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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眾·重磅·散文家薦散文接龍】鐘鳴薦西門媚:媚的路線

 置身于寧靜 2022-06-14 發(fā)布于浙江

鐘鳴薦西門媚語:

我推薦西門媚的理由很多,首先,她跟千千萬的智識女性一般,孱弱地生活在此“強(qiáng)人時代”,蝸居在各種不成形狀的“螻蟻之城”,你或許壓根就看不見她,如若見了,她卻會靜靜地自生出一種完全不能忽略的韌勁,很難描述――或只有俄國詩人曼德爾斯塔姆所描述的“溫柔的歐羅巴女子”最妥帖。配此稱呼的東方女子,怕不多。如若,她恰好又是個作家,那你便會隨處侵潤于她的文字――火車、動車、飛機(jī)。她細(xì)膩的文字出現(xiàn)在《南方周末》、《外灘畫報》、《城市畫報》、《東方早報》、《京華時報》中,怕還有些連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的行業(yè)刊物的轉(zhuǎn)載。她的長篇小說《實習(xí)記者》、《看不見的河流》,是當(dāng)代中國傳播變革最直接的見證者。剛剛出版的散文集《紙鋒》,再貼切不過體現(xiàn)了她委婉、確有態(tài)度的認(rèn)知風(fēng)格。最重要的是,她以言行事的公民立場,獨(dú)立、絕無偏頗的觀察,優(yōu)雅的忍耐,讓“后毛時代”成群結(jié)伙的老家伙們,不無悲戚地看到新一代人格的誕生,這恐怕比什么“燦爛”的文字都更令人寬慰。

鐘鳴簡介

鐘鳴,詩人,隨筆作家。1953年12月出生于中國四川成都,畢業(yè)于重慶西南師范大學(xué)中文系。大學(xué)期間開始接觸現(xiàn)代詩,正式開始寫作,和同學(xué)成立“1234詩社”,出有自印詩選。1982年畢業(yè)后,先后在大學(xué)、新聞機(jī)構(gòu)任職。1998年成為自由作家。1991年出版隨筆集《城堡的寓言》,1992年短詩《鳳兮》獲臺灣《聯(lián)合報》第十四屆新詩獎。1995年出版隨筆集《畜界,人界》,長詩《樹巢》收入兩卷本《后朦朧詩全集》。受德國荷爾德林基金會邀請訪問未果,由基金會贊助出版有四川五君詩集《中國雜技,硬椅子》。1997年出版隨筆集《徒步者隨錄》,1998年出版三卷本《旁觀者》,批評文集《窄門》。2003年出版自選詩集《中國雜技,硬椅子》。2009年出版隨筆集《涂鴉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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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的路線(8條)

熟悉的陌生人和陌生的老朋友

我常收到讀者的留言,一種是:“我也看到過這樣的事,可我寫不出來。”另一種是:“還有這樣的人,太奇特了?!?/span>

這兩種留言都主要是給我一類專欄的。這是我最喜愛的一類隨筆。

從表面看,這些隨筆不盡相似,就像那兩種讀者評價,但實質(zhì)上,它們是相通的。

我一直在做一種嘗試,在隨筆里,以介于寫實和小說之間的手法,來描摩這個世界。

我想要的“寫實”,是一種超乎平常的寫實。就像一種“超能力”,看見別人不容易看到的細(xì)節(jié)。和人、事短短的接觸,我喜歡像偵探一樣,盡可能多地發(fā)掘細(xì)節(jié),那些別人不曾注意的小事,都會像埋藏在地下的古董一樣,經(jīng)過擦洗,閃出幽暗卻永恒的光。

網(wǎng)上常有讀者,看了我的“觀看”,忍不住會說:“能不能貼張圖,有圖有真相”。我知道,他們被我的描述引逗了,他們驚訝有這樣的人和事,他們想也看一看現(xiàn)場。但他們犯下的錯誤,就是,他們的生活中也有相似的人和事,只是他們不曾“看見”。

比如,我曾在一個小隨筆里寫我在地鐵里見到的兩個外鄉(xiāng)女人。都是漂亮的女人,一個四川人,一個黑人。我跟她們都只短短地同了幾站路。除了眼見的她們的外表,并不知道她們的來龍去脈。但我用白描的方法,仔細(xì)跟讀者講述,那個四川女人和她老公及三個孩子的樣子,他們的衣著細(xì)節(jié)。從這些細(xì)節(jié)中,推測出他們的性格愛好、經(jīng)濟(jì)狀況和家庭關(guān)系。那一位漂亮的女黑人,因為她是單身一人,我能分析的資源就更少了。我便從她的裙子、首飾、鞋子、手袋推測出她的工作類型、常去哪些地方。

她們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每一個人生活中也都會遇見相似的人。當(dāng)我用文字把細(xì)節(jié)放大,讓讀者的視線隨著我的描述聚焦,有些人才會第一次真正“看見”她們。

這也讓我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一樁小事。那時,我還是一名做深度報道的報紙記者。因為要做關(guān)于春節(jié)的報道,我和同事從廣州到成都的長途火車上,隨機(jī)選擇了一位回鄉(xiāng)的皮鞋廠女工,跟她一起回家。

我們詳細(xì)跟拍她回鄉(xiāng)的細(xì)節(jié),比如火車上眾人的辛苦和盼望,臨近家鄉(xiāng),她怎么換上新鞋,怎么轉(zhuǎn)車,怎么走上山路。丈夫飛奔來迎接,兩人見面激動,面對鏡頭又害羞的表情。家里兩個孩子見到母親興奮又略略生疏的神情?!驗榧倨谔蹋飞匣ㄙM(fèi)太大,她已經(jīng)兩年沒回過家了,四年沒在家過春節(jié)。丈夫拉著她去看新修的豬圈。正是用她在外面掙的一千多元錢,修建了這個新豬圈。

她在家一共只有四天。我們給他們一家拍了張全家福,就匆匆離開。我們?yōu)檎加盟麄兊膱F(tuán)聚時間感到抱歉。

那個報道,我們做了整整一版。有文字,有照片。細(xì)節(jié)飽滿,情感充沛。標(biāo)題就叫做《團(tuán)圓》。我還記得,總編簽片的時候,也感動不已,跑來跟我們聊,會不會有讀者來捐款。我當(dāng)時就跟他說,不會,這不是一個悲情的故事,只是一個普通人的故事,因為細(xì)節(jié)被我們看到,我們就會覺得感動。

我那時就發(fā)現(xiàn),用文字,以攝影的方式,來表現(xiàn)細(xì)節(jié),比圖片本身,比概括性文字,更有力度。有圖未必能看到真相,文字卻可以聚焦目光,讓讀者真正“看到”。

近幾年,我在報紙上開設(shè)了的專欄叫“媚的路線”,就是以這種方法,記述我所經(jīng)過的人和地方。以最細(xì)密的筆觸來體現(xiàn),生活的一個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尋常的旅程,用這樣的眼光去觀察,熟悉的旅途就會陌生化,就會發(fā)現(xiàn)人世中更豐富的東西。那些世界是我們生活之外的。每個人的經(jīng)歷都是有限的,如果用這樣的方法,你就能體會更多的人生,更深邃的世界。

另一類關(guān)于寫身邊人的專欄是正好相反的。前面的那類是把陌生人熟悉化,仔細(xì)拆解陌生世界。后面的這一類是把熟悉的人陌生化,用新的眼光來看待他們。

身邊的朋友,相處太久,熟悉親切,但也因這種熟識,讓人失去感覺和判斷。我喜歡用相反的方法,抽離自己,遠(yuǎn)距離地來審視他們。這樣,你便看得到更精彩的人生。

也正是這個原因,這一類隨筆,常給人以驚訝。讀者會說:怎么你的朋友都這樣有意思,不同尋常。

每個人的身邊都會有這樣的朋友,只是相處日久,感覺被日常生活的碎片淹沒。如果抽離自己,或者退遠(yuǎn)一些,就能看到山峰的真正面貌,山脈的實際走向。又像后退幾步觀賞油畫,反而更清晰。

