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多巴胺

突發(fā)

夜間，十點二十六分。

斜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他突然摔了下來，沒有了任何反應。剛出臥室走到客廳的妻子剛巧看到了這一幕，妻子慌忙上前詢問，卻發(fā)現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應。

“我使勁拍著他，沒有一點反應。我只好掐著他的人中，喊著她的名字?！逼拮影l(fā)現他從沙發(fā)上摔下來之后，便第一時間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雖然在耳邊大聲呼喊，又掐著人中，但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大約三分鐘之后，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神恢復了神志，卻面色蒼白，冷汗直流?！爱敃r一句話也不能說了，我嚇壞了?！碧崞甬敃r的情景，他的妻子依舊心有余悸。

當天晚上，他在外應酬喝酒到夜間九點半?；氐郊液螅闾稍谏嘲l(fā)上看著一些平日里喜歡的節(jié)目。妻子并沒有在意，因為從他的言行舉止來看，當時并沒有醉酒的跡象。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意外發(fā)生了。

他恢復神志后，妻子提議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卻被他拒絕了。他說一定是因為空腹飲酒的原因，讓妻子給自己沖一些糖水喝就好。妻子爭辯不過他，只好照辦了。

喝完糖水后，他的臉色確實好看了一些。

夫妻兩人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卻沒有想到，大約四十分鐘之后，意外再次發(fā)生了。就在他準備上床睡覺時，再一次突發(fā)意識喪失，呼之不應了。

而這一次，妻子直接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急診

救護車很快就將他送進了醫(yī)院。

剛被送進急診室的時候，他還在納悶：我就是來檢查檢查，為什么送進了急診？

很顯然，他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還以為自己沒有什么問題呢？

護士告訴他：“你已經暈厥兩次了，不是檢查檢查那么簡單，現在是夜里，只有急診?！?/span>

我作為當晚值班的急診醫(yī)生，和他聊了起來。因為我要了解患者的病史信息，也要知道現在的癥狀體征。

這是一位44歲的中年男性病人，平日里有著高血壓病史，不規(guī)則間斷吃藥。也就是想起來就吃幾天降壓藥，出現頭昏、頭暈等癥狀便吃幾頓，如果沒有想起來或者沒有明顯不適癥狀的話，便從不服藥降壓藥了。

雖然自己患有多年的高血壓病，平日里也不會監(jiān)測血壓，但他卻依舊時常喝酒、熬夜。

他告訴我，自己最近并沒有任何不舒服，只是在喝酒前覺得有一點胸悶。但飲酒后，便什么感覺也沒有了。倒是回家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時，出現過一陣子胸悶、惡心，但他以為那是空腹飲酒的原因。

“血壓也偏低，只有90/50mmHg。”護士測出了患者的血壓，而且雙上肢血壓幾乎都是這樣偏低。

“平日里血壓也是這樣嗎？”我詢問道。

他告訴我：“不知道，應該差不多吧，反正我也沒有怎么量過?！?/span>

病史信息還沒有詢問到一半，他卻不愿意配合了，并且試圖從病床上做起來：“我老婆呢，我老婆呢？”

因為急診搶救室里不準許有家屬陪同，所以他的妻子被我請了出去，此刻她正站在一墻之隔的地方等待著呢。

“她就在外面，有事的話我會喊她，會第一時間通知她的?！蔽沂疽馑灰保^續(xù)配合我完成診療工作。

但他卻并不愿意，甚至有些煩躁了。

“我沒有什么問題，就是來檢查檢查，沒有必要搞得這么復雜，你問東問西，有什么用？”他說出了這番我時常聽見的話。

很明顯，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短時間內兩次暈厥的可怕性。雖然暈厥很常見，甚至有一些人根本無法明確原因。但對于一位既往患有高血壓病史，飲酒后反復暈厥的中年男性病人來說，很可能便是一個致命的信號。

患者有些不耐煩，我卻不能不耐煩。

“檢查一下，沒有問題不是更好嘛，也放心一點。你老婆三更半夜把你送進醫(yī)院里來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和我聊天嗎？”

