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創(chuàng)首發(fā) 侵權(quán)必究
快樂哲學（《群里人生》續(xù)篇） □陳才生/文 原因是，他講話的視頻被傳到網(wǎng)上，還上了熱搜，成了千萬人議論的焦點。數(shù)月前，政府扶貧，二懵得到一頭驢，是頭母驢。他既高興，又為難，覺得養(yǎng)驢是好，但困在家里只侍弄一頭驢不劃算。左思右想，最后把驢托付給了老同學黑旦，答應(yīng)將來生下小驢歸他，自己到外地打工去了。黑旦放羊，捎帶喂驢。剛開始還不錯，正值秋天，草料充足，驢長得膘肥體壯，并且很快懷上了崽。按照行價，一頭小驢駒賣四五千元不成問題。黑旦高興。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就在他做夢都偷著樂的時候，那驢吃了霜打的蓖麻葉，中毒死了。二懵得知消息，鞋底長草荒（慌）了腳，趕忙返回，跑鎮(zhèn)里跑縣里，給扶貧辦的領(lǐng)導說明情況，處理驢的后事。憑空得到一頭驢，就像天上掉餡餅，自己卻無福消受。二懵心里不痛快，但又無可奈何。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唉，趕快把秋莊稼收了，繼續(xù)打工去。這天，他去地里刨花生，一邊捆扎花生秧，一邊想心事。老伴的關(guān)節(jié)炎又犯了，小腿腫得比大腿粗，該到醫(yī)院去看看。兒子在城里買了房，每月需交房貸，但三天兩頭的疫情，無工可做，已入不敷出，咋辦？倆孫子一個上中學，一個上小學，都是花錢的當口。他就這一個兒，兒子的家事，他不管誰管？將來躺到床上，還得靠他們呢。常言說掙錢如吃屎，花錢如拉稀，說的是啊。在記憶里，好像打兒時起就在為溫飽奔波，為花錢煩惱。那時候，清早糠窩兩口嚼，中午面條撈不著，晚上稀飯照月亮，小孩喝了光尿床。記得有年暑伏，他跟母親去趕會，口渴難耐，特別想喝地攤上的紅汽水，就是加了糖精和色素的井水，兩分錢一碗，因為窮，沒喝成。如今，幾十年過去了，自己還在為錢鬧心。人蹦跶一輩子，也不知道究竟圖個啥？
就在他暗自神傷為自己的境遇煩惱時，地頭路邊停下一輛白色面包車，車里鉆出兩個年輕人，一個瘦高，紅頭發(fā)，提著話筒；一個矮胖，穿花格襯衫，扛個攝像機，朝他走來。來者自稱是什么媒體的記者，想采訪他。二懵也沒在意，邊說話，邊干活。瘦子問：“大叔，您當農(nóng)民，感覺快樂嗎？”這一問，不知勾住了二懵哪根筋，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說：“快樂個?，我今年65歲了，心臟不好，還得跑出去吃苦受累，我哪會快樂？我去哪里快樂？”最初發(fā)聲的是老班長馬成，退休后住城里。他告誡說：“二懵，你雖然沒了驢，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對媒體說你不快樂。”二懵的火氣似乎還沒有消退：“我一天不干活，連口熱水都沒得喝，我快樂個?啊。你們這些有退休金的人，天天喝酒、打牌、跳廣場舞，當然快樂?！?/span>胖拴在北京的工地當監(jiān)理，工作按部就班，此時正在散步，他邊走邊說：“二懵你沒啥大文化，嗓門還挺大。你的話很不文明，給咱農(nóng)民丟臉了?！?/span>二懵滿不在乎：“俺說的是口頭語，不像你們，整天和當官的打交道，凈跩大詞兒?！?/span>大牛是老板，似乎正在酒場上，醉醺醺地說：“二懵啊，你說?快樂，這可是核心機密，你怎么能泄露天機呢？”胖拴說：“那得看場合。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了記者，尤其不能說實話，天知道他們會怎么寫！”劉三在上海打工，因疫情被困在工棚里，正閑得無聊，說：“二懵，河邊尿尿隨大流，你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走？”胖拴說：“是啊，媒體是干啥吃的？不能亂說?！?/span>馬成說：“不能讓情緒控制自己，成功的人都是在控制情緒?！?