比如前面講到的那個關(guān)于《團(tuán)圓》的報道,我當(dāng)時覺得做得圓滿極了。細(xì)節(jié)動人,以小見大。同時,也盡力不影響采訪對象的生活。事后,還加洗了幾十張照片和幾份報紙分別寄給女工的家人和已回廣東的她。

她很高興地回信,想要我和同事的簽名照片,以作留念。但當(dāng)時的我覺得這樣太矯情,我們從沒拿自己當(dāng)明星,因此并未按她的期望寄去我們的照片。

多年以后,閱歷漸漸豐富,更多地體察人性,才覺得,當(dāng)年不寄自己的照片,也是一種矯情。當(dāng)時不理解,寄簽名照并不是看重自己,炫耀自己,而是自己也可以成為別人的生活背景,成為那位女工一個美好有趣的回憶。

能理解這些,是時間的饋贈,是終于能夠抽身出來,審視最近距離的事物。

描寫陌生人的方法像高速攝影。放慢了時間,一個瞬間也被放大定格,就像世界的切片。

表現(xiàn)熟悉的人的方法更像延時攝影。延時攝影可以看做是與高速攝影相反的一種方法。

延時攝影是在很長時間內(nèi),用較低的幀率拍攝一個對象,把對像緩慢的變化記錄下來,再正?;蜉^快的幀率播放,讓人眼就能輕易分辨對象的變化走向。

相應(yīng)的,后面這部分的隨筆寫給媒體時,專欄名叫做“老友記”、“神仙記”、“鉛筆劇場”等等,它們因為運(yùn)用了這樣的方法,變得生動有趣,不像普通的散文,更像一類微型的小說。

這正是我想要的隨筆,介于小說和寫實之間,運(yùn)用“快”與“慢”的轉(zhuǎn)化,它們表現(xiàn)這個世界的細(xì)節(jié),描述小人物小事件。

在這里,我和讀者,都會遇見熟悉的陌生人和陌生的老朋友。

沿江而行

從珠江泳場這頭,沿江往廣州大橋方向,是我最喜歡的散步路線。

下午的時候,有時能看見斗風(fēng)箏的中年男人。

放的是一種小方塊的風(fēng)箏,醒目的橙色或紅色。幾個風(fēng)箏在天上靠得很近。應(yīng)該是正在纏斗。我看不大懂,只知道,從小時候放風(fēng)箏的經(jīng)驗來看,風(fēng)箏靠這么近很危險。一會兒,就看見有風(fēng)箏跌了下來。岸邊有人平靜地收了風(fēng)箏,從他黝黑的臉上,看不出什么。

岸邊坐著幾個男人。他們都坐在自己帶的凳子上,手上拿著一個線軸。比較特別的是他們都穿著一條半長褲,大腿上都縫制了一條特別的布條。也許是砂布,或者是皮革?我看不大明白,只知道這是為了耐磨和增加阻力。他們拿著線軸在腿上搓動,就能快速地收線放線。

再往前走的那一小塊地方,經(jīng)常聚集一些遛狗的人。大狗小狗都有,品種不一。愛狗的人在這兒相聚聊天。他們的狗也正好嬉戲玩耍。

再向前就快到中大碼頭了。接近黃昏,這兒的人就更多了。

旁邊那一排夾竹桃長得濃密繁盛,花朵艷麗。在樹叢旁邊,常有幾個練太極推手的人。他們低調(diào)地演練著,不想惹人注意。

這跟十幾米之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十幾米之外就是中大北門廣場,到了傍晚,這里會上演盛大的廣場舞。我每次路過都會看看他們,覺得很有趣。

廣場上通常都有四至五隊隊伍,把廣場占滿了。這四五支團(tuán)隊,各不相同,年齡不同,跳的舞蹈也不同。

最靠西的一隊,是一群比較年輕的女人。以三十來歲的為主,二十多歲和四十歲的也有。她們腰胯上都系著許多小亮片,像小鈴鐺一樣,一動便嘩啦啦地響。隨意一些的人把小亮片圍在牛仔褲外,正規(guī)的還會穿上長裙,掛上亮片,看起來就別有風(fēng)情了。她們主要跳肚皮舞之類舞蹈,扭腰送胯,力爭跳得婀娜多姿。我見過旁邊偶爾還有等她們的男人,可能是男朋友或者老公,打著呵欠,并未欣賞她們的舞姿,只是等待結(jié)束后回家。我猜測她們中有不少是全職在家的婦女。全職在家的年輕女人,沒有小孩拖累,又擔(dān)心淪為“黃臉婆”,就花很多時間來練習(xí)舞蹈,增加個人魅力。

如果時間尚早,人來得還不整齊,便會有一兩人的單獨(dú)表演。估計算是她們的“臺柱”或“領(lǐng)舞”。會跳得更復(fù)雜,難度更高一些。有的跳得很好,仿佛在舞臺上的感覺。

這種情況會吸引許多人圍觀。那些游客、散步的人,常就停留在這兒不動了。從圍觀的女人臉上,常能看到欽羨。有的還展開雙手,怯怯地模仿幾下。經(jīng)常能看到外地游客對著跳舞的女人舉起長長短短的鏡頭。

旁邊的一隊就沒有這種被圍觀的待遇。她們年紀(jì)大好些。估計是正式退休的年齡,五十以上。她們統(tǒng)一穿藍(lán)衣白褲或紅衣黑褲。放的音樂都是中國式的 “民歌”,跳的都是“民族舞”。領(lǐng)舞的兩三人站在中大廣場的臺階上,比下面的人要高一大截。

再過去的一隊,占據(jù)廣場正中的,是一群五、六十歲的女人。她們的音響總是放到震耳欲聾的程度,這也迫使旁邊兩隊經(jīng)常得提高聲音,不然就被帶跑了。于是聲音就越放越大。這支團(tuán)隊,也有統(tǒng)一著裝,主要是穿紅衣白褲。放的歌都是紅歌。實在太吵了。經(jīng)過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們都想加快步伐。但要加快步伐并不容易。這里是廣場中心,幾個方向的人群如流水一樣,在這兒匯聚,形成了一個回水灣。

中間還有一兩支中老年的舞隊,有男有女,擠在人群中間,不成氣候。似乎一會兒就會被人流沖散了。在靠近江邊欄桿的地方,偶爾還有一兩個中年男子,想在這兒踩上幾步“太空步”。但來往的行人很快就會占據(jù)他的舞臺。

最東面的是男女混雜的一支舞隊。人員年輕。領(lǐng)舞的是一位氣質(zhì)陰柔的男子。他們跳現(xiàn)代舞,動作并不復(fù)雜。領(lǐng)舞就像健身廳里的教練一樣,時不時地糾正隊員??上煤懿缓?,估計并不是真正學(xué)過練過的。這一支另類特別的舞隊,沒堅持太久,就消失了。

這塊空地馬上就被新的一支隊伍占據(jù)了。她們跟最西邊的那支相仿,年齡略大一些,三四十歲的樣子。她們也在腰間系上一串亮片,大多穿專門用于表演的絲絨“喇叭褲”,她們跳“飛天”之類的仿西域的舞蹈??上н@一支跳得不夠好,不熟練,動作也不規(guī)范,就像是被西邊那支隊伍淘汰出來的??吹剿齻兊奈璧?,就想到,西邊那隊估計有長期的排練,而且可能練習(xí)地點(diǎn)并不在這里。

正因為最西邊的那支隊伍,讓這里的廣場舞跟人們印象中的廣場舞不大一樣。這里的廣場舞已經(jīng)算得上珠江一景,我曾在一輛旅游公交車上,看到電視上正播放珠江兩岸游的宣傳片,宣傳片里就有她們的身影。

雖然樂聲震耳,人潮洶涌,廣場上還有些別的項目,比如有的小販擠在邊上賣一些亮閃閃的小玩意,小孩們玩著肥皂泡。

離開廣場,繼續(xù)沿江向東行,就看到小販更多一些。白天有打汽球的,晚上就換成了套圈的。出租自行車、旱冰鞋的白天晚上都有。

賣飲料和椰子的小販不多,偶爾還會有城管站在旁邊,低聲地要求他們離開。

只有一種生意讓我覺得不安。白天在江邊散步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見釣魚的人賣他們捕到的鲇魚。是那種很大的黑色的鲇魚,直接放在水泥路面。這種鲇魚極其強(qiáng)健,哪怕沒有水,又被南方的太陽直曬,也會掙扎著活很久。人來人往中,它就一直在水泥地面上無聲地扭動。

