她老了,沒有用了。

馬大嬸家以前是村里最有錢的人家。改革開放的那幾年,馬大嬸那腦子靈光的丈夫,聯(lián)系村里十幾個人,去深圳修路挖渠,掙了些錢。一時,萬元戶的一家人,呼來喚去的,大都有種自以為是的感覺。

記得有了錢的馬大嬸一家人,大兒子搞工程,風(fēng)生水起,開的小轎車,女人一年要換幾個。

二兒子在單位上是個主任,兒媳在國企上班,成了村民們教育子女的樣板。

三兒子幫城里的姐姐在城里做生意。聽說一年能掙二三十萬,炒股發(fā)了大財。

從小刁蠻成性的小兒子四虎子,偷雞摸狗,酒瓶不離手,一天三哥兒四弟兄的,不務(wù)正業(yè),讓一家人傷透了腦筋。

丈夫離世之際,給馬大嬸留了二十多萬。每個兒子一人分了五萬,女兒也是五萬。

第二天,小兒子四虎子喝醉酒后,瞇著小眼晴看到病床上有氣無力的父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后說:“爸爸,你給幾個哥哥和姐姐都發(fā)錢了,咋沒給我發(fā)呀?”

“昨、昨天你拿的不是錢嗎?”馬大嬸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有啊,昨天我一天沒回家,一分錢都沒拿啊,你們老糊涂了吧?”

“行,行,再,再給上伍,伍仟吧。”馬大嬸那兩三天水米沒沾牙的丈夫,斷斷續(xù)續(xù)地說。

馬大嬸打開身邊的鐵柜子,又?jǐn)?shù)給了小兒子四虎子伍仟塊,小兒子拿到錢連聲謝謝的話都沒說,屁巔屁巔地跑出了門。

丈夫走后,手頭寬裕的馬大女嬸清楚地知道,必須再苦再累也要幫兒女們撐起這個家。照看孩子,幫助買房買車,買菜做飯,馬大嬸成了幾個兒子家的主宰。

剛開始,幾個兒子讓馬大嬸吃派飯,一家子輪流吃一星期,馬大嬸一個星期付給他們五百元生活費,兒子們搶著讓她去自己家。

待兒女的孩子們都上了小學(xué),馬大嬸的錢就被兒子閨女們扒光了。沒錢了,兒子兒媳就不待見她了。

住大兒子家,面部發(fā)黃,眼部浮腫的大兒子患腎病后,跑遍了北京,上海的幾家大醫(yī)院,錢沒少花,還背了外債,但病還是沒好利索。

二兒子家,二兒子不在時,媳婦對馬大嬸橫看豎看都看不慣,說,馬大嬸做飯不好吃,碗洗不干凈……等等,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離家四,五年的三兒子,一直杳無音訊。

女兒和女婿都是再婚家庭,女兒的女兒,女婿的兒子,家里要多復(fù)雜,就有多復(fù)雜。

去小兒子家吧,剛出獄的小兒子,還要馬大嬸贊助呢。

人一生,誰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發(fā)財,有人一生貧窮,也有人一夜暴富。

這幾年,好多人事來運轉(zhuǎn),靠拆遷發(fā)了財。城鎮(zhèn)化建設(shè)的那股強(qiáng)勁東風(fēng),吹進(jìn)了馬大嬸丈夫雇人栽的樹林子里,也以進(jìn)了馬大嬸的那三間又三婑又黑的小土屋里。

村里一部分房屋和土地因修鐵路被征占。馬大嬸家光林地賠下來可能有一兩百萬,還得了一套正在建設(shè)中的安置房。

天上掉下了一大筆橫財,馬大嬸臉上樂開了花,兒子兒媳對馬大嬸的態(tài)度也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zhuǎn)彎。

征遷補(bǔ)償費還沒到手,幾個兒子兒媳都爭搶著要給馬大嬸養(yǎng)老送終。今天,這個兒子給馬大嬸買了件毛衣,明天,那個兒媳就會提著禮物上門。

兒女們各懷心思,到誰家去住,馬大嬸一時沒了主見。

兒孫滿堂的馬大嬸對大姑說:“錢下來到兒子媳婦手里,幾年時間吃干凈了咋辦?“

“莊稼怕秋里旱,人害怕老來難?!背砸粔q長一智的馬大嬸還沒糊涂。

馬大嬸真怕拿到錢后兒女們會用各種手法哄騙她,到時,她還會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生活下去。

馬大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你們幾個以前干啥去了?現(xiàn)在又想打林地征遷費的主意了吧……”

馬大嬸的兒子兒媳們看到油煙不進(jìn)的馬大嬸有了自已的小算盤,看軟的不行,也都開始和馬大嬸攤牌了。

小兒子四虎子說:“我是戶主,錢怎么分我說了算。”

二兒子說:“每個兒子都應(yīng)該有一份吧?!?/p>

大兒子說:“父親雖然死了,林地是父親的血汗,必須給母親多分一份,留給媽媽養(yǎng)老。”

其實,患腎病的大兒子知道,馬大嬸最偏愛的就是他。他知道能給父親爭取一份,媽媽肯定會給他。

女兒說,我戶口沒在村里,二哥戶口也沒在呀,給他分多少,就該給我多少。

馬大嬸家,在極端壓抑的氛圍中,一大家人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正確,都是沖著錢來的,眼看都要快打起來了。

馬大嬸對我大姑說,等林地賠償款下來,我該去誰家好呢?

大姑曾問過我:“雅琴,你說,等馬大嬸的錢到兒子兒媳手里,馬大嬸安置房也不知何時能出來,怕到時馬大嬸會不會連個自已的窩都沒有???”

“這個,還真說不好,大姑,容我想想好嗎?”

我度過了一個不眠的長夜。我整夜都在想我寫的這小說,我在思考這件事:等馬大嬸又有錢了,兒子兒媳還能讓馬大嬸老有所依嗎?馬大嬸的兒子兒媳還會一邊依賴,一邊嫌棄嗎……我確實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對大姑說。

【作者簡介】陰漢武,男,筆名:林蔭,1963年3月生于青海樂都,現(xiàn)退休居成都。原青海省《海東日報(海東報)、(西海農(nóng)民報)、(海東時報)》社編輯、記者,廣告部主任,《西海都市報》海東記者站第一任站長,新聞作品先后40余次獲全國優(yōu)秀黨刊、全國地市報和青海好新聞一、二、三等獎獎項。小說、散文、詩歌、報告文學(xué)和雜文等,散見于省內(nèi)外各報刊和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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