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顧永菲的聊天中，她大致將其大伯的藝術生涯分為三個階段，即三十年代至抗戰(zhàn)時期、抗戰(zhàn)勝利去香港開拓電影市場和1951年重返滬上影壇導演崗位的三個藝術創(chuàng)作階段。

1936年，顧而已出演個人首部電影《狂歡之夜》。1938年，由其出演的劇情電影《貂蟬》上映。1942年，為打破國民政府的文化禁錮，顧而已加入了中華劇藝社，在患有腿疾的情況下，堅持完成了長達五個半小時的五幕話劇《大地回春》。此外，顧而已在電影《狂歡之夜》、《衣錦榮歸》、《國魂》等影片中扮演過重要角色。

1942年早春，顧而已與趙丹、白楊、金山、張瑞芳等人在抗戰(zhàn)時“陪都”重慶國泰大劇院聯(lián)袂出演被認為是郭沫若歷史劇中成就最高、最具震撼力的五幕話劇《屈原》。

該劇飾演“楚懷王”一角的顧而已厚積薄發(fā)，以長期刻苦學來的表演技藝，加上注意從查爾斯·勞頓等外國演員身上汲取粗獷質(zhì)樸的表演特色，成功地將“楚懷王”演出了自己的風格，其表演技藝日臻圓熟。這一角色博得普遍好評，其舞臺表演風格被郭沫若先生認為“具有氣吞山河的氣勢”。

顧而已（右一）在話劇《屈原》飾演楚懷王的劇照。

抗戰(zhàn)勝利后，顧而已參演了《黃金潮》《清明前后》等影劇，加入了中共南方局領導的中國藝術劇社，并擔任經(jīng)理部部長。在上海簽約為中央電影攝影場的演員，并編寫了揭露國民黨接收大員豪取巧奪行徑的《衣錦榮歸》，隨后又參加了《幸?？裣肭返呐臄z。

轉(zhuǎn)年，在中共地下黨員盧緒章等人的支持下，顧而已出面籌組了大光明影業(yè)公司以拍攝進步電影。可是，在香港當時的環(huán)境下，卻也承擔了很大的風險。譬如，票房的虧損和港英當局的阻擾等。

創(chuàng)業(yè)伊始，公司沒有資金，沒有攝影棚，沒有固定的演員，幾個創(chuàng)辦人都身兼數(shù)職——既是廠長，又是導演和演員，還是制片，更且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籌措資金。

從1948年至1951年的四年期間，“大光明”共拍攝了四部影片：《野火春風》《水上人家》《小二黑結婚》《詩禮傳家》。

《水上人家》是由顧而已和瞿白音編劇、顧而已導演，反映漁民的苦難生活以及與漁霸斗爭的影片。因缺少資金，全片十分之七的景都是在海上、漁港和山坡下拍攝的。當時沒有特技處理，又租不起攝影棚，大家天不亮就乘漁船出海，頂狂風、沐暴雨地拍攝外景。

沒有錢搞后期制作，顧而已和副導演丁里就在房間里剪接片子，片子剪接好了，才請人看樣片，靠借貸完成了后期制作。

1984年顧永菲（右）和前輩秦怡合影。

顧而已說：“這樣真實精彩的鏡頭，攝影棚哪里拍得到？冒死也值得。”《水上人家》放映后，香港進步報刊都給予了推崇和鼓勵。

顧而已在港將“大光明影業(yè)”搞得風生水起之際的1950年晚秋，在江蘇省文化部門任職的顧爾鐔（顧永菲父親）去香港探望長兄顧而已時，向他推薦說：趙樹理寫的中篇小說《小二黑結婚》非常不錯。該小說描寫了抗戰(zhàn)時期解放區(qū)一對青年男女為追求婚姻自由，沖破封建傳統(tǒng)和守舊家長的阻撓，最終結為夫妻的故事。 

作為無產(chǎn)階級先鋒隊中一員的顧爾鐔認為，小說《小二黑結婚》揭示了當時農(nóng)村中舊習俗的封建殘余勢力對人們思想行為的束縛，以及新老兩代人的意識沖突與變遷，彰顯實行民主改革、移風易俗的重要性，同時歌頌了民主政權的力量，反映了解放區(qū)的重大變化。