每次看到這種掙扎都讓我想避開眼光,不知道最后這種大魚會被誰買走。

有個小販讓我啞然失笑。那是一個下午,在廣州大橋下面的小廣場邊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守著一自行車的爆米花。應(yīng)該是替父母在守吧。

爆米花是封在一個個的紙杯里。我看見他偷偷地把一個紙杯的封裝摳開,從下面掏出一些爆米花來吃,再把封裝掩飾一下,放回他的車上。不知他父母回來會不會發(fā)現(xiàn)。

入夏之后,沿江而行的人夜里比白天更多了。

那種多人自行車,幾人同騎著,洋洋得意地在人群中穿行?;当哪贻p人,會呼嘯而過,在人群中做一些急剎、急轉(zhuǎn)的動作,感覺甚好。

無論早晚,都會有一些跑步的人。

傍晚是孕婦和嬰兒較多的時候。他們是走得最慢的。

周末會比平時多不少年輕人。他們勾肩搭背地走著,很歡快,說著各種口音的普通話,一望可知是工作了一周的工友,周末到江邊逛逛,感受真正的城市生活。

不同的人,都給江邊的行人帶來不同的節(jié)奏。散步的人,經(jīng)常會停下來,望望江。

江上游船來往,特別在夜里,五彩的霓虹把船身勾勒出不同的形狀,還不住閃動,船上放出響亮的音樂,顯出世俗的熱鬧。

停下來的人,不少都喜歡倚著欄桿,拍一張自拍照,或打一個漫長傾訴電話。也有的人就著欄桿,做壓腿練習(xí)。

有一晚,我們散步折返回來時,經(jīng)過江邊一盞路燈,猛地聽到倚著欄桿的人對著江水高唱著一首粵語歌。這是一位大約四五十歲的女人,衣衫有些陳舊。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知道她唱得忘情,音色還相當(dāng)不錯。那是一首我沒聽過的歌,我猜也許是一部電視劇的插曲吧。她唱完歌,沒有絲毫停留,提起腳下的一個編織袋,頭也不回就走了。那編織袋里裝滿了廢瓶子和舊紙板。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只是一位拾垃圾的女人,走到江邊,高興了就唱了一首歌。不傷感、不自戀,唱完就走,就像一個從我心目中的小說中走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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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客輪

夜里十點(diǎn)半從重慶啟航,聽了一夜江水拍擊船艙的聲音,清晨醒來時,看到的是一片開闊的江面。

走上甲板,太陽還未露面,遠(yuǎn)山上方是縷縷霞光。江面上薄霧迷漫,兩岸偶有城市、房屋、橋梁、公路,但永遠(yuǎn)不變的是綿延的群山。在群山之下,才是人的活動痕跡。

在船的后甲板上,風(fēng)很大,到船尾,幾乎有站不住的感覺,得用手拉著欄桿才行。

太陽一點(diǎn)點(diǎn)起來了,兩岸的風(fēng)景變得層次清晰起來。金紅的霞光變淺,天空過渡成藍(lán)色,白云顯露。晨霧消散,水面波光閃閃。灰茫茫的江水和山,逐漸分開,群山顯出青色,也看得見一些沒有植被的紅土。

甲板上已經(jīng)不大能站人,陽光強(qiáng)烈起來。昨晚買了甲板“音樂茶座”票的人,也只有極少的在甲板逗留。大多都在旁邊那間艙室里。

艙室不大,座椅和桌子數(shù)量有限。所以,坐下的人都得搶占更多的位子。替同伴留著。

江上時時有豪華游輪駛過。兩船相遇時,船上的人,特別是我們這條船上的人,都熱情呼喊,招手示意。

我們這條船實在是太破舊了,跟那些豪華游輪完全不能相比。有如乞丐和王子相遇。

雖然也有四層,但住在里面,就知道船艙矮小,到甲板上看風(fēng)景也要另外買票,甲板上的鐵皮凹凸不平,不少地方還有積水。

那些叫“東方皇后”、“東方明珠”之類的豪華游輪,遠(yuǎn)觀就知道那才叫碩大穩(wěn)健,每個艙室都有自己的觀景陽臺,甚至船體旁還有透明的觀景電梯,在上上下下。

我們的客輪還在承擔(dān)交通任務(wù),跟那豪華游輪根本不是一個概念。豪華游輪三峽游下來,船費(fèi)少則兩三千,高則上萬。據(jù)說,三峽已經(jīng)被包下,從2013年春節(jié)起,將停運(yùn)這種普通客輪。這也是我們現(xiàn)在坐的這艘船這么破舊的原因,設(shè)施舊了,不肯更新,甚至不愿維修。以前我們在萬州,曾見江邊停了好些破舊的輪船。稍好一點(diǎn)的改造為江上餐館,破一些的就停在那兒,等它慢慢銹掉。聽當(dāng)?shù)厝酥v,還在營運(yùn)的船壞了零件,就到這些停運(yùn)的船上來取。最初我們覺得這是個笑話,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

但不管坐的是什么船,風(fēng)景是一樣的。

青山層層推遠(yuǎn),與天相接,江山遼闊。最美的是一些河流匯入的地方,看得見窄流峭壁。讓我追想蓄水前的三峽。

在長江邊長大的西閃和我母親跟我感受不大相同。他們說,以前的江不是這樣,更美?,F(xiàn)在這樣的開闊江面,更像出三峽之后的長江。

其實我們這艘船也有旅行團(tuán)的。一位導(dǎo)游帶領(lǐng)著一群來自北方的中、老年人。這是一個比豪華游輪便宜很多的團(tuán),導(dǎo)游看見乘客就隨時發(fā)傳單,希望再多拉一些客人。

這群跟團(tuán)游客在乘客中很好辨認(rèn)。他們隨時呈現(xiàn)一種“旅游狀”。換上自家?guī)淼慕z質(zhì)睡衣,到甲板上走走,高聲說話,在這間“音樂茶座”打牌累了,就要求開大音樂,男男女女翩翩起舞。

中午的時候,船到忠縣,停留的時間很長,我們這才知道,這個“海內(nèi)觀光”是忠縣的,是長江三峽唯一一家還在運(yùn)營的長途客輪公司,再有兩三個月便會正式停運(yùn)。到時,從重慶到巫山等線,將沒有輪船可坐。

我們上岸,到忠縣吃午飯。還在船上便看見許多高樓,整個城市顯得現(xiàn)代繁榮。但一步步沿梯而上,發(fā)現(xiàn),那些樓都空著。真正的生活區(qū)在高處,還是一個樸素的小城,店面不多,未見大商場,繁華的路段是一個菜市場??h城最好的幾幢建筑,分別掛著政府、國稅、水電的牌子。正午街上人少,逛街和售貨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像別的小城一樣,這是一個年輕人已經(jīng)離開的地方。

回到船上,等待很久,大約兩三點(diǎn)鐘,旅行團(tuán)的人才逛了忠縣石寶寨回來??洼喞^續(xù)起航。

心里開始理解這艘船的苦心,能在這里多逗留一些時間,便是給自己家鄉(xiāng)多爭取了一點(diǎn)人流量,爭取了多一點(diǎn)的消費(fèi)。

坐客輪的人其實不多的。除了旅行團(tuán),零散的客人有的是為獨(dú)自游三峽,少量的是不趕時間,或者乘車不方便的乘客??洼喌暮锰幨强梢栽诤苄〉牡胤酵?肯驴?。有的地方甚至連碼頭都沒有。最小的一站就是江邊菜地伸出一塊木板。一位下船的女乘客,提著行李袋,下到一片菜地中,在田埂溝渠邊,騰挪躲閃,走了半天,才看見她踩到了江邊石梯,走到真正的岸上。

