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元餅 民國三十二年,豫北地區(qū)跑螞蚱(即鬧蝗災),莊稼顆粒無收,百姓掙扎在死亡線上。 村人劉丙看看家里面黃肌瘦的妻子和衣不蔽體的兩個孩子,感覺眼前連個活路都沒有,心一橫,牙一咬,獨自出去闖關東了。 劉丙身無分文,闖關東就靠兩只腳,一路上風餐露宿,得了傷寒,差點沒死掉,落腳到了天津衛(wèi),一位開草席店的河南老鄉(xiāng)收留了他。 劉丙便留在了天津衛(wèi),白天幫老鄉(xiāng)賣草席,晚上到天津港跑碼頭扛大包,黑天白日拼命干。不覺三年多過去了,劉丙省吃儉用,手里竟攢下來八十塊現(xiàn)大洋。 那時候,小日本也投降了。劉丙想起自己在老家的妻兒,三年多杳無音訊,不知還在世沒有,不由得一陣陣悲從中來,動了鄉(xiāng)思,便辭別了河南老鄉(xiāng),決意要回老家去看看。 回老家探親,說出來容易,現(xiàn)實中困難重重。八十塊叮當作響的銀元太顯眼,咋帶回去?即便能隨身攜帶,一路上兵匪橫行,能否安全到家,也是個未知數(shù)! 苦思冥想好幾天,劉丙終于想了個妙法兒。 臨動身前幾天,劉丙去糧店買了些玉米面和高粱面,摻和在一起,蒸成了百十個紅黃相間的雜面餅,其中有八十個餅子,每個餅子里面藏著一塊銀元,暗中做了記號,放在麻袋最下面。另外幾十個不摻銀元的餅子,放在麻袋最上面,留著路上吃。 回來的路上,從天津到濮陽,一千余里,劉丙還是靠步行。穿著破衣爛衫,叫花子一般,蓬頭垢面,背著一個大麻袋,里面裝著百十個雜面餅,走走停停,餓了,就吃塊餅子充饑;渴了,就近喝點河溝或者水井里的水解渴。 走了十余日,不覺間已到了豫北某縣,家鄉(xiāng)已經(jīng)在望了,劉丙歸心似箭,恨不得像只鳥兒,立馬飛回家里。 孰料路過某個不知名的村莊,從田間小路兩旁的青紗帳里,突然躥出了一群土匪,把劉丙團團圍住,衣服扒了個精光,半個錢毛也沒搜出來。 那個腦門禿亮的土匪頭子狐疑地盯住那個裝著雜糧餅的大麻袋,問:“麻袋里裝的是什么,拿出來看看!” 劉丙不慌不忙拎起麻袋,湊到土匪頭子跟前,從里面掏出一個雜糧餅子遞過去:“老總,吃個雜糧餅子吧,好吃著呢!” 當時正是夏天,天氣酷熱,在麻袋里捂了十多天,雜糧餅長滿了白毛,一股子霉臭氣。 土匪頭子厭惡地瞅瞅霉氣撲鼻的麻袋,吼道:“快點滾,滾得遠遠的,窮叫花子!” 劉丙低頭作揖,道聲:“老總,得罪了!”忙不迭背起麻袋跑了! 回到家,已是太陽西斜,看到妻子和兩個孩子都活著,喜從天降。 妻子含淚問他:“這三年多沒回家,掙著錢了沒?” 劉丙笑答:“掙著啥錢了,就掙了一袋雜糧餅子!” 一聽有雜糧餅子,妻兒臉上都露出笑容,趕忙打開麻袋看,待到看見長滿白毛和霉斑的雜糧餅,妻兒同時落下淚來:“這可咋吃啊,長這么長的白毛!” “有法吃,有法吃!”劉丙伸出雙手,擦去雜糧餅上面的白毛,遞給兩個孩子說:“不礙事,吃吧!好吃著呢!” 饑不擇食,兩個孩子接過餅子,張嘴就咬,孰料牙齒一下子被硌了一下,掰開看,里面竟藏著一塊亮锃锃的銀元! 妻兒這才明白了一切,破涕為笑! 劉丙就用這八十塊現(xiàn)大洋,蓋了一幢瓦房,置辦了牲口與一些田地,過起了“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熱乎日子。 神長蟲 在我的故鄉(xiāng)豫北,人們管蛇不叫蛇,叫“長蟲”。 所謂神長蟲,顧名思義,其實就是一種神乎其神、十分靈異的蛇。 故鄉(xiāng)村莊東頭的留根爺,小時候在村北的林蔭地里割草,遇到過一次神長蟲,整個人都嚇稀了! 那是民國十八年的夏天,留根爺那年才八歲,還是一個鄉(xiāng)間頑童。一天上午,他拿著小鏟,背著草箕,和一幫小伙伴去村北林蔭地里割草。 到吃午飯的時候,許多小伙伴都回家了,他貪玩捉螞蚱,一直在林蔭地里賴著沒走。 