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是讓世界舞臺感知'中國風(fēng)’的第一人。”

這么高的評價，可不是我瞎說的。

這是美國《風(fēng)尚》在2015年的評論。

而這個她，正是黃柳霜。

她比李小龍更早，

比成龍更有名，

比劉玉玲更具代表性。

她是第一個闖進(jìn)好萊塢的華人影星，也是第一個在星光大道留名的華裔演員。

盛名在外，榮耀無雙。

可，黃柳霜說：“我靈魂的兩部分，如同貓狗般爭斗著?！?/span>

2

她一生確實都在斗爭。

14歲前，她與自己斗。

14歲后，她和偏見斗。

黃柳霜是美籍華人。

祖父時期，一家人便從廣東移居美國。

后來，祖父去世，父親開了家洗衣店維生，而母親則在家照顧他們兄弟8人。

那時的唐人街，出了名的雜亂。

人多，族裔也多，匯聚了中國人、墨西哥人與東歐人。

文化差距大，人心復(fù)雜，加上流浪漢和從事灰色產(chǎn)業(yè)的人多，黃柳霜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早早諳世事，懂人心。

后來愛上看電影。

一門心思要當(dāng)明星。

在家拿著娃娃，對著鏡子，一遍遍念些什么，邊說還邊做動作，時而又揮揮手。

如同著魔。

母親嚇得半死。

父親也來審問怎么回事。

黃柳霜說：“我想成為電影明星?！?/span>

一句話，激怒了一家人。

母親迷信，說：“攝影機(jī)會把人的靈魂擄去?！?/span>

但依然打消不了她的癡念。

她在日記中寫：

“我看到了一個奇跡，精彩絕倫。

太陽城上方，閃著金色的光芒。

那里有白色的宮殿，芳香的花園。我漫步在白色的道路上，翩翩起舞，一個穿短袖的男子大聲地叫著：

'沒錯黃柳霜，你成了電影明星。’”

3

14歲那年，黃柳霜終于等到了機(jī)會。

一個劇組來唐人街拍攝，要找一個東方面孔的女孩配戲。黃柳霜聽到消息后，飛奔而去，毛遂自薦。

電影是《紅燈籠》。

在這里，黃柳霜無名無姓，臺詞也少。

不過，僅是14歲的年紀(jì)，她竟演出24歲的深沉與癡情。

而奧秘?zé)o他。

“因為在這以前的每一天，我已經(jīng)演練過了很多次。”

