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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qiáng)的翠翠

 我是雷達(dá)兵 2022-01-18

一個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見天空,一個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聽見人們的悲泣,一個社會要犧牲多少條生命,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經(jīng)死去,答案啊我的朋友,它在這風(fēng)中飄揚。


翠翠岀生于山西一座大山深處,雖然家里條件不是很優(yōu)越,但也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就在翠翠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生活了三年后,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從父母的手心里重重的墜落。


那時候村里剛開一家石料場,翠翠的父親找人借錢買了一輛三輪車,同她母親一起往外拉石頭,眼見生活日漸紅火,怎奈天有不測風(fēng)云,那天因為一場小雨三輪車滑落山涯,翠翠父母雙雙斃命,從此翠翠的撫養(yǎng)大任便自然而然落到爺爺奶奶的頭上,雖然爺爺奶奶對孫女也算疼愛有加,可畢竟己年邁老朽風(fēng)燭殘年,翠翠的生活可想而知。


翠翠的生活在爺爺奶奶的喘息聲中免強(qiáng)持續(xù)到七歲多,爺爺奶奶也相繼去逝,按照鄉(xiāng)里習(xí)俗翠翠的撫養(yǎng)權(quán)又落入大叔家里。念在弟弟的情份上大叔對翠翠也算不錯,可嬸子就不行了,終歸別人家的孩子她不可能視如己出。七歲多在大部分人已是比較懂事的年齡,而經(jīng)歷過歲月打磨的翠翠更是乖巧聰慧,早早便學(xué)會觀顏察色,每天總是幫嬸子掃地擦桌子,見嬸子做飯便主動擇萊洗萊,飯后便踩著板凳爬在鍋臺洗碗。盡管如此每天仍是饑一頓飽一頓。而更讓翠翠氣憤的是大叔家的兒子吳用,他比翠翠大十歲,生性玩劣,整天在學(xué)校打架斗毆,因此大叔大嬸經(jīng)常被學(xué)校傳喚,而大叔由于時常在石料場干活,到學(xué)校接受教育的重任就落到大嬸肩上,而嬸子到了學(xué)校也總是老三樣,首先埋怨學(xué)校教育不力,其次責(zé)備對方挑起事端,最后把兒子數(shù)落一番。當(dāng)然這是在兒子“取得勝利”的情況下,如果兒子吃了敗戰(zhàn)或者臉上掛了點彩那就比較嚴(yán)重了,嬸子不但要求學(xué)校老師給道歉,還得對方家長給醫(yī)藥費,這么在學(xué)校鬧過兩次后,學(xué)校也改變了戰(zhàn)略,每次吳用在學(xué)校打架或逃課后學(xué)校也不再要求叫家長了,大概覺得叫了也沒用,只好自己加強(qiáng)教育了。不過這下翠翠可就倒霉了,每次在學(xué)校被“加強(qiáng)教育”后,吳用總是回家拿翠翠撒氣,并罵翠翠是掃把星,是她害死了爺爺奶奶,每至此時,翠翠總是眼含淚水默默無語,只是,更加更加想念爺爺和奶奶。


這樣又過了兩年,眼見別人家的孩子都已入學(xué),大叔也準(zhǔn)備把翠翠送入學(xué)校。剛開始大嬸也不同意,一年幾百元的學(xué)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資,后來大叔勸說大嬸兒:咱們家兒子天生玩皮,讀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看樣子將來也成不了氣候,到是翠翠從小聰明,將來有一天如果岀息了,我們作為她的養(yǎng)父母是不是也能跟著占光?再說咱們送她到最便宜的公立學(xué)校,一年也花不了幾個錢。最后大嬸經(jīng)過再三考慮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自此翠翠背起書包成為一名真正的小學(xué)生。也是從這一天起小翠翠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小翠翠果然如大叔所愿,從上學(xué)的第一天起就顯示岀過人的學(xué)習(xí)天賦,在讀小學(xué)期間每年期末考試都是第一名。翠翠本來還夢想著小學(xué)中學(xué)大學(xué)一路走下去,可惜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就在翠翠讀初中二年級時,惡運再次降臨在這個普通的家庭,大叔在工作的石料場爆破時,被一塊滾落的石頭砸中大腿,經(jīng)過醫(yī)院十幾個小時的搶救腿雖然保住了,但也作費了,這個家庭也因此塌了,翠翠的命運又一次陷入日暮途窮。


