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故事

千金一笑

“千金一笑”的故事出在兩千七百多年以前。那時候，中國還沒有皇帝，皇帝這個稱呼是秦始皇開始的。中國在三千年以前的一個朝代叫周朝。周朝最高的頭兒不叫皇帝，叫天王。兩千七百多年以前，周朝有個天王，叫周幽王（幽yōu）。這位周幽王什么國家大事都不管，光講究吃喝玩樂，還打發(fā)人上各處去找美人兒。有個老大臣叫褒珦（bāoxiàng），他勸天王要好好管理國家，愛護(hù)老百姓，不要把老百姓家里的姑娘弄到宮里來。周幽王聽了，冒了火兒，把褒珦下了監(jiān)獄。

褒珦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了三年，眼看著沒有放出來的指望了。褒家的人一直給他想辦法。他們想：“天王既然頂喜歡美人兒，我們得（děi）在這上頭打主意?！彼麄兙蜕细魈幦フ颐廊藘海€真給他們找到了一個頂好看的鄉(xiāng)下姑娘。褒家把小姑娘買了來，就算是褒家的人了，取了個名字叫褒姒（sì）。褒家教她唱歌跳舞，把她訓(xùn)練好了，打扮起來，送到京都鎬京（在陜西西安西邊；鎬hào）獻(xiàn)給周幽王，算是來替褒珦贖罪的。

周幽王一看見褒姒長得這么漂亮，真是說不出來的高興。他越瞧越愛，覺得王宮里頭的美女都加到一塊兒也抵不上褒姒的一丁點兒。他馬上免了褒珦的罪，把褒珦放出來了。從這兒起，天王日日夜夜陪著這位褒姒，把她當(dāng)作心肝寶貝兒。褒姒可并不喜歡天王，她老皺著眉頭子嘆氣，暗暗地流眼淚，進(jìn)了王宮沒開過一次笑臉。周幽王想盡辦法叫她笑，她可怎么也笑不出來。天王就出了一個賞格：“有誰能叫娘娘笑一下的，就賞他一千斤金子?！保ü艜r候把銅叫作金子）咱們有句成語叫“千金一笑”，也許就是這么來的。

這個賞格一出去，就有好些人趕著想來發(fā)財。他們進(jìn)了宮里，向褒姒說笑話，裝鬼臉，演滑稽戲。褒姒見了這些人只覺得討厭，把他們都轟出去了。

有一個頂能夠拍馬屁的下流人姓虢（guó），叫虢石父。他想出了一個辦法，說一定能叫褒姒笑痛肚子。他對周幽王說：“從前為了防備西戎（西方的部族，周朝人把他們叫犬戎；戎róng），在驪山（在陜西臨潼東南；驪lí）一帶造了二十多座烽火臺，每隔幾里地就是一座。萬一西戎打進(jìn)來，把守第一道關(guān)的士兵就把烽火燒起來，第二道關(guān)上的人見了煙火，也把烽火燒起來。這么一個接著一個地都燒著烽火，臨近的諸侯（天王分封的各國君主通稱）瞧見了，就發(fā)兵來救?，F(xiàn)在天下太平，烽火臺早就沒有用了。我想請?zhí)焱醺锬锷象P山去玩兒幾天。到了晚上，咱們把烽火點著，燒得滿天通紅，讓臨近的諸侯見了，上個大當(dāng)。娘娘見了這么些兵馬一會兒跑過來，一會兒跑過去，沒個不笑的。您說我這個法兒好不好？”周幽王把眼睛瞇成一道縫兒，拍著手說：“好極了，好極了。就這么辦吧?！?/p>

他們說走就走，帶著褒姒到了驪山。有一位諸侯叫姬友，是鄭國（鄭國開始是在陜西華陰，后遷到洛水以東）的開國國君鄭桓公，又是周幽王的叔叔，正在京都幫著料理國事。大伙兒習(xí)慣叫他鄭伯友。他怕天王玩兒烽火出亂子，趕緊跑到驪山，勸天王別這么亂來。周幽王正在興頭上，這種話哪兒聽得進(jìn)去。他氣著說：“我在宮里悶得慌，難得跟娘娘出來一趟，放放煙火，解解悶兒，這也用得著你管嗎？”鄭伯友碰了一鼻子灰。

到了晚上，虢石父叫手下的人把烽火點起來?；鹪綗酵瑵M天全是火光，烽火臺一個接著一個都燒起來，遠(yuǎn)遠(yuǎn)近近，全是火柱子，好看極了，也可怕極了。臨近的諸侯看見了烽火，以為西戎打進(jìn)來，趕緊帶領(lǐng)兵馬來打敵人。沒想到到了那兒，一個敵人都看不見，也不像打仗的樣子，光聽見奏樂和唱歌的聲音。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幽王叫人去對他們說：“各位辛苦了，沒有敵人，是天王跟娘娘放煙火玩兒，你們回去吧！”諸侯們這才知道上了天王的當(dāng)，一個個氣得肚子都快破了。

褒姒根本不知道他們鬧的是什么玩意兒。她瞧見這許多兵馬亂哄哄地忙來忙去，跟掐（qiā）了腦袋的蒼蠅似的在那兒瞎撞，就問周幽王：“這是怎么回事？”周幽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說是為了讓她看了發(fā)笑。他歪著脖子，帶笑地問：“好看嗎？”褒姒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不由得冷笑了一聲，說：“呵呵，真好看！虧得你們想得出這玩意兒?！边@位糊涂到了家的天王還當(dāng)褒姒真笑了吶，這高興就不用提了，就把一千斤金子賞給了那個小人虢石父。他們玩兒了幾天，這才挺高興地回到了京都。

隔了沒有多少日子，西戎真打進(jìn)來了。頭一道關(guān)的烽火一燒起來，周幽王就慌了，他連忙叫虢石父趕緊把這兒的烽火點起來。那些諸侯上回上了當(dāng)，這回就當(dāng)天王又在開玩笑了，全都不理他。烽火黑天白日地點著，也沒有一個救兵來。京都里的兵馬本來不多，只有一個鄭伯友算是大將，出去抵擋了一陣?？墒撬娜笋R太少，打到后來，給敵人圍住，被亂箭射死了。大將一死，小兵就亂了。西戎的人馬像發(fā)大水似的涌了進(jìn)來，把老百姓殺的殺，搶的搶。年輕的男女打不過敵人，被抓了去當(dāng)奴隸。周幽王和虢石父都給西戎殺了，連那個老關(guān)在宮里沒有真正開過一次笑臉的褒姒，也給他們搶去了。

鄭伯友的兒子叫掘突（也有說叫滑突），一聽見他父親給西戎殺了，就穿上孝，帶著三百輛兵車，從鄭國一直趕到京都去跟西戎拼命。小伙子掘突膽子又大，人又機(jī)靈，加上鄭國的兵馬平日訓(xùn)練得好，一交戰(zhàn)，就殺了不少敵人。別的諸侯這會兒才知道西戎真進(jìn)來了，也都帶著兵車上鎬京來打西戎。西戎的頭子看見諸侯的大兵到了，就叫手下的人把周朝多少年來積累起來的寶貨財物全搶了去，放了一把火，亂七八糟地退回去了。

中原諸侯打退了西戎，大伙兒立周幽王的兒子為天王，就是周平王。諸侯回到本國去了，就剩下掘突給周平王留住，請他在京都里辦事。不想各路諸侯一走，西戎又打過來，占去了周朝西半邊的土地，一步步又打到京都的邊上來了。周平王怕鎬京保不住，自己又怕死，再說京都的房子給西戎燒了不少，庫房里的財寶早給搶了個一干二凈，要蓋宮殿也蓋不起。這么著，周平王就扔了鎬京，遷都到洛邑（在河南洛陽）。因為鎬京在西邊，所以歷史上把周朝在鎬京做京都的時候，稱為西周；洛邑在東邊，公元前770年，周平王遷都洛邑以后，稱為東周。

兄弟相殘

周平王遷都以后，把鄭國新開辟的東邊的地方（在河南新鄭一帶）正式封給掘突。掘突就是鄭武公。后來，掘突娶了個妻子叫姜氏，姜氏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寤生（寤wù），據(jù)說姜氏生他的時候是難產(chǎn)，腳先出來，嚇得直喊救命。嬰兒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怪他吶？可是姜氏就討厭這個孩子。小兒子叫段，長得逗人喜歡，特別受到姜氏寵愛（寵chǒng）。姜氏老在他父親跟前夸獎小兒子怎么怎么好，將來最好把鄭國的君位傳給他。鄭武公可不答應(yīng)，還是照當(dāng)時的規(guī)矩，立大兒子寤生為太子。公元前743年，鄭武公掘突死了，寤生即位做了國君，就是鄭莊公。鄭莊公接著他父親在天王的朝廷里辦事。

姜氏眼見心愛的小兒子沒有好地位，就對鄭莊公說：“你接著你父親當(dāng)了國君，你兄弟也大了，還沒有自個兒的地方住，老跟在我身邊，成什么樣兒？”鄭莊公說：“母親您看怎么辦吶？”

那時候，封王封侯都有個城和許多土地。哪個城封給誰，誰就可以剝削那兒的老百姓，過著很闊氣的日子。姜氏一聽鄭莊公問她怎么辦，就說：“你把制邑（在河南汜水西；汜sì）封給他吧?！编嵡f公說：“制邑是鄭國頂重要的大城。父親早就說過，這個城誰也不能封。”姜氏歪著頭想了一想，說：“那么京城（在河南滎陽東；滎xíng）也行?！本┏且彩莻€大城，鄭莊公覺得很為難，只好不言語。姜氏可生了氣了，她說：“哦，你這個城不許封，那個城不答應(yīng)，還是把你兄弟趕出去，讓他餓死得了！”鄭莊公趕緊賠不是，說：“娘別生氣，事情總可以商量的?！?/p>

第二天，鄭莊公召集了文武百官，說要把京城封給他的兄弟。大夫祭足（祭zhài）反對說：“這哪兒行??？京城是個大城，跟咱們的都城一樣，是個重要的地方。再說段叔是太夫人寵愛的，要是他得了京城，勢力大了，將來必定生事?！编嵡f公說：“這是母親的意思，我做兒子的不能不依。”他不管大臣們怎么說，把京城封給了段叔。從此，人們把段叔叫“京城太叔”。

段叔打算動身上京城去，來向他母親姜氏辭行。姜氏拉著他的手說：“別忙，我還有話說吶。”她就咬著耳朵囑咐他說：“你哥哥一點兒沒有親弟兄的情分。京城是我逼著他封給你的。他答應(yīng)是答應(yīng)了，心里準(zhǔn)不樂意。你到了京城，得好好操練兵馬，將來找個機(jī)會，你從外面打進(jìn)來，我在里面幫著你。要是你當(dāng)了國君，我死了也能閉上眼睛啦！”

這位年輕的太叔爺住在京城里挺得意，他一面招兵買馬，一面操練軍隊。臨近地方的奴隸和犯罪的人，逃到京城去的，他一律收留。這樣十年二十年，太叔爺?shù)膭萘痛笃饋砹恕＿@些事傳到鄭莊公耳朵里，有幾個大臣請鄭莊公快點去管一管京城太叔，說他要謀反。鄭莊公自己有主意，反倒說他們說話沒有分寸，還替太叔辯白說：“太叔能這么不怕辛苦，操練兵馬，還不是為了咱們鄭國嗎？”大臣們私下里都替國君擔(dān)心，說這會兒這么由著太叔，老虎養(yǎng)大了，就要吃人，到那時節(jié)，后悔也就來不及了。

沒有多少日子，京城太叔真把臨近京城的兩個小城奪去了。那兩個地方的官員向鄭莊公報告太叔占領(lǐng)兩個城的情形。鄭莊公聽了，慢慢地點著頭，眼珠子來回轉(zhuǎn)著，好像算計著什么似的，可不說話。大臣都著急了，祭足說：“京城太叔操練兵馬，又占了兩個城，這不是造反嗎？主公（這是臣下對諸侯的尊稱）就該立刻發(fā)兵去鎮(zhèn)壓！”鄭莊公把臉一沉，說他不懂道理。他說：“太叔是母親頂喜歡的。我寧可少了幾個城，也不能傷了弟兄的情分，叫母親傷心?！碑?dāng)時有個大將叫公子呂，他說：“主公這會兒由著太叔，將來太叔不由著主公，怎么辦吶？”鄭莊公很有把握地說：“你們不必多說。到了那會兒，誰是誰非，大伙兒就都知道了?！?/p>

過了幾天，鄭莊公吩咐大夫祭足管理朝廷上的事情，自己上洛邑給天王辦事去了。姜氏得到了這個消息，趕緊寫信，打發(fā)一個心腹到京城去約太叔發(fā)兵來打新鄭。

京城太叔接到了母親的信，直樂。他一面寫回信約定日期，一面對手底下的士兵說：“我奉了主公的命令發(fā)兵去保衛(wèi)都城?！闭f著就發(fā)動兵車，打算動身。哪兒知道鄭莊公早就派公子呂把什么都布置好了。公子呂叫人在半路上拿住了那個給姜氏送信的人，搜出信來，交給鄭莊公。鄭莊公原來假裝上洛邑去，他偷偷地繞了一個彎兒，帶領(lǐng)著兩百輛兵車來到京城附近，埋伏停當(dāng)，單等太叔動手，好像釣魚的人等著魚兒來上鉤。

公子呂派了一些士兵打扮成買賣人的模樣，混進(jìn)京城。趕到太叔的兵馬離開了京城，他們就在城門樓子上放起火來。公子呂瞧見城門起火，立刻帶領(lǐng)大軍打進(jìn)去，占領(lǐng)了京城。

太叔出兵不上兩天，聽說京城丟了。那還了得！他連夜趕回來。士兵們這才知道太叔出兵原來是要他們?nèi)ゴ驀?，亂哄哄地跑了一半。太叔一見軍心變了，奪不回京城，就逃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里。大城都守不住，一個小城怎么禁得起兩路大軍的夾攻吶？太叔嘆著氣說：“娘待我太好，反倒害了我了。”他就自殺了。

鄭莊公在太叔身上搜出了姜氏的信，恨透了他母親姜氏。他叫人把去信和回信送回去，讓姜氏自己去瞧，還囑咐祭足把姜氏送到城潁（在河南臨潁；潁yǐng）去住，起著誓說：“不到黃泉，再也不跟母親見面了?！薄暗近S泉”就是死的意思。那就是說，鄭莊公一輩子也不愿意再見他的母親了。

沒過了幾天，鄭莊公回到新鄭。搶他君位的敵人已經(jīng)滅了，他去了這塊心病，不用說夠痛快的了?？墒峭饷娣蟹袚P(yáng)揚(yáng)，都說他這么對待母親太過分了。這個不孝的罪名，他可擔(dān)當(dāng)不起。做一個國君，就盼望臣民像孝順父母那樣對待他，如今他自己落了個不孝的罪名，人家還會來為他效力嗎？母親是他轟走的，他只要吩咐一句，就能把母親接回來。可是他已經(jīng)起過誓，說不到黃泉，不再跟母親見面。起了誓不算數(shù)，往后人家還拿他的話當(dāng)話嗎？真是左右為難了。

鄭莊公正為了這件事，心里很不痛快。有個城潁的小官兒叫潁考叔，給國君進(jìn)貢來了，獻(xiàn)上一只特別的鳥。鄭莊公問他：“這是什么鳥？”潁考叔說：“這叫夜貓子，白天瞧不見東西，黑夜什么都瞧得見，真是日夜顛倒，不分是非的壞東西。這鳥小的時候，母鳥辛辛苦苦捉到了蟲子，自己不吃，喂給它吃。母鳥待它多么好哇，它長大了，翅膀硬了，就把它媽吃了。真是個不孝之鳥，所以我逮了來，請主公辦它?！编嵡f公知道這話里面有骨頭，也不出聲，由著他說。

到了吃飯的時候，鄭莊公就叫潁考叔一塊兒吃，還夾了幾塊羊肉給他。潁考叔把頂好的一塊羊肉包了起來，擱在一邊。鄭莊公問他為什么不吃。他說：“我媽上了歲數(shù)。我們不容易吃上肉，今天主公賞給我這么好的東西，我想起我媽還沒吃過，自己哪兒咽得下去？我想帶點兒給我媽去吃?！编嵡f公想，潁考叔準(zhǔn)是來提母親的事兒，倒要聽聽他怎么說，就嘆了一口氣說：“你真是個孝子。我做了國君，還不能像你那么奉養(yǎng)母親?！睗}考叔顯出驚奇的樣子說：“太夫人不是很健康嗎？主公怎么說不能奉養(yǎng)她吶？”鄭莊公又嘆了一口氣，把姜氏幫著太叔來打新鄭的事，把他賭咒（zhòu）起誓不到黃泉不再見面的話說了一遍。

潁考叔說：“主公這會兒惦記（惦diàn）著太夫人，太夫人準(zhǔn)也惦記著主公！雖然起過誓，可是人不一定要死了才到黃泉。咱們挖個地道，挖出水來，不就是黃泉嗎？咱們再在地道里蓋一所房子，請?zhí)蛉俗诶镱^。主公走進(jìn)地道去跟太夫人見面，不就應(yīng)了誓言了嗎？”鄭莊公覺得這倒是好辦法，就派潁考叔去辦。

潁考叔帶了五百個人，連挖地道帶蓋房子，一齊辦好了，就一面把姜氏接到地底下的房子里，一面請鄭莊公從地道里進(jìn)去。鄭莊公見了母親，跪在地下說：“兒子不孝，求母親恕罪！”說著，還咧著嘴哭吶。姜氏又害臊又傷心，趕緊攙起（攙chān）鄭莊公說：“是我不好，哪兒能怪你吶！”娘兒倆抱頭哭了一頓。鄭莊公扶著他母親出了地道，上了車，故意轉(zhuǎn)了好幾條大街，讓百姓都看看，才慢慢地回到宮里。

潁考叔給鄭莊公出了這么個兩全其美的主意，鄭莊公當(dāng)然很感激，就把他留了下來，拜他為大夫。潁考叔原來練成一身武藝，本領(lǐng)很大，鄭莊公就讓他跟公子呂、公孫子都一同管理軍隊。

暗箭傷人

送夜貓子給鄭莊公的那個潁考叔，腦子挺聰明，辦事又周到。而且他是個直心腸人。

有一回，鄭莊公打仗回來，開了個慶祝大會，大伙兒有說有笑，高興得很。文武百官都贊揚(yáng)鄭莊公，把他稱為諸侯的頭兒。鄭莊公聽了很得意，只見潁考叔在那兒搖頭，心里很不痛快。他拿眼睛瞪了潁考叔一下，說：“潁大夫，你怎么不說話啊？”潁考叔說：“大伙兒都奉承主公，叫我說什么吶？諸侯的頭兒，上，必須尊重天王，下，要能叫列國諸侯服從命令。主公上次借天王的旨意出兵攻打宋國，原來叫許國（在河南許昌）一塊兒去，可是許國不聽命令。這哪兒行吶？”鄭莊公點點頭說：“許國不服從天王，也不進(jìn)貢，倒不能不去征伐。”

公元前712年，鄭莊公打算去打許國。他做了一面錦緞的旗子，上面繡著“奉天討罪”四個大字，那就是說，奉了天王的命令去征伐有罪的人。這面大旗長一丈二尺，寬八尺，旗桿有三丈三尺高，插在一輛兵車上，當(dāng)作旗車。鄭莊公下命令說：“誰能拿著這面大旗走的，就派他當(dāng)先鋒，這輛兵車也賞給他。”

命令剛一下去，就有一位黑臉膛、濃眉毛、滿臉胡子的將軍上來說：“我能！”鄭莊公一瞧，原來是瑕叔盈（瑕xiá；盈yíng）。瑕叔盈一手拔起旗桿，緊緊握住，朝前走三步，往后退三步，又把大旗插在車上，連氣也不喘（chuǎn）。將士們見了，大聲叫好。

瑕叔盈正要把車?yán)撸謥砹艘晃患t臉長胡須的大漢，把他一擋，說：“光是拿著走三步，不算稀罕。我能拿著大旗當(dāng)長槍耍！”大伙兒一瞧，原來是潁考叔。他拿起旗桿，左掄右轉(zhuǎn)，一會兒前，一會兒后，耍得那面大旗撲嚕嚕撲嚕嚕地直響?？吹娜梭@訝得伸出了舌頭，都縮不回去。鄭莊公格外高興，他夸獎著說：“真是老虎一樣的將軍，當(dāng)?shù)闷鹱鱿蠕h，車給你了！”

話剛說完，又出來了一位挺漂亮的少年將軍，就是公孫子都。他是個貴族，驕橫慣了的，一向瞧不起潁考叔，說潁考叔是平民出身的大老粗。子都指著潁考叔吆喝（吆yāo）一聲，說：“你行，我就不行？車留下！”潁考叔見子都來勢兇猛，再說鄭莊公已經(jīng)說過把車給他了，他就一手拿著旗子，一手拉著車，飛快地跑開了。子都罵他不講理，拿著一支方天畫戟（jǐ）直追上去。鄭莊公趕緊叫大臣把他勸回來，子都才住了手，嘴里還咕噥著：“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懂規(guī)矩的東西！”

鄭莊公說：“兩只老虎不可相爭。你也別生氣，我自有道理?！闭f著，另外備了兩套車馬，一套賞給子都，一套賞給瑕叔盈，也沒派潁考叔的不是。這時候，公子呂死了，鄭莊公格外愛惜這幾個將軍。子都爭了面子，也就不說什么了。潁考叔本來是個直心人，隔了一宿，早把搶車的事忘了。大伙兒還跟往常一樣地練兵，準(zhǔn)備去打許國。

到了七月里，鄭莊公拜潁考叔為大將，公孫子都和瑕叔盈為副將，率領(lǐng)大軍去打許國。子都嘴上不說，心里很不服氣。他跟潁考叔肩膀一邊齊，已經(jīng)夠別扭了，怎么能在他的手下吶？他就自己帶領(lǐng)一支兵馬，不聽潁考叔的指揮。

潁考叔是主將，格外賣力氣。交戰(zhàn)的時候，他殺了許國的大將，立了頭功。許國的兵馬逃進(jìn)城去，再也不敢出來了。大伙兒興高采烈地圍攻許城。潁考叔叫士兵們挖土挑土，要在城墻下堆個小土丘。城上射箭，扔石灰；城下挑土，堆小丘，斗爭得萬分激烈。沒多久工夫，小土丘已經(jīng)堆得有城墻半截兒高了。潁考叔拿著一面大旗，往土堆上飛似的跑去，像跳高似的那么一蹦，一下子跳上了城頭。

子都一見潁考叔上了城頭，怕他又立大功，一股子嫉妒的火焰在他心頭燒著，再也壓不下去，就在人堆里對準(zhǔn)潁考叔，偷偷地放了一支冷箭，正射中后心。潁考叔連人帶旗子，一個跟頭從城頭上摔了下來。瑕叔盈見了，還當(dāng)他是給敵人打死的，氣沖沖地拾起那面旗子，也像潁考叔那樣一蹦，跳上了城墻，回身搖晃著旗子。那些士兵一瞅見，大伙兒吆喝著，全上了城頭，殺了許國守城的士兵，打開城門，鄭國的大軍涌進(jìn)城去。許國的國君看抵擋不住，扮作老百姓，早已逃了。

潁考叔一死，子都率領(lǐng)著大軍得勝回朝，還把潁考叔的功勞全都算在自己身上，這風(fēng)光就不用提了。鄭莊公賞賜有功勞的將士，子都得了頭功，鄭莊公賜給他許多金子和綢緞，還讓他做了大將。

鄭莊公想起老虎似的將軍潁考叔，很難受地問子都：“潁考叔是怎么死的？”子都聽了，一愣（lèng），脊梁上好似倒了一桶冰水，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我想準(zhǔn)是給給……給敵人射死的?！编嵡f公見他說話吞吞吐吐，心里起了疑。他也模模糊糊地聽人說，潁考叔是給本國人射死的，要不，那支箭怎么能由后心穿進(jìn)去吶？他想：“要是本國人的話，誰是他的仇人吶？也許是跟他奪過車的公孫子都吧？可是他哪兒能干出這種事來??？大丈夫不能暗箭傷人。不，不能是他?！彼徒腥松瞎{咒（zǔzhòu）那個射死潁考叔的人。

當(dāng)時人都迷信，鄭莊公這么一上供一詛咒，將士們不由得互相猜疑起來。公孫子都見到大伙兒全都愁眉苦臉，心里別別扭扭的，他也只好跟著人家愁眉苦臉，跟著人家假裝詛咒那個害死潁考叔的人?？伤宦牭接腥藨岩墒沁@個人，有人懷疑是那個人，心里不由得害怕起來，好像別人都在譏笑他。他一閉上眼睛，就見潁考叔向他笑，笑他是個膽小鬼，笑他冒功領(lǐng)賞，不敢見人。他睜開眼睛四周圍盯著別人，別人都變成了潁考叔，默默無聲地瞪著他。他嚇得直發(fā)抖。大伙兒詛咒，他受不了；大伙兒猜疑，他更受不了，要天天這么下去，還不如干脆死了吶。他就上鄭莊公跟前直說：“潁考叔是我射死的！”說著就自殺了。大伙兒這才知道潁考叔死得冤。沒想到公孫子都外貌長得這么漂亮，內(nèi)心可這么狠毒。

管鮑之交

鄭莊公是個很能干的國君，鄭國又很強(qiáng)，當(dāng)時有不少諸侯國，像齊、魯、宋、衛(wèi)、陳等（齊，國都在山東臨淄；魯，國都在山東曲阜；宋，國都在河南商丘；衛(wèi)，國都在河南淇縣；陳，國都在河南淮陽；淄zī；阜fù；淇qí）都跟他有來往，尊重他的意見，連周朝的天王都怕他三分，拿他沒奈何?？墒撬凰?，四個兒子搶奪君位，鬧得鄭國沒有一天能過太平的日子。大兒子剛即位，老二把他轟走，老二做了國君，老三又把他殺了。正好齊國的國君齊襄公（襄xiāng）打算擴(kuò)張勢力，他派兵殺了老三，立老四為國君。鄭國就這么越來越衰弱下去了。