聽說客輪公司最慘的是去年春運(yùn)。萬州港在去年春節(jié)加開了航班,11艘客船待命,能同時運(yùn)送15000人,以為能夠大賺一票。結(jié)果,春運(yùn)高峰,每天平均不足200人。

公路網(wǎng)的發(fā)展,客運(yùn)數(shù)不足和政府背景的公司包攬,即將讓長江的客輪退出歷史舞臺。我此時不再抱怨這條船的破舊,反而慶幸,如果再晚幾個月,連這樣的客輪都坐不到了。

我們到達(dá)萬州港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擦黑。江邊上燈火通明,各種建筑在燈光的勾勒下,美侖美奐。航船夜行,在入睡之前,又路過幾個江邊小城。燈光效果,比重慶、萬州更加宏大輝煌。但我知道,它們在白天,就如我見到的忠縣,雖然高樓林立,但都是寂寞之城,人氣稀薄。夜里呈現(xiàn)出電光的迷幻之美,這是政府努力打造的結(jié)果。

我忽然明白,這一座座夜里的美麗幻影,所設(shè)定的視角就在江上,是為游輪之上的人設(shè)計的。我們這種最后的客輪之上的乘客,只能懷著旁觀心態(tài),默默欣賞這消耗了無數(shù)電能的華麗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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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站著的小城

天沒亮的時候就到了巫山,下了船,摸黑上了碼頭。

碼頭外幾輛車子等著,要拉客。黑燈瞎火的狀態(tài)讓人心里沒底,不敢戀戰(zhàn),我們和父母一行四人匆匆離開碼頭,沿著公路往上走。之前在谷歌地圖和百度地圖上反復(fù)看過,碼頭離我們要去的賓館直線距離并不遙遠(yuǎn)。幾百米吧。

但走起來覺得距離不對,越走越遙遠(yuǎn)。地圖上曾看見是一條直路,走的路卻彎彎繞繞,一路上坡,很多坡道很陡,有的還轉(zhuǎn)著急彎。黯淡的路燈,照在公路上。兩旁幾乎沒有人行道,多數(shù)是藍(lán)色的擋板,護(hù)住一塊又一塊的工地。

偶爾有摩托車從陡坡上沖下來,轟鳴著,又沖了下去。我不禁想起前段時間看的一部特別的國產(chǎn)片《人山人?!?。開頭講在山區(qū),一位摩托仔拉客,在山道上被劫了車,人也遇害。就像這樣的坡道。這曦微的晨光,更讓人加快步子。

終于聽到沙沙的聲音,是早起的清潔工,上前詢問。她說,要去的賓館已不太遠(yuǎn)。

等我們安頓好,走出賓館,天光已經(jīng)大亮。出門走了幾步,就明白原來我們已經(jīng)在半山腰。小城到這里才開始有人氣。從碼頭上來,我們走的不是地圖上看見的那條“神女大道”,地圖上顯示的直路原來不是一條公路,而是從碼頭到山頂?shù)囊粭l寬大的“天梯”。

這“天梯”很陡,從江邊到我們所處的半山腰,筆直向上,中間少有停歇之處。清晨我們沒有看見這里,如果看見,拖著行李,也是沒法上來的。

再往山上望去,這條名為“神女大道”的路,直通山頂,只有很短一段是公路,上段和下段都是寬大陡峭的梯道。

往上走至市政廣場。廣場上滿是跳舞的中老年婦女,在早上的陽光中,幾乎占滿了整個廣場。這種場景,跟中國大小城市幾無兩樣,洋溢著同樣的和諧之感。

我試圖找出這個地方的特別之處。廣場上有些中老年男子,正在玩陀螺。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陀螺,木質(zhì)的,像一個個小壇子,用一根很長的皮帶抽打,發(fā)出巨大的“啪——啪——”之聲。

廣場是城市中心,兩旁好些店鋪都已經(jīng)停業(yè)。中間擺了一些小攤,橫幅上寫著:“成都美食流動展”。那些售賣的東西不知是從哪兒運(yùn)來的,跟成都并無關(guān)系。菜市場的蔬菜水果不便宜,這讓我比較意外。我知道,巫山是全國貧困縣之一。細(xì)一想也明白,這里山高路遠(yuǎn),幾無農(nóng)田,所有的東西都要從外面運(yùn)來。

讓我感受最深的是街邊上兩個老頭。一個在賣葉子煙。這種土制煙卷很久沒有看見了。我湊過去看,另一位馬上把他的籃子也遞到我面前。是一籃子穿針器,紅紅綠綠的塑料制成的小東西。老頭望著我說:“一元一個?!?/span>

我不敢看他們,我沒法帶走這些東西,落荒而走。走了半天還在想,穿針器用幾年都不會壞,一元一個,不知一天能賣幾個?

沒勇氣爬那天梯一般的神女大道,乘公車直接坐到山頂,從山頂往下望,就發(fā)現(xiàn),整座小城就是站立在這半面陡坡上。落差比我熟悉的萬州和重慶兩座山城還要大很多。我在網(wǎng)上僅查到神女大道下段的數(shù)據(jù):576梯,高差86.4米。中段和上段的數(shù)據(jù)沒找到。但僅就這個數(shù)據(jù),假設(shè)換成3米一層的樓房,下半段梯道就差不多有29層樓房的高度。我猜測這應(yīng)該是國內(nèi)落差最大的山城,可能在全世界也能奪冠?

因為這落差太大,梯陡難爬,這座小小山城的人民完全不像萬縣、重慶的人那么喜歡步行登梯。我發(fā)現(xiàn)很少有人去爬“神女大道”,他們喜歡乘公車。

如同所有的江邊城市,這里也有一條濱江大道,而且風(fēng)景極美。這里是大寧河與長江交匯處,碼頭正對一座大山。從江邊能看到一條小路直直通向山頂,山頂有一座寺廟。

以往在巫山看到的山會更加險峻,那時所在的位置比現(xiàn)在低近一兩百米。據(jù)母親講,以前巫山是個很小的城市,只有兩三條街,但并不陡峭,只有緩坡。三峽大壩蓄水之后,整個小城只能搬到以前幾乎不能居住的山上。巫山歷來貧窮,早年曾因地處三峽要道,靠碼頭有些收入。后來曾靠旅游,但現(xiàn)在三峽與旁邊的小三峽都屬于重慶的一個集團(tuán),所得收入已經(jīng)與巫山無關(guān)。巫山除靠撥款,已經(jīng)沒有什么經(jīng)濟(jì)來源。

但巫山的房價卻遠(yuǎn)出我們的意料,江邊的高樓已賣至每平米五千以上。這個價格都趕上成都郊縣房屋的價格了。我不知道它們的主要客戶是哪些人。

這樣的一個小城,年輕人都盡力向外走,剩下的年輕人在想些什么?在巫山的一周里,我常到網(wǎng)上的“巫山吧”瀏覽。這應(yīng)該是本地人最喜歡的一個論壇。在這里,我看到本地人最熱衷的話題,除了征友,就是關(guān)于巫山的風(fēng)光。這里似乎培養(yǎng)了無數(shù)的攝影愛好者,大約有四分之一的帖子都是在談巫山的美景,江景、雪景、雨景、夜景……

景色的確美好,空氣潔凈,也是大城市不能比擬。長江上,高大漂亮的豪華游輪往來穿梭。好些都是從宜昌過來,到大寧河口??浚缓蟾某擞未M(jìn)小三峽,幾個小時后返航。游客與巫山并無關(guān)系。

巫山碼頭邊有好些沿江的店鋪,大都空著,沒有開門。

濱江大道上有幾十座雕塑,大都是古代詩人和他們的作品。細(xì)細(xì)讀來,真讓人驚嘆。我們所知的那些響亮的名頭,李白、杜甫、蘇軾、陸游……全部都來過這里,在這里寫下過詩篇。