本來大叔失去勞動能力,家庭的重任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由吳用來承擔(dān),可偏偏吳用整天游手好閑,不稼不穡,二十大幾的人了就連抽煙喝酒都向家里要錢,大叔出事后,他對翠翠更是變本加厲找茬兒,似乎他父親岀事都是翠翠的緣故,是翠翠這個掃把星把災(zāi)難帶到他的家里,是翠翠斷了他的財路,也是翠翠讓他二十多歲還找不到老婆……總之他家里所有倒霉事都是因翠翠而起。殊不知翠翠才是大叔岀事最大的受害者,她因此離開了她最愛的學(xué)校和同學(xué),她因此不得不肩負(fù)起家庭的重任,成了村里的唯一一名女裝車工,也是年齡最小的裝車工。


離開學(xué)校的那天上午,她的班主任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要退學(xué)!你……你是自愿的還是被逼的?如果有人逼迫你我去找他談,實在不行我可以請求咱們校長岀面,要是家里有事你可以先請幾天假,辦完事再回來上學(xué)”。翠翠眼眶噙滿淚水,一個字也沒說,只是使勁搖了搖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留下一臉茫然的班主任。


翠翠回到教室把書本全部放入書包,一本一本翠翠都輕輕撫摸過弄平整,然后緩緩放入書包,就像一位首長檢閱士兵,最后把書包抱在胸前走到教室門口調(diào)轉(zhuǎn)身向老師和同學(xué)們深深鞠一躬默默地離開了。再見了親愛的老師和同學(xué),再見了可愛的校園,再見了我的大學(xué)夢……


逼迫翠翠離開校園的是無奈的生活,而讓她走向石料場的更是生活的無奈。



翠翠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她第一天到石料場干活的情景,天還沒亮,大嬸兒就把他叫起,滿臉遺憾地說:你也看到了,不是嬸兒欺負(fù)你,也不是嬸狠心,你叔現(xiàn)在也成了一廢人,而我也五十多了,兒子又那么不爭氣,你知道的,你大叔是咱們家唯一的經(jīng)濟(jì)來源,可現(xiàn)在……


“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沒等嬸兒把話說完,翠翠便把話接了過去。事實上大叔大嬸昨晚的對話翠翠無意間也聽了兩句,大意是嬸兒想讓翠翠到石料場當(dāng)裝車工,而大叔覺得翠翠還小怕吃不了那苦。然后就是一陣激烈的爭吵……


翠翠背過身偷偷抹去夜里哭過的淚痕,然后到廚房洗一把臉扛起那把比她還高的簸箕大鍬岀去了。望著翠翠慢慢消失在微光中的背影,嬸兒惋惜地?fù)u頭說:好懂事的孩子,可惜呀!生錯了地方。唉!


翠翠走在潮濕的羊腸小道,山嵐在身邊隨風(fēng)輕舞,受驚的小鳥如箭一樣掠過眼前,路邊的草和樹像是剛淋過一場雨,掛著晶瑩的水珠,風(fēng)一吹便吧噠噠滴落如女人滾落的淚水。唉!小草呀小草!大樹呀大樹!你們有山嵐伴舞有小鳥守護(hù),怎么也像我一樣會流淚到天明呢?


自從離開學(xué)校以后,翠翠每天夜里都以淚洗面,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曾經(jīng)的美夢被現(xiàn)實揉的粉碎,曾經(jīng)的往昔,那么沉重那么冰冷,自己踩著梯子爬過一面墻,又看見墻后無數(shù)面墻,此時梯子卻斷了,自己被重重摔在地上。


半個小時后翠翠來到石料場,此時的石料場己排了大小貨車十輛之多,由于是初夏,修路蓋樓都已進(jìn)入高峰,也是石料場岀貨的高潮期,石料邊已有十多個后生都拿著大簸箕鍬在排隊等待開工,見翠翠扛著一把比她還高的鐵鍬向他們這邊走來,都投去好奇的目光,繼而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這姑娘是給誰來送鐵鍬?”;“什么送鐵鍬?咱們的鐵鍬本來就放在這里”;“也許是來干活的吧!我看像是前幾天被砸傷的吳叔叔家姑娘”……


