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生十年，父洵游學(xué)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日：“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日：“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比冠，博通經(jīng)史。嘉祜二年，試禮部。以《春秋》對義居第一。后以書見歐陽修，修語梅圣俞日：“吾當(dāng)避此人出一頭地?！?/p>

　　知徐州。河決曹村，泛于梁山泊，城將敗，富民爭出避水。軾日：“富民出，民皆動搖，吾誰與守？吾在是，水決不能攻城?！彬?qū)使復(fù)入。軾詣武衛(wèi)營，呼卒長，日：“河將害城，事急矣，雖禁軍且為我盡力?！弊溟L日：“太守猶不避涂潦，吾儕小人，當(dāng)效命?！庇耆找共恢梗Y廬于其上，過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

　　道過金陵，見王安石，日：“大兵大獄，漢、唐滅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連年不解，東南數(shù)起大獄，公獨(dú)無一言以救之乎？”安石日：“二事皆（呂）惠卿啟之，安石在外，安敢言？”軾日：“在朝則言，在外則不言，事君之常禮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禮，公所以待上者，豈可以常禮乎？”安石厲聲日：“安石須說。”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庇衷唬骸叭隧毷侵幸徊涣x，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為，乃可。”軾戲日：“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①，雖殺人亦為之。”安石笑而不言。

　　仁宗初讀軾、轍制策，退而喜日：“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jìn)忘食，稱為天下奇才。而卒不得大用。

　　（選自《宋史·蘇軾列傳》，有刪改）

　　【注】①磨勘：唐宋定期勘驗(yàn)官員政績，以定升遷。

　　【參考譯文】

　　蘇軾十歲時(shí)，父親蘇洵到四方游歷求學(xué)，母親程氏親自教他讀書。聽有關(guān)古今成敗的事，蘇軾都能馬上說出它們的要點(diǎn)。程氏讀東漢《范滂傳》，發(fā)出長長的嘆息。蘇軾問道：我如果做范滂，母親會應(yīng)允嗎？程氏說：你都能做范滂，我反而不能做范滂的母親了么？”等到二十歲的時(shí)候（行冠禮的年齡），蘇軾對經(jīng)典和史籍都很精通了。嘉佑二年，到禮部考試。憑借對《春秋》的闡釋居第一。后來蘇軾寫信拜見歐陽修，歐陽修對梅圣俞曰：“我應(yīng)當(dāng)避開，好讓此人出人頭地?！?/p>

　?。ê髞?，）蘇軾做徐州知州。洪水在曹村決堤，在梁山伯上泛濫，，城墻就要倒了，富民們爭著要逃出城避水。蘇軾說：富民們?nèi)绻汲隽顺?，民心就會動搖，那我還和誰來守城呢？只要我在，水就絕不會沖了城。”迫使富民們再次回到城中。蘇軾到武衛(wèi)營，將卒長叫出說：“河水將要?dú)某菈?，事情很緊迫，即使是禁軍也暫且為我（守住徐州）盡點(diǎn)力。”卒長說：“太守尚且不避洪水，我們這些小人一定效命于您?！庇耆找共煌５南拢K軾住在城墻上面，路過家門口也不進(jìn)去，讓官吏們分別守在各個(gè)地方，最終保全了徐州。

　　蘇軾路過金陵（今南京），拜見王安石，說：“大興戰(zhàn)爭和刑罰，是漢、唐兩朝滅亡的征兆。祖宗先帝用仁厚治理天下，正打算改革這些事。如今西邊正在打仗，多年都不見停戰(zhàn)，東南地區(qū)發(fā)生多起刑獄事件，您就不說一句話來解決這種局面嗎”王安石曰：“這兩件事都是呂惠卿引起的，我不在朝為官，怎么敢去進(jìn)言？”蘇軾說：“在朝做官就進(jìn)言，不在朝做官就不進(jìn)言，這是侍奉皇帝的一般禮節(jié)。皇帝用來對待您的是非同尋常的禮數(shù)，您用來對待皇上的，難道可以是尋常的'禮數(shù)嗎？”王安石大聲說：“我一定會向皇上進(jìn)言。”又說：“今天這些話從我的最里說出來，從你的耳朵聽進(jìn)去（意思是不要外傳，保密）?！庇终f：“做人必須知道，做一件不仁義的事，殺死的一個(gè)無罪的人，即使能得到天下也不去做，這才是可以的?！碧K軾開玩笑說：“現(xiàn)在當(dāng)官的人，都為了爭取減少半年的磨勘（相當(dāng)于磨合、試用期）時(shí)間，就算殺人也敢了。”王安石笑笑沒有回答。

　　宋仁宗剛開始讀蘇軾、蘇轍的策論，回到后宮中高興地說：“我今天為子孫后代找到了兩個(gè)好宰相?！彼紊褡谟绕湎矚g蘇軾的文章，在后宮讀蘇軾的文章，太監(jiān)送來膳食也忘了吃，稱贊蘇軾是天下奇才。但是一直到去世，蘇軾也沒有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