聽見我的話后，他沒有反對意見了。

圖源《白色強人》

心梗

對于任何暈厥的病人來說，第一時間完成心電圖都是非常必要的。而在急診室里，可以很方便地完成這一項檢查，甚至對高危人群來說不需要先去繳費，而是先檢查后繳費。

我一邊和他對話著，一邊便將心電圖機推到了床邊。

“我去年體檢時，心電圖沒問題?！闭f著話，他自己便將上衣掀了起來?！靶呐K病這回事說來就來，也是隨時會變化的，就算是你今天上午做的沒問題，現在也需要做?！边@是我常常用來回答患者疑惑的答案。

果然，心電圖已經可以發(fā)現明確的問題了。此刻，距離患者第一次發(fā)生暈厥已經過去了90分鐘。

“有問題嗎？”他開始有些焦急著詢問答案了。

“有問題，這些不該抬起來的線段就抬起來了，這意味著你可能是嚴重的急性心肌梗死?！被颊叩男碾妶D上明顯提示著廣泛前壁急性心肌梗死。

“你沒有感覺到胸痛，背痛嗎？”我很納悶，心電圖改變這么明顯，為何患者沒有任何胸痛癥狀呢，甚至連明顯的胸悶也沒有。

“沒有啊，要是胸口痛，我肯定早來醫(yī)院了嘛?！彼隙ǖ馗嬖V我自己并沒有任何胸痛、背痛的感覺。

因為考慮患者存在急性心肌梗死，我便要求患者絕對臥床，同時要完成心肌酶等相關檢查。

因為對于急性心肌梗死患者來說，絕對臥床休息，避免任何可能造成心肌耗氧量增加的活動都是非常必要的。

“你讓我躺在床上呀，我可受不了，太難受了。”這位44歲的中年男性，此刻就像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說著話讓人覺得有些生氣，又讓人覺得有些可笑。

我還沒有來得及拒絕患者要求下床的要求，護士便已經看不下去了：“大哥，你就不能堅持一會嗎？又沒讓你一輩子都不下床，堅持幾個小時不行嗎？”

他終于不說話了，乖乖地伸出了胳膊給護士抽血扎針去了。

變化

我拿著剛做的心電圖找到了在急診搶救室門外等候的家屬。他的妻子趕忙迎了上來，詢問道：“沒事吧，大夫？”

家屬的愿望自然是好的，但殘酷的現實卻是無法回避的。

“有問題哦，而且問題還不小，從心電圖上來看，十之八九就是急性心肌梗死了，而且梗死的程度還很嚴重?！蔽矣謱⑿碾妶D上那些不正常的地方指給家屬看。

聽見心肌梗死四個字，家屬已經開始慌了：“怎么辦，大夫，怎么辦，怎么會這樣？”

對于沒有經歷過如此重大疾病的人來說，突然從醫(yī)生口中得知了這樣的信息，甚至是一些關于死亡的話后，自然是緊張慌張的。

“你不要怕，事情已經發(fā)生了，怕也沒有用。我們會盡力的，這種情況我們處理過很多了。”我安撫了家屬后，又向她詢問了其它信息。

實際上，患者不僅有著沒有認真控制的高血壓，而且還有著高血糖，甚至是糖尿病。

他的妻子告訴我，他有著糖尿病家族史，三年前體檢時就發(fā)現血糖偏高，因為那個時候空腹血糖只有6.5mmol/l,而且也沒有什么糖尿病癥狀，所以從來沒有重視過。

或者，這便可以解釋患者為何沒有明顯胸背痛的癥狀了。

下達病重通知書后，我便回到了急診搶救室，以等到急診心肌酶的結果。急診心肌酶屬于急診床邊快速檢查，二十分鐘就可以出結果。

但就是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的病情出現變化了。

正在進行床邊護理的護士發(fā)現，患者再一次突發(fā)意識喪失了，并且肢體抽搐。很明顯，他這是發(fā)室顫了。

“按壓！”

“除顫！”

所有人立刻投入了搶救工作中之中，這樣的一幕是急診搶救室里經常發(fā)生的場景。

“心電圖怎么樣？”

“就是室顫，除吧。”

“腎上腺素準備好了嗎？”

“也準備好了！”

“大家離開！200J，非同步！”

很快他恢復了自主心律，并且抬起了手將我擋開：“你干什么！”

聽見這句話后，我便放心了，因為它代表著病人有著不錯的恢復?！澳銊偛挪∏橥蝗患又亓?，現在好一點了”