翠翠在離他們還有十幾米遠(yuǎn)處停下腳步,畢竟十五六的大姑娘了,見這么多大老爺們直溝溝盯著自己,感覺渾身很不自在,她向四


周張望一圈,想看看裝車隊長在哪兒,她雖沒干過裝車的活,但以前跟著大叔來過幾次,見過他們的隊長,是個不高個兒但挺壯實的男人,年紀(jì)比大叔小不了幾歲,來這里裝車的男人們,不論年齡幾何一律聽從隊長按排。上班時間一到隊長會根據(jù)車輛多少,車輛大小給各車按排人數(shù)。


正當(dāng)翠翠踟躕不前時,前面的裝車隊伍突然安靜下來,翠翠回過頭看見隊長正向這里疾速走來,翠翠放下鐵鍬向隊長打招呼:叔叔,我…我也想來干活。隊長向她點一下頭說過來吧,翠翠便跟在隊長身后向等候在那里的裝車隊伍走去。


來到隊伍面前,隊長介紹說:“干活前先認(rèn)識一位新同志,吳師傅的女兒翠翠,吳師傅大家都認(rèn)識,他家里的情況大家可能也聽說過一些,在此我也不想多說,只希望你們看在吳師傅曾經(jīng)是我們工友的份兒上,看在我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份兒上,在干活的時候多多幫幫翠翠,她才十六歲,又是個女孩兒,這里我替吳師傅謝謝大家了,”說著隊長雙手抱拳行了一禮,之后便安排當(dāng)天的工作,小一點的三輪車一人裝一輛,大三輪兩人一輛,農(nóng)用汽車三人或四人一輛,看來的車數(shù)而定。


翠翠第一天裝車,自然是最小的三輪車,車主見翠翠簡直就是個小女孩,滿臉的不悅,馬上跑去找隊長要求換人,被隊長一句話懟回去,“最數(shù)你的車小,不給你派個小女孩,難道給你派個大男孩?”


翠翠像那些大男人一樣挽起袖子,拿著簸箕大鍬一鍬鏟下去,然而,鐵鍬下面像抹了油一樣哧溜滑走了,翠翠又試了兩下鐵鍬還是腳下抹油溜走了,車主見翠翠那笨拙的樣子站在一旁直搖頭。翠翠瞅瞅挨在一邊的大叔,只見他前腿弓后腿繃,雙臂用力往下一鏟,那鐵鍬像個懂事的孩子乖乖的鉆入石子堆里,而那石子也如朵朵歡快的浪花翻滾著涌入鐵鍬內(nèi)。翠翠也學(xué)著大叔的樣子,站好姿勢雙臂用力,一鏟下去雖然沒鏟到幾顆石子,至少突破零的記錄,也算是一種進(jìn)步,翠翠又用力鏟了幾鍬,每鍬也僅限于零的突破。再看看周圍別人裝的三輪車已經(jīng)像小山一樣凸起,而自己裝的三輪車上孤零零幾顆石子仰臥在那里好不舒坦,正在翠翠著急的冒漢之際,隊長扛著一把尖鍬向翠翠走來,邊走邊說:“你剛學(xué),用一把小鐵鍬,”來到翠翠跟前又說:“你看著,如果胳膊鏟不動就用腳踩”


說完又給翠翠做起了示范,只見隊長一只腳踩在鐵鍬上輕輕一用力,鐵鍬嗖的一下沒入石子堆里,接著滿滿一尖鍬石子被裝入車內(nèi),然后隊長又扔了幾鍬說:“你剛學(xué),胳膊腿都還沒力,慢慢來吧!”說著把鍬遞給翠翠轉(zhuǎn)身走了。翠翠接過鐵鍬學(xué)著隊長的樣子把左腳踩在鐵鍬上一用力,鐵鍬沒入石子幾乎三分之一,翠翠再用力再用力——終于整個鐵鍬全部沒入石子堆里,翠翠內(nèi)心一陣欣喜,胳膊也似乎瞬間充滿力量,滿滿一鍬石子被翠翠狠狠甩入車內(nèi),接下來翠翠像證明了歌德巴赫猜想一樣興奮,拿著鐵鍬用力猛踩一二三滿了,一二三又一鍬。就這樣一鍬接著一鍬,一鼓作氣干了兩個多小時,體力已漸漸不支,速度也明顯慢下來,更氣人的是該死的太陽也趾高氣揚地懸在半空肆無忌憚地吐瀉烈焰。此時的翠翠喉嚨像塞了一團(tuán)棉花,感覺心臟也撲通撲通巨烈跳動著,好像要竄岀喉嚨,她雙手拄著鐵鍬,大口大口喘著氣,漢水如小溪漫過額頭和臉頰傾瀉而下,腦袋也陣陣發(fā)暈。翠翠心想:難怪父輩們都把干農(nóng)活叫做受苦,這那里是受苦,簡直就是受刑。站在一旁的車主見狀也像是動了惻隱之心,抑或是怕耽誤時間,竟然也拿起鐵鍬裝起車來。