正捉著螞蚱,突然感覺右腳脖有些發(fā)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筷子粗細的小青蛇纏在了他的腳脖上。 留根爺看那小青蛇實在漂亮,也不顧得逮螞蚱了,從腳脖上拽下小青蛇玩了起來,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割草,也是當年頑皮,便順手拿過割草的小鏟,把小青蛇鏟成了兩段。 留根爺在林蔭地里繼續(xù)割草,過不大會兒,感覺左腳脖也有些發(fā)涼,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左腳脖上也纏上了一只小青蛇,跟剛才被他鏟斷的那只小青蛇一模一樣! “咦,咋跟剛才那只一模一樣啊,難不成是被鏟斷的那只小青蛇自己接上的?或者是那只小青蛇的家人報仇來了?!” 雖然這樣想,留根爺仍沒覺得害怕,把小青蛇從左腳脖上拽下來,扔到旁邊深草窠子里,繼續(xù)割起草來。 孰料不大會兒,留根爺感覺兩個腳脖都有些發(fā)涼,再低頭一看,我的天!原來兩個腳脖上一邊一個,都纏上了一條筷子粗細的小青蛇! 留根爺從小出了名的膽大,但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登時嚇得大驚失色,也不顧得割草了,拿著小鏟扭過頭,就想背著草箕回家。孰料他剛扭過頭找草箕,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旁邊的草箕上,以及草箕旁邊的草地上,橫七豎八,臥著足足有幾十條筷子粗細的小青蛇,都昂著頭,嘶嘶地吐著信子,毫無懼色地盯著留根爺! 留根爺這次也不顧得背草箕了,拎著鏟子就沒命地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不容易,終于跑到了村東的大柳樹下,留根爺長舒一口氣,心說:“這下可好了,終于可以休息會兒了!” 剛坐到大柳樹下,腳還沒來得及盤上,忽地聽到身后又傳來嘶嘶的聲音,留根爺忙起身回頭看,只見他身后的土路上,塵土飛揚,足足有幾百只蛇,正蜿蜒著吐著信子嘶嘶叫著從后面追來! 留根爺?shù)菚r被嚇得魂不附體,嗷嗷大叫著向家里跑去,跑進家里,使勁頂上了大門! 據(jù)當年知情的村人說,那些大大小小的青蛇在留根爺家附近盤桓了四五天才離去,趕也趕不走。到后來,村里人也不敢趕了。 留根爺嚇得在家里大病了一場,躺了好多天才敢出家門。從此后,那個天地不怕、天天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的愣小子留根不見了,變成了一個整日沉默寡言無精打采的孩子。這種面容,一直到他老死,似乎都沒有改變過。 在我的童年時代,曾經(jīng)見過留根爺。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期。印象中的留根爺,是一個年過花甲沉默寡言的小老頭,下巴留著一綹山羊胡,整日笑瞇瞇的,但神色里總像少了那么一點精氣神。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個冬日的星期天,我和一幫小玩伴去聽后街的一幫老爺爺們侃大山,留根爺當時就在場。 倚著墻根兒曬著太陽,聽一幫老頭扯閑篇,仍舊是笑瞇瞇的,一言不發(fā)。 這時,站在他身后,平素愛和他開玩笑的二歪爺默不作聲,從旁邊的柴草垛上扯了一片長長的高粱葉,躡手躡腳湊過去,往留根爺?shù)牟弊由厦偷匾环?,大吼一聲:“呀,一條大長蟲!”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留根爺嗷地一聲,雙手抱頭,沒命似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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