那個齊襄公又霸道又荒唐。他對外欺負(fù)別的諸侯國，對內(nèi)壓迫老百姓，引起好多人不滿，連他自己的兩個兄弟都逃到別的國家避難去了。他那兩個兄弟是兩個母親生的，一個叫公子糾（jiū），母親是魯國人，就躲在魯國姥姥家。一個叫公子小白，母親是衛(wèi)國人，他就近躲到了莒國（在山東莒縣；莒jǔ）。兩個公子各有一個師傅。公子糾的師傅叫管仲，公子小白的師傅叫鮑叔牙。管仲和鮑叔牙是中國古時候最要好的朋友。我們有句成語叫“管鮑之交”，這個典故就出在這兒。

管仲和鮑叔牙兩個好朋友一塊兒做過買賣，一塊兒打過仗。買賣是合伙的，鮑叔牙有錢，本錢出得多，管仲家里窮，出的本錢少。賺了錢吶，本錢少的管仲倒多拿一份。鮑叔牙手下的人不服，說管仲“揩油”。鮑叔牙幫著管仲說：“沒有的話，他家里困難，等著錢使，我樂意多分點給他。朋友嘛，應(yīng)當(dāng)互相幫助，有的幫助沒有的，這有什么奇怪吶？”說起打仗，更得把人笑壞了。一出兵，管仲能排在后頭他就排在后頭，退兵的時候，能跑在前頭他就跑在前頭。人家說他貪生怕死。鮑叔牙又替管仲分辯，說：“誰說管仲貪生怕死？他為的是母親老了，又多病，不能不留著自己去奉養(yǎng)她。照實說吧，像他那么勇敢的人天下少有。你們當(dāng)他真不敢打仗嗎？”管仲聽見了這些話，就說：“唉，生我的是父母，了解我的，只有鮑叔牙！”

公元前686年，為了避難，管仲帶著公子糾逃到魯國，鮑叔牙帶著公子小白逃到莒國。不久，齊國發(fā)生了內(nèi)亂，有一幫人殺了齊襄公，另外立了國君。第二年春天，齊國的大臣又殺了那一幫人和新君，派使者到魯國來迎接公子糾，請他去做國君。魯國的國君魯莊公親自派兵護(hù)送公子糾和公子糾的師傅管仲回齊國去。管仲對魯莊公說：“公子小白在莒國，離齊國近，萬一他先進(jìn)去搶了君位，那就麻煩了。好不好讓我先帶領(lǐng)一隊人馬去擋住那一頭？”魯莊公同意了。

管仲帶著幾十輛兵車趕緊往前走，到了莒國去齊國的路上，一打聽，才知道莒國的兵馬在吃一頓飯的工夫之前就過去了。管仲一想：“哎呀，公子小白真的跑在頭里了，那還了得？”他就使勁地往前追，一氣兒跑了三十多里，真給他追上了。兩個師傅和兩國的兵車就碰上了。管仲瞧見公子小白坐在車?yán)铮团苓^去說：“公子上哪兒去呀？”小白說：“回國辦喪事去?！惫苤僬f：“有您哥哥，您就別去了，省得叫人家說閑話?！滨U叔牙雖說是管仲的好朋友，可是他為了自己的主人，就睜大了眼睛說：“管仲！各人有各人的事，你管得著嗎？”旁邊的士兵們挺兇地吆喝著，好像就要動手似的。

管仲不敢多說，退下來了，偷偷地拿起弓箭，對準(zhǔn)了公子小白，“嗖”的一箭射過去。公子小白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倒在車?yán)?。鮑叔牙趕緊去救，大伙兒一見公子小白直挺挺地躺在車?yán)?，眼看活不成了，全哭了起來。管仲急急忙忙帶著人馬逃跑，跑了一陣，想著公子小白已經(jīng)給射死了，公子糾的君位穩(wěn)了，就不慌不忙地保護(hù)著公子糾回到齊國去。

誰知道公子小白并沒有死。管仲這一箭，恰巧射中他的帶鉤，他嚇了一大跳，又怕再來一箭，故意大叫一聲，咬破舌頭，口吐鮮血，倒在車?yán)铩５裙苤僮哌h(yuǎn)了，他才睜開眼睛，松了一口氣。鮑叔牙叫人抄小道兒使勁地跑。管仲還在路上，他們早已到了都城臨淄了。

鮑叔牙跟大臣們爭論著要立公子小白。有的說：“已經(jīng)派人上魯國接公子糾去了，怎么可以立別人吶？”有的說：“公子糾大，照理應(yīng)該立他。”鮑叔牙說：“齊國連著鬧了兩回內(nèi)亂，這會兒非立一位頂有能耐的公子不可。要是讓魯國立公子糾為國君，魯國準(zhǔn)得以恩人自居，以后齊國還得聽魯國的了。這怎么行??？”大伙兒聽了這話，覺得也有道理，就立公子小白為國君，他就是齊桓公（桓huán）；一面打發(fā)人去對魯國說，齊國已經(jīng)有了國君，請別送公子糾來了。

可是魯國的兵馬已經(jīng)到了齊國地界，齊國就發(fā)兵去抵抗。魯莊公就是泥人兒，也有土性子，這一氣呀，可就跟齊國打起來了。沒想到打了個敗仗，魯國的大將差點兒喪了命。魯國的兵馬敗退下來，齊國還奪去了魯國的一大片土地。

魯莊公吃了敗仗，正沒法兒收拾，齊國又打上門來了，要魯國殺了公子糾，交出管仲，才跟以前一樣地和好，要不，決不退兵。齊國多強(qiáng)啊，魯國沒有法子，都依了，就逼死了公子糾，拿住管仲。魯國的謀士施伯說：“管仲本事大，別放他活著回去。”齊國的使者央告說：“他射過國君，國君要報一箭之仇，非親手把他殺了不能解恨。”魯莊公只好把管仲裝上囚車，連同公子糾的人頭交給了齊國的使者，讓他押回齊國去。

管仲在囚車?yán)锵耄骸白屛一钪厝?，那?zhǔn)是鮑叔牙的主意。魯君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把我交給了使者，可是謀士施伯是不同意的。萬一魯君后悔，派人追上來，那怎么辦吶？”他就在路上編了一支歌兒，教隨從的人唱。他們一邊唱，一邊趕路，越走越帶勁兒，兩天的路程一天半就走完啦。趕到魯莊公真后悔了，再叫人追上去，他們可早出了魯國地界了。

管仲到了齊國，好朋友鮑叔牙親自到城外來迎接他，還把他介紹給齊桓公。齊桓公說：“他拿箭射我，要我的命，你還叫我用他嗎？”鮑叔牙說：“那會兒他是公子糾的人，自然幫著公子糾。論本領(lǐng)，他比我強(qiáng)得多。主公要是能夠用他，他準(zhǔn)能給您做大事，立大功?！饼R桓公完全聽他師傅的話，拜管仲為相國（相當(dāng)于后來的宰相），鮑叔牙反倒做了他的副手。

一鼓作氣

齊桓公拜管仲為相國的消息傳到魯國，魯莊公氣得直翻白眼。他說：“我當(dāng)初真不該不聽施伯的話，把管仲放了。什么射過小白，什么要親手殺他才解恨，他們原來把我當(dāng)作木頭人兒，捏（niē）在手里隨便玩兒，隨便欺負(fù)，根本就沒把魯國放在他們的眼里。照這么下去，魯國還保得住嗎？”他就開始練兵，鑄造兵器，打算報仇。

齊桓公聽了，想先下手，就要打到魯國去。管仲攔著他說：“主公才即位，本國還沒安定，列國還沒交好，老百姓還不能安居樂業(yè)，怎么能在這會兒去打人家吶？”齊桓公可正為著剛即位，想露（lòu）一手，顯得他比公子糾強(qiáng)，好叫大臣們服他。要是依著管仲，先把政治、軍隊、生產(chǎn)一件件都辦好了，那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吶。公元前684年，齊桓公就拜鮑叔牙為大將，帶領(lǐng)大軍，一直往魯國的長勺（古地名；勺sháo）打過去。

魯莊公氣了個半死，臉紅脖子粗地對大臣們說：“齊國欺負(fù)咱們太過分了！施伯，你瞧咱們是非得拼一下子不可吧？”施伯說：“我推薦一個人，請他來帶兵，準(zhǔn)能對付齊國。”魯莊公急著問他：“誰呀？快去請他來！”施伯說：“這人姓曹名劌（guì），從小跟我交好，挺有能耐，文的武的全行。要是咱們真心去請他，他也許肯出來?！濒斍f公馬上派施伯去請曹劌。

施伯見到了曹劌，把本國被人欺負(fù)的事說明白了，一定要他出來給本國出點力氣。曹劌是個平民，家里又窮，笑著說：“怎么？你們做大官、吃大魚大肉的，還要跟我們吃野菜的小百姓商量大事嗎？”施伯賠著笑說：“好兄弟，你別這么說了。國家要緊，全國人的性命要緊！”他一死兒地央告，怎么也得請曹劌幫助國君過這道難關(guān)。曹劌見他這么誠懇，就跟著他去見魯莊公。魯莊公問曹劌怎么才能打退齊國人。曹劌說：“全國上下一心，就能打退敵人。至于到底怎么打，那可說不定。打仗是個活事兒，要隨機(jī)應(yīng)變，沒有一成不變的死法子?！濒斍f公信任施伯，也就相信曹劌有本領(lǐng)，當(dāng)時就拜他為大將，帶著大軍一塊兒上長勺去抵抗齊兵。

他們到了長勺，扎下軍營，擺下陣勢，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齊國的兵營。兩國軍隊的中間隔著一片平地，好像是一條很寬的干了的大河，兩邊的軍隊好像是挺高的河堤，只要兩邊往中間一倒，就能把這條河道填滿。鮑叔牙上回打了勝仗，知道對面不敢先動手，就下令打鼓，準(zhǔn)備沖鋒。

魯莊公一聽見對面的鼓聲響得跟打雷似的，就急著叫這邊也打鼓。曹劌攔住他說：“等等。他們打贏了一回，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咱們出去，正合了他們的心意，不如在這兒等著，別跟他們交戰(zhàn)?！辈軇ゾ拖铝睿辉S嚷，不許出去，光叫弓箭手守住陣腳。齊兵隨著鼓聲沖過來，可沒碰上對手，瞧瞧對方陣勢穩(wěn)固，沒法打進(jìn)去，就退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齊兵又打鼓沖鋒。對手吶，好像在地下扎了根似的，動也不動，一個人都沒出來。齊兵白忙了半天，人家不跟你打，使不出勁兒去，真沒有意思，嘴里直嘮叨。鮑叔牙可不灰心，他說：“他們不敢打，也許是等著救兵吶。咱們再沖一回，不管他們出來不出來，一直沖過去，準(zhǔn)能贏了?！边@就打第三通鼓了。

齊兵已經(jīng)白沖了兩次，都膩煩了。他們以為魯兵不敢交戰(zhàn)，沖出去有什么用吶?？墒敲钣植荒懿灰?，去就去吧，大家都懶洋洋地提不起勁兒來。誰知道對面忽然“咚咚咚”鼓聲震天響，魯國的將士“嘩”一下子都沖出來，就跟雹子打荷葉似的，把齊國的隊伍打得粉碎。齊兵拼命回頭逃，魯莊公就要追上去。曹劌說：“慢著，讓我瞧瞧?！彼驼驹诒嚿?，手搭涼棚往前瞧，細(xì)細(xì)瞧了一回，又下來看看敵人的車印和腳印，才跳上車去，發(fā)命令說：“快追！一直追上去！”就這么追了三十里地，把敵人趕得遠(yuǎn)遠(yuǎn)的，得著了好些齊國的兵器和車馬。

魯國打了個大勝仗。魯莊公可不明白，他問曹劌：“頭兩回他們打鼓，你為什么不讓咱們也打鼓？”曹劌說：“臨陣打仗全憑一股子勁兒。打鼓就是叫人起勁兒。打頭一回鼓，將士頂有勁兒，第二回就差了。第三回就是鼓響得怎么厲害，也沒有多大的精神了。趁著他們沒勁兒的時候，咱們'一鼓作氣’打過去，怎么不贏吶？”魯莊公和將士們都點頭，可是大伙兒還不明白人家逃了為什么不立刻追上去吶？曹劌說：“敵人逃跑也許是個計，說不定前面還有埋伏，非得瞧見他們車輪子印亂了，旗子也倒了，才能夠毫無顧慮地追上去。”魯莊公挺佩服地說：“你真是個精通兵事的將軍?！?/p>

齊桓公打了敗仗，自己認(rèn)了輸，向管仲認(rèn)錯，愿意聽他的話。管仲就請齊桓公對外跟列國諸侯交好，對內(nèi)整頓內(nèi)政，發(fā)展生產(chǎn)。齊國又跟魯國講了和，還把從魯國奪來的田地退還給人家。接著，齊國就一個勁兒地開鐵礦，造農(nóng)具，開荒地，多種莊稼，由公家大量地曬鹽，鼓勵老百姓下海捕魚。齊國的東邊就是海，曬鹽捕魚，極其方便。離海岸較遠(yuǎn)的諸侯國，沒有魚吃倒也罷了，沒有鹽那可怎么過日子吶？他們只好向齊國交好，拿糧食去換齊國的鹽。齊國因為齊桓公重用了管仲和鮑叔牙，越來越富強(qiáng)了。沒有幾年工夫，齊桓公當(dāng)真做了諸侯的首領(lǐng)。

老馬識途

公元前679年，齊桓公約會諸侯共同訂立盟約。盟約上最要緊的有三條：第一條是尊重天王，扶助王室；第二條是抵御外族，不準(zhǔn)他們向中原進(jìn)攻；第三條是幫助弱小的和有困難的諸侯。十多個中原諸侯國參加大會，訂立盟約，大伙兒都尊齊桓公為霸主（霸主是諸侯領(lǐng)袖的意思）。

可是南方有個大國叫楚國（在湖北），不但不參加中原的聯(lián)盟，還把鄭國拉過去了。齊桓公正跟管仲商議著怎么去征伐楚國，沒想到北方的燕國（國都在北京大興）派使者到齊國來討救兵，說北邊的山戎打進(jìn)來了，來勢非常兇猛。燕國打了幾個敗仗，眼瞧著老百姓都要給山戎殺害了，央告霸主快發(fā)兵去救。管仲對齊桓公說：“主公要征伐楚國，得先打退山戎。北方太平了，才能夠?qū)Ｐ膶Ω赌戏??！饼R桓公就率領(lǐng)大隊人馬，往北方去支援燕國。

公元前663年，齊國的大軍到了燕國，山戎早已逃回去了，搶走了一批壯丁女子和無數(shù)值錢的東西。管仲說：“山戎沒打就走，等到咱們一走，他們準(zhǔn)又進(jìn)來搶劫。要安定北方，非打敗山戎不可?！饼R桓公就決定再向前進(jìn)。燕國的國君燕莊公，要帶領(lǐng)燕國的人馬作為前隊，打頭陣。齊桓公說：“貴國的人馬剛跟山戎打了仗，已經(jīng)辛苦了，還是放在后隊吧?！毖嗲f公說：“離這兒八十里地，有個無終國（在河北玉田），跟我們一向很好。要是請無終國出兵幫助我們，我們就有了帶路的了?！饼R桓公立刻派使者帶著禮物去請無終國的國君。無終國答應(yīng)了，愿意做向?qū)?，派了一位大將帶著一隊人馬來支援燕國和齊國。

齊桓公請無終國的人馬帶路，把山戎打敗了，救出了不少被山戎擄去的青年男女。山戎的老百姓投降了中原，山戎的大王密盧逃到孤竹國（在河北盧龍到遼寧朝陽一帶地方）借兵去了。齊桓公和管仲決定再去征伐孤竹國。

三國的人馬就又往北前進(jìn)，到了孤竹國附近的地方，就碰到了山戎的大王密盧和孤竹國的大將黃花。他們每人帶著一隊人馬前來對敵，又給齊國的大軍乒乒乓乓地打了個落花流水。齊桓公一瞧天不早了，就安營下寨，打算休息一夜，明天再去攻打孤竹國。

到了頭更天的時候，士兵們帶著孤竹國的大將黃花來見齊桓公。齊桓公一看，他跪在地下，雙手捧著一顆人頭，就問他：“你來干什么？”黃花兩只手高高舉起，奉上人頭，自己耷拉著腦袋說：“我們的大王答里呵不聽我良言相勸，非得幫助山戎不行。這會兒我們打了敗仗，答里呵把老百姓帶走，親自到沙漠去請救兵。我就殺了山戎的頭子密盧來投降，情愿在大王手底下當(dāng)個小卒子。我情愿帶路去追趕答里呵，省得他回來報仇。”齊桓公和管仲把那顆人頭仔細(xì)瞧了一陣子，又叫將士們認(rèn)了認(rèn)，還真是山戎大王密盧的腦袋，這就斷定他們內(nèi)部起訌，窩里反了，就把黃花留下。

第二天，齊桓公和燕莊公跟著黃花進(jìn)了孤竹國的都城，果然是一座空城。他們更加相信了黃花的話。齊桓公怕答里呵逃遠(yuǎn)了，馬上叫燕莊公帶著燕國人馬守住孤竹國的都城，自己率領(lǐng)全部人馬跟著黃花去追答里呵。黃花在前頭帶路，中原的大軍在后頭跟著，浩浩蕩蕩，一路趕去。到了掌燈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個地方，當(dāng)?shù)厝税阉小懊怨取薄Ｖ灰娖缴骋黄?，就跟大海一樣，一眼望去沒邊沒沿。別說是在晚上，就是在大天白日，也分不出東南西北來。中原人哪兒到過這樣的地方，大伙兒全迷了道兒。

齊桓公和管仲急得什么似的，趕緊去問黃花。嗬！哪兒還有他的影兒？他已經(jīng)跑了。大伙兒才知道中了黃花的詭計了。原來黃花殺了山戎的頭子密盧，倒是真的；投降中原可是假的。管仲說：“我聽說北方有個'旱?！莻€很險惡的地方，恐怕就是這兒，不可再走了?！饼R桓公立刻下令收兵。天一會兒比一會兒黑，又碰上冬天，西北風(fēng)一個勁兒地刮著，大伙兒凍得直打哆嗦。

往后越來越黑，真是天昏地暗，什么也瞧不見。他們就在這沒邊沒沿黑咕隆咚的迷谷里凍了一夜。膽小的和怕冷的小兵已經(jīng)死了好幾十個。好容易盼到天亮，可是又有什么用吶？眼前還是黃澄澄的一片平沙，罩著灰撲撲的一層霧氣，道兒在哪兒吶？這塊鬼地方連一點兒水都沒有，要是走不出去，別說餓死，渴也得把人渴死。

大伙兒正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時候，管仲猛然想出一個主意來了。狗，鴿子，還有蜜蜂，不管離家多遠(yuǎn)，向來不會迷路的。他就向齊桓公說：“馬也許認(rèn)得路。不如挑幾匹當(dāng)?shù)氐睦像R，讓它們在頭里走，咱們在后頭跟著，也許能走出這塊地方?！饼R桓公說：“試試瞧吧?！彼麄兙吞袅藥灼ダ像R，讓它們領(lǐng)路。這幾匹老馬不慌不忙地、自由自在地走著，真的，老馬識途，領(lǐng)著大隊人馬出了迷谷，回到原來的路上。大伙兒這才透了一口氣。

齊桓公的大隊人馬出了迷谷，走到半路，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批老百姓走著，好像搬家一樣，就派個老兵扮作逃難的老百姓去問他們：“你們這是干什么?。俊彼麄冋f：“我們的大王打退了燕國的人馬，下了命令叫我們回去?！饼R桓公和管仲探聽到這個消息，才知道當(dāng)初所瞧見的空城也是黃花和答里呵使的詭計。管仲想了想，也使了個計策，他叫一部分士兵扮作孤竹國的老百姓混進(jìn)城去。到了半夜，混進(jìn)城里的士兵放了一把火，從城里殺出來，城外的大軍從外邊打進(jìn)去，里外一會合，直殺得敵人叫苦連天。黃花和答里呵全給殺了，孤竹國也就這么完了。

齊桓公對燕莊公說：“山戎已經(jīng)趕跑了，這一帶五百多里的土地都是燕國的了，別再放棄?！毖嗲f公說：“這哪兒行吶？托您的福，打退了山戎，救了燕國，我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這塊土地當(dāng)然是屬于貴國的了?！饼R桓公說：“齊國離這兒那么遠(yuǎn)，叫我怎么管得了哇？燕國是北邊的屏障，管理這個地方是您的本分。您一方面向天王朝貢，一方面做諸侯國北邊的屏障，我也有光彩?！毖嗲f公不好再推，就謝了齊桓公。這么一來，燕國一下子增加了五百多里的土地，變成了北方的大國。

仙鶴坐車

齊桓公自從打退山戎，救了燕國以后，又幫助魯國平定了內(nèi)亂，各國諸侯全都佩服他。齊桓公要當(dāng)霸主的心愿早已做到了，沒有事的時候，喝喝酒，打打獵，享起清福來了。這么一享樂，身子更發(fā)福了，人也懶起來了。

公元前611年，衛(wèi)國派了一個使臣來見齊桓公，說北狄（北方游牧部族的總稱）侵犯衛(wèi)國，情況非常嚴(yán)重，請霸主會合諸侯幫助衛(wèi)國抵抗北狄。齊桓公打了個哈欠，說：“齊國的兵馬到現(xiàn)在還沒好好地休息過，等到明年開春再說吧。”

哪兒知道沒過了幾個月工夫，衛(wèi)國的大夫跑到齊國來報告說：“北狄殺了衛(wèi)國的國君，滅了衛(wèi)國。衛(wèi)國的老百姓活不了啦，能逃走的都逃到漕邑（在河南滑縣東南；漕cáo）去了。他們派我到您這兒來報告，請霸主做主。”齊桓公聽了挺害臊，他說：“這全是我的不是，沒早點兒去救?，F(xiàn)在還來得及，我馬上發(fā)兵去打北狄，給你們的國君報仇?！彼蜏?zhǔn)備出兵到衛(wèi)國去。

那個給北狄殺了的國君是衛(wèi)懿公（懿yì）。他有個特別的愛好，喜歡玩兒仙鶴。他養(yǎng)仙鶴養(yǎng)得入了迷，連國家大事全都不管。他把養(yǎng)仙鶴的使喚人都封為大官，那些原來的大官有的反倒沒有職位了。為了養(yǎng)仙鶴，他老向老百姓要糧。老百姓凍死餓死，都不擱在他心上。衛(wèi)懿公帶著仙鶴出去玩兒，這些仙鶴已經(jīng)養(yǎng)熟了，沒有一只是用籠子關(guān)的，都是坐車出去的。他還把仙鶴分了等級，頭等仙鶴坐頭等車，二等仙鶴坐二等車，特等仙鶴坐的是大夫坐的棚車，那時候叫“軒車”（軒xuān）。那些坐棚車的特等仙鶴稱“鶴將軍”。鶴將軍翅膀一扇，脖子一挺，大紅頂子的腦袋顯得特別威風(fēng)。衛(wèi)懿公老問人家：“哪一個將軍的脖子有像鶴將軍那么長？哪一個將軍的腦袋能抬得像鶴將軍那么高？”手下的人只好打躬哈腰地說：“沒有！誰也比不上鶴將軍?！?/p>

有一天，衛(wèi)懿公帶著一連串的車馬出去玩兒，有不少鶴將軍前呼后擁地給他“保駕”，那股子神氣勁兒就好像一隊大官兒似的。他正玩得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時候，忽然來了個報告，說北狄打進(jìn)來了。這可太掃興了。他一邊忙著打道回宮，一邊吩咐將士和老百姓快去守城。萬沒想到老百姓全忙著逃難，士兵不拿兵器，將軍不穿鎧甲（鎧kǎi）。衛(wèi)懿公著急地說：“你們怎么啦？北狄打進(jìn)來，你們怎么不去抵抗??？”他們說：“打北狄也用不著我們，您還是吩咐鶴將軍們?nèi)グ伞！?/p>

到了這時候，衛(wèi)懿公才明白：自己為了養(yǎng)仙鶴，不管理國家，得罪了文武百官，失去了民心。他哭喪著臉向大臣們認(rèn)錯，把仙鶴全放了。可是那些慣壞了的仙鶴轟也轟不走，凈看著國君，伸著脖子，撲扇著翅膀，不斷地向他獻(xiàn)殷勤。衛(wèi)懿公急得要哭出來了。明擺著，這群仙鶴現(xiàn)在變成他犯罪的證據(jù)了。他可真后悔了。他掐死了一只，狠狠地把它扔了，表示自己真想改過。這樣，才湊合著召集了一隊人馬。

衛(wèi)懿公一瞧北狄在那兒殺衛(wèi)國人，氣急了。他親自上馬，拿著長矛（máo）出去跟敵人拼命。還真打得不錯，北狄意料不到地受到了打擊?？墒切l(wèi)國的兵馬實在太少了，打到后來，擋不住如狼似虎的北狄。將士們打了敗仗，連忙請衛(wèi)懿公打扮成老百姓逃出去。他可不依。他說：“我已經(jīng)對不起全國的人了。到這時候再要貪生怕死，那不是罪上加罪了嗎？我非得跟北狄拼個死活不可?！彼麩o論如何不肯逃走。末了，衛(wèi)國全軍覆沒，衛(wèi)懿公給北狄殺了。北狄進(jìn)了城，來不及跑的老百姓，差不多全都給殺了。衛(wèi)國的庫房，還有城里值錢的東西全給搶空。

這些北狄原來是草原上的人，就會牧馬放羊，不會種地，打進(jìn)衛(wèi)國來，為的是來搶些值錢的東西，不一定要占領(lǐng)地盤。他們?yōu)榱讼乱换負(fù)屩奖悖研l(wèi)國的城墻也拆了。趕到衛(wèi)國的使臣到了齊國，北狄早就搶夠了跑了。

齊桓公知道了衛(wèi)國國破人亡，立刻派公子無虧為大將，帶領(lǐng)一隊人馬到衛(wèi)國，替衛(wèi)國立了個新君，就是衛(wèi)文公。衛(wèi)文公到了漕邑，就瞧見那地方一片荒涼，哪兒像個都城吶。他直掉眼淚。他把遺留下來的衛(wèi)國的男女老少集合起來，一共才七百三十人。又從別的地方召集了一些老百姓。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湊了五千多人，重新建立了國家。

公子無虧一瞧北狄已經(jīng)跑了，就打算回去?？墒切l(wèi)國連城墻都沒有，萬一北狄再來，那可怎么擋得住吶？他就留下三千齊國士兵，駐扎在那兒防備北狄，保護(hù)衛(wèi)國，自己跟衛(wèi)文公告別了。