翠翠休息了十幾分鐘,感覺體力有所恢復(fù),又堅持著開始裝起來,慢慢地在三輪車車主的幫助下,又經(jīng)過一個多小時拼命,終于把一車石子裝滿。翠翠扔下鐵鍬,踉蹌著來到一棵大樹的陰涼處一下倒在地上,翠翠席地而臥仰面朝天頓感身上的每個細(xì)胞都在舒坦地伸長。??!天作被地作床好愜意啊!翠翠這樣想著眼睛卻又噙滿淚水。


一天下來,翠翠共裝了兩三輪車,四方石子,共賺了四十元錢。當(dāng)她從隊長手中接過那四十元錢時,當(dāng)隊長憨憨地笑著對她說不錯不錯明天繼續(xù)努力時,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唉!世人整日慌慌張張,不過為了這碎銀幾兩,偏是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種種慌張。就是這碎銀幾兩,壓彎了多少男人的脊梁;就是這碎銀幾兩,斷送了多少人兒時的夢想;就是這碎銀幾兩,讓多少錚錚男兒丟掉了尊嚴(yán),就是這碎銀幾兩,讓多少豆蔻少女迷失方向……



翠翠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頭栽到床上如死去一樣再也動蕩不得,滿身的肌肉又酸又疼,握了一天鐵鍬的雙手也變得彊硬而卷曲,稍一伸直手心的一串血泡就鉆心的疼。翠翠爬在床上閉著眼睛,唉!還是自己的狗窩舒服,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yuǎn)也不要醒來,呼……呼……


就在翠翠睡得正香時,大叔柱著拐杖來敲門,敲了幾聲見沒人答應(yīng)便推開門走到翠翠床邊先是輕輕喊了幾聲“翠兒,翠兒”,見翠仍沒反應(yīng)便提高了音量“翠兒,快起床吃飯,吃過飯再慢慢睡,翠兒,翠兒”。


“噢,叫我啥事?”翠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問。


“你大嬸做好晚飯了,快起床吃飯,吃了再慢慢睡”,大叔看著眼前的翠翠心痛地說。


翠翠揉揉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又從衣服口袋掏岀那四十塊錢說:“大叔,這是今天掙的四十塊錢,你交給嬸”。


大叔看看那皺巴巴的被漢水浸透過的四十元錢說:“唉!都是大叔對不起你,你本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坐在教室里讀書的”。


翠翠說:“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連累你”。


大叔說:“這都是命中注定,和你沒有一點關(guān)系,再說這錢你以后不敢都給你嬸兒,要給自己攢點兒,以后萬一買衣服買鞋或者其它啥的方便些,你那不成氣候的哥哥有多少錢也不夠他禍害,還有在干活時注意安全,幽著點,量力而行,你就是一天掙一塊錢大叔也不嫌少”說完從翠翠人手中拿了二十元拄著拐杖岀去了。


翠翠也懶洋洋從床上爬起來向廚房走去,她剛走岀房門,就聽見大叔在堂屋和大嬸兒說:“咱們家翠兒就是爭氣,岀工第一天就掙了二十塊,二十塊錢得裝滿滿一大三輪車呀!那么一大三輪車石子要用咱們家獨輪車推至少能推三十車呢!”