現(xiàn)在這條大道上空空蕩蕩,只留下他們。

火車的怨與愛

一位朋友休年假的時候,決定乘火車旅行。買一張火車票,去漫游神州大地。

可是,到了火車站,心里就有點(diǎn)涼。上了火車,更是無語。旅行計劃很快改變,還是乘飛機(jī)好。

對于這種情況,我太理解了。

我就是一個特別喜歡火車旅行的人。因為常坐火車,心理承受力比那位朋友好很多,但類似的情況也遇到好幾次。

最近一次是上月從重慶萬州到成都。訂車票的時候,我仔細(xì)看了看,有從萬州始發(fā)的列車,更多的是路過萬州的車。我專門選了一趟從上海始發(fā),終點(diǎn)是成都的火車。這一趟時間較好安排,更重要的是,我還沒坐過從上海發(fā)來的車呢。

不同路線的列車會有不同的風(fēng)格,不同的列車組會有不同的服務(wù)。我滿懷期待,希望是一趟有趣的旅程。

因為只是白天七八個小時,因此我選擇了硬座票。

以前坐其它車次我也選過硬座,上次坐從成都到宜昌的火車,“硬座”其實是軟座,座位寬大,坐起來挺舒服,走廊的左右都只有兩人。宜昌的列車組服務(wù)花樣翻新,哄著乘客消費(fèi),但一點(diǎn)也不過分,反倒讓人覺得有趣。

早上八點(diǎn)鐘,上到這趟從上海過來的火車。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時候,坐不下去,因為上面有兩條腿。旁邊座位的人,正橫在座位上。那女人頭發(fā)凌亂,眼神迷茫,我手執(zhí)著車票給她看,她一副不明白的樣子。我說:“這是我的位子?!彼闶樟艘幌峦龋v了一小塊地方出來。如果勉強(qiáng)坐下去,便要抵著她的腳。

西閃見狀,便讓我坐他的位子。兩個位子之間隔了一個過道。那個位子是空著的。

坐下來之后,才打量周圍的一切。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那是經(jīng)過一夜發(fā)酵的廢氣。腳下的地是濕的,不知是什么東西。過道上跑來一個小孩,大約四歲多,沒穿褲子,就這么光著。也許是家長覺得這樣可以隨時方便?

這樣的場景我遇見過一次。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回老家,坐火車就是這樣。但那是春運(yùn),沒辦法嘛。

西閃見狀馬上安慰我,說,我去找列車員換臥鋪。

到了臥鋪車廂,終于松了一口氣??梢院煤煤粑幌铝?。這臥鋪車廂比我平時坐過的火車臟一些,但有了剛才的對比,還有什么好抱怨呢。我嘟囔著:“這多半不是上海的列車組,是成都的列車組?!币淮蚵?,果然。在我的經(jīng)驗里,成都的列車組比較懶惰,不愛衛(wèi)生。我曾見過成都的列車組自己不打掃衛(wèi)生,而讓一個小販來打掃,小販因此取得在車廂售賣東西的權(quán)利。

一周之前,我們還坐過廣州到重慶的列車。車上服務(wù)的是重慶列車組。重慶列車組又有自己的特點(diǎn),就是車上售賣的食品奇貴。盒飯二十五元。于是我說,這么貴,還不如去餐車?yán)?。坐著舒服,還可以按心意點(diǎn)菜。到了餐車,也不能點(diǎn)菜,都是配好的,跟盒飯是一樣的,只是換了下餐盤。價錢漲到了四十五。

但我一向長于在旅途中尋找樂趣。在那趟開往重慶的列車上,除了像往常一樣觀察車廂里的人與事,連廣播都讓我覺得好玩。估計這位廣播員跟我們年齡差不遠(yuǎn),在九十年代還是一位文藝青年。播放的歌都是九十年代流行的搖滾。崔健、鄭均、竇唯、張楚、何勇……一首接一首。更讓我驚喜的是,居然還有羅琦。我在當(dāng)文藝女青年的時候,也喜歡羅琦啊。好多年沒聽過了。

音樂中間插播尋找醫(yī)生。這位女播音員的聲音很好,普通話標(biāo)準(zhǔn),而非“火車普通話”。在許多列車上,播音員都講著一口“火車普通話”,怪腔怪調(diào)的,但卻很統(tǒng)一。跟方言無關(guān),自成體系。

午睡之后,廣播里開始播放“艾滋病防治知識”。仍是那位女播音員的聲音。這篇文章很長,雖然觀點(diǎn)正確,但有好多小孩不宜的內(nèi)容,女播音員聲音依舊溫和動聽,但文章后半部分卻主要在譴責(zé)一夫一妻之外的“濫交”行為。這內(nèi)容在火車上播放太古怪了,讓我不由得胡亂猜想,難道是播音員放給列車長和同事們聽的?也許女播音員大齡未婚,曾經(jīng)北漂,喜歡搖滾,周圍的同事過著熱鬧縱欲的生活,女播間員跟他們格格不入,心中郁悶。這太像一個小說了。

在火車上,可以神游物外,也可以專注一些小事,最容易讓人找到靈感。到目前為止,關(guān)于火車的小說我寫了不下三篇。隨筆就更是不計其數(shù)了?;疖囉悬c(diǎn)像特殊的舞臺,每個人既是觀眾又是演員,像封閉的小世界,隔世的孤島,可以上演密室游戲。

窗外的風(fēng)景、同車的乘客、列車上的服務(wù)人員、暫時??康能囌?,都可能帶來意外的驚喜。當(dāng)然,最希望列車上的服務(wù)質(zhì)量能夠提高,火車從此變得干凈整潔,讓習(xí)慣舒適生活的朋友也能享受乘火車之樂。

據(jù)說現(xiàn)在有一趟火車從北京到德國,166個小時,穿越亞歐大陸。這真讓人想入非非,我暗下了決心,一定找機(jī)會去坐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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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畫筆去旅行之一:此地風(fēng)景

早上的光打在幾幢舊房子上面。樓上晾著洗干凈的白床單。白床單在風(fēng)中飄動,旁邊還曬了幾件衣服。兩根晾衣繩被壓出好看的弧線。

樓下面的墻已經(jīng)被雨水和潮氣腐蝕了。形成斑駁的花紋。墻腳還有雜長野草。野草已經(jīng)侵進(jìn)墻面。地面和墻,已經(jīng)不是那么分得清。

我坐在一個很高的亭子里,從這里看對面的老房子,墻腳看得分明,望樓頂天臺也清楚。

這個地方是我找了好久才相中的。

我對著它們,打開畫本,暈開筆、擠顏料、調(diào)色。在紙上一點(diǎn)點(diǎn)把它們呈現(xiàn)出來。

西閃在附近,他用鋼筆畫。

正畫得高興,就聽有人問:“你們是請來的吧?”

我愣在那兒。是幾個穿深藍(lán)西裝的人,看起來正在視察游覽區(qū),其中有個可能是小頭目。

我搖頭。他們停留了一下就走了。

我慢慢地反應(yīng)過來。他們以為,在這里畫畫的人,是官方請來的。大約在一個風(fēng)景點(diǎn),有人畫畫,就像肯定這里的風(fēng)景和文藝腔調(diào)。

這是在陽朔。

我來的當(dāng)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兒穿著簑衣,扛著長篙,長篙上站一群漁鷹,招搖過市的那位漁夫是旅游管理部門請來的;夜里,在江邊的高臺上,一遍又一遍地吹奏《月光下的鳳尾竹》的老人,也是請來的。

有了漁鷹和漁夫,有了老人和薩克斯,就有了陽朔的標(biāo)志。他們的旅游部門很會玩包裝啊。

不知以后會不會也放上幾個畫家點(diǎn)綴在那里,像是標(biāo)注著:“此地風(fēng)景甚好,可以入畫”。

其實,我選擇的寫生對象,完全不符合普通的風(fēng)景觀念的。

我最常用的是水彩,特別迷戀光與色的變化。因此,喜歡選擇那些有時間痕跡的對象。常??吹狡茢〉牡胤?,就興沖沖地指著,對西閃說:“太好看了!簡直太想畫了!”