公子無虧回到齊國，見了父親齊桓公，報告了衛(wèi)國的這份慘勁兒。齊桓公嘆著氣說：“咱們得好好地去幫助衛(wèi)國?！惫苤僬f：“留下三千人也不是辦法，咱們不如替衛(wèi)國砌上城墻，蓋點房子，這一下往后可當(dāng)大事了?！饼R桓公很贊成這個主意，就約會了別的幾個國家，替衛(wèi)國砌城墻，蓋房子。齊桓公還派人把木料什么的運(yùn)到衛(wèi)國去。衛(wèi)國人沒有一個不感激齊桓公的。

打這以后，齊桓公的名聲更大了。列國諸侯，不管愿意不愿意，不能不承認(rèn)他是霸主。大伙兒認(rèn)為各國向霸主進(jìn)貢，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就因為做了霸主，各國向他進(jìn)貢，聽他的指揮，有幾個大國的諸侯也想做霸主了。

唇亡齒寒

齊桓公老了。西方秦國（那時候在甘肅天水一帶和陜西的一部分地方）的國君想趁著這個機(jī)會擴(kuò)張勢力，做中原的霸主。那位國君就是秦穆公（穆mù）。秦穆公一向不跟中原諸侯爭地盤。他認(rèn)為要做大事得有人才，單憑一兩個人是不頂事的。他就想盡辦法搜羅天下人才。在用人方面，秦穆公還有個與眾不同的主張。他不愿意重用本國的貴族，他怕貴族權(quán)大勢大，國君反倒受了他們的鉗制。他寧可重用外來的客人，外地來的人權(quán)力不管多么大，也只限于他一個人，不可能像豪門大族那樣割據(jù)地盤，建立自己的勢力，威脅國君。

秦穆公搜羅人才，還真給他找到了好些個。第一個人物姓“百里”，是個復(fù)姓，單名“奚”（xī）。百里奚是給人家看牛的，秦穆公可請他來當(dāng)相國。百里奚是虞國人（虞國，在山西平陸東北，三門峽附近；虞yú）。三十多歲才娶了個媳婦兒叫杜氏，生個兒子叫孟明視（姓百里，名視，字孟明）。

百里奚和杜氏生了孟明視，兩口子恩恩愛愛，就是家里貧寒。百里奚打算出去找點事做，可又舍不得媳婦兒和孩子。有一天，杜氏對他說：“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能老待在家里？您現(xiàn)在年富力強(qiáng)，不出去做事，難道趕到老了才出去嗎？家里的事您盡管放心，我也有一雙手吶！”百里奚聽了他媳婦兒的話，決定轉(zhuǎn)天就出門。

第二天，杜氏預(yù)備些酒菜，替男人送行。家里還有一只老母雞，杜氏把它宰了?？墒窃钕逻B劈柴也沒有，杜氏就把門閂（shuān）當(dāng)柴燒了，又煮了些小米飯，熬點白菜，叫百里奚闊闊氣氣地吃一頓飽飯。臨走的時候，杜氏抱著小孩兒，拉住男人的袖子，眼淚是再也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說：“您要是富貴了，千萬別忘了我們娘兒倆?！卑倮镛梢惭蹨I汪汪地勸了她一番。他們走到河邊沿，杜氏從歪脖子柳樹上攀了一根柳條，交給他作為分別時候的紀(jì)念。

百里奚離開家鄉(xiāng)，到了齊國，想去求見齊襄公，可是沒有人替他引見，只好流落他鄉(xiāng)，要飯過日子。后來他到了宋國，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在那邊他碰見個隱士，叫蹇叔（蹇jiǎn），比他大一歲。兩個人一聊，挺對勁兒，就做了知心朋友?？墒清渴逡膊皇峭τ绣X的，百里奚不能老跟著他過活，只好在鄉(xiāng)下給人家看牛。

這兩個好朋友后來跑了好幾個地方，想找一個出路，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一個適當(dāng)?shù)闹鲀?。蹇叔說：“咱們還是回老家去吧?！卑倮镛上胫南眿D兒，打算回到虞國去。蹇叔說：“也好，虞國的大夫?qū)m之奇是我的朋友。我也想瞧瞧他去?！彼麄儍蓚€人就到了虞國。蹇叔去看他朋友，百里奚去瞧他媳婦兒。

百里奚到了本鄉(xiāng)，找到了以前的住處。破房子還在，連河邊沿那棵歪脖子柳樹還像從前那樣，可是他的媳婦兒和孩子哪去了吶？問問街坊四鄰，沒有一個認(rèn)識的。他們說：“這兒連年遭了災(zāi)荒，死的死，逃荒的逃荒。一個婦道人家嘛，也許改嫁了，也許死了?！卑倮镛稍陂T口愣了半天，想起他媳婦兒劈門閂、燉（dùn）母雞的情形，不由得掉了眼淚，很傷心地走了。

他去瞧蹇叔，蹇叔又帶著他去見大夫?qū)m之奇。宮之奇請他們留在虞國，還說他一定帶他們?nèi)ヒ娪菥?。蹇叔已?jīng)打聽明白了，他搖了搖頭，對百里奚說：“虞君不識大體，愛貪小便宜，不像個有作為的人物。”百里奚說：“我已經(jīng)奔走了這么些年了，就留在這兒吧。”蹇叔嘆了一口氣說：“這也難怪你。不過我還是回去。以后您要瞧瞧我，就上鳴鹿村好了。”打這兒起，百里奚跟著宮之奇在虞國做了大夫。哪兒知道果然不出蹇叔所料，虞君為了愛小便宜，連國也亡了。

原來，在公元前655年，臨近的晉國（國都在山西絳縣）派使者到了虞國，送上一匹千里馬和一對名貴的玉璧，作為禮物。使者說：“虢國（又叫北虢，在山西平陸，三門峽附近）老侵犯我們，我們打算跟他們打一陣。為了行軍的方便，貴國可以不可以借一條道兒讓我們過去？”虞君瞧瞧手里的玉璧，又瞧瞧千里馬，喜歡得了不得，連連答應(yīng)：“可以，可以！”大夫?qū)m之奇攔住他說：“不行，不行！虢國跟虞國貼得那么近，好像嘴唇跟牙齒一樣。俗語說'唇齒相依，唇亡齒寒’，我們這兩個小國相幫相助，還不至于給人家滅了。萬一虢國給晉國滅了，虞國也一定保不住?！庇菥f：“人家晉國送來了這無價之寶跟咱們交好，難道咱們連一條道兒都不準(zhǔn)人家走走？再說晉國比虢國強(qiáng)上十倍，就算失了一個小國，可是交上了一個大國，還不好嗎”？宮之奇還想說幾句，倒給百里奚攔住了。

宮之奇退了出來，對百里奚說：“你不幫我說話也就罷了，怎么還攔住我吶？”百里奚說：“跟糊涂人說好話，就好像把珍珠扔在道兒上。”宮之奇知道虞國一定滅亡，就偷偷地帶著家小跑了。

晉國的國君晉獻(xiàn)公派大將率領(lǐng)大軍經(jīng)過虞國滅了虢國，回頭一順手把虞國也滅了，取回了千里馬和玉璧。虞君和百里奚都做了俘虜，虞君后悔萬分，對百里奚說：“當(dāng)初你為什么不攔攔我吶？”百里奚說：“宮之奇說的您都不聽，難道您能聽我的？”

晉獻(xiàn)公給虞君一所房子，另外送給他一副車馬和一對玉璧。晉獻(xiàn)公還要重用百里奚。百里奚寧可做俘虜，不愿意做晉國的官。

五張羊皮

公元前655年，秦穆公派公子縶（zhí）到晉國去求婚。晉獻(xiàn)公答應(yīng)把大女兒嫁給秦穆公，還要送一些奴仆過去，作為陪嫁。有人說：“百里奚不愿意做官，不如拿他做了陪嫁的奴仆吧?！睍x獻(xiàn)公就叫百里奚跟著公子縶和別的陪嫁的奴仆一同到秦國去。百里奚只好自嘆命苦。半道上人家一不留神，他就偷偷地溜了。

他東奔西逃，一點準(zhǔn)主意都沒有，后來居然逃到了楚國。楚人把他當(dāng)作北方諸侯派到南方來的奸細(xì)，綁起來問他說：“你是干什么的？”他說：“我是虞國人，亡了國，逃難出來的?！贝蠹一飪呵扑狭藲q數(shù)，又挺老實，就問他：“你是干什么營生的？”他說：“看牛的?！彼麄兙徒兴磁！Ｋ缓么饝?yīng)，就給楚人看牛。他很有一套看牛的本領(lǐng)，他看的牛慢慢地都比別人的牛強(qiáng)。楚人給他起個外號叫“看牛大王”?？磁４笸醭隽嗣?，連楚國的國君楚成王也知道了，就叫他到南海去看馬。

當(dāng)初公子縶以為跑了個老奴仆，算不了什么，一路回來沒把這事擱在心里。他在半路上碰到一個大力士叫公孫枝，晉國人，也是個人才，可就是沒有地位。公子縶把公孫枝帶了回來，推薦給秦穆公。秦穆公結(jié)了婚，看了陪嫁奴仆的名單，見上面有百里奚的名字，就問公子縶：“怎么沒有這個人？”公子縶說：“他是虞國人，是個亡國的大夫，自己跑了?！鼻啬鹿仡^問公孫枝：“你在晉國，知道不知道百里奚是怎么樣的一個大夫。”公孫枝說：“他挺有本領(lǐng)，可惜英雄無用武之地。一個亡了國的大夫，情愿做俘虜，不愿意在敵國做官，這就很了不起了?！鼻啬鹿宦牐团扇说礁魈幦ゴ蚵牥倮镛傻南侣?。后來居然打聽著了，百里奚原來在楚國看馬。

秦穆公就要送禮物給楚成王，請他把百里奚送回來。公孫枝說：“這可千萬使不得。楚人叫他看馬，因為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本領(lǐng)。要是主公這么去請他，分明是告訴楚王去重用他，還能放他到這兒來嗎？”秦穆公就依照當(dāng)時一般奴隸的身價，派使者帶了五張羊皮，去見楚成王說：“敝國有個奴隸叫百里奚，他犯了法，躲在貴國。請讓我們用五張羊皮把他贖回去，好辦他的罪，免得叫別的奴隸學(xué)他的樣兒?！背赏踅腥税寻倮镛纱。b上囚車，交給秦國的使者。

百里奚一到秦國，就有公孫枝來迎接他，帶他見國君。秦穆公一瞧，是個白頭發(fā)白胡子的老頭子，問他有多大歲數(shù)了。他說：“我才七十。”秦穆公嘆了一口氣說：“唉，可惜老了！”百里奚可不服氣，他說：“主公要是叫我去打老虎，我是老了。要是叫我坐下來商議國家大事，那我比姜太公還小十歲吶！”秦穆公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就跟他聊了聊富國強(qiáng)兵的大道理。想不到越聊越對勁兒，越覺得他是個挺了不起的人物，一連談了三天，就要拜他為相國。

百里奚可不答應(yīng)。他說：“我算什么？我的朋友蹇叔比我強(qiáng)得多吶！主公真要搜羅人才，最好把他請來。”秦穆公見了百里奚，就覺得他是千中不挑一、萬中不挑一的能人，非常信任他?，F(xiàn)在聽說還有比他更能干的人，怎么能輕易放過吶？他立刻叫百里奚寫信，派公子縶上鳴鹿村去迎接蹇叔。

蹇叔可不愿意出去做官，直急得公子縶什么似的。公子縶說：“要是先生不去，恐怕百里奚不會一個人兒留在秦國。”蹇叔皺了皺眉頭子，過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說：“百里奚有才能，一向沒有地方去使，現(xiàn)在找到個主兒，我得成全他?！被仡^對公子縶說：“好吧，我就為了他走一趟?？墒俏疫€得回來種我的地吶?！惫涌{又跟蹇叔的兒子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兩個人都姓蹇，一個名術(shù)，字西乞，一個名丙，字白乙）聊了一會兒，覺得他們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一定請他們一塊兒去。蹇叔也答應(yīng)了。

公子縶帶著蹇叔和他兩個兒子見了秦穆公。秦穆公問蹇叔怎么樣才能夠做個好君主。蹇叔一條一條地說了出來，樂得秦穆公連晚飯都忘了吃了。第二天，秦穆公就拜蹇叔為右相，百里奚為左相，西乞術(shù)、白乙丙為大夫。這么著，秦國新得了五位能人——蹇叔、百里奚、公孫枝、西乞術(shù)、白乙丙。沒有幾天又來了個勇士，就是百里奚的兒子孟明視。

原來百里奚的媳婦兒自從她男人走了以后，靠著雙手湊合著過日子。后來碰上荒年，只好帶著兒子去逃荒。也不知受了多少磨難，末了兒到了秦國，給人家縫縫洗洗，娘兒倆過著這份苦日子。

沒想到孟明視長大成人以后，不好好地干活兒，就喜歡跟著一群小伙子打獵練武，反倒叫上了歲數(shù)的媽去養(yǎng)活他。有一天，孟明視聽那群小伙子說：“我們的國君用了兩個老頭兒做相國，已經(jīng)夠有意思了。最特別的是一個叫百里奚的相國，說是用五張羊皮買來的，真是聽也沒聽說過?！泵厦饕曇宦牐南耄骸耙苍S是我爸爸吧?！被貋砀嬖V了他媽。杜氏也起了疑，想盡辦法到“五羊皮”的相府里去洗衣裳。手底下的人見她做事利落，全挺喜歡她?？墒撬膬耗芤姷玫较鄧鴧龋?/p>

有一天，百里奚在相府里請客，樂工在堂下奏樂，有的彈琴，有的唱歌，挺熱鬧。杜氏在大廳外頭，想瞧瞧這位相國。相府里的人知道她是洗衣裳的老媽子，也不去管她。她瞧了一會兒，好像這個老頭兒有幾分像她男人，可也瞧不準(zhǔn)。她瞧見一個彈琴的樂工出來，就挺小心地跟他探聽一下，又說：“我從小也彈過琴，讓我彈彈，行不行？”樂工起了好奇心，就把琴交給她。她拿過來一彈，居然跟樂工差不了多少。相府里的人高興極了，叫她唱個歌兒。她說：“好吧！不過得請示相國?！卑倮镛烧谂d頭上，順口答應(yīng)了。杜氏對相國和來賓行了禮，唱了起來：

百里奚，

五羊皮，

可記得——

熬白菜，煮小米，

灶下沒柴火，

劈了門閂燉母雞？

今天富貴了，

扔了兒子忘了妻！

百里奚聽得愣住了，叫過來一認(rèn)，果然是自己的媳婦兒杜氏。他也不顧別人，抱著她哭了。老兩口子的傷心引出了大家伙兒的眼淚。秦穆公聽說他們夫妻父子相會，特意賞給他們不少東西；又聽說孟明視武藝高強(qiáng)，能帶兵打仗，就拜他為大夫，和公孫枝、西乞術(shù)、白乙丙共同管理軍事。

秦國搜羅人才，操練兵馬，開發(fā)富源，努力生產(chǎn)，國家越來越強(qiáng)?？墒桥R近的姜戎（西戎的一支）還不斷地來侵犯邊疆，搶掠財物。秦穆公就叫孟明視他們發(fā)兵去征伐，把姜戎打得遠(yuǎn)遠(yuǎn)地逃走了。秦國占有了瓜州（在甘肅敦煌）一帶的土地，更加強(qiáng)大起來了。

“仁義”大旗

秦穆公要做霸主，可是秦國在西方，離中原諸侯國遠(yuǎn)，他得先收服臨近的許多小部族，然后再來跟中原諸侯打交道。除了秦穆公以外，宋國的國君宋襄公也要接著齊桓公做霸主。齊桓公去世以前，曾經(jīng)跟管仲商量過，把公子昭托付給宋襄公。齊桓公一死，宋襄公就約會幾個諸侯共同立公子昭為齊國的國君，就是齊孝公。以前大伙兒承認(rèn)齊桓公是霸主，現(xiàn)在齊國的國君還得由宋襄公來立，那么宋襄公不是接著齊桓公做了霸主了嗎？不過這是宋襄公自己這么想，人家可并不同意，尤其是楚國和鄭國的國君，他們聯(lián)在一起反對宋襄公，當(dāng)面侮辱了他。宋襄公氣得翻白眼，一定要報仇。楚是大國，兵力強(qiáng)；鄭是小國，兵力弱，宋襄公決定先去征伐鄭國。

公元前638年，宋襄公準(zhǔn)備發(fā)兵。宋國有兩個出名的大將，一個叫公子目夷，一個叫公孫固，他們都反對出兵。宋襄公生氣了，他說：“你們不去？好，那我一個人去！”公子目夷和公孫固雖然不贊成去打鄭國，這會兒一見他冒了火兒，只好順著他。宋襄公親自帶著公子目夷和公孫固率領(lǐng)大軍去打鄭國。鄭國急忙打發(fā)使者向楚國求救。楚成王馬上派大將成得臣帶領(lǐng)大隊兵馬去對付宋國。

楚國人很能用兵，他們的大隊兵馬不去救鄭國，反倒直接向宋國進(jìn)攻。宋襄公沒提防到這一著，急得連忙趕回來。大軍到了泓水（在河南柘城北；泓hóng；柘zhè）的南岸，駐扎下來，準(zhǔn)備抵抗楚軍。成得臣派人來下戰(zhàn)書。公孫固對宋襄公說：“楚國的兵馬到了這兒，是因為咱們?nèi)ゴ蜞崌，F(xiàn)在咱們回來了，還可以跟楚國講和，何必跟他們鬧翻吶？再說，咱們的兵力也比不上楚國，怎么能跟他們打仗吶？”

宋襄公認(rèn)為楚國一向不講道理，強(qiáng)橫霸道，不能叫人心服，就說：“怕他什么！楚國就算兵力有余，可是仁義不足。咱們盡管兵力不足，仁義可有余呀。兵力怎么抵得住仁義吶！”他就寫了回信，約定交戰(zhàn)的日期。他一心以為空講“仁義”，就可以當(dāng)上霸主，就可以打敗強(qiáng)敵。他做了一面大旗，上面繡著“仁義”兩個大字，把它當(dāng)作鎮(zhèn)壓妖魔的法寶似的，高擎著去抵抗楚軍。萬沒想到楚軍不但沒給“仁義”大旗嚇跑，反而從泓水那邊渡到這邊來了！公子目夷瞧著楚國人忙著過河，就對宋襄公說：“楚軍白天渡河，明明小看咱們不敢去打他們。咱們趁著他們渡到一半，迎頭打過去，一定能夠打個勝仗。”宋襄公指著大旗上“仁義”兩個大字，對公子目夷說：“哪兒有這個道理呀？敵人正在過河的時候就打過去，還算得講仁義的軍隊嗎？”

公子目夷對于那面大旗可不感興趣，一瞧楚軍已經(jīng)上了岸了，亂哄哄地正排著隊伍，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又對宋襄公說：“這會兒可別再待著了，趁他們還沒排好隊伍，咱們趕緊打過去，還能夠打個勝仗。要是再不動手，咱們就要挨打啦！”宋襄公眼睛一瞪，罵他說：“呸！你這個不講仁義的家伙！別人家隊伍還沒排好，怎么可以打吶！”

楚國的兵馬排好了隊伍，一聲鼓響，就像大水沖塌了堤壩（bà）似的，一下子涌過來。宋國的軍隊哪兒頂?shù)米⊥?，公子目夷、公孫固，還有一位公子蕩拼命保住宋襄公?？墒撬蜗骞笸壬显缫阎辛艘患?，身上也有幾處受了傷。那面“仁義”大旗委委屈屈地給人家奪了去了。公子蕩不顧死活，擋住了楚軍。公子目夷保護(hù)著宋襄公趕著車逃跑。結(jié)果，公子蕩死在亂軍之中。公孫固帶著殘兵敗將一邊抵抗，一邊后退。楚軍乘勝追擊，宋軍大敗，輜重（輜zī）糧草沿路拋棄，都給楚軍拿了去了。

宋襄公連夜逃回睢陽（在河南商丘南；睢suī）。宋國人都怨他不該跟楚國人打仗，更不該那么個打法。公子目夷瞧著愁眉苦臉的宋襄公，問他說：“您說的講仁義的打仗就是這個樣兒的嗎？”宋襄公一邊理著花白的頭發(fā)，一邊揉著受了傷的大腿，說：“依我說，講仁義的打仗就是以德服人。比如說，看見已經(jīng)受了傷的人，可別再去傷害他；頭發(fā)花白了，可別拿他當(dāng)俘虜。”

公子目夷再也耐不住了，很直率地說：“這回咱們打了敗仗，就因為主公不知道怎么打仗！要打仗就必須利用一切辦法打擊敵人，消滅敵人。如果怕打傷敵人，那還不如不打；如果碰到頭發(fā)花白的就不抓他，那還不如讓他抓去吶！”宋襄公沒法兒跟公子目夷爭辯，可是他仍舊相信盡管這次打了敗仗，仁義還在自己一邊兒。

宋襄公逃回睢陽，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再起來了。他囑咐太子說：“楚國是咱們的仇人，千萬別跟他們來往。晉國的公子重耳挺有本領(lǐng)，手下人才很多，他現(xiàn)在雖然在外面避難，要是能夠回國的話，將來一定是個霸主。你要好好地跟他打交道，準(zhǔn)沒錯兒?！痹瓉砬安痪?，宋襄公接待過逃難的晉公子重耳，印象很深。

飽不忘饑

晉國公子重耳逃難的事，說來話長，得先從他父親晉獻(xiàn)公說起。

晉獻(xiàn)公先是跟夫人生了一兒一女，兒子就是太子申生，女兒就是嫁給秦穆公的那個大閨女。夫人去世以后，晉獻(xiàn)公又娶了兩個夫人，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重耳，一個叫夷吾。后來晉獻(xiàn)公再娶了兩個妃子，也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奚齊，一個叫卓子。這樣，晉獻(xiàn)公前前后后娶了五個女人，生了五個兒子，就是申生、重耳、夷吾、奚齊、卓子。家里的事就夠煩的了。

晉獻(xiàn)公到了年老的時候，糊涂到了家。為了向年輕的妃子討好，要把小兒子奚齊立為太子，他聽了妃子的話，就殺了太子申生。太子一死，重耳和夷吾分別逃到別的國去了。晉獻(xiàn)公聽說他們哥兒倆跑了，就認(rèn)為他們是跟申生一黨的，立刻派人去殺那兩個公子?？墒且奈嵩缫雅艿搅簢ㄔ陉兾黜n城西南），重耳跑到蒲城（在陜西蒲城）。那個追趕重耳的叫勃鞮（dī），一直追到蒲城，趕上重耳，拉住他的袖子，一刀砍過去。古人的袖子又長又肥，勃鞮只砍下了重耳的一塊袖子，可給他跑了。

重耳跑到狄國（在河北正定），就在那邊住下了。晉國有才能的人多數(shù)跑出來去跟著他。其中頂出名的有狐毛、狐偃（yǎn）、趙衰（cuī）、魏犨（chōu）、狐射姑（狐偃的兒子；射yè）、顛頡（xié）、介之推、先軫（zhěn）這些人。公元前651前，晉獻(xiàn)公死了，晉國起了內(nèi)亂，奚齊和卓子先后做了國君，可都給大臣們殺了。接著秦穆公幫助夷吾回國做了國君，就是晉惠公。晉惠公跟秦國失和，屠殺反對他的人，不得民心，就有一批人指望公子重耳能做國君。晉惠公擔(dān)心哥哥回來奪王位，就打發(fā)勃鞮再去行刺。

有一天，狐毛、狐偃接到父親狐突的信，上邊寫著：“國君叫勃鞮三天之內(nèi)來刺公子。”他們趕快去通知重耳，重耳跟大伙兒商量逃到哪兒去。狐偃說：“還是上齊國去吧。齊侯（齊桓公）雖說老了，他終究是霸主?！彼麄兙瓦@么決定了。

到了第二天，重耳叫仆人頭須趕緊收拾行李，打算晚上動身，就瞧見狐毛狐偃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我父親又來了個急信，說勃鞮提早一天趕來了?！敝囟犃耍钡没仡^就跑，好像刺客已經(jīng)跟在身后似的，也不去通知別人。他跑了一程子，跟著他的那班人前前后后全到了。那個平時管車馬的壺叔（壺hú），也趕來了，就差一個頭須。這可怎么辦吶？行李盤纏全在他那兒吶！別人全沒帶什么。趙衰最后趕到，說：“聽說頭須拿著東西逃了。”頭須這一跑，累得重耳這一幫人更苦了。

這一幫“難民”一心要到齊國去，可得先經(jīng)過衛(wèi)國。衛(wèi)文公為了當(dāng)初齊桓公要諸侯幫衛(wèi)國建造國都的時候，晉國并沒幫忙，再說重耳是個倒霉的公子，何必招待他吶，就囑咐管城門的不許外人進(jìn)城。重耳和大伙兒氣得直冒火兒，可是有難的人還能怎么樣，只好繞了個大圈子過去。

他們一路走著，一路餓著肚子，到了一個地方，叫五鹿（衛(wèi)地，在河南濮陽南；濮pú），瞧見幾個莊稼人正蹲（dūn）在地頭吃飯。那邊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吃，這邊是咕嚕咕嚕地肚子直叫。重耳叫狐偃去跟他們要點兒。莊稼人笑著說：“喲！老爺們還向我們小百姓要飯嗎？我們要是少吃一口，鋤頭就拿不起來，鋤頭拿不起來，就甭想活了。”其中有一個人開玩笑說：“怪可憐的，給他一點兒吧！”說著就拿起一塊土疙瘩（gēdɑ）送了過去，說：“這一塊好嗎？”魏犨就冒了火兒，嚷嚷著要揍他們。重耳也很生氣，嘴里不說，心里可向魏犨點了頭。狐偃連忙攔住魏犨，接過那塊土疙瘩來，安慰公子說：“要打算弄點糧食，到底不算太難，要弄塊土地，可不容易。老百姓送上土來，這不是一個吉兆嗎？”重耳也只好這么下了臺階，苦笑著向前走去。

又走了十幾里，缺糧短草，人困馬乏，真不能再走了。大家伙兒只好叫車站住，卸（xiè）了馬，坐在大樹底下歇歇乏兒。重耳更沒有力氣，就躺下了，頭枕在狐毛的大腿上。別的人都去掐野菜，湊合著煮了點兒野菜湯，自己還不敢喝，先給公子送去。重耳嘗了嘗，皺著眉頭子，他哪兒喝得下這號東西。狐毛說：“趙衰還帶著一竹筒稀飯吶，怎么他又落在后頭了？”說著說著，趙衰也到了。他說：“腳底下起了大泡，走得太慢了！”他把一竹筒的稀飯奉給重耳。重耳說：“你吃吧！”趙衰哪兒能依。他拿點水和在稀飯里，分給大家伙兒，每人來一口，接接力。