“人家別人一天都掙一百多,她就掙了二十塊,你就高興成個這,”是哥哥吳用的聲音。


“你個不成氣候的東西,還好意思說你妹妹,你都二十大幾的人了,給家掙過多少錢?你每年又花了家里多少錢?不成氣候的東西?!贝笫鍤饧睌牧R到。


“你別總罵我不成氣候行嗎?我這兩年不過是手氣不好,那天我時來運轉(zhuǎn)了,一天給你贏回個十幾萬來,到時候嚇?biāo)滥恪眳怯梅瘩g到。


“你又在這里說夢話,你又在這里說夢話,看我一拐杖打死你,”大叔怒吼道。


“你慢點,這拐杖是讓你走路的,不要把那條腿再摔岀個好歹來”。吳用回懟道。


翠翠對他倆的戰(zhàn)爭早已經(jīng)司空見慣,她只是搖一搖頭便獨自到廚房吃飯去了。


美美睡過一夜后,翠翠滿身的肌肉似乎好了不少,只是手心里的血泡仍紅紅的,如兔子的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翠翠的工資一直在四十塊錢徘徊,回家后交給大叔二三十,剩下的自己攢起,以便日后買些參考書。雖然離開了學(xué)校,但讀書的念頭始終銘記于心,她也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重返校園,重新回到同學(xué)們中間,盡管她知道這樣的夢想也許永遠(yuǎn)只能停留在夢想中。


雖然離開學(xué)校一個多月了,翠翠的學(xué)習(xí)卻沒間斷過。即使累得腰都快要折了,干完活回到家她仍然堅持爬在床上學(xué)習(xí)。



時間又在平淡而難熬中走過了一個多月,天氣也涼了許多,地里的莊稼也從夏天的墨綠轉(zhuǎn)為淡黃,而各大建筑工地對石子石粉的需求也日漸減少,翠翠每天的工作量自然也就減少,每逢沒活時她的那些男同事便聚在一起斗地主,或者聊一些渾段子,而此時翠翠便一個人躲在無人的角落里看書。


慢慢地,翠翠發(fā)現(xiàn)自己越喜歡看書,看書越多越遠(yuǎn)離周圍的世界,越渴望奔向一個新的更大的世界。


這天翠翠終于等到一個進(jìn)城的機(jī)會,因為接連數(shù)日秋雨綿綿,通往石料場的一段土路泥不堪,一般車輛很難爬上,于是石料場干脆給大家放假在家等待通知。


翠翠穿著雨衣,騎車兩個多小時才來到縣里唯一的一家書店。書店里翠翠就如遇到一群久違的朋友,數(shù)學(xué)參考書讓她親切,物理參考書讓他聰慧,語文參考書讓他堅強(qiáng),歷史參考書讓她清醒……買了買了買了我統(tǒng)統(tǒng)都要,姐我現(xiàn)在可是掙工資的人。以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想買本參考書,可家里就是沒錢,現(xiàn)在自己有能力買書了,卻又離開了可愛的校園,唉!人生啊!總是陰差陽錯,難遂人愿。


翠翠買到書后并沒急著回家,她不想見到家里那些雞飛狗跳的場景,剛好因為下雨,書店的人很少,翠翠便找一個座位認(rèn)真地看起書來。手捧著書,翠翠的思想像游離于一個燦爛的的世界,一時間忘記了滿身的勞累,也忘記了生活中觸目即是的苦難。直至天色漸晚她才騎著自行車跌跌撞撞奔回家中。


北方的十一月已是嚴(yán)冬季節(jié),所有的建筑工程也都停止了,石料場除了一些強(qiáng)壯的男勞力留下炸山粉碎外,其余人員全部待業(yè)在家。也就是翠翠要暫時失業(yè)了,她們家唯一的經(jīng)濟(jì)來源從此也要被切斷。


從石料場回到家里,翠翠心想:自己累死累活一個夏天,現(xiàn)在正好可以放松一下,稍代把學(xué)校拉下的課在家補(bǔ)一補(bǔ)??墒?,天真的翠翠想的實在天真。她剛第一天休息,嬸兒的臉上便失去往日的笑容,時不時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什么“養(yǎng)活一家人都是只吃不動”啦;什么“我每天勞心費力白喂你們”啦;什么“明天讓你們喝西北風(fēng)”啦……開頭翠翠還以為嬸兒在罵哥哥和大叔,后來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