比如看到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舊樓,又被各家各戶改造,在外墻上疊加出不同的陽臺、窗臺、抽油煙機(jī),各家的窗戶從材質(zhì)到油漆,各不相同,墻面又有煙薰、油淌等等的痕跡。我就覺得,這畫面太豐富了,十分入畫。

甚至看到有些爛尾樓,我都很有想畫的沖動,覺得從畫的角度看,真好看。那些沒裝玻璃的窗洞,黑乎乎地,吃進(jìn)所有的光線,特別在明媚的天氣里,會顯得突兀奇怪,像黑洞,像世界的棄兒,像從另一個時空降臨的怪物。

我每次這么一講,就被朋友嘲笑,我也覺得的確過分了一點(diǎn),是什么樣的古怪審美趣味啊。

這也說明,我畫的東西,真不是普通旅游角度的“此地風(fēng)景甚好”。

當(dāng)時,在陽朔,我頭一天先去尋找過第二天要畫的景物。

早以為來陽朔肯定是要畫山畫水的,誰知到現(xiàn)場一看,覺得那山水好看,可是太不入畫了。在一張畫面上,那山水,就像精心雕琢的盆景。那里的山,倒是真像個象形文字。也許用書法來表達(dá)更好吧。

好在我一直喜歡與人相關(guān)的景致。陽朔原住民沒有因家鄉(xiāng)成為旅游地而離開。那些小街巷,到處有時間的痕跡。

當(dāng)然,以我的畫畫的標(biāo)準(zhǔn),不用特意跑到風(fēng)景區(qū)去。只是,在風(fēng)景區(qū)呆著的時候,畫些小畫,才能好好體會那里的風(fēng)物。

這種旅行,我們多半會選擇小住數(shù)日。找個舒適的地方住下來,然后出去游蕩。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開始挑選想畫的景致,同時找好能坐下來的位置。如果沒合適的地方坐,到時就從客棧里借個凳子帶來。

做了這些準(zhǔn)備,就待想畫的時間。從清晨到黃昏,每個時間是不一樣的。光線不一樣、空氣不一樣,再加上天氣變化,同一個地方也能畫出很不同的畫作。

最放松享樂的便是這樣,每天睡飽后,趿著拖鞋,背著畫具,拎一小桶水,有時帶個小凳。直奔我們尋好的地方。畫完了,就到處閑逛。再尋找下一個地方。

跟拍照游覽完全不同,畫過畫的地方,就像在記憶中打了個繩結(jié),回憶的時候,輕輕松松地就拎了出來。因為認(rèn)真呆過那里,全身心地感受過,調(diào)過那里的顏色,一筆筆地把那些風(fēng)景人物擺在了紙上。

特別是很久以后,再看那些畫作的時候,畫畫的那一刻就好像能回來:當(dāng)時的風(fēng)、當(dāng)時的陽光,察看細(xì)節(jié)、追著光影的心情。

也是這個原因,外出行走時畫下的作品,特別不舍得出讓給別人。上面凝結(jié)的東西,旁人體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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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尋廢寺

我們與好友燕明,每年都要一起春游。一般也沒什么固定路線,大都是他開著車,信馬由韁,從成都往南,新津、蒲江等,隨處轉(zhuǎn)悠??吹酱笃挠筒嘶ā⑿『又窳?,就覺得興奮。

我和他童年生長的地方相近,都是川西南的淺丘地帶,都是山青水秀的地方,所以,看著這種感覺的風(fēng)光,就如穿越時空,回到溫馨童年。有一陣子,他每見一個風(fēng)光如畫的地方,都要嘆道,死后要埋這里!

他是一個悲觀戀舊的人,跟我另一個熱情往前的朋友正相反。那位好友,一見好風(fēng)景,總是說,我要在這兒修幢房子來??!

春天,我們照例和燕明出發(fā)春游。仍是向南,從新津往蒲江方向走。一條安靜的車道,路兩邊是碧綠的榆樹,油菜花接近尾聲,但也是最瘋狂的時候。底下的花已經(jīng)結(jié)籽,頂端的花已經(jīng)開到很高。

我們隨手打開電子地圖,忽然看到了一個地名:圓覺寺。

從來沒聽過這座寺廟。反正我們的春游都是走哪兒算哪兒。于是把車開進(jìn)山邊小路,開到不能行車的地方,便下車步行。

穿過一叢叢高大的油菜花,路過一塊塊明亮如境的池塘,路陡起來,進(jìn)到竹林,再進(jìn)入雜樹林里,似乎沒有路了。一陣亂走,路過農(nóng)家,農(nóng)家的狗趕出來狂吠一通。在山地,電子地圖不那么好用。目的地似乎一下在前,一下在后。

忽然就看見高處有一個白塔,秀麗巍峨。那肯定是了。

但仍沒有路走,我們胡亂朝著那個方向前進(jìn),看到一些殘墻,繞過去,猛地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圓覺寺”了。

或者準(zhǔn)確的說,恐怕這就是圓覺寺了。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寺廟。

這個被殘墻圍繞的地方,沒有大殿。正中應(yīng)該是大殿的地方,堆著殘瓦、爛磚。正中間有一尊泥塑佛像,立在一個白磁磚砌成的臺子上。為了遮雨,佛像頭頂蓋了塊編織袋,只露出它臉龐。估計編織袋遮住的范圍太小,它下半身完全壞掉了,還原成泥土的樣子。

旁邊臺階上去,便是那座指引我們來的白塔。

走近端詳,白塔倒是十分漂亮,跟旁邊破爛的場景完全不符。

這也許是一座古老的塔,或者說,是古老制式的白塔。大約十多層。在這山頂,很遠(yuǎn)都能看見。

再看附近,一口大鐘放在一個簡易的窩棚下面。經(jīng)歷風(fēng)雨之后,已經(jīng)銹跡斑斑,但還能看見字跡。

空地上還有兩個石獅子,石獅子旁邊的地面還能看出已經(jīng)拆除的墻壁。

在這些曾經(jīng)的大殿旁邊,有一溜偏房,還留存著。這些房屋雖舊,但住人是沒問題的。空地上,放了些壇子、醬缸之類,另還支了一個大大的衛(wèi)星鍋蓋,這些都是有人住的痕跡。

最開始來的時候,我們看著一院的殘墻斷瓦,第一個反應(yīng)是地震的原因,后來一想,這里離汶川地震中心很遠(yuǎn),而且偏房都還完好,又否定了我們最開始的推斷。

偏房旁邊還有一個完好的大門。看來,我們剛剛在山上亂闖,進(jìn)入的地方并不是圓覺寺的正門。大門旁邊貼了圓覺寺的簡介。

從簡介上看,這座佛教寺廟的命運(yùn)相當(dāng)坎坷。它始建于北宋淳化元年(公元990年),元末毀于兵焚,明代重修。1969年再次被毀,成為一片廢墟。1994年又開始重建,至2007年已經(jīng)有相當(dāng)規(guī)模。

這個簡介最末一段是一堆頌揚(yáng)。完全看不到這座大寺重又變成了廢墟的原因。

簡介只寫到2007年,也許真是2008年的地震造成的?

從正門出去,從外面往回看,看到的是完好的大門和院墻,雖然陳舊,但仍像一個很正常的寺廟。難以想象里面的一片狼藉。

大門上拉了一條紅色的橫幅,上面寫著陜西某某建筑公司。我們猜測,也許這個公司已經(jīng)承接了修筑工程。

第二年春天,提到春游,老友燕明說,我們?nèi)ダ系胤桨?。前面講過,他是一個特別戀舊的人,去過一次的地方,就會成為老地方。

我也很有興趣,再去那個荒山廢寺看一看。那古塔旁邊的銹鐘、頂著編織袋的半個身體的佛像,顯出一種超越時空的怪誕之美。

我們這次是從正門進(jìn)去的。大門上的橫幅不見了,估計是建筑公司已經(jīng)離開。

里面的變化不大。除了地面平整過了,碎磚殘瓦不見了。但并未修建新的殿堂,原來那個殘缺的佛像,換了一個。上面不再是披著一塊紡織袋,而是做了個遮雨的棚子。

除此之外,并無變化。

那白塔仍和去年一樣。白塔旁邊的老樹也和去年一樣。正值三月,這棵老樹,嫩綠遍覆,一派生機(jī)。

從正門下山的時候,走至半途,一位喝得醉熏熏的半老頭跟我們擦肩而過。

這條路向上只通向寺廟。老頭一定是守寺之人,平日無所事事,剛剛下山喝酒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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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下萬州