重耳他們就這么有一頓沒一頓地到了齊國。齊桓公大擺酒席給他們接風(fēng)。他送給重耳不少車馬和房子，叫每一個跟隨公子的人能夠安心住下。可是沒多久，齊桓公死了，齊國起了內(nèi)亂，他們就去投奔宋襄公。宋襄公剛打了敗仗，大腿上受了傷，正在那兒害病，一聽見公子重耳來了，就派公孫固去迎接。宋襄公也像齊桓公那樣待他們很好。重耳他們都非常感激。過了些日子，宋襄公的病不見好轉(zhuǎn)，狐偃私底下跟公孫固商量怎么辦。公孫固說：“公子要是愿意住在這兒，我們是十分歡迎的。要是指望我們發(fā)兵護(hù)送公子回到晉國去，這時候敝國（敝bì）還沒有這份力量?！焙日f：“您的話是實話，我們?nèi)靼住！?/p>

第二天，他們離開了宋國，一路走去，到了鄭國。鄭國的國君認(rèn)為重耳在外邊流浪了這些年還不能回國，一定是個沒出息的人，因此理也不去理他。他們又惱又恨，可是不能發(fā)作出來，只好忍氣吞聲地往南走。沒有幾天工夫，他們到了楚國。

楚成王把重耳當(dāng)作貴賓，還用招待諸侯的禮節(jié)去招待他。楚成王對他越來越好，重耳越來越恭敬，兩個人就這么做了朋友。有一天，楚成王跟重耳開玩笑似的說：“公子要是回到晉國，將來怎么報答我吶？”重耳說：“金銀財寶貴國多著吶，我真想不出怎么來報答大王的恩典。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夠回國的話，我愿意跟貴國交好，讓兩國的老百姓能過上太平的日子?？墒侨f一發(fā)生戰(zhàn)爭，那我怎么敢跟大王對敵吶？那時候，我只能退避三舍（古時候行軍，三十里為一舍，退避三舍，就是退九十里的意思；舍shè），算是報答您的大恩?！?/p>

楚成王聽了倒沒有什么，可把大將成得臣?xì)饬藗€倒仰兒。他回頭偷著對楚成王說：“重耳說話簡直沒邊兒，將來一定忘恩負(fù)義，還不如趁早殺了他吧！”楚成王說：“別這么說。他到底是客，咱們得好好地待他?！?/p>

有一天，楚成王對重耳說：“秦伯（指秦穆公）派人到這兒來，請公子到他那邊去。他有心幫公子回國，這是個好消息。”重耳故意客氣一下，說：“我愿意跟著大王，何必到秦國去吶？”楚成王勸他說：“可別這么說。敝國離貴國太遠(yuǎn)了，我就是有心送您回去，還得路過好幾個國家。秦國跟貴國離得最近，早晨動身，晚上就可以到了。再說秦伯肯幫助您，我也放心了。您聽我的話，去吧！”重耳這才拜別了楚成王，上路到秦國去了。

秦穆公原來立夷吾為晉國國君，就是晉惠公。晉惠公忘恩負(fù)義，反倒發(fā)兵去打秦國，可打了個大敗仗，自己做了俘虜。秦穆公的夫人穆姬（jī）是晉惠公的異母姐姐，她替晉國求情。晉惠公也向秦穆公認(rèn)了錯，割讓了河外五座城，又叫太子圉（yǔ）到秦國做抵押的人質(zhì)，秦晉兩國這才重新和好。秦穆公為了聯(lián)絡(luò)公子圉，把自己的女兒懷嬴（yíng）嫁給他。

公元前638年（就是宋國和楚國在泓水打仗那一年），公子圉聽說他父親病了，怕君位傳給別人，就偷偷地跑回晉國去，連懷嬴都沒帶走。第二年晉惠公一死，公子圉做了國君，就不跟秦國來往了。秦穆公后悔當(dāng)初錯了主意，立了夷吾?，F(xiàn)在夷吾死了，沒想到公子圉又是一個夷吾。因此，他決定要立公子重耳為晉國國君，就把他從楚國接來。

秦穆公和夫人穆姬都很尊敬公子重耳。他們要跟他結(jié)成親戚，想把他們的女兒懷嬴改嫁給他。懷嬴說：“我已經(jīng)嫁了公子圉，還能再嫁給他的伯父嗎？”穆姬說：“為什么不能吶？公子重耳是個好人，要是咱們跟他做了親戚，雙方都有好處?！睉奄幌?，雖說嫁給一個老頭子，這可是兩國都有好處的事。她點頭認(rèn)可了。秦穆公叫公孫枝做大媒。狐偃、趙衰他們巴不得能夠跟秦國交好，都勸公子重耳答應(yīng)這門親事。這么著，公子重耳又做了新郎。

大家正在那兒吃喜酒的時候，狐毛、狐偃哭著來見重耳，要他去給他們報仇。原來公子圉即位以后，就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跟隨重耳的人必須在三個月之內(nèi)回來，改過自新；過了期限，全有死罪，父兄不叫他們的子弟回來的也有死罪。”狐毛、狐偃的父親狐突就因為不肯叫他們回去，給新君殺了。重耳把這件事告訴了秦穆公，秦穆公決定發(fā)兵替女婿打進(jìn)晉國去。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出動大軍，親自率領(lǐng)百里奚、公子縶、公孫枝等護(hù)送公子重耳回到晉國去。他們到了黃河，打算坐船過河。秦穆公分一半人馬護(hù)送公子過河，自己留下一半人馬在黃河西岸作為接應(yīng)。他對公子重耳說：“公子回到晉國，可別忘了我們夫婦倆?。　闭f著流下眼淚來。重耳對他們更是依依不舍。

上船的時候，那個管行李的壺叔，挺小心地把一切東西全弄到船上來。他還忘不了過去逃難時候所受的苦。重耳這一班人曾經(jīng)餓過肚子，要過飯，也喝過野菜湯。糧食不夠吃，衣服不夠穿，大伙兒都已經(jīng)夠困難的了，可是管供應(yīng)的壺叔和他手下的人比別人更多操一份心。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過去窮困的情形，吃剩下的冷飯、咸菜，穿過的舊衣服、破鞋、破襪子等等，全舍不得扔下，都帶到船上。

公子重耳一瞧，哈哈大笑。他對壺叔說：“你們也太小門小戶兒的啦！現(xiàn)在我回國去做國君，要什么有什么，這些破破爛爛的還要它干什么？”說著就叫手下的人把這些東西全撇在岸上。有不少人聽公子這么一說，也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公子回國做國君，跟著公子的都是有功之人，榮華富貴享受不盡，怎么還露出這副窮相來吶？大伙兒七手八腳地把這些破爛兒都撇在岸上，有的人干脆把咸菜倒了，把破鞋破襪扔到黃河里。

狐偃一瞧他們未得富貴，先忘貧賤，全變成富貴人的派頭了，就拿著秦穆公送給他的一塊白玉，跪在重耳面前說：“如今公子過河，對岸就是晉國。內(nèi)有大臣，外有秦國，我挺放心。我想留在這兒，做您的外臣（在外國的臣下）。奉上這塊白玉，表表我一點心意?！敝囟读?，他說：“我全靠你們幫助，才有今日。咱們在外邊吃了十九年的苦，現(xiàn)在回去，有福同享，你怎么說不去了吶？”

狐偃說：“以前公子在患難中，我多少也許有點兒用處?，F(xiàn)在公子回去做國君，情形就不同了，自然另有一批新人使喚。我們就好比舊衣破鞋，還帶去做什么吶？”重耳聽了，臉紅了，心里怪不好受，直怪自己不該得意忘形，存著享樂的念頭。他流了眼淚，向狐偃認(rèn)錯兒說：“這全是我的不是！我可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你們的功勞我更忘不了。我可以對天起誓！”他立刻吩咐壺叔再把破爛的東西弄上船來。手下的一些人這才知道做人應(yīng)當(dāng)飽不忘饑。狐偃他們也沒話說了。

他們過了黃河，接連著打了勝仗。公子圉逃了。晉國的文武大臣就迎接公子重耳，立他為國君，就是晉文公。他很快地繼承了齊桓公的事業(yè)，做了霸主。

狐偃拿著秦穆公送給他的一塊白玉，跪在重耳面前。

退避三舍

晉文公靠著秦穆公的幫助，做了國君，首先整頓內(nèi)政，安定人心。正在這時候，天王家里出了事啦。

那時候周朝的天王叫周襄王。他的異母兄弟勾結(jié)朝廷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借了外族狄人的兵馬打進(jìn)洛陽，來奪王位。周襄王打了敗仗，逃到鄭國，發(fā)了一個通告，派人送到齊、宋、陳、衛(wèi)等國，說狄人占領(lǐng)了京都，讓各國援救。各國諸侯收到了天王的通告，全派人去慰問天王，或者送點吃的東西去，可是沒有人發(fā)兵護(hù)送他打回洛陽去。有人對天王說：“現(xiàn)在只有秦國和晉國的諸侯想做霸主。秦國有蹇叔、百里奚、公子縶等一班大臣，晉國有趙衰、狐偃、胥臣（胥xū）等一班大臣，只有他們能會合大小諸侯，扶助天王，別人恐怕全不中用。”天王就打發(fā)兩個使者，一個去見秦穆公，一個去見晉文公。

晉文公一聽見天王逃難的消息，馬上帶領(lǐng)大隊人馬打到洛陽去。他的兵馬剛動身的時候，秦國的兵馬也已經(jīng)到了黃河邊了。晉文公立刻派人去見秦穆公，說：“敝國已經(jīng)發(fā)兵去護(hù)送天王，您就不必勞駕了?！鼻啬鹿f：“好吧！我怕貴國一時不便發(fā)兵，只好親自出來。現(xiàn)在我就等著你們馬到成功的好消息。”蹇叔、百里奚說：“晉侯不叫咱們過去，分明是怕咱們分了他們的功勞。咱們不如一塊兒去！”秦穆公說：“我不是不知道。不過重耳做了國君，還沒立過大功，這回護(hù)送天王的大功，就讓給他吧?！彼虬l(fā)公子縶到鄭國去慰問天王，自己帶著兵馬回去了。

晉國的兵馬打敗了狄人，殺了亂黨的頭兒，護(hù)送天王回到京都。周朝的大臣們把晉文公當(dāng)作第二個齊桓公。周襄王大擺酒席，慰勞晉文公，還賞了他鄰近京都的四個城。晉文公磕頭謝恩。從此，晉國在洛陽附近也有了土地了。

晉文公接收了四個城回來以后，宋國來請救兵。那時候宋襄公死了，兒子即位，就是宋成公。宋成公打發(fā)公孫固來見晉文公，說是楚國派成得臣為大將，率領(lǐng)著陳、蔡、鄭、許四國的諸侯來攻打宋國。晉文公召集大臣們商議怎么辦。將軍先軫說：“楚是蠻族，老欺負(fù)中原諸侯，誰不向楚國進(jìn)貢納稅，它就打誰。主公打算幫助中原諸侯，做個霸主，這可是時候了?！焙日f：“曹國（在山東曹縣和定陶一帶）和衛(wèi)國本來跟咱們有仇，新近又歸附了楚國。咱們只要去征伐他們，楚國一定去救，宋國的圍也能解了?！睍x文公就答應(yīng)公孫固的請求，叫他先回去，晉國的兵馬隨后就到。

公元前632年，晉文公打下了曹國和衛(wèi)國。以前在逃難的時候，他在這兩個國家受過侮辱，現(xiàn)在這口氣總算出了。

楚成王聽說晉國一連氣打下了曹國和衛(wèi)國，就打發(fā)人叫成得臣回去，還告訴他說：“重耳在外頭跑了十九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十多了。他吃過苦，是一個挺有經(jīng)驗的人。咱們跟他打仗，未必能占上風(fēng)，你還是趁早回來吧。”

成得臣看到宋國早晚就可以拿下來，不愿意退兵。他派人向楚成王報告說：“請再等幾天，我打了勝仗就回來。如果碰見晉國人，也得跟他們拼個死活。萬一打敗了，我情愿受軍法處置。”楚成王一瞧成得臣不回來，心里挺不痛快，就問大臣們怎么辦。有個大臣說：“現(xiàn)在晉國挺強(qiáng)，重耳幫助宋國是打算做霸主。我想還是通知子玉（成得臣字子玉）留點兒神，千萬別跟他抓破了臉。能夠講和的話，還能得到一個平分南北的局面?！背赏踉倥扇巳ネㄖ傻贸?。

成得臣經(jīng)不住國君好幾次的通知，加上宋國又死守著城，他只好下令暫時停止進(jìn)攻，可不好意思馬上退兵。他派人去對晉文公說：“楚國對于曹國和衛(wèi)國，正像晉國對于宋國一個樣兒。您要是恢復(fù)曹國和衛(wèi)國，我就不打宋國，咱們彼此和好，省得叫老百姓吃苦?！睍x文公還沒說什么，狐偃開口就罵：“成得臣這小子好不講理！他放了一個還沒打敗的宋國，倒叫我們恢復(fù)兩個已經(jīng)滅了的國家。哪兒有這么便宜的買賣吶？”他把成得臣派來的使臣扣起來，把手下的人放回去。

為了打擊楚國，晉國又辦了兩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打發(fā)使者去聯(lián)絡(luò)秦國和齊國，請他們一塊兒來幫助中原諸侯，抵御楚國這個南方“蠻族”；第二，通知衛(wèi)國和曹國的國君，叫他們先去跟楚國絕交，將來一定恢復(fù)他們的君位。這兩位亡國之君就寫信給成得臣，說他們只好得罪楚國，歸附晉國了。成得臣正替這兩國說情，他們倒來跟他絕交。他這一氣，差點兒氣昏過去，雙腳亂跳地嚷著說：“這兩封信明明是那個餓不死的老賊逼他們寫的！算了，不打宋國了。找重耳這老賊算賬去，打退了晉國再說?！彼蛶ьI(lǐng)兵馬，一直趕到晉國人駐扎的地方。

晉國大將先軫一瞧楚國人過來，就打算立刻開戰(zhàn)。狐偃說：“當(dāng)初主公在楚王面前說過，要是兩國打仗，晉國情愿退避三舍。這可不能失信?！睂⑹總兌挤磳φf：“這怎么行吶？晉國的國君還能在楚國的臣下面前退避嗎？”狐偃說：“咱們不能忘了當(dāng)初楚王對咱們的好意。退避三舍是向楚王表示好意，哪兒是向成得臣退避吶？再說，要是咱們退兵，他們也退兵或者不追上來，兩國就容易講和了。那不是很好嗎？要是咱們退兵，他們還追上來，那就是他們的不是了。咱們有理，他們沒理，咱們的將士個個理直氣壯，打起仗來就更賣力氣，不是對咱們有利嗎？”

大伙兒認(rèn)為狐偃的話很對。晉文公就吩咐軍隊向后撤退，一口氣就退了三十里。遠(yuǎn)遠(yuǎn)望見楚軍朝前移動，他們就再退三十里，把楚軍拋遠(yuǎn)了。晉文公派人一探聽，楚軍又跟上來了，晉軍就又退了三十里，總共退了九十里，到了城濮（衛(wèi)地，在河南濮陽南）才駐扎下來，不再往后退了。這時候，秦國、齊國、宋國的兵馬也先后到了。

楚軍瞧晉軍一退再退，以為晉文公不敢跟楚國打仗，大伙兒不用提多神氣了。副將鬥勃（鬥dòu）對成得臣說：“晉國的國君直躲著楚國的軍隊，咱們已經(jīng)有了面子了。大王早就吩咐咱們回去，咱們也不能太固執(zhí)了。我瞧咱們既然有了面子，就下了臺階吧?！背傻贸颊f：“先前沒聽從大王的命令，已經(jīng)錯了，現(xiàn)在回去也得辦罪。倒不如打個勝仗，還可以將功折罪。咱們追上去吧?！背娋妥返搅顺清?。雙方的軍隊都在那邊駐扎下來，遙遙相對，好像密密層層的黑云遮住了整個天空，隨時隨刻都能來個狂風(fēng)暴雨。

晉文公知道楚國多少年來沒打過一次敗仗，成得臣又是一員猛將，他瞧著楚軍一步死釘一步地逼上來，心里多少有點兒害怕，要是萬一打個敗仗，別說不能當(dāng)霸主，從這兒往后，中原諸侯只好聽“南蠻子”的了。他越想越擔(dān)心，越擔(dān)心越心虛。他的心好像是給蜘蛛網(wǎng)粘住了的小蟲兒，越掙扎纏得越緊。到了晚上，他翻過來掉過去地睡不著，好容易剛睡著，就做了個噩夢。

第二天，晉文公對狐偃說：“我可有點兒害怕。昨兒晚上我做了個夢，好像還在楚國，跟楚王摔跤（shuāijiāo）。我摔不過他，摔了個大仰殼兒（殼ké）。他趴在我身上，直打我腦袋，還吸我的腦漿。到這時候我腦袋還有點疼吶！”狐偃可真會說話，直給晉文公打氣，他說：“大喜，大喜！咱們準(zhǔn)打勝仗！”晉文公問：“這話怎么講？”狐偃說：“我能詳夢，還詳?shù)煤軠?zhǔn)。主公仰面朝天，分明是得到了老天爺?shù)膸椭?；楚王向您一趴，他的臉朝下，表示向您伏罪?！睍x文公聽他這么一說，腦袋也不疼了，覺得自己也有了膽量了，就鼓勵將士們準(zhǔn)備跟楚軍對打，要打個勝仗。

兩邊一開戰(zhàn)，先軫故意先敗下來。成得臣一向驕傲自大，不把晉國的將士放在眼里。他一看晉軍逃跑，就命令楚軍不顧前后地直追上去。先軫就這么把楚軍引到有埋伏的地方，切斷了他們的后路，殺得他們七零八落，腿長的快快地跑了。秦國、齊國和宋國的兵馬也早有了準(zhǔn)備，把楚國的軍隊切成好幾段，圍困起來。楚軍彼此失了聯(lián)系，后路又被切斷，只能一邊挨打，一邊逃跑，軍心也就散了。陳、蔡、鄭、許四國的兵馬傷的傷，亡的亡，活著的各自逃命，回到本國去了。

晉文公連忙叫先軫囑咐將士們，只要把楚人趕跑就是了，不許追殺，免得辜負(fù)了楚王先前的情義，留個后路，還可以跟楚國和好。楚國的大將成得臣、鬥勃、鬥宜申、鬥越椒（jiāo）帶著那些敗兵，沿著睢水跑。跑了一陣，正打算歇歇腿，突然一陣鼓響，出來了一隊晉國的兵馬，領(lǐng)頭的將軍正是楚國人最害怕的那個大力士魏犨。魏犨有的是力氣，兩頭野牛都頂不過他。他瞧見了楚國的敗兵，就趕緊叫手下兵將上去，把他們圍困起來，打算一個一個地收拾他們。他正在那兒動手的時候，忽然來了個“飛馬報”，大聲嚷著說：“千萬別殺！主公有令，讓楚國的將士好好地回去，好報答楚王的情義！”魏犨只好叫士兵們讓開一條去路，吆喝著說：“便宜了你們，滾吧！”楚國的兵將這才低著腦袋，急急忙忙地滾了。

成得臣一直退到連谷城（楚國地名），唉聲嘆氣地說：“本來想為國家增光，不料中了晉人的詭計，敗得這個樣兒，還有什么話說吶？”他就跟鬥勃、鬥宜申、鬥越椒在連谷自己下了監(jiān)獄，打發(fā)他兒子成大心帶著軍隊去見楚成王。楚成王怒氣沖沖地說：“我一再吩咐你們別跟晉人開仗，你們偏不聽我的命令！你父親自己說過愿受軍法處置，還有什么說的？”成大心說：“我父親早知道有罪，當(dāng)時就要自殺。將軍們都對他說，見了大王，讓大王處置吧！”楚成王說：“打了敗仗的將軍不能活著回來，這是楚國的規(guī)矩，用不著費話！”成大心只好哭著回到連谷城去了。

有一位大臣知道了這件事，趕緊去見楚成王，對他說：“子玉是個猛將，就是沒有計謀，本來就不該叫他獨當(dāng)一面。要是有個謀士給他出主意，一定能打勝仗。大王不如免他一死，讓他有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背赏跻幌脒@話說得對，立刻打發(fā)使者去傳命令：“敗將一概免死?！?/p>

成大心回去向他父親報告。成得臣嘆了口氣說：“我還有什么臉見人吶？”他就拔出寶劍自殺了。趕到使者到了連谷城宣布免死的命令，成得臣已經(jīng)死了。鬥宜申懸梁自盡，因為身子太沉，吊上去，繩子斷了，還沒死。鬥勃正替成得臣刨坑，打算把他的尸首埋了之后再自殺?？汕沙赏醯氖拐邘Я嗣馑懒顏?，他們兩個都沒死了。敗將一概免死，結(jié)果就只死了一個成得臣。

晉國打敗了楚國的消息傳到了洛陽，周襄王就派大臣為天使（天子的使者）去慰勞晉文公。晉文公借著招待天使的機(jī)會，約會了十來個諸侯開了個大會，訂立盟約，當(dāng)時就正式稱晉文公為盟主。

犒軍救國

鄭國在外表上加入了中原聯(lián)盟，可是暗地里又跟楚國通同一氣。晉文公打算會合諸侯去征伐鄭國。先軫說：“會合諸侯已經(jīng)好幾次了。征伐鄭國，咱們自己的兵馬也夠了，何必再去麻煩別人吶？”晉文公說：“也好。不過上回秦伯跟我約定有事一塊兒出兵，這回倒不能不去請他?！彼团墒拐呷フ埱啬鹿l(fā)兵。

晉國的軍隊到了鄭國，秦國的兵馬也到了。晉國的兵馬駐扎在西邊，秦國的兵馬駐扎在東邊，聲勢十分浩大，嚇得鄭國的國君慌了神兒。有人替他出主意，叫他派個能說會道的人去勸秦國退兵。秦穆公還真答應(yīng)鄭國單獨講了和，派副將杞子（杞qǐ）和另外兩個將軍在北門外留下兩千人馬保護(hù)著鄭國，自己帶著其余的兵馬回去了。

晉國人一瞧秦國人不說什么就走了，都很生氣。狐偃主張追上去，或者把留在北門的那些人消滅掉。晉文公說：“我要是沒有秦伯幫忙，怎么能夠回國吶？”他就叫將士們加緊攻打鄭國。鄭國投降了晉國，依了晉國提出的條件，把一向留在晉國的公子蘭立為太子。

秦國的將軍杞子他們?nèi)齻€人帶著兩千人馬駐扎在北門。一瞧晉國送了公子蘭回到鄭國，立他為太子，不由得氣得直蹦。杞子說：“主公為了鄭國投降了咱們，才退兵回去，叫咱們保護(hù)著北門。鄭伯反倒甩開（甩shuǎi）了咱們，投降了晉國，太不像話了！”他們就派人去向秦穆公報告，請他快來征伐鄭國。

秦穆公聽了杞子的報告，心里很不痛快。不過他還不好意思跟晉文公抓破臉，只好暫時忍著。后來聽說晉國幾個重要的人物，像狐偃、狐毛、魏犨都先后死了，秦穆公一想，晉國的老大臣已經(jīng)是死的死、亡的亡，可秦國年輕的將軍就好比雨后春筍地長起來，后勁兒足，就打算接著晉國來做霸主?？墒侵性T侯還是把秦國看作西方的戎族，正像把楚國看作南蠻子一樣。秦穆公想：要做中原的霸主，就得打到中原去，老蹲在西北角上是不行的。那些個青年將軍，像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等也打算到中原去擴(kuò)展勢力。

公元前628年，晉文公也死了。秦穆公不想錯過機(jī)會，摩拳擦掌，要建立霸業(yè)了。可巧駐守鄭國的杞子又來了個報告說：“鄭伯死了，公子蘭做了國君，他只知道有晉國，不知道有秦國。晉侯重耳死去不多久，還沒入殮（liàn）吶?，F(xiàn)在趕快發(fā)兵來打鄭國，晉國決不會擱著國君的尸體來幫助鄭國打仗的。請主公發(fā)兵來，我們在這兒做內(nèi)應(yīng)，里外一夾攻，一定能把鄭國滅了。”

秦穆公召集了大臣們商議發(fā)兵去打鄭國。老臣蹇叔和百里奚盡力反對。他們說：“鄭國和晉國都剛死了國君，我們不去吊祭，反倒趁火打劫去侵犯人家，這是不合理的。再說鄭國離咱們這兒有一千多里地，盡管偷偷地行軍，路很遠(yuǎn)，日子久長，能不讓人家知道嗎？就說打個勝仗，我們又不能路遠(yuǎn)迢迢（tiáo）地去占領(lǐng)鄭國的土地。要是打個敗仗，損失可不小。好處小損失大的事，還是不干為妙?！?/p>

秦穆公說：“咱們一向替晉國搖旗吶喊，做好了飯叫別人吃，人家可把咱們當(dāng)作瘸腿驢（瘸qué）跟馬跑，一輩子趕不上人家。你們想想可氣不可氣?，F(xiàn)在重耳死了，難道咱們就這么沒聲沒響地老躲在西邊嗎？”他就拜孟明視為大將，西乞術(shù)、白乙丙為副將，率領(lǐng)三百輛兵車去攻打鄭國。

大軍出發(fā)那一天，蹇叔和百里奚送到東門外，對著秦國的軍隊哭著說：“真叫人心疼?。∥覀兦埔娔銈兂鋈?，可瞧不見你們回來了！”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哥兒倆是蹇叔的兒子，他們瞧著父親哭得那么難受，就說：“您這么說，我們不去了?！卞渴逭f：“那可不行！咱們一向受著國君的重視，你們就是給人打死，也得盡你們的本分?！蔽髌蛐g(shù)說：“是！父親還有什么吩咐，請直說吧?！卞渴逭f：“你們這回出去，鄭國倒無所謂，千萬得留神晉國。崤山（在河南洛寧北邊，函谷關(guān)東邊；崤xiáo）一帶地形險惡，你們得多加小心。要不然，我就得到那邊收拾你們的尸骨了。”孟明視聽了，只覺得他父親百里奚和蹇伯父怕得太過分了，哪兒真會有這樣的事吶！