/span>二懵說：“俺是孔夫子的褡褳子，盡書（輸），哪有成功？想說就說，實話實說?！?/span>劉三說：“你那些話要是傳到國外去，就是給敵對勢力遞刀子，是漢奸！”二懵急了：“劉三你放屁！你才是漢奸！你全家老少都是漢奸！”胖拴說：“別人會認為你拿了洋人的錢，來出中國人民的丑。當然，即使人家給錢，我相信也輪不到你?！?/span>二懵說：“扯淡！總不能把稀飯倒進口袋里，裝糊涂。心里憋死了，還陪著笑臉說快樂。”馬成說：“你就不拍著腦袋想想，電視里說，有百分之九十多的人都有幸福感，怎么就你不快樂？”二懵說：“那是沒訪問到咱出苦力的人?！?/span>黑旦把二懵的驢養(yǎng)沒了，感覺心有虧欠，極力為二懵幫腔：“不是沒訪問到，是瘦驢毛多屁股松， 窮人說話沒人聽?！?/span>劉三說：“人家專家說了，勞動最光榮，當農(nóng)民最快樂?！?/span>黑旦說：“當農(nóng)民快樂？咋沒見他們來試試？”劉三繼續(xù)說：“還有統(tǒng)計呢，當農(nóng)民一年能賺五十萬?！?/span>二懵說：“劉三你做管道，高工資，一年能掙五十萬？”劉三苦笑一聲：“打劫路也弄不到那么多！不過專家說能，不能也得能?！?/span>二懵笑了：“給你一個算盤就以為是掌柜了?！?/span>秀曼說：“二懵說的是大實話，沒有錯?！?/span>秀曼在城里看外孫，身邊的女兒也插上了話：“二大爺永遠是二大爺，你說出了咱老百姓的心聲！”還在豬場忙碌的寶珠說：“當農(nóng)民，吃苦受累還不賺錢，能快樂嗎？”五月收完玉米，正走在月光下，對著手機說：“二懵懟得好，都怨那倆記者不長心?！?/span>二淘剛上完網(wǎng)課，也插話了：“在許多人眼里，農(nóng)民的勞作是一道風景。只有咱自己清楚，那就是沒盼頭的茍活于世！”秀曼說：“二淘的話，讓我感覺很傷心?！?/span>
五月說：“現(xiàn)在農(nóng)民可以出去打工掙錢了，但是，花費高了。過去一斤雞蛋多少錢，現(xiàn)在多少錢？差沒影兒了!”二懵說：“咱們年輕時和現(xiàn)在就不是一個概念。那時候，一人打工能養(yǎng)活全家；現(xiàn)在，全家打工難養(yǎng)一個小孩。那時候看病，賣一只雞就夠了，現(xiàn)在要是住進醫(yī)院，啥都賣了，也不一定夠。”劉三說：“那時候，十塊錢的人民幣上面有一群人，是按照能讓十個人吃一頓飯設(shè)計的；后來物價上漲，票子上剩下兩個人，就是說只夠兩人吃一頓飯了；再后來， 票面上剩下一個人，只夠一個人吃了。于是出現(xiàn)了能讓四個人吃一頓飯的百元鈔，就是上面有四個偉人頭的那種。再后來又不夠吃了，干脆設(shè)計成夠一人吃一頓飯的新百元票，就是現(xiàn)在紅彤彤的'毛爺爺’。我們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誰舍得帶'毛爺爺’去下館子？”大牛說：“劉三你啥時當了銀行行長？說得跟真的一樣。”胖拴說：“還別說，劉三的話有點道理?！?/span>馬成說：“看來真實的情況是，專家說得很快樂，農(nóng)民干得不快樂。”馬成說：“快樂是一種樂觀的心情，一種向上的心態(tài)，一種氣質(zhì)，一種風度，一種涵養(yǎng)，一種包容。”二懵說：“老班長你當過工頭，可以這樣說。俺要像你一樣，手里攥個幾百萬，比你心態(tài)還好。”黑旦說：“是啊，我就不相信什么'順其自然，隨緣就好’。肚子都填不飽，只能回歸自然；天天為錢發(fā)愁，只有化緣了?！?/span>二懵說：“專家，專家，開著電扇聊天——說風涼話呢！”劉三說：“專家還建議，讓農(nóng)民到城里買房，然后開著小轎車回家種地呢?！?/span>二淘說：“有些所謂的專家，他們不是想辦法讓社會提供就業(yè)崗位，緩解民眾的焦慮，一天到晚盡想孬點子，怎么讓老百姓不好過，他們就怎么建議?！?/span>秀曼說：“還有更奇葩的，一個專家說年輕人應(yīng)該拿上自己雙方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這六個老人的養(yǎng)老錢，付首付買房，說什么是六個錢包理論。