2年后，她等到了第二個角色。

電影《人生》。

無論是臺詞，還是情感詮釋，人物性格，都拿捏得游刃有余。

電影上映后，終于引起了一些導(dǎo)演的注意。

沒多久，她被《海逝》導(dǎo)演邀請，出演中國少女蓮花。

因陶瓷娃娃般的扮相，東方風(fēng)韻，再加上精湛演技，黃柳霜一炮而紅。

她的裝扮，更是成了一種時尚。

很多女郎紛紛模仿她的造型，將她的齊劉海、娃娃頭，視作時尚風(fēng)向標(biāo)。

夢想好像就在眼前。

伸伸手，就能摸到了。

但就在此時，她遇到了麻煩。

因當(dāng)時的族裔歧視，華人在美國電影中，不能作為主流價值觀化身出現(xiàn)。

她想繼續(xù)演戲，只能演兩類人。

一是演弱者。

要被迫害，被拯救，作為符號出現(xiàn)，成全主角的英雄光環(huán)。

也就是說，只是客體，永遠(yuǎn)不能成為主體。

二是演邊緣人。

如情人、妓女、小偷等角色。

而這類角色，同樣符號化，同樣是工具人。

演弱者，以不幸來襯托主角的悲憫、大愛。

演壞人，以邪惡來對比主角的善良、堅韌。

都是為了主流人種的演員鋪路。

何其不平！

但為了能演戲，黃柳霜接受了。

接下來，她在《巴格達(dá)竊賊》里，演蒙古奴隸。

在《老舊金山》中，演華人妓女。

這些角色，非壞即死，沒有一個善終。

以至于有人說：她死了一千次，卻得不到一個吻。

她在戲里的對白，更是少之又少。

片酬更不用說了。

薪水永遠(yuǎn)在同級白人演員之下，連他們的1/10都不到，只算得上零頭。

她再也忍不了，決定離開美國，去歐洲發(fā)展。

在離開之際，黃柳霜說：“我之所以離開美國，是因為我死了太多次?！?/span>

4

在歐洲，境遇稍微好轉(zhuǎn)。

為了能盡快融入當(dāng)?shù)?，黃柳霜還自學(xué)了德語、法語、意大利語與希伯來語。

與此同時，她廣結(jié)好友，不斷社交，尋求更多演戲機(jī)會。

之后，她等到了《唐人街繁華夢》。

可惜，不公依舊存在。

因是華裔演員，電影公司規(guī)定，她的風(fēng)頭不能蓋過白人演員。

所以在《唐人街繁華夢》里，黃柳霜只能演女仆。

之后，她連拍五部電影。

雖少有主角，但到底引發(fā)了廣泛關(guān)注。

英王室甚至請她赴宴。

就在此時，好萊塢伸出橄欖枝，請黃柳霜重回美國拍戲。

她最終還是決定回去。

這一次回去，黃柳霜資源確實變好，出演了《龍女》，《上海快車》與《大飯店》。

這令黃柳霜名聲大噪。

可惜緋聞也來了。

拍《上海快車》時，她與馬琳·黛德麗被曝相戀。

而馬琳也曾公開表示，自己是雙性戀。

1928年，她們都去往德國柏林，被拍到許多親密的、曖昧的照片。

其中有一張中，黃柳霜將酒倒進(jìn)斜臥在床的馬琳嘴里，曖昧之意滿溢。

傳聞?wù)婕?，尚未確認(rèn)。

黃柳霜一生未嫁，也不知是否與此有關(guān)。

能確認(rèn)的是，她的影響力日益高漲。

2年后，還被紐約模特組織評為“全球衣著最佳女子”。

但。

接下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黃柳霜徹底崩潰了。

1936年，好萊塢要拍電影《大地》。眾所周知，這是中國人的故事，女主是中國人。

也就是說，黃柳霜機(jī)會很大。

但就在放手一搏，極力爭取時，卻被告知：“你太東方了。”

最終女主角被露易絲·賴納奪去。

對方是位德國女演員。

后來她因這個角色，一舉奪下奧斯卡影后。

經(jīng)此一事，她發(fā)現(xiàn)，她之所以被需要，不是因為她的演技。

而是因為她的臉，能代表亞裔。

準(zhǔn)確地說，能代表亞裔最封建、最閉塞、最貧瘠的元素。

一旦亞裔作為主流價值化身，出現(xiàn)在電影中，片方就不會選擇她，而是選擇歐美演員。

這就是赤裸裸的現(xiàn)狀。

黃柳霜倍受打擊。

她決定回到中國尋根。

她去了北京、南京，又到了上海、杭州、香港等地。

但這一路，她依然不順。

依然處處被排擠。

一大批媒體對她口誅筆伐，說她抹黑國人形象。

在美國，人們嫌棄她代表了中國。

在中國，人們也嫌棄她代表了中國。

黃柳霜手足無措地解釋：

“那不是我的選擇。

那些角色即使我不演，也會有其他白人演員去演，而我會失去僅有的那一點'中國人演中國人’的機(jī)會，反而更沒有機(jī)會維護(hù)華人起碼的形象。

與其讓他們演，還不如我演?！?/span>

可惜沒有人信。

當(dāng)她旅行結(jié)束，回到廣東老家，一進(jìn)村，便被人圍起來，罵她是“辱國小丑”。

黃柳霜當(dāng)場痛哭。

她說：

“從現(xiàn)在起，我確認(rèn)了我自己是一個中國女性。而在此之前，我只是一個生長在洛杉磯的東方女兒而已。 ”

回國之旅的最大收獲，是認(rèn)識了一些中國表演藝術(shù)家。

比如梅蘭芳。

胡蝶。

所以，雖然多有不順，但她依然感恩。

同時涌上了強(qiáng)烈的祖國認(rèn)同感。

她說：“雖然像父母一樣在美國出生，但我卻是一個純正的中國人，比任何時候更中國?！?/span>

6

之后，她接演電影，極重分寸。

辱華的，不接。

涉及中國負(fù)面的角色，也不接。

她試圖說服電影方，多拍些積極的東方女子形象。

沒多久，她終于遇見了兩部。

一是《好萊塢派對》。

她身著旗袍，將東方女子的美，帶進(jìn)了好萊塢。

二是《上海女兒》。

黃柳霜說：“這部電影對中國人好一些，給了我們有善良的、令人同情的角色?！?/span>

沒多久，抗?fàn)幈l(fā)。

作為頗具影響力的華人影星，黃柳霜四處奔波，積極籌集善款。

后來，她又將自己的華服、珠寶、膠卷，盡數(shù)拿去拍賣，資助中國抗戰(zhàn)。

同時還積極發(fā)聲。

她在報刊發(fā)表文章《中國東北》。

“盡管有日本鐵蹄的蹂躪，有著完美純潔道德與高雅精神的中華文化，定將在血腥與暴力之上綻放。”