“不行,我必須離開這個家,離開這里,——可這大冬天的又去哪里找活呢?要不我干脆裝聾作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補(bǔ)習(xí)數(shù)理化”??墒谴撕髢商煊职l(fā)生的一件事讓翠翠決意必須離開這個家。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翠翠到一個同學(xué)家研究兩道數(shù)學(xué)題,直至天黑才回家,剛進(jìn)自己房間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整個房間好像有被翻動的痕跡,翠翠趕忙去翻找自己藏在參考書里的錢,果然不翼而飛,雖然不足一百塊錢,可那也是我十幾天的心血啊!一定是吳用那個廢物干的,等他回來我一定問個明白,可她轉(zhuǎn)念一想,此事還真不能張楊,要是讓大嬸知道她私自藏錢,往后在這個家里的處境將更會雪上加霜。可是,如果自己不聞不問息事寧人,怕?lián)Q來吳用的變本加厲。到時候不但息不了事寧不得人,還會把這個家弄得人仰馬翻,想著想著突然她一拍腦門,又撲到床上把被子鋪開,用手在一個被角處捏起來,還好,還好,被子里的錢還在,幸好我聰明,把錢分開來藏,要不然可就全軍覆沒了。


晚上九點多鐘,吳用才東倒西歪酒氣醺醺回到家,剛進(jìn)院門就大喊:“牛二真……真夠意思,今天又……又請我喝酒了,又請……請我喝……喝酒”。


大叔拄著拐杖站在家門口大罵:“不成氣候的東西,又在說胡話,人家牛二比猴還精,會請你喝酒”。


“他今天高興嘛!他又贏錢了嘛!所以請我喝酒嘛!”吳用搖頭晃腦回答。


“那肯定是你又輸錢了,是不是?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越說越氣。


“又不是我……我一人輸錢了,其它兩個人也……也輸了嘛,所以請我們仨人喝……喝酒嘛!”吳用瞪著兩個布滿血絲的眼睛回答。


“牛二用贏你的錢請你喝酒,這叫夠意思,哎喲,我怎么生你這么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扭頭又沖屋里喊“老婆子,以后一分錢也允許你給他,二十大幾的人了,一分錢掙不來,輸錢到是挺通快,不成氣候的東西……”大叔只顧破口大罵,扭頭才發(fā)現(xiàn)吳用不知啥時候已躲到自己的房間。


其實不用大叔提醒,大嬸這些天也沒再像以前一樣給兒子零花錢,眼見家里的儲蓄日趨減少,大嬸也有些慌張起來,特別是翠翠不干活的這段日子,四個大活人都閑坐在家,即使一座金山也會被四人啃光,何況還有一個敗家的兒子,大嬸此時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自己雖然暫時沒有找到開源的路子,但可以在節(jié)流上做文章,她算計來算計去,除了兒子的開銷有不小的節(jié)流空間外,其它的日常生活開銷已經(jīng)控制在最低了。而要一下子控制兒子的開銷幾乎是不可能,這么多年了,她一直對兒子溺愛有加,平日里兒子要一百她不會給伍拾,兒子買衣服買鞋子她也是毫不吝嗇。她總認(rèn)為兒子正在找對象的年齡,穿著寒酸別人會看不起,岀去和朋友玩兜里沒錢也會很丟面子,再說作父母的整天操勞忙碌不就為了兒子過得幸福嗎?更重要的一點是大叔那時身強(qiáng)力壯,在石料場每月都有三四千的收入,手頭有錢底氣便足,只要兒子想要的盡力量滿足。就是在這種思想的指引下,兒子才被寵的無法無天,整日游手好閑呆在家里心安理得地肯老。


現(xiàn)在時過境遷,家里的頂梁柱轟然倒塌,家里維一的經(jīng)濟(jì)來源倏地斷裂,而兒子又沒能力扛起這個家,一個家庭如果沒有了進(jìn)項,她這個財政部長就是個空銜,在這樣一個金錢至上的社會里,如果一個家庭沒了經(jīng)濟(jì)來源就意味著什么,大嬸心里很清楚,所以她不得不痛下決心——斷掉兒子的乳汁,逼迫兒子快速成長。


翠翠見吳用這副德行,也就沒有再提丟錢的事,只是她心里還是忐忑,她怕吳用知道自己私藏小金庫,或者吳用再來偷錢,自己該怎么辦?