這個時候急診心肌酶也有了結果，肌鈣蛋白、肌紅蛋白都明顯升高了。

焦躁

病人暫時被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但警報依舊沒有解除，隨時有可能再一次發(fā)生室顫，乃至猝死?，F在需要做的不僅是要穩(wěn)住患者的生命體征，還要第一時間解除患者冠脈存在的問題。

心內科醫(yī)生會診后，決定立刻會患者上臺手術治療。

家屬已經簽下了所有的醫(yī)療文件，只需等待手術室通知，即可立刻手術治療了，估計十分鐘之內就可以將他送入手術室。

但是，此刻的患者卻表現出異常焦慮。

他將我喊到了床邊，神情沉重詢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會不會死？”

說實話，有這種可能，甚至存在下不了手術臺的可能。

但我該如何回答他呢，總不能如此直白地回答吧。這樣的話，可能會加重患者的顧忌，導致焦慮加重，甚至讓他因為懼怕而不肯配合治療了。

“心肌梗死肯定是很危險了，但現在的醫(yī)學技術這么發(fā)達，心肌梗死也是常見病了，是有人死亡了，但活下來的人更多。你放心吧，聽醫(yī)生的話，就是最安全的選擇?！蔽疫@樣告訴他，卻并沒有能夠完全打消他的疑慮，他甚至要求道：“不行，你把我老婆喊進來，我要交代后事?！?/span>

“一會送你去做手術，你就能看見她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暫且放心。但是他卻要堅持現在就和妻子對話，并且試圖在病床上坐起來。

“你不要動，我?guī)湍愫啊！毖垡娝⒉宦爠?，我只好請實習同學幫忙將家屬喊到了床邊。

看見病人后，妻子訓斥道：“醫(yī)生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怎么不聽話？”

“我快要不行了，聽什么話。我告訴你，我要是不行了，你把老娘照顧好。藥都在冰箱里，一個月去醫(yī)院開一次，找張醫(yī)生就好了?！?/span>

妻子聽著他的話，又訓斥道：“你瞎操什么心，現在說這些做什么，不要說話，你把眼睛閉上，睡覺！”

和妻子交代完這些“后事”后，他便真的閉上眼“睡覺”了。

圖源《白色強人》

手術

好在他并沒有再次出現嚴重的惡性心律失常，平安的熬到了被送上手術臺。

在送他去手術室的路上，我向他的妻子打聽道：“他說冰箱里的藥，是什么藥？”

因為據我所知，他并不怎么用藥，所以好奇他為何又要交代這樣的“后事”？

家屬告訴我，冰箱里的藥，并不是他自己使用的，而是給他的母親使用的。他的母親，因為患有高血壓、糖尿病、腦梗塞、冠心病等很多病，所以每天都需要用藥。而他每日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定時給老人發(fā)藥吃。

“老人八十歲了，有些老年癡呆，你要是不定時給她發(fā)藥，她就不會吃，也會吃錯藥?！奔覍俑谖疑砗螅阕咧阏f道。

沒想到這位44歲的男性患者，平日里對自己的身體健康毫不在意，卻對自己母親的健康問題格外用心。

在進入手術室之前，妻子給他打氣加油：“沒有大問題，你聽醫(yī)生的話就好了?！彼c了點頭，便又閉上眼睛睡了下去。

很快，手術完成了，他成功下了手術臺。

中年

人到中年，肩負著更多的責任，卻往往會忽略自己的身體健康。中年人猝死，尤其是中年男性患者猝死的情況，在急診室里要更加常見。

雖然這是有很多原因的，但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們忽略掉了那些身體早期發(fā)出的求救信號。

如果這位患者能夠早日認真控制自己的血壓、血糖，如果他能夠在明明知道自己血壓、血糖均有異常的前提下，避免酗酒、熬夜這些不良嗜好，這場生死危機就可能化于無形，最起碼不會來的如此之早。

可惜的是，人總是這樣，在沒有癥狀時不會輕易聽醫(yī)生的嘮叨，一旦事情發(fā)展到不可逆轉的時候，又要怨天尤人了。

最后提醒大家，不是所有急性心肌梗死都會存在典型的胸痛，有部分患者可能會以暈厥為首發(fā)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