顧而已在電影《貂蟬》中飾演董卓。

顧而已看完小說后，極為認同其弟的觀點，遂竭盡全力將自己從未接觸過的農(nóng)村題材《小二黑結婚》搬上銀幕。顧而已以影人獨特眼光，堅信《小二黑結婚》拍出來一定會受到大家的歡迎。

然而在拍攝過程中，港英當局知曉《小二黑結婚》是拍解放區(qū)的故事，就處處刁難，規(guī)定柯達公司不準提供膠片，攝影棚不能租給“大光明”。好不容易，這些問題一一解決了。

惹不起，躲得起。顧而已學乖了，在拍到主角被人押到區(qū)政府的一場戲時，由于區(qū)長辦公室要掛上毛澤東像片，為提防當局派人搗亂，他派人在大門口放哨，最后終于在夜深人靜時拍完了。

不出顧而已、瞿白音他們所料，這部影片成為“大光明”最賣座的影片。

“小二黑”票房的成功，極大激發(fā)顧而已愛國熱情。1952年，他毅然拋下“大光明影業(yè)”資產(chǎn)，義無反顧地投身新中國電影事業(yè)。

在談到顧而已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時，顧永菲特別強調(diào)說，大伯顧而已愛國、愛中國電影事業(yè)，是一位將電影藝術融入自己生命中的電影工作者。他不僅把經(jīng)典滬劇《羅漢錢》（1956年）、《星星之火》（1962年）搬上銀幕，還把誕于執(zhí)導《羅漢線》時的女兒起名劇中人物“艾艾”。1962年執(zhí)導電影故事片《燎原》，將誕于該年的幺子起名劇中人物“猛子”。

說起自己最年幼堂弟猛子，顧永菲順便就影片《燎原》談了自己的看法。她認為，《燎原》應該是顧而已導演生涯中最有價值的一部戲了。那時，三年自然災害的影響尚未消除，人民群眾生活極端困難。顧而已來到安源煤礦深入生活、拍攝外景，不僅下到礦井深處仔細觀察礦工勞作的情景，還訪問了很多參加過安源煤礦大罷工的老工人，并找來了黨史和工人運動史料仔細研讀，力圖表演中國工運史的精髓。

顧而已執(zhí)導滬劇電影《羅漢錢》劇照。

電影《燎原》劇照。 

顧永菲告訴筆者，在上影廠接觸的老同志中，還了解到其大伯父顧而已非常在乎創(chuàng)作團隊的凝聚力和精神狀態(tài)。片場上，他對劇情的每個細節(jié)一絲不茍嚴格把關，把可能出現(xiàn)藝術瑕疵降低到最低限度；在工作的相處中還常常自掏腰包，讓劇務買張羅在當時餐桌上稀缺的雞鴨、河鮮，犒勞演職人員……

在顧永菲看來，鄉(xiāng)賢趙丹先生自然是中國電影史上的巨擎，“作為祖父長子的顧而已，亦因其表、導演的才華，得到世人的認可”，堪堪令同樣作為獻身中國電影事業(yè)的她感到欽佩。

電影《野火春風》劇照，顧而已（左）與舒秀文。

顧而已執(zhí)導并主演電影《水上人家》劇照，左一顧而已，右為演員黃宛蘇。

1936年4月25日，一場別開生面的集體婚禮在杭州錢塘江畔的六和塔下舉行，當時電影界有三對兒新潮的明星名人準備結婚。那時候國民政府剛剛開始倡導集體婚禮，這屬于是西風東漸，是個新潮事物。趙丹與葉露茜夫婦（趙丹葉露茜有了孩子補辦婚禮），與另外兩對明星夫婦唐納與藍蘋、顧而已與杜小鵑這三對影壇戀人一起結婚。

出發(fā)前在梵航渡車站前合影，左起為：顧而已、杜小鵑、唐納、沈鈞儒、藍蘋、葉露茜、趙丹。

婚禮后他們回到上海，5月5日三對新人在青年會舉辦了茶點婚宴招待上海親友，上海電影圈當時的一哥，一姐，都來了，差不多來了200多人，影后胡蝶和她的丈夫潘有聲也出席了。宴席的最后節(jié)目是全體嘉賓合唱一首歌《六和婚禮賀曲》，當記者采訪新娘藍蘋有何感想時，她只說了三個字：“很快活”！