秦國的軍隊在那年冬天動身，路過晉國的崤山和周天王都城的北門，倒沒事。第二年初春到了滑國（在河南偃師南）地界。正走著，前邊有人攔住去路說：“鄭國的使臣求見！”前哨的士兵趕快通報了孟明視。孟明視大吃一驚：莫非鄭國已經(jīng)知道我軍來了嗎？他馬上叫人去接見鄭國的使臣，還親自問他：“您貴姓？到這兒來干什么？”那個使臣說：“我叫弦高。我們的國君聽到三位將軍要到敝國來，趕快派我?guī)鲜^肥牛，送給將軍。這一點小意思可不能算是犒勞（犒kào），不過給將士們吃一頓罷了。我們的國君說，敝國蒙貴國派人保護(hù)著北門，我們不但非常感激，而且我們自個兒也格外小心謹(jǐn)慎，不敢懈?。▁ièdài）。將軍您只管放心！”孟明視說：“我們不是到貴國去的，你們何必這么費心?！毕腋咚坪跤悬c不信。孟明視就偷偷地對他說：“我們……我們是來征伐滑國的，你回去吧！”弦高交上肥牛，謝過孟明視，回去了。

孟明視下令攻打滑國，弄得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莫名其妙，問他：“將軍，您這是什么意思？”孟明視對他們說：“咱們偷著過了晉國的地界，離開本國差不多有一千里地了。原來以為鄭國沒做準(zhǔn)備，突然打進(jìn)去，叫他們來不及抵抗?，F(xiàn)在鄭國派使臣老遠(yuǎn)地跑來犒軍，這明明是告訴咱們，他們早已準(zhǔn)備好了。他們有了準(zhǔn)備，情況可就兩樣了。咱們是遠(yuǎn)道而來的，頂好快打。他們有了準(zhǔn)備，用心把守，給咱們一個干著急。要是把鄭國長時期地圍困起來吶，咱們的兵力可又不夠，給養(yǎng)也有困難。因此，倒不如趁滑國沒有防備，一下子就能把它滅了，多帶些財物回去，也可以回報主公做個交代，總算沒白跑一趟?！?/p>

沒想到孟明視可上了弦高的大當(dāng)。弦高這個使臣原來是冒充的！他本是鄭國的一個牛販子。這回趕了一群牛到洛陽去做買賣，半路上碰見一個從秦國回來的老鄉(xiāng)。兩個人一聊，那老鄉(xiāng)說起秦國發(fā)兵來打鄭國。這位牛販子一聽到這個消息，急得什么似的。他想：“本國近來有了喪事，一定沒有做打仗的準(zhǔn)備。我既然知道了，好歹得想個主意呀！”他一面派手下的人趕快回去通知國君，一面趕著牛群迎了上來。果然在滑國地界碰到了秦國的軍隊，他就冒充使臣犒勞秦軍，救了鄭國。

鄭國的新國君接到了商人弦高的警報，馬上派人去探望杞子他們的動靜。果然，他們正在那兒整理兵器，收拾行李，好像打算出發(fā)的樣兒。鄭伯派個大臣去對他們說：“諸位辛苦了。孟明視的大軍已經(jīng)到了滑國，你們怎么不跟他們一塊兒去呀？”杞子他們聽了大吃一驚，知道有人走漏了消息，只好厚著臉皮對付了幾句，連夜逃走了。

放虎回山

秦國的軍隊滅了滑國，把滑國的糧食和財寶搶劫一空，裝滿了幾百輛大車，帶了回去。這時候已經(jīng)到了春天（公元前627年），他們走到離崤山挺近的地方。白乙丙對孟明視說：“家父所說的險惡的地方可又到了，咱們得留點兒神?！泵厦饕曊f：“有什么可怕的，過了崤山就是咱們的地方了。”西乞術(shù)可有點兒害怕，他說：“話是不錯，可是萬一晉國人在這兒埋伏著，那可怎么辦吶？咱們多少得留點兒神?！泵厦饕曈X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就把大軍分成四隊：小將褒蠻子率領(lǐng)第一隊，自己第二隊，西乞術(shù)第三隊，白乙丙第四隊。這么著，每隊隔著一二里地，互相照應(yīng)著，慢慢地進(jìn)了崤山。

褒蠻子率領(lǐng)第一隊，先到了東崤山，一路上沒碰到什么，就是有點兒太靜了。剛轉(zhuǎn)過山腳，突然聽見一陣鼓響，前邊跑過來一隊兵車，一個大將攔住去路，開口就問：“你是不是孟明視？”褒蠻子反問一句：“你是什么人，報上名來！”他說：“我是晉國的將軍萊駒?！卑U子沖他一翻白眼，說：“快給我滾開！無名小卒，誰有閑工夫跟你動手！叫你們的頭子出來！”萊駒氣得拿起戟來就刺過去。褒蠻子把萊駒的戟輕輕撥開，就好比拿撣子（撣dǎn）撣土似的，回頭就是一矛。萊駒趕快閃開，那輛車上的橫檔早給他戳成兩截了。萊駒不由得把脖子一縮，嚷了一聲：“好個孟明視！可真了不得！”褒蠻子哈哈大笑，說：“我是大將手下的小兵褒蠻子。我們的大將怎么能跟你交手？哈哈哈！”萊駒聽了，好像魚泡泄了氣似的，趕緊說：“我讓你們過去，可千萬別傷害我們的人馬?！闭f著趕快跑了。褒蠻子打發(fā)小卒子去通報后隊，說：“有幾個小兵埋伏著，已經(jīng)給我們轟走了。請后隊趕快上來，過了山，保準(zhǔn)沒事?！泵厦饕暣咧谌?、第四隊兵馬一塊兒過山。

孟明視他們走了沒有幾里，山道越來越窄，車馬簡直過不去了。后來只好拉著馬推著車，慢慢地走。孟明視瞧不見前隊的人馬，想必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就叫士兵拉著馬小心地走。忽然后邊有擂鼓的聲音，大家伙兒嚇得哆嗦成一個團(tuán)兒。孟明視對他們說：“怕什么，道兒這么難走，他們追上來也不容易呀！咱們還是往前走咱們的吧！”他叫白乙丙先上去，自己留著壓隊。孟明視挺鎮(zhèn)靜，可是那些小兵一聽見后面的鼓聲，就嚇得連頭也不敢回，亂哄哄地把那些滑國弄來的東西和俘虜，一路走一路扔。又跑了一段路，大伙兒擠著擠著，好像擠進(jìn)了一條死胡同，走又走不過去，退又退不回來。

孟明視擠到頭里一瞧，就瞧見山道上橫七豎八地堆著不少大木頭，當(dāng)中立著一面大旗，五丈來高，上頭有個“晉”字，四邊可沒有一個人，就連山鳥也沒有一只！只有那面大旗，在微風(fēng)中懶洋洋地飄著。孟明視一瞧，說：“這是他們弄的假招罷了，不管是真是假，咱們已經(jīng)到了這兒，后邊又有追兵，也只好向前沖過去。”他立刻吩咐士兵們搬開木頭，清理出一條走道來。那面大旗當(dāng)然給他們放倒了。

哪兒知道那面大旗是晉軍的暗號。他們?nèi)卦谏綔献永铮劬Χ⒅敲娲笃?，就好比釣魚的人瞅著魚漂似的。等到旗桿一倒，得！就知道秦國人上了鉤了。才一眨眼，整個山溝里打雷似的鼓聲來回地響，簡直要把山都震裂了。孟明視抬頭一瞧，就瞧見高山崗上站著一隊人馬。晉國的大將狐射姑嚷著說：“褒蠻子已經(jīng)給我們逮住了！你們趕快投降，還有活命！”孟明視立刻吩咐軍隊往后退。退了不到一里地，就瞧見滿山全是晉國的旗子。幾千晉軍從后邊殺過來了。

秦國的兵馬只好又退回來。他們就好像叫淘氣的孩子用唾沫（唾tuò）圈住了的螞蟻似的，東逃西轉(zhuǎn)，就是沒有一條出路，前前后后全都給堵住了。他們只好向左右兩邊的山上爬。那些向左邊爬的還沒爬上十幾步，又聽見鼓聲震天，上頭擋著一支晉國的軍隊。少年將軍先且居（先軫的兒子）大聲叫著：“孟明視快快投降！”這一聲直嚇得左邊爬山的秦軍全都摔下來。那些向右爬的因為中間隔著一條山澗，全都跳到水里頭，磕磕碰碰地逃命，指望一步跨到?jīng)]有敵人的山崗上去。等到他們離開了山澗，正想往上爬，就聽見前邊吆喝一聲，山崗上又全是晉國的士兵，直嚇得秦人又跑回水里去。這時候，前后左右全給晉國的軍隊圍住。秦國的軍隊被逼得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只好又跑到木頭堆那邊去。

西邊山頂上的太陽，好像一個頂大的火球，照得滿山比血還紅。本來已經(jīng)叫人心驚肉跳的了，誰想得到木頭堆里原來擱著引火的東西，晉兵放了帶火的箭，亂木頭全燒起來，直燒得快下山的太陽也給壓下去了。秦國的將士有的給燒死，有的給殺死，有的給踩死。那些沒死的，大伙兒又哭又號，亂成一團(tuán)。

孟明視對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說：“大伯簡直是神仙。我今天只好死在這兒了。你們趕快脫去盔甲（盔kuī），各自逃命吧！只要有一個能夠逃回本國去，請主公出來報仇，我死了，眼睛也能閉上了。”西乞術(shù)和白乙丙流著眼淚說：“咱們?nèi)齻€人能夠跑得了的話就一塊兒跑，要死就一塊兒死?！泵厦饕晭е麄儍蓚€人，湊湊合合逃出了火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死。他們就覺得頭昏眼花，手軟腳酸，嘴里又干又澀（sè），舌尖貼著上顎，舔不出半點唾沫來。這時候就算有一條活路，他們也不能跑了。但得有拿刀的力氣，他們也許情愿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墒撬麄兒孟裨谧鰤?，只能看，只能想，就是不能動彈。四外的敵人好像口袋似的，把他們圍住?？诖煲皇眨齻€大將全給人逮住了。

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全都被裝上了囚車。他們還不大明白：晉國的軍隊怎么會布置得這么嚴(yán)密呢？怎么他們走進(jìn)山里的時候會沒瞧見一個敵人吶？原來晉文公死了以后，正要出殯（bìn）的時候，晉國的大將先軫得了個信兒，說秦國的孟明視率領(lǐng)大軍偷過崤山，去攻打鄭國。他立刻報告了新君晉襄公。晉襄公跟大臣們商議了一下，就發(fā)兵到了崤山，布置了天羅地網(wǎng)等候著秦國的軍隊。這么著，他們打得孟明視全軍覆沒，連一個也沒跑了。

先且居等人把抓到的秦國大將和士兵，還有秦軍從滑國搶來的東西和俘虜，都送到晉襄公的大營里去。晉襄公穿著孝服出來迎接。全軍高聲吶喊，慶祝勝利。褒蠻子是個大力士，一輛囚車差點兒給他撞破。晉襄公怕他出亂子，先把他殺了。那三個大將，他打算弄到太廟里去活活地當(dāng)作祭物。

晉襄公的后母文嬴（文公夫人，就是秦穆公的女兒懷嬴），聽到了秦國打了敗仗，孟明視等全給逮住了，恐怕晉國和秦國的冤仇越結(jié)越深，就對晉襄公說：“秦國和晉國是親戚，向來彼此幫忙。為了孟明視這群年輕的武人自己要爭勢力，弄得兩國傷了和氣。我想秦伯一定也恨他們?nèi)齻€人。要是咱們把他們殺了，恐怕兩國的冤仇越結(jié)越深。不如把他們放了，讓秦伯自己去處置他們，他必定會感激咱們的。”晉襄公說：“已經(jīng)逮住了的老虎怎么能放回山里去吶？”文嬴說：“成得臣打了敗仗，就給楚王殺了。難道秦國沒有軍法嗎？再說咱們的先君惠公，也給秦人逮住過，秦伯可把他放回來了。你父親逃難多年，全靠人家秦國幫忙，才做了國君。難道咱們連這一點情義都忘了嗎？”晉襄公覺得母親說得很有道理，就下令把秦國的三個敗將放了。

這時候先軫正在家里吃飯。趕到他聽說國君把秦國的敗將放了，趕快吐出嘴里的飯，三步當(dāng)兩步跨地跑去見晉襄公，怒氣沖沖地問他：“秦國的敗將在哪兒？”晉襄公臉紅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母親叫我把……把他們放了?！毕容F一聽，直氣得青筋暴跳，向晉襄公的臉上啐了（啐cuì）一口唾沫，說：“呸！你這個小毛孩子，任事不懂！將軍們費了多少心計，士兵們流了多少血汗，才逮住了這三個人。你就憑婦道人家一句話，把他們放了，也不想想放虎回山的禍患！”晉襄公擦著臉上的唾沫，很抱歉地說：“這是我不好。可怎么辦吶？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去？”大將陽處父自告奮勇地說：“我去追！”先軫對他說：“你要是能追上他們，好言好語地請他們回來，就是一等大功！”陽處父手提大刀，上了車，連連加鞭，飛似的追上去了。

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恐怕晉襄公后悔，就拼命地跑，連吃奶的勁兒全使出來了。他們一直跑到黃河邊，回頭一瞧，果然有人追下來。前無去路，后有追兵，怎么辦呢？正在這吃緊的關(guān)頭，他們瞧見一只小船停在那兒。三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趕快跳下去。船艙里出來了一個打魚的。他們一瞧，連話都說不上來，就這么“撲通”一聲，倒在船上。那個打魚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好朋友公孫枝！

原來蹇叔送走了他兒子以后，就說身患重病，告老還鄉(xiāng)了。百里奚對他說：“我也打算回去?？墒俏疫€得等著，也許能再見他們一面。您有什么吩咐沒有？”蹇叔說：“咱們這回一定得打敗仗。您還是私下里請公孫枝在河?xùn)|預(yù)備船只，萬一他們能夠回來，好歹也有個接應(yīng)。”百里奚就去見公孫枝，請他準(zhǔn)備。公孫枝扮作打魚人在河?xùn)|等了好些天，這時候果然見他們?nèi)粊砹耍⒖探腥碎_船。

小船剛離開河邊，陽處父趕到，嚷著說：“秦國將軍慢點兒走，我們主公一時忘了給你們預(yù)備車馬，叫我追上來，送給將軍幾匹好馬。請你們收下吧！”孟明視站起來，向陽處父行了個禮說：“蒙晉侯不殺之恩，我們已經(jīng)萬分感激，哪兒還敢再受禮物？要是我們回去還有活命的話，那么再過三年，我們理當(dāng)親自到貴國來道謝。”陽處父還想說什么，就瞧見那只小船漂漂搖搖地越去越遠(yuǎn)了。陽處父只好張著嘴，瞪著眼，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沒精打采地上了車，拖著大刀回去了。

晉襄公聽了陽處父的報告，很不安心。他只怕孟明視前來“道謝”，老派人到秦國去探聽。他指望秦穆公治死孟明視他們，就好像楚成王治死成得臣一樣。誰想秦穆公另有主意。他一聽到三位將軍空身跑回來，就穿著孝衣親自到城外去迎接他們。孟明視他們?nèi)齻€人跪在地下，請他辦罪。秦穆公把他們扶起來，反倒向他們賠罪，流著眼淚說：“這全是我不好，不聽你們父親的話，害得你們吃苦受罪。我哪兒能怪你們吶？只要你們別忘了陣亡的將士們就是了。”三個人感激得直流眼淚，心坎里把君主當(dāng)作父親那么看待。百里奚總算見到了他兒子，自己也像蹇叔那樣告老回家了。

公元前625年，孟明視要求秦穆公發(fā)兵去報崤山的仇。秦穆公答應(yīng)了。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三位大將率領(lǐng)著四百輛兵車打到晉國去。晉國早就防備著秦國，兩國的兵馬一交手，孟明視又打了個敗仗。他自己上了囚車，不希望國君再免他的罪。秦穆公說：“咱們一連打了兩回敗仗，我可不能怪你，要怪得怪我自己。我以往只注重兵馬，不大關(guān)心國家治理跟老百姓的難處。那怎么行吶？咱們在什么地方栽了跟頭，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來！”他還是信任著孟明視他們。

到了那年冬天，孟明視得到了一個報告，說是晉國又打到秦國的邊界上來了。他囑咐將士們守住城，可不許他們出去對敵。晉軍領(lǐng)頭的先且居向秦軍挑戰(zhàn)說：“你們已經(jīng)道謝過了，我們也來還個禮吧！”孟明視也不說什么，就是訓(xùn)練兵馬。對于晉國的侵犯，只當(dāng)作邊界上的小事，讓他們奪去了兩座城。

公元前624年，崤山打敗仗以后的第三年，孟明視請秦穆公一塊兒去打晉國。他說：“要是這回再打不了勝仗，我決不活著回來！”秦穆公說：“咱們一連敗了三回，別說中原諸侯不把咱們放在眼里，就連西方的小國和西戎部族也都不服咱們管了。要是這回再打敗仗，我也沒有臉回來了?！?/p>

孟明視挑選了國內(nèi)的精兵，預(yù)備了五百輛兵車。秦穆公拿出大量的財帛（bó），把士兵的家屬全都安頓好了。士兵們和全國的老百姓全都愿意拿出一切力量來爭取勝利。大軍出發(fā)那天，國里的好多男女老少趕來送行。

大軍過了黃河，孟明視對將士們說：“咱們這回出來，可是有進(jìn)沒退！我想把這些船全燒了，你們瞧怎么樣？”大家伙兒說：“燒吧！趁早燒了吧！打勝了還怕沒有船嗎？打敗了，還想回家嗎？”全體將士的決心像鐵一樣地堅硬。孟明視自己做了先鋒，打第一線。士兵們憋了三年的委屈和仇恨，全要在這時候發(fā)散出來了。

沒有幾天工夫，他們奪回了上回丟了的那兩座城，接著又打下了幾座晉國的大城。晉國上上下下全都慌了。晉襄公下令：“只許守城，不許跟秦人作戰(zhàn)?！鼻貒拇筌娫跁x國的地面上耀武揚(yáng)威地找人打仗，可是沒有一個晉國人出來跟他們對敵。最后，有人對秦穆公說：“晉國已經(jīng)屈服了。主公不如埋了崤山的尸首，也可以擦去以前的恥辱了。”秦穆公就率領(lǐng)大軍轉(zhuǎn)到崤山，瞧見三年前的尸首全變成了白骨，橫七豎八的滿處都是。他們把尸首全收拾起來，用草裹著，埋在山坡里。秦穆公穿上孝衣，親自祭祀陣亡將士，見景生情，不由得放聲大哭。孟明視、西乞術(shù)、白乙丙他們哭得更是傷心。全體士兵沒有一個不流眼淚的。

西邊的小國和西戎部族一聽到秦國打敗了中原的霸主，全都爭先恐后地去進(jìn)貢。一下子有二十來個小國和部族都?xì)w附了秦國。秦國擴(kuò)張了一千多里土地，做了西戎的首領(lǐng)。周襄王打發(fā)大臣到秦國去，賞給秦穆公十二只銅鼓，封他為西方的霸主。

桃園打鳥

晉國給秦國打敗以后，就在這一兩年里頭，重要的大臣先后死了好幾個。趙衰的兒子趙盾做了相國，執(zhí)掌晉國的大權(quán)。公元前620年，晉襄公害病死了，七歲的兒子做了國君，就是晉靈公。

晉靈公長大以后很不成器，成天價老想玩兒?？墒勤w盾老拉長著臉，叫他很害怕。他玩兒得快快活活的，一瞧見趙盾，一股子高興勁兒就全給嚇跑了。他恨不得這位比父親還嚴(yán)厲的大臣別老在朝堂里。趙盾可是個挺忠心的大臣，他老替晉國干些當(dāng)霸主的該做的事情。正相反，那個永遠(yuǎn)滿臉笑容的屠岸賈（屠岸是姓）老叫晉靈公非常稱心（稱chèn），晉靈公一瞧見他就精神百倍。

屠岸賈可把晉靈公揣摸透了，好像鉆在他肚子里頭，能聽他心里的話似的。屠岸賈給愛玩兒的國君修了一所大花園。因為里面種了好多桃樹，這座花園就叫“桃園”。桃園里蓋了一座高臺，四面圍著欄桿，在臺上一眼看去，全城的房子和街道全瞧得見。晉靈公和屠岸賈這兩個人老在這兒玩兒。有時候他們拿著彈弓打鳥，大伙兒比賽誰手快眼快。有時候叫宮女們到臺上來跳舞，大家伙兒喝喝酒，唱唱歌。就這么玩下去。老百姓也有在園子外頭湊著看熱鬧的。

有那么一天，晉靈公瞧見園子外面的人比園子里面的鳥兒還多。他高興起來，對屠岸賈說：“咱們老打鳥兒也膩（nì）了。今兒個換個新花樣，用彈弓打人怎么樣？比如說，打中眼睛，算是十分；打中耳朵，八分；打中腦袋，五分；打著身子，一分；打不著人的罰酒一杯?！蓖腊顿Z當(dāng)然贊成。他們兩人拿著彈弓，向墻外人群里打去。果然有打出一個眼珠子的，有門牙給打下來的，有打腫耳朵的，也有打破腮幫子或是腦門子的，直打得老百姓亂叫亂跑，各自逃命。晉靈公一瞧，哈哈大笑。

趙盾和大夫士會知道了這件事，第二天就到宮里去見晉靈公。晉靈公還沒出來，他們就瞧見兩個宮女抬著一只筐子，筐子外頭露著一只手。趙盾和士會過去一瞧，原來里頭裝著一堆大卸八塊的尸首。趙盾問她們：“這是哪兒來的？”她們說：“這是廚子老二。主公因為他沒把熊掌煮透，發(fā)了脾氣，就把他殺了?！壁w盾對士會說：“他把人命當(dāng)草芥一般看待，簡直太不像話了。”士會說：“讓我先去勸勸他吧。要是不聽，您再來?！笔繒M(jìn)去了。晉靈公一瞧見他就說：“得了，請你別說了。我全知道了。從今以后，我改過就是了?！笔繒磺扑@么痛快，反倒不好意思再費話了。

過了沒幾天，晉靈公不到朝堂去，他坐著車又到桃園去了。趙盾趕快趕到桃園門口等著，一瞧見晉靈公過來，就跪在地下。晉靈公很不痛快，紅著臉說：“相國有事嗎？”趙盾說：“主公玩兒，多少也得有個分寸。怎么能拿彈弓打人吶？廚子有小錯兒，也不能把他治死呀！要是主公這么干下去，一定要出亂子。我怕主公和咱們晉國都有危險。我寧可得罪主公，還是請主公回去吧！”晉靈公低著頭，眼睛瞧著地下說：“你去吧！這回讓我玩兒，下回聽你的，行不行？”趙盾堵住大門，一定要他回去。屠岸賈說：“相國對主公原來是一片好意。不過主公已經(jīng)到了這兒，您多少方便方便，有什么要緊的事，明兒個再說吧。”趙盾沒有辦法，狠狠地向屠岸賈瞪了一眼，讓他們進(jìn)去了。

他們進(jìn)了桃園，屠岸賈跟晉靈公說：“唉！這可是玩兒最后一回了。從明天起，您得關(guān)在宮里，聽相國管教！”晉靈公急得簡直要哭出來了。他央告屠岸賈說：“你得想個招兒??！”屠岸賈笑嘻嘻地說：“有了，我家有個大力士叫 麑（chúní）。我叫他刺死那個老不死的，咱們就不受他管了?！睍x靈公說：“好，就這么辦吧?！?/p>

當(dāng)天晚上，屠岸賈叫刺客在五更上朝以前把趙盾刺死。刺客得了命令，當(dāng)夜跳進(jìn)趙盾家的院子，躲在大槐樹底下。過了四更天，天還沒亮，趙家的人都起來預(yù)備車馬，堂屋的門也開了。他在暗地里一瞧，堂屋上點著蠟，一位大臣已經(jīng)穿好了上朝的衣服，坐在那兒等天亮。再細(xì)一瞧堂屋里的擺設(shè)，凈是些個粗家具，跟他所想象的相府排場完全不一樣。他一想：“這么忠誠老實的大臣，可叫我怎么下手吶？”可是再一想：“不把趙盾刺死，回去怎么交代吶？”他心一橫，跑到堂屋門口，嚷著說：“相國，您聽著，有人派我來暗殺您。我可不能喪盡天良，殺害好人?？墒且苍S還會派人來，您得多留神！”說完就朝大槐樹一頭撞去，連腦漿都撞出來了。

那天早上趙盾照常上朝，反倒把晉靈公和屠岸賈嚇了一大跳。他們覺得不對頭，趙盾怎么還活著吶？大概是刺客出了毛病了。散朝以后，屠岸賈對晉靈公說：“我有一只獵狗，兇極了。要打算殺趙盾非它不可?！彼职艳k法詳細(xì)說明白了，樂得晉靈公拍手叫好。屠岸賈回家以后，做了一個草人，給他穿上跟趙盾一模一樣的衣服，胸脯（pú）里擱著羊肉。天天訓(xùn)練那只狗叫它撲過去，抓破胸脯，飽吃一頓。經(jīng)過幾天訓(xùn)練，那只狗一瞧見那個草人立刻就撲過去，抓破胸口。

有一天，晉靈公叫趙盾到公宮里去喝酒，趙盾的衛(wèi)士提彌明陪著他去。屠岸賈當(dāng)然也在座。他說：“主公請相國喝酒，別人不得上來。”提彌明只好站在堂下。君臣吃吃喝喝，倒還有說有笑。忽然晉靈公直夸趙盾的寶劍，要他拔出來讓他瞧瞧。照規(guī)矩，做臣下的要是在國君面前拔出寶劍來，就算犯了行刺國君的大罪，那還了得？趙盾沒想到這些個。他正要摘的時候，提彌明在堂下大聲嚷著說：“主公面前不得無禮！”趙盾給他這么一提，才知道這是他們的詭計，就站起來告辭。提彌明怒氣沖沖地扶他出來。

屠岸賈放出那只獵狗去追趙盾。那只狗一瞧見趙盾，以為還是那個草人吶，就立刻撲過去，抓他的胸膛。提彌明飛起一腿，把狗踢倒，一把抓住狗的脖子，就那么一擰，當(dāng)場結(jié)果了那條狗命。宮里當(dāng)時就亂了起來。晉靈公大怒，叫武士們?nèi)②w盾和提彌明。提彌明非常勇敢，一個人保護(hù)著趙盾，一面還手，一面跑。提彌明殺了幾個武士，末了給他們殺了。武士們又來追趕趙盾，趙盾跌跌撞撞地往外逃。有個武士特別賣力氣，比別人跑得更快。趙盾一見他到了跟前，嚇得兩腿一軟，眼前發(fā)黑，倒在地下，不能動彈了。那個武士一把拉起趙盾，背著就跑。