大年初一,從成都坐火車回萬州。

本以為初一坐火車的人少,所以,買的硬座票。

上了火車,發(fā)現(xiàn)火車全部滿座。我們設(shè)想的列車上全是空座,可以躺,可以走動,是完全錯誤的。

跟我們相對而坐的是一家四口。三四十歲的夫婦,帶一個十二歲的女兒,還有六十多歲的母親。夫婦倆說著一口東北話,偶爾,妻子和母親說幾句四川話。而老人家是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川東話。女兒說著有東北味的普通話,長得也完全像一個北方孩子。

聽他們交談,應(yīng)該是一家人回老家,而老家在達(dá)州。

從他們所帶的塑料袋看,他們一家應(yīng)該住在北京通州下面的一個什么鎮(zhèn)。從他們的口音估計,他們應(yīng)該是在一個什么大廠里,而且,已經(jīng)離川多年。男人已經(jīng)完全沒了鄉(xiāng)音。

女兒一直在讀楊紅纓的小說——《非常老師》。男人看著窗外,不住地叫女兒:“姑娘,看看外面,我們老家就是這樣的,有山有水,多好看!”“你看,外面多綠啊,那些菜。不像我們那兒,到處都是黃的。”“姑娘,你這回看了多少東西,寫日記就好寫了吧!”

這家人有幾個親戚,在鄰近的車廂。不一會兒,那個被男人叫做三爸的老頭就摸了過來。一會兒,帶一袋米花糖來,一會兒帶幾個蘋果來,再送水果刀來,一會兒又拿桂圓來……一會兒舉著手機(jī)過來給小女孩照相。小女孩還埋頭在書上,大人叫她,她便很乖巧地抬起頭,沖著三爺爺?shù)氖謾C(jī)笑,比一個“V”字。老頭高興得不得了,說要存起來,又說乖,把手機(jī)給幾人傳看。

老頭回去一會兒,大約想起一點(diǎn)事,又過來,對男人說:“你還記得不,你小時候某某學(xué)校不收你,你還到了三爸這兒……”

女人笑起來,推著男人的胳膊,對三爸笑:“我不曉得,他太調(diào)皮了哇?”

老太婆也笑,對兒子說:“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了?!?/span>

男人點(diǎn)頭,說:“我記得到?!?/span>

老頭很高興,說:“你記得到啊。你那時候讀書不好。”老頭又討好地對小女孩說:“你爸爸在你這么大的時候,成績不好。你會不會成績也不好?”

小女孩還在看書,并沒接話。

男人和女人都不大高興。男人說:“我姑娘年年三好學(xué)生,成績可好了?!?/span>

一會兒,男人接到電話,對方在問他到哪兒了,他說:“土溪?!彼麑@些地名完全不懂,學(xué)著他母親的發(fā)音,重復(fù)了幾遍,以便對方能明白。對方已經(jīng)到了達(dá)州車站,在等他們。他便說了,三爸他們也在同一趟車上。

掛了電話,女人有些微的責(zé)備,似乎覺得對方也不想接三爸一起。

男人便跟女人解釋,三爸和他們各走各的。

一會兒,那個叫三爸的老頭又摸了過來,問接的那誰到?jīng)]。男人便說,已經(jīng)通過電話了。三爸急切地問:“他知道我在車上嗎?”

男人點(diǎn)頭,說:“我說了的。”

一路上,男人四處打電話拜年。女人幾次抱怨,說:“這都是長途,四毛錢一分鐘啊?!?/span>

男人好脾氣地跟她解釋,說:“過年嘛。”

男人于是在電話里,幾次也對對方解釋:“我在車上,效果不好,我聽不清你的聲音,掛了啊……”

有一個打過來的電話,男人說了幾句,也跟對方這么說。

女人又抱怨,男人說:“這是他打過來的,新疆打過來的,我不可能不接啊?!?/span>

女人說:“接也是四毛錢一分鐘,也算是長途?!?/span>

兩人雖說著這些話,但看得出夫妻感情不錯。兩人把女兒換到窗口坐,想她看書的光線好一些。女人說:“你看這么久,眼睛累不累???”

女兒說:“不累!我看一天都不累。不像你?!?/span>

男人對妻子說:“年輕不一樣啊?!?/span>

女人不停地張羅著一家人吃東西。找出塑料袋裝垃圾,也讓鄰座一起往袋里扔垃圾。又拿出一個碗裝方便面,泡了面,放進(jìn)火腿腸、鹵牛肉。女兒吃了一些,不想再吃,男人說:“姑娘,這是車上最后一頓哦,晚飯要等到六七點(diǎn)才吃得到了?!?/span>

女人又接著吃剩下的,邊吃邊贊,自己的這碗方便面內(nèi)容好豐富。

吃完面,面碗不扔,留著。后來,給老人泡袋裝方便粉絲,也用的這個碗。

之前,老人說過要吃蛋糕,后來吃了一半,說不想吃了,就直接扔在了垃圾袋里。

女兒坐著看書,累了,男人便站起來,讓女兒能夠半躺,自己便四處去逛。也許逛到了三爸那里吧。

老太婆邊聽著火車廣播的歌曲,一邊小聲唱著,她居然能唱張惠妹。

然后她又跟孫女說,見了誰要怎么說。小女孩便聽她講,聽著聽著,笑起來,又認(rèn)真地學(xué)。

原來,等會兒見著人,要叫大爺,要說“大爺新年好!”

火車座位逼仄,小女孩拍掉手上的果渣,或是人在座位上翻來翻去,都被父母制止,讓她不要影響別人。小女孩便又乖乖地,繼續(xù)讀她的書。

男人跟我們聊了幾句,問我們是否也到達(dá)州。我們說萬州。他便不明白,萬州在哪里,說他有個同事,在萬源。我們便解釋,萬源不是萬州。他繼續(xù)想攀談,說:“成都好買票,不像我們那兒,不好買。在北京西,一人只能買三張票?!?/span>

他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了幾次北京西。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問。因為我聽他的口音,明明是一口東北話。后來,他們下車后,我才看到垃圾袋上,寫著通州某某鎮(zhèn)。那果然也是北京。

我們座位右側(cè),是兩個相向的位子,能坐四人。

斜對是一對小情侶,他們對面是一對年輕夫婦帶一個兩歲左右的女兒。

年輕妻子長得很像容祖兒,臉上腫泡泡的,都是肉。眉眼不開,擠在一起。一直望著窗外,不想搭理老公和女兒。老公高大,長得還帥,面目清晰,左衣袖袖口還露出胳膊上的一點(diǎn)刺青,是個什么字。手指粗壯,看得出平時干的活是要使手勁的。女兒長得跟母親極像,也是腫泡泡的臉。

年輕的丈夫很疲倦,抱著女兒打瞌睡,女兒一會兒鬧起來,喊一聲“打”,然后,就左右開弓,用兩只手朝父親的面頰搧去。父親也不生氣。

年輕的男人去上廁所,或去車廂連接處抽煙,女兒就坐在父親的位子上。妻子也不抱。女兒反而不鬧了。

這女人跟對面的小情侶聊天,我聽到一句:“我們那兒什么都沒有,只有白菜?!?/span>

她翹著二郎腿,對對面的女孩說:“對不起,又踢到你了。剛才對面那個抱娃娃的女的,也踢了我好多腳?!?/span>

對面的女孩只好笑笑。

小情侶吃東西,吃蘋果,也分給對面這對夫婦的小女兒。后來,吃瓜子,也分給她,這女人也不拒絕,任由小女兒去咬那些瓜子。把小桌上搞了一灘的口水。

到達(dá)州之前,這四人都下了車。

我們對面看書的小女孩,便拿了書坐到那空出來的位子。

車站上來一些人。有一些人走過去,沒有停下來,因為旁邊那坐位桌子上有一點(diǎn)臟了。跟著上來兩個抱嬰兒的女人,我們對面的說東北話的男人便急忙叫住他女兒,說:“姑娘,過來坐,讓人家抱孩子的?!?/span>