1937年，她主演了兩部電影。

全部片酬，盡數(shù)交給“援華聯(lián)合會”，以援助祖國。

為支持抗日，她還主演了一部電影《轟炸緬甸》，抨擊侵略者的惡行。

在《重慶來的夫人》里，她借由角色，喊出一句話：

“中國人民必然會戰(zhàn)勝侵略者?！?/span>

但她的付出，并未得到所有人的諒解。

1942年寒冬，宋美齡前往美國國會發(fā)表演說。

舉辦方對此事特別注重。

特意邀請了一眾大牌明星，一起來參加晚宴。

英格麗·褒曼、芭芭拉·斯坦威克、金吉·羅杰斯、洛蕾塔·揚都有到來。

唯獨不見黃柳霜。

作為唯一一位華人女星，她被隔絕在外。

外人不理解她，家人也不善待她。

成名后，她用自己的片酬，養(yǎng)活著一家人。

還拿出拍戲酬勞，資助其他7位兄弟姐妹上大學(xué)，接受精英教育。

可她的姐姐卻當(dāng)眾表示：“我的家庭以黃柳霜為恥?！?/span>

沒有家人的愛，男人的愛，也稍縱即逝。

她與米奇.尼蘭曾相戀。

對方是一個制作人。

據(jù)說感情穩(wěn)定，一度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甚至打算去墨西哥完婚。

但1850年，美國通過了《反異族通婚法》。

根據(jù)該法，黃柳霜不能與白人結(jié)婚。

只能無奈分手。

不過還有一說，稱是米奇.尼蘭太風(fēng)流，黃柳霜傷心離去。

后來，黃柳霜又邂逅了Eric Maschwitz。

他是BBC記者，兩人情到濃時，Eric Maschwitz還為黃柳霜寫過一首歌。

但這段感情，也沒能走到最后。

她一生未婚。

無夫夫子，無家人接納，無真正的歸宿感。

中年后，黃柳霜酗酒，患上重病。

1960年，《蘇絲黃的世界》邀請她參演，此時，她已無力工作。

1961年2月3日，黃柳霜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

一代傳奇，香消玉殞。

但她的名字，已印刻在好萊塢星光大道。

谷歌將她的卡通形象放在首頁。

DIOR以她為靈感，設(shè)計了一系列大秀與作品。

2022年10月，她還“登上”美國貨幣，將中國美在西方代代流傳。

這是一款25美分硬幣。

正面是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

反面是黃柳霜，有她標(biāo)志性的柳葉眉與齊劉海，以及一只纖長細(xì)手。

美國鑄幣局說：

“她是一位勇敢的倡導(dǎo)者，為亞裔美國演員爭取了更多的代表性和更多多維度的角色。

這個硬幣的設(shè)計是為了反映黃柳霜所取得成就的廣度和深度，她在一生中克服了許多挑戰(zhàn)和障礙?！?/span>

是的，這一生，她爭議太多。

溫暖太少。

嚴(yán)重缺乏身份認(rèn)同，以及價值認(rèn)同。

但從默片時代起，她像一個溫柔的斗士，在好萊塢充滿歧視和歪曲的歲月里，孤軍奮戰(zhàn)，不止不休。

她以一人之力，撬動沉重的偏見，為后來的華裔演員開路。

因為她，才有了李小龍、成龍、劉玉玲。

劉玉玲說過，感謝黃柳霜這樣的先鋒和開拓者，因為她，亞裔演員才有了立足之地。

伊人離去已經(jīng)62年。

這62年里，已經(jīng)很少有像她一樣（有，但不多），窮盡所有，在異國去爭取、去證明、去打破偏見，為國人贏得更多空間的華人演員。

因為她的努力，也因為她帶來的意義，我希望大家記得她——

好萊塢第一個華人演員。

黃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