你們說，這是在吹什么風？咱們?yōu)榱损B(yǎng)老，攢倆錢容易嗎？”二懵說：“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 飽漢不知餓漢饑?！?/span>胖拴說：“我琢磨著，專家說的那種快樂可能在天上，根本就不是咱地球人的生活。”黑旦說：“誰讓咱小時候沒好好念書呢，天生修理地球的命，要是當初考進大學，吃上商品糧，坐在空調(diào)屋里，還用發(fā)這愁！”馬成說：“自己努力不夠，不能怨政府，要端正心態(tài)，并不是當農(nóng)民就不活了，就沒有快樂！”馬成的話，似乎說到了五月的痛處，她激動地說：“今天上午，我到地里拔草，那日頭曬的，秋老虎啊，要剝你一層皮！順脖子淌汗，光想哭。不想種地，但有啥辦法？咱修成農(nóng)民了。為了能吃到幾棵白菜，只能頂著日頭受罪。當人活得真累啊！死吧也不想死，抬著頭還想當人呢！那些來山里旅游的，打著遮陽傘，戴著蛤蟆鏡，見我在干活，這個說真好，那個說真美，還說什么田園牧歌、詩和遠方，什么世外桃源、人間樂園，樂他奶奶個腳，咋沒有一個人愿意到鄉(xiāng)下來種地呢？不是很快樂嗎？”二懵說：“面朝黃土背朝天，汗珠落下砸八瓣，賺的永遠沒有漲的多，快樂個毛！”
黑旦說：“去年麥種三塊二一斤，尿素一塊七一斤，把收來的麥子賣了，和本錢剛好打平，等于白搭了功夫！我這是閑著沒事找罪受，難道這就是快樂？”秀曼說：“不是都說'累并快樂著’嗎？看來累和快樂不沾邊。”劉三說：“叫我看，真正的快樂，應(yīng)該是那些演戲的唱歌的，吃香的穿光的，出來扭扭屁股露露臉就是幾十萬。”五月說：“誰讓人家是明星呢！人比人，氣死人，馬比騾子馱不成。”馬成說：“劉三，那是你沒看到光鮮背后的丑陋?！?/span>黑旦說：“叫我看有權(quán)才有快樂。有權(quán)就有利，就有錢，吃喝嫖賭包'二奶’，想弄啥弄啥?！?/span>馬成說：“黑旦的話不靠譜。你沒看到，有多少這樣的人被關(guān)進去了，還有被約談的，被撤職的，被開除的，逃跑的，跳樓的，多的去了?！?/span>胖拴說：“別看他今天鬧得歡，將來必定拉清單?！?/span>五月說：“貪心不足蛇吞象，那些犯事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span>胖拴說：“人不能帶走錢，錢卻能帶走人。就是這個理兒?！?/span>黑旦說：“這樣看，當官的，有錢的，好像也未必快樂。”二懵說：“人家不快樂是錢多暄的，咱不快樂是錢少癟的?！?/span>五月說：“一輩子住在山溝里，撐死你，能掙多少錢？能不愁？”劉三說：“《朝陽溝》里王銀環(huán)說，'在這里一輩子我也住不煩’，多快樂，但那是演戲！”二淘說：“是的。如果醫(yī)療、住房、孩子上學都有了著落，在農(nóng)村應(yīng)該更快樂。胖拴說：“看來，那些不著調(diào)的專家，其實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他們認為把種子往地里一扔，就會自己長出苗來，結(jié)出穗來，打出籽來，一本萬利?！?/span>劉三說：“世界上最快樂的只有神仙，常言說得好，快樂似神仙啊。”劉三說：“經(jīng)常到山上轉(zhuǎn)一轉(zhuǎn)，也會像神仙一樣。你看'仙’字的寫法，左邊是'人’，右邊是'山’。你天天在'谷’里走動，只能是'俗’人?！?/span>二淘說：“到山上轉(zhuǎn)轉(zhuǎn)不是壞事，山水美景讓人心情舒暢，心態(tài)自然就會好起來?！?/span>秀曼說：“都跑到山上轉(zhuǎn)去了，家里的開銷誰來解決？能走進山里不再出來的，那才叫仙?！?/span>大牛說：“劉三你瞎囔囔。我前段鉆進大峽谷里住了半月，難道我就是俗人了？”劉三趕忙說：“有錢就是高人，你是大老板，住在谷里一個月都不多?！?/span>馬成說：“俗人到了山尖還是俗人，高人身處鬧市仍是高人，沒聽說過'大隱隱于市’嗎？”秀曼說：“什么高人，能到山上轉(zhuǎn)悠，只能算閑人，還夠不上高人。”