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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 非  課改的核心任務，也是當今教育最重要的任務，是引導學生變革學習方式，具體到寫作教學，需要做的事更多。要求學生有獨立見解，要求學生的寫作有“新意”，則要見多識廣。這種能力從哪里獲得？從書本學，從生活學，從一切可以學的地方學。寫作教學要引導學生學會開拓寫作的領域，讓他們有“發(fā)現(xiàn)”的意識。 所謂“寫自己熟悉的人和事”，首先得引導學生去“關注”；關注了，才可能“熟悉”；“熟悉”了，還得有“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的慧眼，在于凡事多思。聰明人之所以聰明，無非是能在熟悉的地方有所“發(fā)現(xiàn)”或“發(fā)明”。教師要學生“寫自己熟悉的生活”，可是學生卻常常覺得“熟悉的生活”千篇一律：生活已經(jīng)夠單調(diào)了，而應試教學狀態(tài)下，學生的體驗往往也缺乏個性。此所謂“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 20世紀80年代以前，社會上經(jīng)常宣傳一些“倉庫型的人才”。比如，工廠保管員把眼睛蒙起來也能在倉庫中找出需要的零部件，查號臺接線員能背出一萬個電話號碼，教師能背外文詞典，等等。這種“熟悉”當然也有社會價值，可是，語文教育的目標不是培養(yǎng)學生這種能力（雖然這種能力對生存可能有用）。我聽說有能背誦一千首詩的初中學生，但我更在意他是否能寫出一首詩。 “熟悉”，還得有“發(fā)明”或“發(fā)現(xiàn)”。有了創(chuàng)造精神，學習才是一件有趣味、有意義的事。美國政治家和科學家富蘭克林曾有遺言，希望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印刷工富蘭克林”，因為他30歲之前長期在印刷廠做工，許多知識是從印刷的刊物上學到的——雖然不是每個印刷工都能像他那樣博學并有所發(fā)現(xiàn)。許多優(yōu)秀的寫作者最早的職業(yè)是報館的校對工，很多精巧的工具是長年在工場勞作的工匠發(fā)明的。這些，都給我們啟發(fā)。  常有人感慨“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那是因為他缺少“發(fā)現(xiàn)”的意識。曾有老師說起，學生作文寫學校生活應當“最拿手”，可是他們寫出的“學?！保處煾械侥吧?；他們對“教育”這一概念沒能認真思考，也沒有觀察校園里人和事的習慣。對教育的異?，F(xiàn)象，他們經(jīng)常表示“沒有看法”，似乎已完全適應?！皯嚱逃隣顟B(tài)下的學生生活”，當真就沒什么可寫的？師生關系真的如貓鼠關系？在學校三年，當真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人和事？ 有一回上課我問學生，能否說出校園里三位工人師傅的姓，大家面面相覷。有學生辯解，說能否說出未必重要，只要我們尊重他們就行了。附和這個看法的同學有不少。我說，如果你想記住他，打聽他的姓氏并不難，否則即使你有感恩之情，十年過后，你在回憶學校時也只會說：“那個……那個……那個在車棚看自行車的，長得有點兒瘦瘦的、黑黑的，不知道姓什么的……” 轉(zhuǎn)變學習的觀念，不要漠視眼前的一切，凡事不要僅以“有用”為學習的選擇。我問學生，每天要走過哪些地方，能否抽空把每天路過的學校這條街上的單位和店家數(shù)一遍？——這條街上有一所軍隊院校、一所中學和一所小學，其他呢？同學們很有興趣，七拼八湊，總算把馬路一邊的小店鋪大致數(shù)出來了，然而幾乎所有學生都感到十分驚訝：每天路過的這200多米，竟有這么多店鋪，而他們卻視而不見！我告訴學生，不奇怪，我住在這里20多年了，有些事也沒有留心。有一天驚訝地發(fā)現(xiàn)，學校附近竟有一家農(nóng)業(yè)銀行，我竟然沒注意，而有老師告訴我，它已經(jīng)開張好幾年啦。 有一次我在課堂上提問：“你們在這所學校兩年了，有沒有沒去過的角落？”所有學生都說，學校雖然不算大，但好多地方都沒去過；雖然不一定都要去，但偶然走到一個沒去過的角落，會感到很新奇。