并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得到老天爺?shù)木祛?。在六位新人中，趙丹與葉露茜，唐納與藍蘋的結局都知道，唯獨顧而已與杜小鵑這對夫婦的結局很少有人關注。

顧而已當年在電影界的影響力和地位絕對不低，他和杜小娟沒有像趙丹與葉露茜一樣被命運戲弄被迫分開，也沒有唐納與藍蘋一樣恩怨紛爭，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相濡以沫，恩愛至深，婚禮的那天顧而已牽著杜小娟 的手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令藍蘋異常糾結、神經(jīng)過敏的歷史圖片。

然而，命運對這對恩愛的夫妻并沒有眷顧，在他們婚后的第二年，“七七”事變抗戰(zhàn)爆發(fā)。在戰(zhàn)亂中，杜小鵑不幸病逝。 

杜小鵑本是福建人，在上海求學時因長相甜美被星探發(fā)現(xiàn)，推薦她去演戲，在演出中她與顧而相識，相知，相戀。 

剛剛出道的杜小鵑被顧而已照顧的很周全，已是導演身份的他給杜小鵑導完戲后還要幫她整理服裝，就連杜小鵑的鞋子臟了他都會親自處理擦干凈后再給杜小鵑穿上，很多人都羨慕顧而已對杜小鵑的愛，好友趙丹調(diào)侃顧而已說他“現(xiàn)在是掉在（愛）河里上不了岸，劇組癡情第一人....…”

就這樣顧而已每天追著杜小鵑與她形影不離，杜小娟也很愛顧而已，每天見到顧而已時她總會親下他的額頭，有時遇到開心的事更是抱著顧而已的腦袋親個不停。由于顧而已的體形較肥胖，被朋友稱作“大塊頭”的顧而已常開玩笑說自己的頭本來不算大，是被杜小鵑親大的。

相愛的戀人是多么幸福，顧而已每天把一束鮮花插在化妝間的花瓶里，只為讓杜小鵑聞到花香幸福的笑，愿她的微笑閃耀天際...… 

當年報道六和塔下三對新人喜結連理的報紙版面。

自從六和塔下與杜小鵑結為夫妻后，顧而已朝思暮想過無數(shù)次的那些花好月圓卻未能長久，上海失陷之后他與杜小鵑南下避難，在南下途中杜小娟 一病不起，顧而已急得四處求醫(yī)，還是沒能挽回妻子的病情。

痛別愛妻，生活還要繼續(xù)，從此顧而已的人生只剩下事業(yè)，抗戰(zhàn)勝利后他去了香港，為“永華”拍攝了《國魂》一片，并與顧也魯?shù)冉M建了大光明影業(yè)公司。

事業(yè)越來越成功的顧而已是一位大齡青年，在顧而已的感情中，愛情遺憾總比快樂多。顧而已心里一直念念不忘妻子杜小鵑，在家人和朋友的勸說下他結婚了，他不求兩情相悅，只愿真心相處的兩個人不負彼此，珍惜擁有，攜手一生，但命運對他依然沒有眷顧...…

顧而已（圖右）和顧也魯。

1951年他將大光明影業(yè)公司遷回上海，投入新中國的電影事業(yè)中。1952年，公私合營大光明公司并入上海電影制片廠。他相繼參加拍攝了《和平鴿》《方珍珠》，又導演了夏衍編劇的影片《國恨家仇》他抓緊時間為電影事業(yè)創(chuàng)作，多作貢獻，幾乎每天都在片場忙碌.....

顧而已(左)在書房研究劇本。

顧而已本可以在電影事業(yè)上取得更高的成就，遺憾的是十年浩劫無情地剝奪了他繼續(xù)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機會。

直到工宣隊拿出一封信來讓他看, 看到信紙上熟悉的字, 顧而已面露絕望而失落的表情, 臉色蒼白，一聲不吭......

1970年6月18日，顧而已從上海下放到五七干校后的第二天夜里，他在“五七”干校一個工具棚門梁上自縊身亡。

據(jù)其侄女顧永菲糾正說，顧而已遇難處所是當年與謝晉一同羈身“牛棚”的后門。嗟乎！一代影人顧而已猛吸幾口時價0.13元的勇士牌卷煙，以勇士的悲壯、決絕，上演了一幕向不公不義抗爭的人間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