這時候趙盾的兒子趙朔，帶了家丁來接他父親。那個武士把趙盾放在車上，回頭跟追來的人拼命。追來的人一瞧趙家的人多，才向后轉(zhuǎn)了。趙盾問那武士：“他們?nèi)珌砗ξ遥阍趺捶吹咕攘宋?？你是誰？”他說：“我叫靈輒（zhé），是個衛(wèi)兵。我可看不慣屠岸賈的鬼把戲。相國快走吧，別問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并不是太稀罕的事。”趙盾和他的兒子只好逃到國外去避難。他們還想帶著靈輒一塊兒去，他可早已溜了。

趙盾爺兒倆出了西門，可巧碰見了趙穿打獵回來。趙穿是趙盾的叔伯兄弟，晉襄公的女婿，晉靈公的姐夫。趙盾就把他們要逃走的事說了一遍。趙穿說：“您可不能離開晉國，我自有辦法請您回來。”趙盾說：“那么，我暫時在河?xùn)|等著。不過你得小心，千萬別再惹（rě）出禍來?！?/p>

趙穿就去見晉靈公。他跪在地下央告說：“我雖說是主公的姐夫，可是趙盾得罪了主公，我們趙家的人也有罪。請主公先革去我的官職，再辦我的罪吧！”晉靈公說：“這是什么話！趙盾欺負(fù)我可不知道多少回了，真叫我難受。這可沒有你的事，你只管放心吧！”他還怕趙穿心里不安，故意顯出很親熱的樣兒跟他聊天。他說：“趙盾大概是怪我太愛玩兒吧！”趙穿一瞧，四外沒有人，就跟晉靈公說：“他老人家老那么正經(jīng)八百地板著臉，我一看見就生氣。說真的，做了國君要是不能享點兒福，痛快痛快，那倒不如不做。您知道齊桓公有多少老婆？”晉靈公歪著腦袋，想了想，說：“十來個吧？”趙穿撇了撇嘴說：“十來個算什么，他的后宮里滿是美人兒。您瞧，他當(dāng)了霸主。咱們的先君文公都六十多了，還做了一回新郎官。您瞧，他也當(dāng)了霸主。主公您正年富力壯，更應(yīng)當(dāng)做一番大事業(yè)，怎么不派人去搜羅美人兒吶？”晉靈公嬉皮笑臉地說：“趙盾要是像你這樣待我，我早就聽他的話了?？墒桥烧l去吶？”趙穿說：“誰比得上屠岸大夫吶？他最能辦事！這樣的人不重用，您還用誰吶？”晉靈公聽了趙穿的話，吩咐屠岸賈出去搜羅美女。

趙穿支開了屠岸賈，把自己的心腹士兵充當(dāng)晉靈公的衛(wèi)隊，陪著他在桃園里打鳥，一點不費什么力氣，就把晉靈公殺了。朝廷上的大臣和全國的老百姓早就痛恨晉靈公。這時候一聽說昏君死了，真是人人痛快。趙盾很快也回來了。

晉國的大臣因為晉靈公沒有兒子，就立晉文公的小兒子為國君，就是晉成公。這是公元前606年的事兒。晉成公信任趙盾，把自己的閨女莊姬嫁給趙盾的兒子趙朔，君臣做了親家。

屠岸賈正在外面搜羅美女，一聽到晉靈公被殺，就偷偷地跑回來，很小心地伺候著趙家。趙穿對趙盾說：“屠岸賈這小子不是玩意兒，昏君全是他帶壞的。咱們殺了昏君，他一定怨恨，干脆把他也殺了吧。”趙盾瞪了他一眼，說：“人家不辦你謀害國君的罪，你還嘮叨個什么！”趙穿碰了個釘子，不敢再言語了。

趙盾更加小心地伺候著新君。趙穿以為自己的功勞不小，央告趙盾升他的官職，趙盾不答應(yīng)。趙穿越想越煩，沒多久他病死了。他的兒子趙旃（zhān）要求趙盾讓他繼承他父親的職位。趙盾說：“你先別忙，等你立下功勞，自然有你的職位?！贝蠹一飪阂磺期w盾不袒護(hù)自己家里人，都很佩服。

大臣們一心一意地輔助晉成公，晉國仍然繼承晉文公和晉襄公的霸業(yè)，中原諸侯還是聽從晉國的?？墒悄戏降某惶毂纫惶鞆?qiáng)大起來，一心要跟晉國比個上下高低。

一鳴驚人

楚國在楚成王的時候已經(jīng)做了南方的首領(lǐng)了。公元前613年，楚成王的孫子做了國君，就是楚莊王。趙盾趁著楚國正在辦喪事，召集了宋、魯、陳、衛(wèi)、鄭、蔡、許七國諸侯，重新訂立盟約，晉國又做了盟主。楚國的大臣可有點不服氣，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楚莊王去爭地位。楚莊王不聽這一套，白天老出去打獵，晚上喝喝酒，聽聽音樂，看看舞蹈，什么國家大事，霸主不霸主，全不在心上，就這么胡鬧了三年。大家伙兒把他當(dāng)作昏君看待。

哪兒知道他有他的心思。他早認(rèn)為楚國的令尹（令尹，官名，相當(dāng)于中原的相國）權(quán)力太大，現(xiàn)在的令尹鬥越椒的勢力更比以前的令尹大得多。他自己剛即位，沒有足夠的勢力，還不知道楚國大臣當(dāng)中誰有能耐，有膽量，可以重用。憑他怎么要強(qiáng)，光憑自己兩只手也干不了大事。他索性飲酒作樂，不問朝政，好讓令尹鬥越椒當(dāng)他是個無能之輩。大臣當(dāng)中也有幾位勸過他，可是他們的話，全是隔靴搔癢（搔癢sāoyǎng），不著實際，他連聽都不愛聽。后來他下了一道命令說：“誰敢多嘴，誰就有罪！”這么一來，大臣們嚇得都不敢說話了。楚莊王可大失所望，難道不怕死的大臣連一個都沒有嗎？他只好多喝幾盅熱酒，暖暖差不多快要涼了的心。

有一天，大夫申無畏來見楚莊王。楚莊王問他：“你來干什么？來喝酒，還是來聽音樂？”他回答說：“有人叫我猜個謎兒，我猜不著。大王聰明過人，我來請大王猜猜?！背f王說：“什么，猜謎兒？倒怪有意思的。來吧！”申無畏就說了起來：

楚國山上，有只大鳥，

身披五彩，可真榮耀。

一停三年，不飛不叫，

人人不知，是什么鳥。

楚莊王笑著說：“這可不是普通的鳥。三年不飛，一飛沖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你別急！”申無畏磕了個頭，說：“大王到底英明！”他就出去了。接著幾天又有別的大臣大膽地勸楚莊王好好管理朝政。他們說：“要再這么下去，別說不能號令諸侯，連南邊的屬國都管不住了。”

楚莊王就下了決心，從那天起，一面改革政治，調(diào)整人事，叫楚國的大權(quán)不再全掌握在令尹手里；一面招兵買馬，訓(xùn)練軍隊，打算跟晉國爭爭霸主的地位。就在這幾年里頭，楚莊王征服了南邊的許多小部族。到了當(dāng)國君的第六年（公元前608年），楚國打敗了宋國。第八年，他親自率領(lǐng)大軍打敗了陸渾（在河南嵩縣北；渾hún；嵩sōng）的戎族。陸渾在洛陽的南邊，楚莊王順便在周朝的邊界上閱兵示威，嚇得天王趕快派人去慰勞他。

楚莊王閱兵回來，到了半路，前面有軍隊攔住去路，要跟他作戰(zhàn)。原來令尹鬥越椒早就有了造反的心思。楚莊王分了他的權(quán)力以后，他更加生氣。這回一瞧楚莊王率領(lǐng)大軍去打陸渾，好比老虎離了山頭，鬥越椒就發(fā)動本族的人馬，占領(lǐng)了郢都（楚國的都城，在湖北江陵北；郢yǐng），隨手又發(fā)兵想去消滅楚莊王。

楚莊王假裝退兵，暗地里把大軍四下里埋伏好，只叫一隊兵馬去把鬥越椒引過來。鬥越椒過了一條河，接著去追楚莊王。趕到鬥越椒發(fā)覺中了計，趕緊回去，那河上的大橋已經(jīng)拆去了，弄得他反倒丟了陣地。他瞧見河那邊有個大將嚷著說：“大將樂伯在此，鬥越椒快投降吧！”鬥越椒叫士兵們隔河射箭。

樂伯手底下有個小軍官叫養(yǎng)由基，他大聲地對鬥越椒說：“這么寬的河，亂射箭有什么用吶？您是個射箭的好手，咱們倆就走得靠近點兒，站在橋頭上，一人三箭，賭個輸贏。不來的不是好漢?！濒Y越椒說：“要比箭，我得先射。”養(yǎng)由基就讓他先動手。

鬥越椒的箭是百發(fā)百中的，他還怕一個小兵嗎？他就使勁地把箭射過去。養(yǎng)由基用自己的弓輕輕地一撥，那支箭就掉在河里了。接著第二支箭又來了。他把身子一蹲，那支箭從他頭頂上擦過去。鬥越椒嚷著說：“不許蹲，不許蹲！”養(yǎng)由基說：“好，這回我就不蹲，您只有一箭了。”說完了就瞧見第三箭又到了。養(yǎng)由基不慌不忙，伸手一抓，把那支箭接在手里，說：“大丈夫說話當(dāng)話，賴的不是好漢?！闭f著拉開弓“繃”的一聲，鬥越椒趕快往左邊一躲。養(yǎng)由基笑著說：“別忙，我就拉拉弓，箭還在手里吶。”接著他又把弓弦拉了一下，鬥越椒趕快又往右邊一躲。養(yǎng)由基就在他往右邊躲的那一下子，射了一箭，正射中了鬥越椒的腦門子。他那高大的身子好像鋸斷了根的大樹，挺沉地從橋頭上倒下去了。樹倒猢猻散，鬥家的兵馬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楚莊王打了勝仗。因為養(yǎng)由基一箭消滅了敵人，楚國人就管他叫“養(yǎng)一箭”。他成了有名的神箭手。

楚莊王平了令尹鬥越椒的叛亂以后，就請了本國的一位隱士為令尹。那位隱士姓 （wěi）名敖，字孫叔，人家都管他叫孫叔敖。小時候，他聽見人說誰見了兩頭蛇就活不了，嚇得他挺怕。有一天，孫叔敖哭著回來，跟他媽說：“媽，我活不了啦！”他媽問他：“你怎么啦？”他說：“我真見了兩頭蛇了！”他媽又問：“在哪兒？蛇吶？”他說：“我想這種害人的東西，我已經(jīng)見了，只好死，別人見了也得死。我就拿鋤頭把它砸死，埋了?！彼麐屨f：“好孩子，你別怕！蛇沒咬著你，怎么能死吶？再說，像你這么好心眼兒的孩子更死不了。”這會兒孫叔敖做了令尹，他就著手改革制度，整頓軍隊，開墾荒地，挖掘河道。為了免除水災(zāi)旱災(zāi)，孫叔敖動員楚人開掘一條楚國最大的河道，他自己也親自到工地上去鼓勵老百姓。這一條河道修好以后，灌溉一百多萬畝莊稼，每年多打了不少糧食。

沒有幾年工夫，楚國更加富強(qiáng)起來了，終于能跟晉國爭奪霸主的地位了。公元前597年，楚國跟晉國大戰(zhàn)一場。這時候晉成公和趙盾都去世了，晉景公做了國君。楚莊王把晉景公的軍隊打得落花流水，拼命逃跑。有人請楚莊王追上去，把晉人趕盡殺絕。楚莊王說：“楚國自從城濮之戰(zhàn)以后，一直抬不起頭來。這回打了勝仗，已經(jīng)把以前的羞恥擦去了。晉國滅不了楚國，楚國也滅不了晉國。兩個大國總得講和，才是道理。何必多殺人吶？”他立刻下令收兵，讓晉國的人馬逃了回去。

有人對楚莊王說：“把晉人的尸首堆起來，造成一座小山，一來可以留個紀(jì)念，二來也可以顯顯威風(fēng)。”楚莊王聽了，瞪著眼睛說：“偶然打個勝仗，有什么值得紀(jì)念的？再說殺人殺得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還表什么功？把尸首全埋了吧！”

這位一鳴驚人的楚莊王也做了霸主。這樣，從齊桓公起，接著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到楚莊王，這五個國君先后做了霸主，在中國歷史上就稱為“春秋五霸”。

搜孤救孤

晉國被楚國打敗以后，不敢往南方擴(kuò)張勢力。晉景公就向西邊去奪地盤。剛巧臨近的潞國（在山西長治東北）發(fā)生了內(nèi)亂。晉景公趁著機(jī)會把它兼并了。秦國原來打算把潞國當(dāng)作秦晉兩國之間的一個屏障，這會兒一聽到潞國給晉國滅了，就發(fā)兵來爭這塊地盤，沒想到打了敗仗。

晉景公打敗了秦國，后來又打敗了齊國，自以為當(dāng)上了中原諸侯的領(lǐng)袖，兩只眼睛慢慢地挪到腦門子上去了。這一類的國君總是喜歡奉承的。那些老的大臣像士會他們，接連著全去世了。這么一來，那個頂會奉承的屠岸賈，可就又得了寵。

屠岸賈本來跟趙家有仇。他當(dāng)初屢次三番地想謀害趙盾，可是都沒辦到。后來趙盾雖然死了，趙朔、趙同、趙括、趙旃他們的勢力很大，屠岸賈沒有法子，不敢得罪他們，背地里可跟趙家以外的幾家人連成一氣。現(xiàn)在他得到了國君的寵用，可就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專找趙家的毛病了，盼著晉景公懲辦趙家。

晉景公眼看著趙同、趙括等宗族強(qiáng)盛，勢力大，本來就很擔(dān)心了。他也早想找個因由兒把他們治罪，可就是不敢動手?，F(xiàn)在屠岸賈排擠趙家，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就對屠岸賈說：“懲辦他們也得有個名義?！蓖腊顿Z說：“當(dāng)初趙盾使出趙穿來，在桃園里把先君靈公刺死，這個罪名還小嗎？主公沒治他們的罪，倒也罷了，反倒讓這種亂臣賊子的子孫弄得滿朝廷都是，坐享榮華富貴。主公這樣縱容他們，難怪趙家招收門客，暗藏兵器，又在那兒轉(zhuǎn)念頭了！”

晉景公心里同意，可是嘴里還不敢說出來。他怕的是孤掌難鳴，就偷偷地探聽探聽別的幾家大臣的意見。有幾家大夫都想建立自己的勢力，就因為趙家壓在上頭，伸展不開，要是能夠把趙家滅了，也就是增長自己的勢力。朝廷上的大臣，除了司馬韓厥以外，多一半都怕趙家的勢力，誰還肯替他們說情吶？晉景公有了幾家大夫做他的后盾，膽子可就壯起來了。他找了個碴兒，吩咐屠岸賈去查抄趙家。

屠岸賈得了命令，親自帶領(lǐng)軍隊把趙家的各住宅全都圍上，當(dāng)時就把趙同、趙括、趙朔、趙旃和他們各家的男女老少抓住，殺得一干二凈。這就是所謂“滿門抄斬”。屠岸賈一檢查趙家被殺的人名，單單少了一個趙朔的媳婦兒莊姬。那莊姬是晉成公的女兒，晉景公的妹妹。這時候，她正懷著孕，躲在她母親的宮里。屠岸賈請求國君讓他上宮里去殺她。晉景公說：“母親最喜歡我這個妹妹，算了吧。”屠岸賈說：“她倒不妨免罪，可是聽說她快生孩子了，萬一生個小子，給趙家留下逆種，將來必有后患?！睍x景公說：“要是生個小子的話，再把他殺了也不晚?！?/p>

屠岸賈天天探聽莊姬的消息。趙家的兩個門客也在暗中探聽消息。那兩個人還是去世的老相國趙盾的心腹人，一個叫公孫杵臼（chǔjiù），一個叫程嬰。他們兩個人想救這孤兒的心正跟屠岸賈要殺這孩子的心一樣著急。后來宮里傳出話來，說莊姬生了個姑娘。公孫杵臼一見程嬰來了，就哭著說：“唉，完了！趙家算全完了！一個丫頭可有什么用吶？趙朔曾經(jīng)跟咱們說過：'要是生個小子，起名叫趙武，武人能夠報仇；要是生個姑娘，叫趙文，文的沒有用。’現(xiàn)在趙家連個報仇的人都沒有了。天吶，多冤枉?。　?/p>

程嬰安慰他說：“也許宮里要救這孩子的命，故意說是姑娘也難說。我再去打聽打聽吧。”他就想辦法請宮女給莊姬通個信兒。莊姬得到了她母親的保護(hù)，宮里的人全都幫她。宮女偷偷地把個字條傳給程嬰。程嬰拿來一瞧，上頭只有一個字。他急忙跑到公孫杵臼的家里，兩個人四只眼睛死盯著那個字，真是個“武”字。兩個人高興了一陣?？墒且幌氲节w武的危險，又難受起來了。屠岸賈哪兒能輕易放過這孩子吶？

果然，屠岸賈不信趙家孤兒是女的。他打發(fā)一個奶媽子到宮里去瞧一瞧，探聽到底是姑娘還是小子。奶媽回來報告，說真是個姑娘，才生下來就死了。屠岸賈更起了疑。他得到了晉景公的許可，親自帶了手下的人上宮里去搜查孤兒?？墒撬褋硭讶?，怎么也搜不出來。他斷定那個孩子早就給人偷出去了，就出了一個通告，說：“有人報告趙家孤兒的信兒的，賞黃金一千兩。誰敢偷藏的，全家死罪?！蓖瑫r，他派了好些人上各處去搜查。凡是有嬰兒的人家，他們都進(jìn)去調(diào)查，有可疑的男孩子，就干脆殺掉。嚇得程嬰和公孫杵臼沒處藏，沒處躲。程嬰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親自去見屠岸賈，向他報告了孤兒的下落。

程嬰很坦白地對屠岸賈說：“小人跟公孫杵臼是趙家的門客。這回，莊姬添了一個兒子。當(dāng)時打發(fā)一個奶媽把他抱了出來，叫我們兩個人偷著喂養(yǎng)。小人怕日后給人家告發(fā)，只好出來自首?！蓖腊顿Z著急地說：“好！你有賞！孤兒在哪兒？”程嬰說：“現(xiàn)在還在首陽山（在山西永濟(jì)南）的后頭。因為沒有奶吃，嬰兒正病著，已經(jīng)瘦得不像樣兒了。立刻就去，準(zhǔn)保搜得著。要是再過兩天，他們可要逃到秦國去了?！蓖腊顿Z說：“你跟著一塊兒去。搜到了，死的活的都要，賞你千金。要是你冤我，就有死罪?！背虌肟膫€頭，說：“小人不敢！”他就領(lǐng)著屠岸賈跟一隊武士上首陽山去了。

一隊人馬彎彎扭扭地走了好些山道，直到山背后，瞧見松林縫里有幾間草棚。程嬰指著說：“就在這里頭?！彼麄兊搅瞬菖锩媲埃虌胂热デ瞄T。公孫杵臼出來，一見外邊有武士，就想藏起來。屠岸賈說：“跑不了啦！好好地把孤兒獻(xiàn)出來吧。”公孫杵臼假裝挺納悶地問他：“什么孤兒？”屠岸賈就叫武士們搜查。他們進(jìn)去一瞧，小小的幾間草棚，簡直沒有可搜查的地方，就退出來了。屠岸賈親自進(jìn)去，也瞧不出什么來。仔細(xì)一看，后面還有一間屋子，鎖著門。他劈開了門，一瞧，黑咕隆咚的不像住人的樣子。他瞪著眼睛往里瞧，慢慢地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隱隱約約好像有一個竹榻，上頭擱著一個衣裳包。他拿起衣裳包一瞧，原來是一個繡花綢緞的小被窩，裹著一個嬰孩。

屠岸賈得著了仇人的命根子，趕緊提了出來。公孫杵臼一見，掙扎著過去就搶，可是兩旁有人架著，不能動彈。他急得扯散了頭發(fā)，提高了嗓門兒罵程嬰說：“程嬰，該死的東西！你還有天良嗎？是你自己跟我約定救護(hù)孤兒，誰知道你貪生怕死，丟了主人，丟了朋友，丟了良心！你為了貪圖千金重賞，變成了畜生！對你說：這金子是血鑄成的，是趙家的冤魂鑄成的！我不怕死，可是你，你怎么對得起天下的人吶？”

程嬰不敢開口，只管低著頭流眼淚。公孫杵臼又指著屠岸賈罵：“你這個小人，為非作歹，橫行霸道，瞧著你能享幾天富貴……”屠岸賈不許他再開口，立刻吩咐武士把他砍了。他又倒提著那個小衣包，看個明白，一條小性命早已給他提溜死了，還怕再活轉(zhuǎn)來，就往地下一摔，讓他死個透。

屠岸賈回來，拿出一千兩金子賞給程嬰。程嬰流著眼淚說：“小人只想自己免罪，實在并不是為了貪圖重賞。要是大人體諒小人的苦處，請大人把這一千兩金子作為掩埋趙家和公孫杵臼的尸首用，小人就感恩不盡了?！蓖腊顿Z說：“就這么辦吧?！背虌肟牧巳齻€頭，收下金子，急忙忙去辦理掩埋尸首的事。

害死朋友、害死孤兒的程嬰，雖然沒貪圖金子，早就給人家背地里指著脊梁骨罵夠了。只有司馬韓厥一個人真正佩服他，因為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程嬰和公孫杵臼的計策。原來公孫杵臼和程嬰把孤兒趙武從宮里接出來，藏好以后，知道了屠岸賈要搜查的事。公孫杵臼就問程嬰：“扶助幼兒跟慷慨就義哪一件難？”程嬰說：“死倒是容易，扶助幼兒可就難了?！惫珜O杵臼說：“那么，請你擔(dān)任那件難事，容易的讓給我吧?！眲偳沙虌胱约河袀€才生下來的兒子，他橫了橫心，就把自己的兒子交給了公孫杵臼，換出了趙武，也救了許多無辜的嬰兒的性命。他騙過了屠岸賈，安安停停地帶著趙武投奔他鄉(xiāng)，隱居起來了。

晉景公死了之后，他的兒子即位，就是晉厲公。晉厲公暴虐得很，殺了幾個他看著不順眼的大臣。別的大臣唯恐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就聯(lián)合起來把他殺了。這些人共同立孫周（晉襄公的曾孫，晉文公的玄孫）為國君，就是晉悼公。晉悼公倒是個有才干的國君。他非常信任韓厥，拜他為中軍大將。韓厥抓住機(jī)會提起當(dāng)年趙衰、趙盾對晉國的功勞，提起后來趙家被滅門的冤屈。

晉悼公正擔(dān)心著屠岸賈五朝元老，勢力太大，就打算借著替趙家申冤的名義把他壓下去。他說：“我也想到這回事，可不知道趙家還有沒有后輩？”韓厥說：“當(dāng)初屠岸賈搜查孤兒，非常緊急。老相國趙盾的兩個心腹公孫杵臼和程嬰想法子把孤兒趙武救出來了?，F(xiàn)在趙武練成一身武藝，已經(jīng)十五歲了?！睍x悼公說：“哦，原來他也長大了！快去把他找來?！?/p>

韓厥親自去接趙武和程嬰。晉悼公把他們藏在宮里，自己裝病不去臨朝。大臣們聽說國君不舒服，都上宮里去看望，屠岸賈也在里頭。晉悼公一見大臣們都到齊了，就說：“你們也許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吧？我為了一件事情不明白，心里非常難受。當(dāng)初趙衰、趙盾，為國家立過大功。誰都知道他們一家忠良。怎么忠良的大臣會沒有一個接代的人吶？”大伙兒聽了，都嘆著氣說：“趙家在十多年前已經(jīng)滅了族了，哪兒還能有后輩吶？”

晉悼公就叫趙武出來，向大臣們行禮。大伙兒忙問：“這位少年是誰？”韓厥說：“他就是趙氏孤兒趙武。當(dāng)初那個被害的小孩兒是趙氏的家臣程嬰的兒子?！蓖腊顿Z聽了，嚇得魂兒都沒了，立刻癱在地下，直打哆嗦。晉悼公說：“不把屠岸賈殺了，怎么平得了民憤吶？”他立刻吩咐武士們把屠岸賈砍了，又吩咐韓厥和趙武帶著士兵抄斬屠岸賈全家。趙武把屠岸賈的腦袋拿去祭奠（diàn）他父親趙朔。

全晉國的人聽說國君把屠岸賈治了罪，起用了趙武，都挺高興。晉悼公不光替趙家申了冤，報了仇，他對國家大事也干得很不錯。他下令減少勞役，開礦開荒，操練兵馬，這些事都做得很好。臨近的諸侯全都?xì)w順了他。這么一來，晉國就又強(qiáng)大起來了。

晏子使楚

晉國自從晉悼公起用了趙武以后，又做了中原的霸主。到了他兒子晉平公的時候，就慢慢地衰落下去了。公元前531年，楚莊王的孫子楚靈王進(jìn)攻陳國和蔡國。這兩個國家派使者向晉國求救，晉平公回絕了。這等于說晉國不再是中原諸侯的領(lǐng)袖了。齊國的國君齊景公（齊桓公第四代的孫子）就打算接著晉國來做霸主。他聽說楚靈王進(jìn)攻陳國蔡國，嚇得晉國不敢出兵去救，特意打發(fā)使者到楚國去觀察一下，想看一看這個“蠻子國”到底有多大的實力。齊國的大臣晏平仲做了使者。晏平仲，姓晏名嬰，字平仲，是齊國頂聰明的人。