抱孩子的人坐下了。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年輕的母親。

抱孩子父親在對他妻子介紹對面的單身出門的母親,說,她就是某某某的妹妹嘛。

這個年輕的父親,濃眉圓眼,嘴上一層軟須。臉膛紅紅的,一直在笑。讓人覺得他似乎隨時笑出酒窩來。

他的嬰兒才幾個月大,卻出奇地肥胖。臉上兩塊肉撐不住了似的,直往下掉,很紅,顯得比一般的嬰兒的頭大很多,幾乎像個成人的臉的體積。

妻子第一眼我還覺得比較文靜,誰知,她一坐下來,就撅起嘴,用舌頭從牙里剃出一個東西,直直地部著對面吐了過來。

滿臉是笑的丈夫,把嬰兒交給妻子,拿出甘蔗,開始大口地啃食,一邊把甘蔗渣吐在桌上。一會兒停住了,用手去剃牙,扯出一根長長的甘蔗筋,扔在桌上,又繼續(xù)吃甘蔗。妻子也開始啃甘蔗,一邊呸呸地,把甘蔗渣吐了一地。

那個單身出門的年輕母親,解開嬰兒的紙尿布,把女兒沖著我們這邊,開始給女兒把尿。

對面兩夫妻,一直高高興興,嚼著甘蔗,時不時地跟這年輕母親聊天。他們?nèi)讼?,正在回家?/span>

這母親答應(yīng)著,一會兒給女兒把一次尿。

滴滴答答地,走廊中間形成了一小灘。

推著售貨車的列車員、去泡方便面的旅客、玩鬧的小孩……在這走廊穿梭著。中間的走道,被踩得又濕又黑。

興高采烈的夫妻倆在達(dá)州下了車,年輕的母親另換了個座位,一直到梁平之前的那一站才下。

下車之前,她站在走廊中間,等待車進(jìn)站。女兒用毛巾被和背帶掛在胸前,肩上還挎了一個很大的包。她一邊聽著廣播里的歌,一邊小聲地唱著,高高興興的,一會兒還對女兒說道:“公公來接了?!?/span>

她的面孔是一個完全沒長開的樣子,臉上肉嘟嘟的,眉目還沒開始舒展,身體也是個少女的身體,還有些嬰兒肥,看上去絕對不到二十歲。

這一路,我們看見了很多年輕的夫婦帶著嬰兒,但這是最小的一位。如果不是帶著嬰兒,我會以為她只有十五六歲。

從達(dá)州上車的人較多。人們從我們旁邊的位子走過,都沒有停留。

因為那一邊桌上吐滿了甘蔗渣、瓜子殼,地上的甘蔗渣被踩得很粘腳。實在太臟了。

最后有一組人停了下來。

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他的妻子和母親,一個女兒,一個背上的嬰兒,在我們對面和旁邊占了下來。三個成人都扛著大小不等的包。老太太除了包,還像扛槍似的,扛了一把尖尖的長雨傘。她轉(zhuǎn)身的時候,雨傘的尖也像槍頭似的,掃蕩著周圍的空氣。

年輕夫婦帶著兩個孩子坐下,老太婆又去別的地方坐。

他們的女兒大約四五歲,坐在我們對面,外衣敞開著,里面只有一件很單薄的衣服。戴了一個布帽,布帽后面是一簇彎彎的假發(fā)。這是前幾年就在城里流行過的小孩的帽子。小女孩長得很漂亮,飽滿的橢圓臉,彎眉大眼,很重的雙眼皮,濃密的睫毛。跟父母長得完全不像。母親比較丑,是個瘦巴巴的小臉,淡眉小眼,單眼皮。父親方臉,但從腮邊顴骨橫出幾塊骨頭,雖有一點(diǎn)雙眼皮,但也是眉目淺淡。小女孩跟父母唯一像的地方,是耳后有一小塊膠布。她母親耳后也這么各貼著一小塊,不知是什么功用。

小女孩坐下來,就脫下旅游鞋。她光著一雙腳,腳上沒有襪子。她用手去摳腳上的黑泥,腳板心還沾著一些瓜子殼之類的臟物。濃重的臭味傳了過來。

她父親去放行李。脫了鞋,站在椅子上。我看見他的襪子是不同的顏色。一只是深藍(lán)色,一只是咖啡色。

她母親讓小女孩去旁邊的位子坐。因為這邊大一些,她母親要讓弟弟睡。

女人從背上解下兒子,放在三人座的長椅上。男人又過來,要帶兒子睡。女人坐到女兒那邊,一邊不停地叮囑,頭不要頂?shù)搅?,不要滾到地上了……男人有些不屑,說:“咋個會滾下去嘛,這個是火車,你以為是啥子,你以為開火車的沒得技術(shù)啊?!?/span>

男人還是仔細(xì)地拿了毛巾被和背單,把嬰兒圍好。

男人又拿了火車票出來,跟女人說話,我聽到“臥鋪”兩個字。我看見他手里是兩張火車票,寫著達(dá)州到廣州??床磺迥鞘遣皇莾蓮埮P鋪票。

男人穿著一件灰色條紋的西裝,軟答答地掛在身上。他人瘦瘦的,個子不高,不黑,不強(qiáng)壯,猜得出他是那種在流水線上打工的人。

女人在那邊,帶著女兒,把桌上的甘蔗渣、瓜子殼、空瓶子,全部推到地上。桌面就算打掃干凈了。

一會兒,兒子醒了。男人扭頭問女人,“奶瓶在哪兒,他醒了,我給他喝點(diǎn)水?!?/span>

嬰兒喝著水,一點(diǎn)兒不哭鬧。

旁邊另一排位子空了出來,女人又過去占住了。

女兒也睡著了。男人把女兒放在了剛才兒子睡的位子上,蓋了一條毯子。兩個光腳露在外面。

男人帶著兒子。女人也獨(dú)霸一排位子睡了。

男人一會走過來,把背兒子的背單扔在女兒朝天的腳丫上,也沒有蓋住。

另一排有干凈的位子空出來,我們換了過去。

那男人馬上去把所有的行李搬下來,把我們剛剛空出的位子全部占住。

到梁平,他們下車的時候,才看見他的老媽才從另外的地方過來。仍背著大包。

他們叫起女兒,背著兒子,和老太婆一起,各扛著幾大包行李,下車去了。背嬰兒的包單上面,繡著紅紅的大花,上面四個大字“歲歲平安”。

車上終于安靜了。

空空的車廂,只有幾個到萬州的人。

到萬州的人看起來,穿衣打扮就不一樣了。座位上也干凈。

綠色的座椅此時因為空,看起來就很整齊,有著特別的節(jié)奏,燈光打在上面,似乎像一個空空的舞臺。我說:“車廂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霍珀的畫了。”

我抬頭看見,行李架上有一柄雨傘。那是一把很長的傘,尖尖的,淺褐色格子布的,傘架由于舊了,有幾根鋼絲半撐開著,離傘柄很遠(yuǎn)。

我想起來了,這是那個老太婆的傘。

列車上的廣播在說著他們要來打掃,干干凈凈地進(jìn)入城市。

但打掃的人沒來,列車員只是來驗了票。

我們在車上活動筋骨,等著列車到達(dá)終點(diǎn)。

我想起1998年春運(yùn)的時候,在廣州至成都的火車上,我跟車采訪。當(dāng)列車終于到達(dá)成都的時候,坐了幾十個小時的旅客,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鼓掌。

圖片

西門媚簡介

西門媚,女,生于70年代。小說家,著名作家,畫家。被列入中國文壇十大最活躍青年女性作家?,F(xiàn)居廣州。曾在廣州、北京、成都三地媒體工作十年,現(xiàn)專事小說創(chuàng)作和專欄寫作。出版長篇小說《實習(xí)記者》、《看不見的河流》,短篇小說集《硬臥車廂》,隨筆集《紙鋒》、《結(jié)廬記》、《說我愛你》等。先后在《騰訊大家》、《百度百家》、《南方周末》、《城市畫報》、《21世紀(jì)經(jīng)濟(jì)報道》、《東方早報》、《深圳晚報》、《香港風(fēng)情》、《京華時報》、《外灘畫報》、《大河報》、《南方都市報》、《開啦》等上百家媒體開設(shè)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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