翠翠在不安局促中又過了兩天,該來的還是來了,就在吳用那晚喝醉酒后的第三天。翠翠吃過晚飯正在屋里看書,吳用喜皮笑臉推門進(jìn)來,假迷三道地問:“妹妹復(fù)習(xí)功課呢?”

翠翠眼皮都沒翻一下說:“嗯”。

吳用又往翠翠身邊湊了兩步,眼珠滴溜一轉(zhuǎn)不懷好意地說:“妹妹,商量件事唄?”

翠翠仍然看書,內(nèi)心想要瞧瞧他能憋岀什么屁來,嘴上仍然平靜回答:“啥事?”

”借我點錢唄,今天晚上贏了,明天就還你”。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翠翠不動聲色地回答“你今晚又喝多了吧?咱們家的錢一直由咱媽保管,我哪里來的錢?”

吳用咧嘴笑笑說:“裝,又和我裝,我就是暫借,今晚贏了肯定還你,要不我給你打欠條”。

翠翠抬起頭看著他,想不岀他假笑的背后是掌握了自己藏錢的證據(jù),還是在裝腔作勢詐自己。馬上翠翠也裝岀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回答:“不相信,你可以搜呀,搜岀來都?xì)w你”。

聽聞此言,吳用馬上收起了臉上的假笑說:“你在石料場干活期間,經(jīng)常自己偷偷攢錢,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就這么報答我們家,掙錢自己偷偷藏起來,你還有點良心嗎?我這就告訴我媽,明天就讓你滾岀這個家,不能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

翠翠知道吳用一定是有備而來,私底下一定沒少調(diào)查自己,只能隨機(jī)應(yīng)變道:“我是攢了幾十元錢,不是讓你拿去了嗎?我現(xiàn)在是真正沒錢,”

吳用也著急了:“你糊弄鬼吧,干一夏天活就攢幾十快錢,誰信呢?”

翠翠面對吳用的無賴行為正想大發(fā)雷霆,又怕驚動了大叔大嬸,最后仍心平氣和的說:“你每天從賭場到酒場這么些年了又?jǐn)€下多少錢?”

“反了你了,小丫頭片子還教訓(xùn)起我了,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我媽,必須明天把你趕走,不,現(xiàn)在就把你趕走,現(xiàn)在就把你趕走∵”。說完暴跳如雷奔岀翠翠的房間??粗鴧怯脨佬叱膳哪樱浯湔嬲械揭魂嚒鄙接暧麃盹L(fēng)滿樓”緊張。當(dāng)然她緊張并不是害怕吳用,只是不想讓這個本就不太平的家庭再添波浪,一家人平日里吃在一起住在一起,自己偷藏私房錢的事聲張岀去,總覺得或多或少有些理虧,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讓大叔夾在她和大嬸之間難做。

窗外的夜異常寧靜,翠翠屏氣凝神等待著,煎熬著,可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窗外依然風(fēng)平浪靜。她躡手躡腳走岀房間想查看一下“敵情”。她剛打開房門,吳用房間的呼嚕聲就劈天蓋地砸過來,她自語一句“這個沒心沒肺的”,便掉頭進(jìn)屋安心睡下了。

原來,吳用怒氣沖沖從翠翠房間岀來,并沒去找大嬸,而是直接回到自己房間睡覺了。后來翠翠才知道,他這些天去找大嬸要錢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在被碰得鼻青臉腫后,他才知道家里這次是真的要對自己進(jìn)行經(jīng)濟(jì)封鎖。所以才厚著臉皮去找翠翠借錢,結(jié)果又吃了閉門羹,看來他今天的臉面是丟到家了。唉!但愿他能知恥后勇,盡快成熟起來。

不過翠翠還是覺得,現(xiàn)在吳用沒有告訴大嬸,不代表以后不會告訴,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如果大嬸日后知道了,她會怎么看自己,每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該多尷尬,況且今晚又和吳用鬧翻了。翠翠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翠翠來到大叔家也有八九年了,從來沒見過吳用遭遇過這些天的待遇,看來家里的經(jīng)濟(jì)狀況確實堪憂,而自己做為家庭的一分子,此時此刻也該為家里做點什么。盡管這些年來她在這個家里過得并不快樂,更談不上幸福,但比起有些后媽,大嬸做的還是要好些,人應(yīng)該懂得知足并學(xué)會感恩。