我說，我和你們一樣，我在這所學校是老教師了，有時偶然走到一個沒去過的角落，才發(fā)現(xiàn)我的某個同事是在這里工作的。這時我就會想象，原來這么多年里，他就是在這里接我的電話，幫助我解決困難的，以后我再想起他時就有了真切的印象。同樣，我因此會想象到更多同事、同行的工作環(huán)境，想象他們每一天的生活場景，我腦海里的世界就這樣變大了。 我說到這里，教室里一片沉默。也許大家都在想我的話，也許有人會從我的話中受到啟發(fā)。記得我小學畢業(yè)時，忽然發(fā)現(xiàn)班上有同學像是陌生人，因為六年中我都沒有認真地關注過他。這樣的經(jīng)歷在以后的生活中也有過。也就是說，我們即使對有限的周圍，仍然談不上“熟悉”。我說到這一經(jīng)歷時，幾乎全班同學都開始東張西望，也許我的體驗對他們是一種警醒。  小學和初中的教學，教師提醒學生“寫自己熟悉的人和事”，這里所謂的“熟悉”，是生活的圈子。寫作的起始階段，寫自己最熟悉的內(nèi)容，不但輕車熟路，還有可能將其變?yōu)榫眠h的記憶。魯迅中年寫《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蕭紅成年后寫《呼蘭河傳》，視野和情感成熟了，但內(nèi)容無一不是“熟悉的”，只是對熟悉的生活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和發(fā)現(xiàn)。 然而，如果學生只會寫“我的院子”或“我的小屋”，能寫出他的精神世界嗎？那些豐富的生活到哪里去了呢？很多學生的作文，經(jīng)常寫學習過程中的情緒，很少寫親人、同學。這也許是應試教學的一個特征——學生除了“做題”“學科競賽”，對一切都視而不見，連他身邊的人也變陌生了。 不了解學生的寫作狀態(tài)，不熟悉這個年齡段的學生的心理特點，想教好寫作，幾乎不可能。2000年，我出過一個題目，請學生寫“一個我不熟悉的人”。可能因為我經(jīng)常刺激學生的思維，大家見怪不怪，一些學生在文中對作文題發(fā)了點兒議論。他們認為，生活中的確存在著“不熟悉的人”，而且為數(shù)不少，既然“不熟悉”，也就無從寫起，然而既然你讓我寫，我就得努力地回憶有關這個人的一切。奇怪的是，一經(jīng)關注，這個人的形象和事跡就清楚了，有些細節(jié)甚至是很值得記憶的，也就是說，因為“關注”，這個人非但不再陌生，而且簡直“難忘”了！事后有學生說，因為這個作文題，他有一陣兒把幾個原本“不熟悉的人”重新關注了一遍，跟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也有學生寫道：“在這個班上，有位男生幼兒園時和我同班，小學又同校，初中三年沒留意他去了哪里，沒想到三年后他也考上了這所高中，我們又在同一班了。我得當面告訴他：我們是幼兒園同學呢，你不用裝作不認識我?！?/font> 經(jīng)歷過的事，有人能記住，有人記不?。挥腥瞬坏洸蛔?，也不想記住。常有人聽到一些趣事時，疑惑地問：“為什么這種事你們能看到而我從來看不到？”如果把目光轉(zhuǎn)向這樣的人，就會發(fā)現(xiàn)，生活中有許多人已完全失去了“關注”的意識。對真善美的追求，需要有尋找的激情；對假惡丑的認識，需要有評判的態(tài)度；對趣味和幽默的欣賞，需要有些哲思和機敏……而這些人沒有。對周圍的一切，他們更多地關注的是“利”，所謂“無利不往”“無利不起早”。本來，生活中有些這樣的人并無大礙，令人擔憂的是，如果他們成了語文教師，學生非但學不到什么，可能還要受罪。所以教師與其責難學生，不如反思自己的志趣。 “寫自己熟悉的人和事”，無疑是正確的，但在應試教學狀態(tài)下，除了做題與考試，學生關注的事物很有限，他們非但不關注社會大問題，對周圍的一切，很可能也是漠然的。客觀地說，雖然城市學生生活在信息豐富、渠道通暢的環(huán)境中，在寫作方面應當有優(yōu)勢，然而紛繁的社會和快節(jié)奏的都市生活，反而讓他們難以養(yǎng)成靜思的習慣。教師需要喚醒他們的記憶，在啟發(fā)他們開闊視野、了解社會的同時，啟發(fā)他們在熟悉的地方去“發(fā)現(xià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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