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母親打來電話，張口就罵上了。我知道，母親是牽掛我們了。想想我也有七十多天不回家了。自從把玉米從地里掰回來，我就沒有停歇過。剝皮，曬玉米，脫粒。然后，曬玉米粒。本來是想一切都有序地忙完之后，就回家。不想，忙完之后，我卻病了。一病就是十多天。母親終于是沉不住氣了，打來了電話。雖然張口罵了，但我知道，母親是想我們了。

……

我離著母親家三十里路，母親很少來。由于這邊沒有公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忙碌，我也很少回家。也就是節(jié)令回家，或者有什么事情才回去。兒子幾個月的時候，記得那次，我也是有七十多天沒回家。母親讓弟弟來家里接我們。七十多歲的姥姥，患過腦血栓，走路不穩(wěn)當，說話不怎么利落，聽說我回家了，拄著拐杖，滿頭大汗地跑去母親家。“咋這么久不來呢，很忙嗎？”

……

很想哭，知道嗎？姥姥和母親在一個村住著。那些年，父親剛?cè)ナ赖哪且荒辏赣H摔碎了膝蓋，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我忙于地里的農(nóng)活，雖然什么都不會做，就那樣學著別人的樣子，慢慢地整理著。姥姥一有時間就去給母親做飯，給母親端屎端尿。有的時候，見水甕沒水了，還會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幫著擔水。

……

　　那些年，也發(fā)過牢騷，也哭過。一次，地里的玉米剛出土，老天不憐憫，一點雨也沒下，就那樣無情地炙烤著大地。眼看著，玉米枯萎，即將死去。只能去澆水。急急吃了一口，就去了地里。沒成想，地干得張開了嘴，幾分地，一澆就是五個多小時。當我筋疲力盡回家的時候，真的好想一下就躺下去，就那樣躺著。母親見我進屋，破口就罵了，“怎么才回來??！你知道吧，我，我差點就沒命了啊，你不要你娘了啊……”下午的時候，姥姥來給母親做好飯，端到床前，就急忙回家了。不想，母親吃完之后，想大便，沒有盆子。于是，她想自己去，本來是想一下一下挪動下床，一個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肚子疼痛得厲害。她隔著窗戶大聲地喊，沒人聽得見。后來，終于有人聽見了哭聲，把母親抱上了床。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哭，我也忍不住哭了。“娘啊，你說咱們的命，咋就那么苦呢！”

地里的活，很多時候，都是親戚在幫我。我和弟弟去地里掰玉米。弟弟雖然小我五歲，卻很吃苦。他一袋一袋得扛著玉米，我只能半袋半袋地抱著。一個骨碌一個趔趄得爬上地堰，放在空地上，等著舅舅開著農(nóng)用車幫忙拉回家。一個小時，倆小時，太陽慢慢偏西。終于是等來舅舅。他伸手從口袋掏出一個布包，“給，餓了吧，你姥姥剛蒸的包子！”顧不得手上的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

　　有一塊地，有人捎信說，長滿了草。于是，吃過早飯，就去了地里。等我走到地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二姨正在地里拔草，已經(jīng)拔了很大一片。

　　“二姨，你咋知道，我會來這里？”

　　“二姨啊，會算！”

　　二姨家與我們離得不遠也不近。其實我懂，我什么都懂。我已經(jīng)是一個大人了，當父親不在的那一刻，我就瞬間長大了。二姨是怕我一個人干不來，一個人在這荒山害怕。所以一大早，跑了很多的路，翻過一座座山，早早來這里！說著話，太陽正中的時候，我們居然全部拔完了。直起身子，伸了伸懶腰。其實，我知道，二姨比我還累。二姨叮囑著我，回家好好照顧母親。

　　“我會的，二姨，放心吧！”

　　“二姨，你走山路，慢點！”

　　“二姨，南坡那塊地，離家很近，我自己去干就好，你不用來了！”

　　……

　　二姨走幾步，就回回頭，望望我。后來聽她說，她哭了那次，忽然覺得她的外甥女長大了。

　　地里的麥子熟了，四姨三四點就趁著月光去地里幫忙割麥子。當我拿著鐮刀，來到地里的時候，已經(jīng)所剩無幾。麥穗整齊地擺放著。四姨早已回家吃飯了。我彎下腰，慢慢地割著麥子。說實話，這些農(nóng)活，我都做不來。也就是勉強干。一會，地里站滿了人。大舅，小舅，妗子……滿滿的人，很多次，舅舅就說過，有什么農(nóng)活，別愁，我們都來幫一把，就過去了。母親是姥姥最大的孩子，我有三個姨，兩個舅舅。站一塊就是十個人。那些年，累過，哭過，我們就這樣過來了……

　　早上，不知道為什么，坐著無聊，發(fā)著呆。眼淚忍不住地流著。突然就想起了這些事情。也許是十月的緣故。十月，是懷念的日子。再過幾天，就是父親的祭日了。父親離開我們好多年了。這些年里，好想這一切都只是夢，好想還能遇見父親，在下一個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