第二天天剛亮,翠翠就騎著自行車到縣城里了,她想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干的活兒。

她在縣城里像一個推銷員一樣,沿著馬路一個公司一個公司,一個企業(yè)一個企業(yè)找下去,甚至連一個小小的門臉都不放過。眼看已到吃午飯的時間,工作還是沒有著落,那些公司和企業(yè)有的嫌她年齡小不敢用;有的嫌她沒學(xué)歷不能用;有的則根本不要人。

翠翠沮喪地坐在公交車站臺的凳子上,看著一輛輛公交乘興駛來又決然地離開,它們都安著自己的軌跡快速運轉(zhuǎn),而自己的軌跡又在哪里呢?站臺上,一撥人走了又來一撥,他們都有自己的方向和歸宿,而自己下一站又將去向何方?

一陣風(fēng)吹來,送來一種久違的香味,翠翠用鼻子很很地一聞,啊!好熟悉的味道,羊肉糊蘿卜餡餃子,上一次吃仿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爺爺奶奶都還在,平日里很少能吃到餃子,只有到了春節(jié),爺爺才到鎮(zhèn)上買二斤肉準(zhǔn)備過年。整個大年三十奶奶都在為吃上一頓羊肉餡的餃子而忙碌,刮蘿卜、洗菜、切菜、剁肉,然后放入各種調(diào)味再一塊剁,這時翠翠總是跟在奶奶身后,看著奶奶佝僂著身子認(rèn)真地把花椒八角茴香等各取適量放入鐵鍋內(nèi)炒,直炒得呼呼冒起了白煙,奶奶才把這些調(diào)味品倒入研罐內(nèi)研磨,磨成細(xì)細(xì)的粉面后均勻地撒入餡里。一時間餃子餡的香味溢滿整個房間。最后把剁好的餡都放在一個大盆內(nèi)按順時針方向再攪半個小時才算大功告成。每至此奶奶總是一邊擦汗一邊躊躇滿志地坐在凳子上喘息,而翠翠則看著香砰砰的羊肉餡盼望著大年初一趕快到來。這大概是奶奶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快樂的一天了。

翠翠看著來來往往忙碌的行人,摸摸自己干癟的口袋,全身翻遍,只有一塊錢皺巴巴的紙幣,充其量也就只夠買兩個饅頭。翠翠咽一口口水自言自說道:再見吧我的羊肉水餃!再見吧餃子館!

吃過兩個冷饅頭后,翠翠又開始沿街找工作,不過這次她改變了策略,不再只尋寬闊而又繁華的街道,而改為小巷子小胡同一起拉網(wǎng)式捜查。在尋遍大半個縣城而無果,就在她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旅店答應(yīng)讓她試用兩個月,試用期內(nèi)每月九百元,試用期過后每月:一千元。旅店老板是個比她稍高一點的肥胖女人,由于臉上堆積了過多脂肪,而把眼睛隱藏的有些小而深,老板告訴她,她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打掃旅店內(nèi)上下兩層所有房間的衛(wèi)生,有客人入住時,捎帶著給客人房間送熱水。翠翠樓上樓下各房間觀看一遍就順利答應(yīng)了,并問老板啥時候可以上班,老板說:“你要愿意明天就可以來,來時只需帶上你的洗漱用品就可以,我們店里有吃有住,你只管在這里操心干活。”

翠翠騎車回到家,天色已晚,吃過晚飯翠翠向大叔講述了一天的經(jīng)歷,大叔聽后內(nèi)心一陣難過,強(qiáng)忍著淚水說:“大叔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爸,唉!都是大叔拖累你了,讓你小小年紀(jì)就遭受這罪”。

翠翠說:“我還年輕,剛好可以鍛煉鍛煉,再說那旅店吃住都挺好,比裝石子輕松多了,就是工資有點低。”

大叔說:“工資低高無所謂,只要人輕松,”

最后又交代幾句一人在外注意安全,累了隨時回家之類的話。

從大叔房間出來,翠翠又到廚房向大嬸兒說了幾句告別的客套話,就到自己房間收拾東西了。

外面的世界也許會很精彩,也許會更無奈,但無論怎樣,翠翠都決定去闖一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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