楚國君臣見齊國派使臣到這兒來，成心要把齊國的使臣侮辱一番，顯一顯楚國的威風(fēng)。他們知道晏平仲是個小矮個兒，就在城門旁邊開了一個五尺來高的窟窿，叫他從這個窟窿鉆進(jìn)去。晏平仲看了這個窟窿，聽了招待的人說的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說：“這是狗洞，不是城門。要是我上狗國來，就得鉆狗洞。要是我來訪問的是人國吶，就應(yīng)當(dāng)從城門進(jìn)去。我在這兒等一會兒，煩你們先去問個明白，楚國到底是個人國還是狗國？”招待他的人立刻把晏平仲的話告訴了楚靈王。楚靈王沒說的，只好吩咐人大開城門，把他迎接進(jìn)來。

那些個迎接他的楚國的大臣們說了好些個難聽的話，故意譏笑齊國和晏平仲，可是全都給他拿話駁回去。他們再不敢隨便張嘴了。

楚靈王見了晏平仲，取笑他說：“難道齊國沒有人了嗎？”晏平仲說：“這是什么話？臨淄城里擠滿了人。大伙兒把袖子一舉起來，就能夠連成一片云；大伙兒甩一把汗，就能夠下一陣雨；走路的人肩膀擦著肩膀，腳尖碰著腳跟。大王怎么說齊國沒有人吶？”楚靈王說：“那么，為什么打發(fā)你來吶？”晏平仲打著哈哈說：“大王您這一問哪，我實在不好回答。撒個謊吧，又怕犯了欺君之罪；實話實說吧，又怕大王生氣。大王，您說我該怎么辦吶？”楚靈王說：“實話實說，我不生氣。”晏平仲拱了拱手說：“敝國有個規(guī)矩：訪問上等國，就派上等人去，訪問下等國吶，就派下等人去。我最沒出息，就派到這兒來了?！闭f著他故意笑了笑。楚靈王也只好陪著笑。

到了坐席吃飯的時候，武士們拉著一個囚犯從堂下過去。楚靈王問他們：“那個囚犯犯了什么罪？哪兒的人？”武士回說：“是個土匪，齊國人！”楚靈王笑嘻嘻地跟晏平仲說：“齊國人怎么那么沒出息，做這路事情？”在場的楚國大臣們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笑了起來，他們以為這一下子晏平仲可丟了臉了。哪知晏平仲臉不變色，正經(jīng)八百地說：“大王怎么不知道哇？淮南的橘柑，又大又甜?？墒沁@種橘柑，一種到淮北，就變成了又小又苦的枳（zhǐ）。為什么橘柑會變成枳吶？還不是因為水土不同嗎？同樣的道理，齊國人在齊國能安居樂業(yè)，好好地干活兒，一到了楚國，就當(dāng)上土匪了，也許是水土不同吧？”楚靈王只好賠不是說：“我原來想取笑大夫，沒想到反倒給大夫取笑了！是我不好，請別見怪?！背拇蟪紓兌加X得自己不是晏子的對手，大家對他不得不尊敬起來。

晏子使楚回來，對齊景公說：“楚國雖說城墻堅固，兵馬強(qiáng)盛，可是國君狂妄自大，文武大臣中沒有了不起的人才。咱們沒有什么怕他們的地方。主公只要整頓內(nèi)政，愛護(hù)百姓，提拔有才干的人，遠(yuǎn)離小人，齊國就能強(qiáng)盛起來的。”他把當(dāng)時稱得起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兵法家田穰苴（又叫司馬穰苴；穰苴rángjū）推薦給了齊景公。后來晉國發(fā)兵侵犯齊國的邊疆，奪去了幾座城，燕國也趁著機(jī)會來侵略。齊國的軍隊經(jīng)過田穰苴的訓(xùn)練，跟以前大不相同，紀(jì)律很好，士兵們很勇敢，晉國和燕國的兵馬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就給嚇跑了。田穰苴率領(lǐng)著大隊兵馬一直追下去，殺了好些個敵人，收復(fù)了給敵人奪去的那幾座城。晉國和燕國沒別的辦法，只得來跟齊國講和。

齊景公任用晏平仲為相國，田穰苴為大司馬（官名，管軍政）。田穰苴能打仗，不用說了。晏平仲更是出了名的賢臣，不但自己又簡樸又謙虛，還勸說齊景公改革了政治，使齊國又強(qiáng)盛起來了。晏平仲在齊國主事，一共五十多年，留下來的事跡還有許多，叫大伙兒都挺佩服。后來有人寫了一本書，叫《晏子春秋》，就是講他的故事。中原的諸侯知道晏平仲能干，不由得對齊國就另眼看待。晉國的名聲和勢力反倒不如齊國了。

混出昭關(guān)

這時候，南方的吳國（原來封于梅里，在江蘇無錫，后來擴(kuò)展到淮河泗水以南和浙江嘉興、湖州等地區(qū)）突然起來跟楚國爭奪霸權(quán)。北方的晉國想利用吳國去牽制楚國，特地派人去幫助吳國，教吳人用兵車打仗。吳國學(xué)會了用兵車打仗，收服了好些個臨近的小國和部族，又開墾了不少荒地，就越來越強(qiáng)大了。

楚國受了吳國的牽制，好像給人扯住了后腿一樣，不敢再到中原去跟晉國爭地位了。再加上當(dāng)時的國君楚平王不明是非，寵用小人，楚國就開始衰弱下去。這時候，楚平王的朝廷里有個最會拍馬的人，叫費無極（又叫費無忌）。那一年，楚平王的太子（名建）要娶媳婦了，女方是秦國的一位姑娘。費無極被派去接新娘。他接回來以后，對楚平王說：“秦國的姑娘長得可美了，您可以自己娶她，再給太子另找一個?！痹瓉?，太子建一向瞧不慣費無極，跟他關(guān)系不好。費無極就出了個亂倫的壞主意，要害太子建。楚平王也是個沒德行的，果然自個兒娶了秦國姑娘，不久生了個兒子，取名珍。費無極又勸他改立兒子公子珍為太子。這一來，原來的太子就活不了啦。

公元前522年，楚平王準(zhǔn)備下道命令把太子建廢了。費無極說：“不能這么來。太子正鎮(zhèn)守城父（在安徽亳州，原屬陳國，名夷，后歸楚，更名城父；亳bó），有的是兵馬，還有他的師傅伍奢幫著他。大王要是把他廢了，他萬一發(fā)兵打到郢都來，那就麻煩了?！背酵跽f：“那該怎么辦好吶？”費無極小聲說：“不如先叫伍奢回來，太子就沒有幫手了，再派人去治死太子，這就省事。”楚平王依了費無極的話，叫伍奢回朝。

伍奢見了楚平王還沒開口，楚平王就問他：“太子在城父操練兵馬，打算造反，你知道嗎？”伍奢聽了，生了氣，他說：“大王怎么又聽了小人的壞話，胡亂猜疑自己的骨肉吶？一個人總得明辨是非?。　辟M無極插嘴說：“伍奢這是罵大王不明是非，已經(jīng)證明他跟太子一條藤兒，恨上大王了。”伍奢還想分辯幾句，早給武士們推到監(jiān)獄里去了。

楚平王聽了費無極的主意，一面派大臣去殺太子建，一面叫押在監(jiān)里的伍奢親筆寫信給他兩個兒子，伍尚和伍員（yún），讓他倆快到京城來，要一塊殺了。伍奢只好照著費無極的意思寫：“我得罪了大王，押在監(jiān)里?，F(xiàn)在大王看在咱們祖宗過去的功勞，把我免了死罪，又聽了大臣們的解勸，加封你們的官職。你們弟兄倆見了這封信，趕緊回來給大王謝恩。要不然，大王也許又要治我的罪。”

過了幾天，城父那邊報告說，太子建和他的兒子公子勝已經(jīng)逃到別的國去了。又過了兩天，那個送信的人帶著伍尚回來了。楚平王把伍尚和他父親關(guān)在一起。伍奢瞧見伍尚一個人來，又是高興又是難受。他說：“我知道你兄弟是不會來的?！蔽樯姓f：“我們明知道那封信是大王逼著父親寫的，可是我情愿跟著父親一塊兒死。兄弟說，他要留著這條命給咱們報仇，他已經(jīng)跑了。”

楚平王叫費無極押著伍奢和伍尚上了法場。伍尚罵費無極說：“你這個誘惑君王、殺害忠良、禍國殃民的奸賊，看你作威作福，能享受幾天富貴！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小人！”伍奢攔住他說：“別罵啦。忠臣奸臣自有公論，咱們何必計較吶。我只擔(dān)心員兒，要是他回來報仇，不是要連累楚國的老百姓嗎？”父子二人就不再開口。費無極把他們殺了。

費無極對楚平王說：“伍員這小子雖然跑了，一時跑不了多遠(yuǎn)。咱們應(yīng)當(dāng)趕緊派人追上去。伍奢不是說怕他回來報仇嗎？這小子準(zhǔn)得回來報仇。斬草不除根，必有后患。”楚平王一面打發(fā)人去追伍員，一面下了一道命令：“拿住伍員的，賞糧食五萬石（dàn），封為大夫；窩藏伍員的，全家死罪?！彼纸挟嬒竦娜水嬃?a target="_blank">伍子胥（伍員字子胥）的像，掛在各關(guān)口，囑咐各地方的官員仔細(xì)盤問出關(guān)的人。這么一來，伍子胥就是長了翅膀也難飛啦。

伍子胥從楚國跑出來，一心想往吳國去借兵。后來聽說太子建已經(jīng)逃到宋國，他就往宋國去。到了半路上，只見前頭來了一隊車馬，嚇得他連忙躲在樹林子里，偷偷地瞧著。趕到一輛大車過來，瞧見車上坐的好像是楚國使臣的樣子，細(xì)細(xì)地一瞧，原來是他的好朋友申包胥。伍子胥這么躲躲閃閃，申包胥可已經(jīng)瞧見了，就叫過來問他：“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伍子胥還沒開口，眼淚像下雨似的掉下來，把一家人遭難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末了他說：“我要上別國去借兵，征伐楚國，活活地咬昏君的肉，剝奸臣的皮，我才能解恨！”

申包胥勸他說：“君王雖然無道，可怎么能這樣對待君王吶？我勸你還是忍著點兒吧?！蔽樽玉阏f：“夏朝的桀（jié）王，商朝的紂（zhòu）王，不是也給臣下殺了嗎？后代的人誰不稱贊成湯和武王？君王無道，失去了君王的身份，誰都可以殺他。再說我還有父兄的大仇吶！要是我不能把楚國滅了，誓不為人?！鄙臧惴磳φf：“成湯殺了夏桀，武王殺了商紂，是為了百姓除害，并非為了自個兒報私仇哇！這點，你得分別清楚。再說，你的仇人只是楚王和費無極，楚國的百姓可并沒有得罪你呀！你怎么要滅父母之邦吶？”伍子胥說：“我可管不了這些個了，我非把楚國滅了不可！”申包胥看勸他不回頭，就說：“你如果滅了楚國，我一定要盡我的力量把楚國恢復(fù)起來。”兩個好朋友就這么分手了。

伍子胥到了宋國，見了太子建，兩個人抱頭大哭。不料宋國起了內(nèi)亂，有人向楚國去借兵。伍子胥得到了這個消息，就帶著太子建和公子勝偷偷地到了鄭國。這時候鄭國已經(jīng)脫離楚國，歸附了晉國，就把太子建收留下了。太子建和伍子胥每回見了鄭定公，總是哭著，訴說自己的冤屈，請他幫他們報仇。鄭定公說：“鄭國可比不得先前啦！我雖然挺同情你們，可是我沒有力量。我想你們還是上晉國去商量商量吧?！睕]想到太子建瞞著伍子胥，私通晉國，暗地里收買勇士，準(zhǔn)備謀害鄭定公，想霸占了鄭國再打回楚國去。他這樣以怨報德，終于因為事機(jī)不密，自己給鄭定公殺了。

伍子胥對太子建的行動很不放心，天天打發(fā)人暗中跟著他。得到了太子建被殺的信兒，他立刻帶著太子建的兒子公子勝跑出鄭國去了。他們白天躲著，晚上逃跑，千辛萬苦地到了陳國。陳國是楚國的屬國，他們當(dāng)然不能露面，只好藏藏躲躲，往東逃去。這時候，只要能夠過了昭關(guān)（在安徽含山西北），就能夠照直地上吳國去了。那昭關(guān)是兩座山當(dāng)中的一個關(guān)口，本來就有官兵守著。楚平王和費無極料著伍子胥準(zhǔn)得上吳國去，特地派了大將薳越（薳wěi）帶著軍隊等在那兒。關(guān)口上掛著伍子胥的畫影圖形。伍子胥哪兒知道這些，他一心想帶著小孩子公子勝偷出關(guān)口。

他們到了歷陽山，離昭關(guān)不遠(yuǎn)了，就在樹林子里的小道上走著。好在那兒只有小鳥兒叫喚的聲音，沒有來往的人。伍子胥正想歇會兒，忽然從拐彎的地方出來了一個老頭兒，開口就說：“伍將軍上哪兒去？”嚇得伍子胥差點兒轉(zhuǎn)身就逃，他連忙回答說：“老先生別認(rèn)錯了人，我不姓伍！”那個老頭兒笑瞇瞇地說：“真人面前別說假話啦！我東皋公（皋gāo）當(dāng)了一輩子大夫，在這兒也有點小名望。人家得了病，眼瞧著快要死了，我還千方百計要把他救活才好吶！你又沒有病，好好的一個男子漢，我哪兒能害你吶？”伍子胥說：“老先生有什么指教？您的話我可不大明白?！睎|皋公說：“還是大前天吶，昭關(guān)上的薳將軍有點不舒服，叫我去看病。我在關(guān)口上瞧見你的畫像。今天一見你，就認(rèn)出來了。你這么跑過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我就住在這山背后，你還是跟我來吧！”伍子胥瞧那位老先生挺厚道，只好跟著他走了。

走了三五里地，瞧見一帶竹籬笆，三五間小草房，后面是綠蔭蔭的一個大竹園子。東皋公領(lǐng)著他們進(jìn)了竹園子，里面有一間屋子，竹床幾案，安置得還挺整齊。東皋公請伍子胥坐在上首里，伍子胥指著公子勝說：“這位是我的小主人，楚王的孫子。我哪兒敢坐上位？”東皋公就請公子勝坐在上首里，自己跟伍子胥坐在下首里。伍子胥把楚平王殺害他父兄，轟走太子建，連太子建死在鄭國，這些經(jīng)過都說了一遍。東皋公嘆息了一會兒，勸解他說：“這兒沒有人來往，將軍可以放心住下，等到我有了辦法，再送你們君臣過關(guān)?！蔽樽玉闱Ф魅f謝地給他磕頭。

東皋公天天款待著伍子胥，一連過了七八天，可沒提起過關(guān)的事。伍子胥苦苦地央告說：“我有大仇在身，天天像滾油煎似的難受，待一個時辰就像過了一年。老先生總得可憐可憐我吧！”說著又哭了起來。東皋公說：“我還要去找?guī)褪謪?。等我找到了幫手，就能送你們過關(guān)了?！蔽樽玉阒坏迷僮∠氯?。他怕日子一多，也許會走漏消息；要闖出去，又怕給薳越拿住。真是進(jìn)退兩難，愁得他一連幾夜睡不著覺。

又過了幾天，東皋公帶著一個朋友，叫皇甫訥（nè）的，回來了。他一見伍子胥，就嚇了一跳，說：“哎呀，你怎么胡子跟頭發(fā)都白了！病了嗎？”伍子胥要了一面鏡子，拿過來一照，就大哭起來，說：“天哪！我的大仇還沒報，怎么已經(jīng)老了！”東皋公一邊叫他安靜點，一邊把皇甫訥介紹給他，又對他說：“頭發(fā)胡子是你愁白的！這倒好，人家不容易認(rèn)出你來。”接著他們就商量過關(guān)的辦法。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們準(zhǔn)備動身。

把守昭關(guān)的薳越吩咐士兵們細(xì)細(xì)盤問過關(guān)的人，還要照著畫像一個個地對照一下，才放過去。那一天，士兵們瞧見有人慌里慌張地過來，疑心他是個逃犯，細(xì)細(xì)這么一瞧，果然是伍子胥，士兵就把他逮住，拉到薳越眼前。薳越一見，就說：“伍子胥，你瞞得過我嗎？”就把伍子胥綁了，準(zhǔn)備解到郢都去。士兵們因為拿住了伍子胥，得了大功，亂哄哄地非常高興。這時候過關(guān)的人也多了，老百姓也都要瞧一瞧那個久聞大名的逃犯。他們說：“咱們?yōu)榱怂?，進(jìn)出多不方便，如今可好了，咱們以后過關(guān)就不再那么麻煩了。”

過了一會兒，東皋公來見薳越，說：“聽說將軍逮住了伍子胥，我老頭子特地來道喜。”薳越說：“士兵們拿住了一個人，臉龐倒是真像，可是口音不對。”東皋公說：“對對畫像，就能認(rèn)出來了?！彼e越叫士兵們把他拉出來。那個伍子胥一見東皋公就嚷起來說：“你怎么到這時候才來？害得我莫名其妙地受著欺負(fù)！”東皋公笑著跟薳越說 ：“將軍拿錯了人啦。他是我的朋友皇甫訥，跟我約好了在關(guān)前見面，一塊兒出去玩兒，怎么把他逮了來吶？”薳越連忙賠不是說：“士兵們認(rèn)錯了，請別見怪！”東皋公說：“將軍為朝廷捉拿逃犯，我怎么能怪您吶？”薳越放了皇甫訥，又叫士兵們重新留神查問過關(guān)的人。士兵們那一團(tuán)高興變成了一場空，嘟嘟噥噥地說：“早就有好些人出關(guān)了。也許真的伍子胥混在里頭吶。”薳越一聽著急起來，立刻派一隊兵馬追下去。

魚肚藏劍

伍子胥趁著士兵們拿住皇甫訥，正在亂哄哄吵吵的當(dāng)兒，混出了昭關(guān)，帶著公子勝急忙向前跑。走了幾個時辰，一瞧前面，有一條大江攔住了去路。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后面飛起一片塵土，好像千軍萬馬追了上來。他抱起公子勝，慌忙順著江邊跑下去，找到有蘆葦子的地方藏起來了。往四面一瞧，瞧見一個打魚的老頭兒，劃著一只小船過來。伍子胥急忙嚷著說：“漁丈人，請把我們渡過江去！漁丈人，請行個好！”那個老頭兒把小船劃過來，說：“蘆中人，你就上船吧！”伍子胥跟公子勝上了小船，不到半個時辰，船快到對岸，他們這才放了心。

到了這時候，那個打魚的老頭兒才開口說：“將軍想必就是伍子胥吧？您的畫像掛在關(guān)口，我也見過幾回。聽說楚王把您父兄殺了，這兒的人都替您擔(dān)心。今兒個我把您渡過來，我也放心了。將軍，您蒼老得多啦，可是看上去挺有精神?！蔽樽玉愀屑とf分，就說：“難得老人家一片好心，救了我這受難的人。將來我伍員要是有點出息，都是您老人家的恩典?！闭f著他就摘下身邊的寶劍，交給他說：“這把寶劍是先王賜給我祖父的。上頭鑲（xiāng）著七顆寶石，至少值一百多斤金子。我只有這么點禮物送給您，好歹表表我的心意?！蹦莻€老頭兒笑著說：“楚王出了重賞要逮您。我不要五萬石的賞，也不要大夫的爵位，怎么倒貪圖您這寶劍吶！再說，這寶劍對我沒有什么用處，對您可是少不了的?！?/p>

伍子胥大大地受了感動，問他說：“請問您的尊姓大名？讓我以后也好報恩?！睕]想到這句話引起了老頭兒的火兒來了。他指著伍子胥說：“我瞧著您有危難，才把您渡過來了。您倒開口說'一百斤金子’，閉口說'將來報恩’，真太沒有大丈夫的氣派了！”伍子胥連忙賠罪說：“您當(dāng)然不要酬勞，可是我怎么能忘了您吶？您把姓名告訴我，也可以讓我記住您吶?！蹦抢项^兒說：“我是個打魚的，今兒個在這兒，明兒個在那兒，您就是知道了我的姓名，也找不著我。要是咱們還有相逢的日子，那時候，我叫您'蘆中人’，您叫我'漁丈人’，不是一樣的嗎？”伍子胥只好收了寶劍，拜謝了一番，走了。

伍子胥帶著公子勝進(jìn)了吳國的邊界，又走了三百里地，才到了吳國的都城。他把公子勝藏在城外，自己穿上破衣裳，披散著頭發(fā)，打扮成一個要飯的樣子，手里拿著一根簫在街上要飯。他一會兒吹簫，一會兒唱曲，要引起吳國人注意他。

伍子胥在大街上吹簫要飯，果然引起了當(dāng)?shù)厝说淖⒁?，知道他不是一般人物。吳王的哥哥公子光聽說以后，就派人把他請了去。兩個人談起天下大事，越說越親熱。公子光請客人留在自己身邊，伍子胥答應(yīng)了，就投在他門下，做了他的心腹，暫時還住在城外。

有一天，公子光私自見了伍子胥，開門見山地說：“先生在楚國跟在這兒一定有好些朋友吧。先生遇見過有才能的勇士沒有？”伍子胥說：“有。我有個好朋友，叫專諸，是個勇士。他家離這兒不遠(yuǎn)，明天我叫他來拜見您?！惫庸庹f：“哪兒能叫他來吶？先生辛苦一趟，陪我去拜訪他吧?！彼麄兙鸵煌ヒ妼ＶT。專諸見伍子胥同著一位公子進(jìn)來，趕緊迎了上去。伍子胥給他引見說：“這位就是吳國的大公子，久仰兄弟大名，特地來拜見你，要跟你交個朋友。你可別推辭?！睂ＶT向公子光拜見問好。公子光拿出好些禮物，作為見面禮。專諸不收，經(jīng)伍子胥再三勸說，才收下了。打這兒起，他們?nèi)齻€人交上了朋友。

有一天，公子光自己去看專諸。專諸很過意不去，說：“我是個粗魯人，受了公子恩典，叫我怎么報答吶？我猜想公子一定有什么為難的事要我去干吧?！惫庸庹f：“我有極大的冤屈。我想請你替我報仇，去把吳王僚刺死?！睂ＶT說：“這從哪兒說起！吳王僚是先王的兒子，正正式式繼承王位，公子叫我去害他，這不是造反嗎？”公子光說：“先王的王位，按理應(yīng)當(dāng)由我來繼承。我說給你聽一聽，你就明白了?！惫庸饩桶褏菄鮽魑坏氖抡f了出來。

原來在公元前585年，吳國壽夢開始稱王。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弟兄四個都很不錯，可是壽夢認(rèn)為小兒子季札頂賢明。他在臨死的時候?qū)λ膫€兒子說：“你們弟兄之中又賢明又能干的要算季札了。要是他能做國王，吳國準(zhǔn)能治理得很好。我要立他為太子，可是他一死兒不依。既然這樣，我給你們一個命令，我死了之后，王位就傳給老大，老大再傳給老二，老二再傳給老三，最后由老三傳給季札。你們要記住，你們的王位必須傳給兄弟，千萬別傳給自己的兒子。這樣，季札雖說是小兄弟，他也有做國王的份兒了。不是我偏疼季札，這可是為了咱們國家的好處。誰要是不服從我這個命令，就不是我的兒子?！眹诟劳炅?，壽夢咽了氣。

老大立刻要把王位傳給季札。季札是要他的命也不干。他說：“父王在世的時候，我不愿意做王，父王歸了天，我倒來搶哥哥的王位，您想我能這么辦嗎？哥哥要是硬逼著我，我只好上別國躲著去了?！崩洗筠植贿^（拗niù）他，只好自己即了位。他想：“我要是活到老才死，然后把王位傳給老二，老二傳給老三，三弟之后才輪到四弟，那四弟還能做王嗎？我得另想主意?！彼H自帶著士兵去打楚國，成心讓自己死在戰(zhàn)場上。結(jié)果他打了一個勝仗，可是他自己給敵人射死了。大臣們照著壽夢的命令，立二公子為吳王。老二說：“哥哥并不是真死在敵人手里，他是故意去尋死的，為的是要把王位讓給四弟?！彼渤鋈ゴ蛘?，死在了外面。三公子就把王位讓給季札，季札寧可死去，不愿做王。老三只好做了國王。

到了公元前527年，老三得了重病。他臨死要季札接他的王位。季札可偷偷地跑了。這么一來，王位讓給誰吶？公子光是老大的長子。據(jù)他說，他爺爺?shù)拿畹郊驹鐾鯙橹埂＜驹热蛔吡?，這王位就該輪到他了。沒想到老三的兒子公子僚繼承了王位。公子光一心要把吳王僚刺死，為的是重新繼續(xù)長子即位的傳統(tǒng)。

專諸聽了這一段話，就答應(yīng)下來了。他問公子光：“吳王僚平日最喜歡的是什么？先得知道他的脾氣，再想法子去親近他。”公子光想了想，說：“他頂愛吃魚?！睂ＶT就上太湖邊一家飯館里專門去學(xué)做魚，天天琢磨著怎么樣能燒出最好吃的魚來。他一心一意地學(xué)了三個月，居然學(xué)會了，然后去給公子光當(dāng)廚子。

有一天，公子光趁著吳王僚高興的時候，對他說：“我有一個從太湖來的廚子，專燒大魚。他做的魚比什么都好吃。哪天請大王上我家去嘗嘗口味怎么樣？”吳王僚一聽吃魚，就挺痛快地答應(yīng)了。

吃魚那一天，吳王僚怕人行刺，在王袍里面穿上鎧甲，帶著一百名衛(wèi)兵上公子光家里去吃飯。那一百名衛(wèi)兵好像銅墻鐵壁似的，保衛(wèi)著吳王僚。廚子每上一道菜，先得給搜查一遍，然后由衛(wèi)兵跟著他端上去。趕到專諸端上一條糖醋鯉魚的時候，吳王僚忽然站起來，大聲地說：“好，好，好！你真有一套！”公子光嚇得臉都白了，竭力裝出挺鎮(zhèn)靜的樣子，眼睛瞧著專諸。

衛(wèi)兵把專諸渾身上下搜了一遍，才讓他上去。接著吳王僚又說：“我一聞見味兒，就知道這魚燒得不錯！”專諸端著那盤大鯉魚走到吳王僚面前，剛要把那盤魚放下，突然從大魚的肚子里抽出一把短刀叫“魚腸劍”，使勁地照著吳王僚的胸脯扎過去。那魚腸劍刺透了鎧甲，穿出脊梁。吳王僚大叫一聲，立刻斷了氣。衛(wèi)兵們擁上去把專諸砍成了肉泥爛醬。就在這個當(dāng)兒，公子光和伍子胥帶著自己的士兵把吳王僚的衛(wèi)兵殺散，然后就去占領(lǐng)王宮。緊接著，伍子胥帶著士兵保護(hù)著公子光上了朝堂，召集了大臣，對他們說：“吳王僚不遵守先王的命令，霸占了王位，照理早就應(yīng)該治死?！惫庸饨又f：“我暫且管理朝政，等叔叔（指季札）回來，就把王位讓給他。”公子光就這么做了吳王，改名為闔閭（hélǘ）。這是公元前515年的事兒。