二懵說：“是啊，咱都在石板頭長大，四周全是山，難道咱都是高人，都成仙了？”黑旦說：“俺在山里住了六十五年，就是說，俺是六十五歲的仙了？”馬成說：“你就是一年四季睡在山尖，還是個放羊的。等你成了仙，也就升了天了?！?/span>劉三說：“是啊，你住在山上，每天為谷子發(fā)愁，不是俗人是啥？”大牛說：“活得快樂了就是仙，活得不快樂就是鬼，連'人’都不是。”馬成說：“我就想問問，成仙了，然后干什么？你連老婆都養(yǎng)不起，'人’做不好，還想去做'仙’？笑話！”胖拴說：“人到山上就成了仙，那人'二’一點，不就成'仁’了嗎?！?/span>馬成笑了：“'人’旁立個'木’是'休’，是不是就完蛋了？”秀曼說：“我覺得人要多吃青菜，'人’字旁一個'青’，就是'倩’?！?/span>
二懵說：“照你們的說法，人的心要是被關(guān)在門里，不讓說話，那就要'悶’了。”二淘說：“對，不讓你說心里話，你就會郁悶，還會得抑郁癥?！?/span>劉三說：“看問題要一分為二，不能摳字眼。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關(guān)鍵是你認為是'山’，在別人眼里卻是'谷’?！?/span>黑旦說：“看來，咱農(nóng)民就是那吃著五谷掉進谷底的俗人?！?/span>劉三說：“俗人因為和'谷’相伴，他的快樂就會受風雨干擾，不穩(wěn)定，不長久，隨時都可能消失?！?/span>黑旦說：“'靠天吃飯’，'富貴在天’，都是說的咱，但愿老天有眼，風調(diào)雨順?！?/span>二淘說話了：“劉三，你這個解釋只適合現(xiàn)在，古代的'仙’字可不是這樣，他和'山’沒有關(guān)系，而是個'僊’。”二淘把繁體的“僊”字貼了出來。并且說：“'俗’字的原意也不是指俗人，而是指社會風尚、禮節(jié)和習慣。”劉三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是想不通透才瞎琢磨的，誰知道老祖先把'仙’字寫成了啥！”二懵說：“不管咋寫，該吃的苦一分也不會少。你見過在土里刨食的人快樂嗎，能成仙嗎？”二懵說：“咱管不了興亡。只盼著生活能好起來，不要一日不如一日，憂愁摞著憂愁。”劉三哼起了《農(nóng)民難》：“農(nóng)民難啊生活難，柴米油鹽都花錢，省吃儉用把錢攢，我的鄉(xiāng)親啊，要添新衣等過年?！?/span>二淘說：“人間的快樂都是相似的，有汗水，有收割，有溫暖，有歡悅，無憂無慮，無拘無束，那才是幸福而快樂的生活?！?/span>月落了，夜深了，群里并未平靜，聊天還在繼續(xù)……該書是安陽師范學院陳才生教授的一部文學自選集，分《太行漫筆》（散文卷）和《林慮紀事》（小說卷）兩卷，全書60萬字。其中，散文卷收文88篇，小說卷收文28篇，前者以記為主，分文白兩類，真實而深情地書寫了太行山地紅旗渠畔的美麗風光和風土變遷，記述了親人師友之間的真摯情感，語言流暢，意境優(yōu)美，是不可多得的散文佳作。后者則以太行東部林慮山一帶的歷史為背景，記述了近百年來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種種故事傳說。英雄、土匪、妓女、農(nóng)民、賭徒、浪子、蠶戶、民工，他們的抱負愿望，他們的愛恨情仇，他們的坎坷經(jīng)歷，他們的悲劇人生，令人唏噓，令人嘆惋。本書適合人群：社會文學愛好者及大中小學師生。作者聯(lián)系方式：13569089128（微信號）陳才生 安陽師院文學院教授。出版有 《女性作者寫作的奧秘》《李敖這個人》《李敖思想研究》《李敖評傳》《才女之路》《用生命種詩的人——王學忠評傳》《地攤上的詩行——王學忠詩歌研究》《紅粉三千，我只愛一點點——李敖情愛紀》《我的江湖越來越小——李敖師友紀》《朱德潤集校注》《畫家的文學氣象——朱德潤文學研究》等著作。
?原創(chuàng)作品 授權(quán)發(fā)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