掘墓鞭尸

伍子胥幫著闔閭坐了王位，可沒忘了自己的事。為了帶兵進(jìn)攻楚國，給他父親報仇，他推薦了當(dāng)時的大兵學(xué)家孫武給闔閭。孫武本是齊國人，打小就愛鉆研兵法，琢磨打仗的事。他把自己的想法寫成了十三篇文章，就是有名的《孫子兵法》。后來齊國發(fā)生內(nèi)亂，他就離開齊國，到了吳國。

闔閭聽說孫武來了，從朝堂上跑下來迎接他，接著就問他用兵的法子。孫武把自己寫的十三篇兵法獻(xiàn)給他。闔閭叫伍子胥從頭到尾一篇一篇地念，講的原來是怎么用計謀，怎么定戰(zhàn)略，怎么行軍，怎么進(jìn)攻，怎么利用地形，怎么使用武器，講得頭頭是道，非常透徹。伍子胥每念完一段，闔閭不住嘴地稱贊。他對伍子胥說：“這十三篇兵法又扼要又仔細(xì)，真是好極了?？捎幸粯?，吳國沒有那么些個士兵，怎么辦吶？”孫武說：“有了兵法，只要大王有決心，不光男子，就是女子也行。男男女女，全能夠打仗，還愁什么人馬不夠嗎？”闔閭笑著說：“女人哪兒能打仗吶，這不是笑話嗎？”孫武一本正經(jīng)地說：“大王要是不信的話，請先拿宮女們試一試瞧瞧。我要是不能把她們訓(xùn)練得跟士兵們一樣，情愿認(rèn)罪受罰?！标H閭就派了一百五十名宮女，叫孫武去訓(xùn)練。

孫武請闔閭挑出兩個心愛的妃子當(dāng)隊長。闔閭也答應(yīng)了。末了，孫武請求說：“軍隊中最要緊的是紀(jì)律。雖說拿宮女們試試，也得有紀(jì)律。請大王派個執(zhí)掌軍法的人，再給我?guī)讉€武將做助手。不知道大王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闔閭?cè)即饝?yīng)了。

一百五十個宮女都穿上軍衣，戴上頭盔，拿著兵器，到操場上集合。孫武先出了三道軍令：“第一，隊伍不許混亂；第二，不許吵吵鬧鬧；第三，不許存心違背命令。”跟著，他就把宮女們排成隊伍，操練起來了。哪兒知道那兩個妃子隊長還以為她們穿上軍衣，拿著長槍短刀，是出來玩兒玩兒的，先就嘻嘻哈哈地不聽號令。別的宮女一見領(lǐng)隊的這個樣兒，大伙兒跟著笑成一團(tuán)，有的坐著，有的蹲著，有的學(xué)著姿態(tài)，有的還來回奔跑，亂七八糟，簡直不像一回事。孫武就傳令，叫她們歸隊立正。其中還有人說說笑笑，不聽命令。孫武傳了三回令，誰知道那兩個妃子隊長和宮女們還是嬉皮笑臉地不聽話。她們都是闔閭所寵愛的，孫武敢把她們怎么樣？高興了，操練著玩玩，不高興就回宮去，怕什么！

孫武可忍不住了。他大聲地對那個執(zhí)掌軍法的人說：“士兵不聽命令，不服管，按照軍法應(yīng)當(dāng)怎么處罰？”軍法官趕緊跪下說：“應(yīng)當(dāng)砍頭！”孫武就發(fā)出命令，說：“先把隊長正法，做個榜樣。”武士們就把那兩個妃子綁上。這一下嚇得宮女們?nèi)甲兞四樕?/p>

闔閭在高臺上遠(yuǎn)遠(yuǎn)瞧著她們操練，忽然瞧見兩個妃子給武士綁了，立刻打發(fā)一個大臣傳令去救。那個大臣急急忙忙地見了孫武，傳出闔閭的話說：“大王已經(jīng)知道將軍注重紀(jì)律的道理了。這兩個妃子看在頭一次犯錯誤，饒了她們吧！”孫武說：“操練軍隊不是鬧著玩兒。要是不把犯法的人辦罪，以后誰還能指揮軍隊吶？”他就下令叫武士把那兩個隊長砍了。宮女們?nèi)紘樀弥贝蚨哙拢宦曇膊桓已哉Z了。孫武又挑了兩個宮女當(dāng)隊長，重新操練起來。這一回，大伙兒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按照命令操練了。這批宮女經(jīng)過孫武那么嚴(yán)厲的訓(xùn)練，居然練成了一支很像樣的軍隊。

公元前506年，闔閭拜孫武為大將，伍子胥為副將，派自己的親兄弟公子夫概為先鋒，發(fā)兵六萬向楚國進(jìn)攻。吳軍有了孫武的指揮，打得別提多順了，把楚國的軍隊打得一敗涂地，連都城都給丟了。那時候楚平王已經(jīng)死了，他兒子楚昭王眼瞧著郢都難保，匆匆忙忙地逃到別的國去了，楚國從來沒敗得這么慘。

孫武、伍子胥和別的將士們護(hù)衛(wèi)著闔閭進(jìn)了郢都。吳國的君臣就在楚國的朝堂上開了個慶功大會。

伍子胥勸闔閭把楚國滅了，可是孫武不同意。他勸闔閭廢去楚昭王，立太子建的兒子公子勝為楚王。他說：“楚人大多替太子建抱不平，大王立他的兒子為楚王，楚人準(zhǔn)會感激大王，列國諸侯也必定佩服大王，公子勝更忘不了您的大恩。這么一來，楚國就是大王的屬國，這是名利雙收的辦法?！标H閭貪圖楚國的地盤，沒照著孫武的主張辦，而是聽了伍子胥的話，決定把楚國滅了。伍子胥為了替父兄報仇，咬牙切齒地痛恨著楚平王，可是楚平王已經(jīng)死了，怎么辦吶？他請求闔閭讓他去刨楚平王的墳。闔閭說：“你幫了我不少的忙，這點小事，你自己瞧著辦吧?！?/p>

伍子胥打聽出楚平王的墳修在東門外的寥臺湖（寥liáo）。他就帶著士兵上湖邊去找。白茫茫的一片，誰也不知道墳在哪兒。伍子胥捶著胸脯，哭了起來，說：“天吶，天吶！我父兄的大仇為什么報不了吶？”正在這個時候，來了個老頭兒。他對伍子胥說：“昏王自己知道仇人多，怕將來有人刨他的墳，他做了好幾個空墳。他又怕做墳的石工泄露機(jī)密，在完工之后，把石工全殺了。我就是當(dāng)時做活兒里頭的一個，碰巧逃了一條活命。今兒個將軍替父兄報仇，我也正想要替被害的伙伴們報仇吶?！?/p>

伍子胥就叫這老石工領(lǐng)路，找著了墳地的地界。大伙兒拆了石頭墳，鑿開了棺材，里頭只放著楚王的衣裳和帽子，連一根骨頭都沒有。伍子胥又哭了。那老頭兒說：“這穴墳是假的，真的還在底下吶?！彼麄儾鹆说装澹偻峦?，又露出了一口棺材。

據(jù)說楚平王的尸首是用水銀制過的。打開棺材一看，尸首沒爛。伍子胥見了楚平王完整的尸首，當(dāng)時怒氣沖天，立刻把他拉出來，抄起鋼鞭，一氣打了三百下，打得骨頭也折了。他把鋼鞭戳進(jìn)楚平王的眼眶里，說：“你生前有眼無珠，看不清誰是忠臣，誰是奸賊。你聽信小人的話，殺害忠良。今天你再死在我手里，也不解我的恨?！彼髦蹨I，越罵越氣，把尸首的腦袋砍了下來。

伍子胥鞭打尸首以后，又對闔閭說：“必須把楚王殺了，楚國才能算滅了?！标H閭就讓他帶領(lǐng)一隊兵馬去找楚昭王。伍子胥打聽不到楚昭王的下落，很不痛快。后來聽說楚國的令尹跑到鄭國去了。他想，楚王也許跟令尹在一起，再說，鄭國殺了太子建，這個仇也得報。他帶領(lǐng)兵馬一直往鄭國進(jìn)攻。

鄭國人可就慌了神了。全國上下沒有不埋怨楚國的令尹的，逼得他走投無路，只好自殺了。鄭定公派人把令尹的頭獻(xiàn)給伍子胥，說楚王確實沒到鄭國來過。伍子胥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滅了鄭國不可。鄭國的大臣們主張跟吳軍拼個你死我活。鄭定公說：“拿鄭國這點兵力來說，哪兒能跟楚國比吶？楚國都給他打敗了，別說咱們這個小國了?！彼缓孟铝艘坏烂睿骸罢l能叫伍子胥退兵的，就有重賞。”可是誰有這樣的本領(lǐng)吶？命令出了三天，就是沒有一個應(yīng)征的。

到了第四天頭上，有個打魚的小伙子來見鄭定公。他說，他有辦法叫伍子胥退兵。鄭定公問他需要多少兵車。他說：“光憑這個劃船的槳就能把好幾萬的兵馬打退。”誰信他這個話吶？可是大伙兒沒有法子，就讓他去試試吧。那個打魚的上吳國兵營去見伍子胥，一邊唱著歌，一邊拿著那根槳打拍子。他唱著：

蘆中人，蘆中人，

渡過江，誰的恩？

寶劍上，七星文，

還給你，帶在身。

你今天，得意了，

可記得，漁丈人？

伍子胥一聽，嚇了一跳，連忙問他：“你是誰呀？”他說：“您沒瞧見這根槳嗎？我爸爸全靠它過日子，當(dāng)初也全靠它救了您?！蔽樽玉阋幌肫鹛J花渡口的情形和那個打魚的老大爺?shù)亩鞯?，不由得掉下眼淚來，就問他：“你怎么會上這兒來的？你父親吶？”他說：“我們打魚的向來沒有一定的地方。這回又為了打仗，才到了這兒。國君下了命令，誰要能請將軍退兵，就有重賞。我爸爸已經(jīng)死了。不知道將軍能不能看我死去的爸爸的情面，饒了鄭國？”伍子胥很感激地說：“我能夠有今天，全都是你父親的恩德。我哪兒能把他忘了吶？”當(dāng)時他就下令退兵。打魚的小伙兒歡天喜地地去向鄭定公報告。這一下子，鄭國人都把他當(dāng)作大救星。鄭定公封給他一大片土地。鄭國人差不多全叫他“打魚的大夫”。

伍子胥離開鄭國，回到楚國，把軍隊駐扎下來，打發(fā)人上各處去探聽楚昭王的下落。有一天，他接到一封信，是他朋友申包胥寄來的，勸他說：“你的仇也報了，氣也出了，還是早點帶著吳國的兵馬回去吧。你大概還記得我說的話吧——你要是滅了楚國，我一定要盡我的力量把楚國恢復(fù)起來。請你再思再想?！蔽樽玉隳盍藘杀椋皖^想了一想，跟送信的人說：“我忙得厲害，沒工夫?qū)懟匦?。煩你帶個口信回去，就說我積了十八年的仇恨，到了今天也許有點不近人情，這實在沒有辦法?！?/p>

送信的人回去把這話告訴了申包胥。申包胥知道已經(jīng)不能跟伍子胥講什么理了。他想起來，楚平王的夫人是秦哀公的女兒，楚昭王是秦哀公的外孫，就連夜動身上秦國去借兵。他沒黑天帶白日地走，腳趾頭走得都流血了，就把衣裳撕下一條來，纏上腳再走。到了秦國，他見著了秦哀公，說：“吳王是個貪心不足的暴君。他想并吞諸侯，獨霸天下。今兒個滅了楚國，明兒個還想打到秦國來?，F(xiàn)在您的外孫東奔西跑，命還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求您出兵把楚國恢復(fù)過來，我們情愿永遠(yuǎn)做您的屬國?！鼻匕Чf：“你先歇歇去，讓我跟大伙兒商量商量。”

哪兒知道秦哀公不愿意跟吳國打仗。申包胥兩次三番地跟他哀求，他老是敷衍著，不想出兵。申包胥就站在朝堂上一個勁兒地哭。大伙兒都散了，他還是不走。到了晚上，人家都睡了，他還站在那兒哭著。據(jù)說他一連氣哭了七天七夜，秦哀公到了兒被他哭得感動了，就派兩員大將，帶領(lǐng)五百輛兵車，去打吳國的大軍。

兩國的大軍，在楚國的邊界上對起陣來。沒想到這當(dāng)兒，闔閭的弟弟夫概帶著自己的一隊兵馬，偷偷地回到吳國搶王位去了。他一面自立為王，一面打發(fā)使者上越國（那時候，越國包括現(xiàn)在浙江杭州以南，東到海邊的地方，以后擴(kuò)展到江蘇、浙江和山東的南部，都城在會稽，就是現(xiàn)在浙江紹興）去借兵，應(yīng)許送五座城給越王當(dāng)謝禮。

吳王闔閭得知這個消息，只好答應(yīng)跟秦國講和，也不滅楚國了。他自己趕回去對付夫概和越國的兵馬。伍子胥還沒退兵，接到了申包胥的一封信，信上說：“你滅了楚國，我恢復(fù)了楚國。你我應(yīng)當(dāng)顧念自己的國家，別再連累百姓。你請吳國退兵，我也請秦人回去，好不好？”伍子胥和孫武答應(yīng)退兵，不過要求楚國派人到吳國去迎接公子勝，封給他一塊土地。楚國那方面也答應(yīng)了。吳國的將士就把楚國庫房里的財寶全都運(yùn)到吳國去，又把楚國的老百姓一萬多戶遷移到吳國去，叫他們住在人口稀少的地方。

闔閭回到吳國，消滅了夫概的亂黨，自己仍舊做了吳王，可是他把越王恨透了，發(fā)誓遲早得報這個仇。這次打了勝仗，他把第一大功歸給孫武。孫武不愿意做官，一定要回到鄉(xiāng)下去。伍子胥一再挽留他，他反倒勸伍子胥說：“我不光是要保全我自己，還想保全你。你已經(jīng)替父兄報了仇，還是跟我一塊兒躲開這地界，省得將來受人家的氣?！蔽樽玉氵€想幫助吳王建立霸業(yè)，沒聽他的，孫武就自己走了。

夾谷之會

公元前500年，齊景公打算聯(lián)絡(luò)魯國和別的諸侯國，把齊桓公當(dāng)年的霸主事業(yè)重新干一下。他寫信給魯國的國君魯定公，約他到兩國邊界的夾谷（在山東萊蕪）開個會議，準(zhǔn)備訂立盟約。那時候，諸侯開會，還得有個大臣作重要助手。這種國君的助手稱為“相禮”。這會兒，魯定公問大臣們：“我去夾谷開會，誰當(dāng)相禮吶？”有一位大夫推薦大司寇（官名，管司法）去做相禮。這位魯國的大司寇就是鼎鼎大名的孔夫子。

孔夫子簡稱孔子。他父親是個地位并不高的武官，叫叔梁紇（姓孔，名紇，字叔梁；紇hé）?？鬃映錾埃辶杭v已經(jīng)有了九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兒子的腳有毛病，也許是個瘸子。叔梁紇雖然上了年紀(jì)，可是還想生個文武全才的兒子。他又娶了個小姑娘叫顏征在。他們曾經(jīng)在曲阜東南的尼丘山上求老天爺賜給他們一個兒子，后來果然生了個兒子，以為是尼丘山上求來的，就給他取名叫孔丘，又叫仲尼（“仲”就是“老二”的意思）。

孔子三歲上死了父親。母親顏氏受人歧視，孔家的人連送殯都不讓她去。后來，娘兒倆被孔家轟出來了。顏氏很有志氣，帶著孔子離開老家，搬到曲阜去住，日日夜夜辛勤操作，靠著雙手來撫養(yǎng)孔子?？鬃有r候，沒有什么可以玩兒的東西，只見過他母親每逢父親的生日或去世的周年，總是擺上一些酒食盤兒祭祀一番，靜悄悄地哭一頓。他也就老擺上小盆小盤什么的，玩著祭天祭祖那一套東西。

孔子十七歲那一年，母親也死了。因為他父親下葬的時候，孔家的人不許他母親送殯，娘兒倆一直不知道他父親的墳在哪兒，孔子只好把他母親的棺木埋在曲阜。后來有一位老太太告訴他，說他父親葬在防山（在山東曲阜東），孔子才把母親的墳移到那邊。

那一年，魯國的大夫季孫氏請客，招待讀書人，說是只要有學(xué)問，誰都可以去?？鬃酉氤弥鴻C(jī)會露露面，認(rèn)識認(rèn)識當(dāng)時的名人，也去了。季孫氏的家臣陽虎瞧見了這位沒有地位的青年人，就作威作福地罵了他一頓，還說：“我們這兒請的都是知名人士，你來干嗎？”孔子只好紅著臉，別別扭扭地退了出去。他受了這番刺激，格外刻苦用功，一定要做個有學(xué)問有道德修養(yǎng)的名士。他住在一條叫達(dá)巷的胡同里，學(xué)習(xí)六藝，就是禮節(jié)、音樂、射箭、駕車、書寫、計算等六門課程。這是當(dāng)時一個全才的讀書人所應(yīng)當(dāng)學(xué)的六種本領(lǐng)，所以叫“六藝”。達(dá)巷里的人都稱贊他，說：“孔家小子真有學(xué)問，什么都會?！笨鬃雍苤t虛地說：“我會什么吶？我總算學(xué)會了趕大車。”

孔子在二十六七歲的時候，擔(dān)任了一個小小的職司叫“乘田”，工作是管理牛羊。他說：“我一定把牛羊養(yǎng)得肥肥的?！惫唬芾淼呐Ｑ蚨己芊蕢?，又繁殖得快。后來他做了“委吏”，干的是會計工作。他說：“我一定把賬目弄得清清楚楚。”果然，他的賬目一點不出差錯?？鬃涌斓饺畾q的時候，名聲大起來了。有人愿意拜他為老師。他就辦了一個書房，招收學(xué)生，貴族學(xué)生、平民學(xué)生，他都收。過去只有給貴族念書的“官學(xué)”，孔子辦了“私學(xué)”以后，貴族獨占的文化教育也多少可以傳給一般的人了?？鬃右幻娼虒W(xué)生，一面留心國家的事，主張用禮的一套管理國家，希望有機(jī)會做個官。

魯國的大夫孟僖子（僖xī）囑咐他兩個兒子孟懿子和南宮適（適kuò）到孔子那兒去學(xué)禮。后來南宮適向國君魯昭公請求派他和孔子一同去考察周朝的禮樂。魯昭公給了他們一輛車、兩匹馬和仆人，讓他們到周朝的都城洛邑去。

那一年，孔子正三十歲（公元前522年）。他早聽說都城那里有個特別有學(xué)問的老人，管理著周朝的藏書室。老人姓李名耳，字聃（dān），大伙兒敬重他。都叫他老子。孔子就想借這個機(jī)會拜會老子，向他請教。到了洛邑，他特地送了一只大雁給老子作為見面禮，向他請教禮樂。老子的年紀(jì)比孔子大得多。他見孔子向他虛心求教，很喜歡，還真拿出老前輩的熱心腸，很認(rèn)真地教導(dǎo)了孔子一番。孔子對老子佩服的沒法兒，見人就說：“我不知道龍是怎么樣駕云升天的，這回見到老子，他也許就是龍吧！”

孔子在三十五歲的時候，魯昭公被大夫季孫氏轟走了。魯國有三家最有勢力的大夫，孟孫氏、叔孫氏和季孫氏，互相爭權(quán)，把魯國鬧得很亂?？鬃訉λ麄兒懿粷M，聽說齊景公正想繼承齊桓公做一番事業(yè)，他就到了齊國，想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齊景公待他很客氣，也許還打算用他。他先探聽探聽晏平仲的意見。晏平仲雖然很佩服孔子的人品和學(xué)問，可是兩個人的主張不同，合不到一塊兒去。晏子對孔子的態(tài)度是：恭敬他，可是不接近他。齊景公見晏子不那么熱心，到底沒用孔子。

孔子在齊國待了將近三年，又回到了魯國。他把全副精力放在教育上。據(jù)說他的門生之中成就最高的就有七十二人。他們老師和門生之間好像一家人那么親密，大伙兒對孔子非常尊敬，把他當(dāng)作他們的父親一樣。

到了公元前501年，孔子已經(jīng)五十一歲了。他在魯國做了中都宰（中都，魯國大城，在山東汶上；宰，官名，就是長官的意思）。第二年，他做了司空（官名，管生產(chǎn)建設(shè)），又由司空做了大司寇。這回，齊景公約魯定公到夾谷去開個會議，魯定公就請孔子當(dāng)相禮，準(zhǔn)備一塊兒到齊國去。

孔子對魯定公說：“齊國仗著兵力強(qiáng)盛，屢次侵犯我邊疆，這次約會講和，也得有兵馬防備著。從前宋襄公開會的時候，沒帶兵車去，到了兒受了楚國的欺負(fù)。這就是說，光講和平?jīng)]有武力可不行。請把左右司馬都帶去。”魯定公聽了他的話，請他去安排?？鬃泳妥岕敹ü缮昃漤毢蜆讽牐╭í）兩員大將帶領(lǐng)五百輛兵車跟著上夾谷去。

到了夾谷，兩員大將把軍隊駐扎在離會場十里地的地方，自己帶著幾個隨身的衛(wèi)士跟著魯定公和孔子一同上會場去。開會的時候，齊景公有晏子當(dāng)相禮，魯定公有孔子當(dāng)相禮。舉行了開會儀式之后，齊景公就對魯定公說：“咱們今天聚在一起，實在不容易，我預(yù)備了一種很特別的歌舞，請您看看?！闭f話之間，他就叫樂工表演土人的歌舞。一會兒，臺底下打起鼓來，有一隊人扮作土人模樣，有的拿著旗子，有的拿著長矛，有的拿著單刀和盾牌，打著呼哨，一窩蜂似的擁上臺來，魯定公嚇得臉都白了。

孔子立刻跑到齊景公跟前，反對說：“中原諸侯開會，就是要有歌舞表演，也不應(yīng)該拿這種土人打仗的樣子當(dāng)作歌舞。請快吩咐他們下去吧！”晏平仲也說：“說得是啊！我們可不愛看這種歌舞?！彼膬褐肋@是齊國的大夫黎彌和齊景公兩個人使的詭計。他們想拿這些“土人”來嚇唬嚇唬魯定公，好叫他在會議上讓些步。給晏平仲和孔子這么一說，齊景公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就叫他們下去。

黎彌躲在臺下，本想叫這些“土人”上去之后，等他們一動手，自己準(zhǔn)備在臺下帶著士兵一齊鬧起來。沒想到這個計策沒辦到，只好另想辦法。散會以后，齊景公請魯定公吃飯。正在宴會的時候，黎彌叫了一班抹粉搽胭脂的樂工來，在齊魯兩國的君臣跟前唱著下流的歌兒，表演下流的動作，侮辱魯國的君臣。

孔子氣得拔出寶劍來，瞪圓了眼睛，對齊景公說：“這種下賤人竟敢戲弄諸侯，應(yīng)當(dāng)辦罪！請貴國的司馬立刻把他們殺了！”齊景公沒言語，樂工們還繼續(xù)唱著演著?？鬃尤滩蛔×耍驼f：“齊魯兩國既然和好，結(jié)為弟兄，那么魯國的司馬就跟齊國的司馬一樣可以執(zhí)行處分?！备统堕_了嗓子向堂下說：“魯國的左右司馬申句須和樂頎在哪兒？”那兩員大將一聽見孔子叫他們，跑上去就把那兩個領(lǐng)頭的樂工拉出去了。別的樂工嚇得慌慌張張地全跑了。齊景公嚇了一大跳，晏平仲很鎮(zhèn)靜地請他放心。這時候，黎彌才知道魯國的大將也在這兒，還聽說魯國的大隊人馬都駐扎在附近的地方，嚇得他縮著脖子退出去了。

宴會之后，晏平仲狠狠地數(shù)落了黎彌一頓。他又對齊景公說：“咱們應(yīng)當(dāng)向魯侯賠不是。要是主公真想做霸主，真心實意地打算和魯國交好，就應(yīng)當(dāng)把咱們從魯國霸占過來的汾陽地方的三塊土地還給魯國。”齊景公聽了他的話，真的把三個地方都退還給魯國。魯定公向齊景公道了謝，帶著孔子和隨從人員回國去了。

孔子在夾谷會上給魯國掙了面子，魯定公和三家的大夫都信任孔子，請他主持管理朝政。魯國自從讓孔子治理以后，據(jù)說僅僅三個月工夫就變成了一個很像樣的國家了。要是有人在路上丟了什么，他可以到原地方去找，準(zhǔn)能找得著。因為沒有主兒的東西，就沒有人撿。夜里敞著門睡覺，也沒有小偷兒溜進(jìn)去偷東西。這么一來，別的國看見魯國強(qiáng)大起來，反倒擔(dān)了一份心。尤其是貼鄰的齊國，又是恨又是怕，就有人出來想法去破壞魯國的內(nèi)政。

晏平仲雖說不愿意跟孔子一塊兒做事，也不贊成孔子的主張，他可并不干涉別國的事。等到晏子一死，齊國的大夫黎彌掌了權(quán)，他就變法兒想打擊魯國的勢力。他勸齊景公給魯定公和季孫氏送一班女樂去。這種女樂正合糊涂君臣的口味。要讓孔子瞧見，他準(zhǔn)得頭疼。齊景公同意了，就送給魯定公最漂亮的歌女八十名。

魯定公挑了三十個賞給季孫氏，其余的歌女留在宮里。從此魯定公和季孫氏就天天玩樂了。孔子未免勸他們幾句，他們也就恭恭敬敬地躲著他了?？鬃拥牡茏幼勇氛f：“老師，魯君不辦正事，咱們還是走吧！”孔子也覺得再待下去沒意思，就辭去了官職，到別的國家找自己理想的地方去了。

孔子離開魯國的時候，已經(jīng)五十五歲了。此后好多年，他帶著門生周游列國。他到過衛(wèi)國、曹國、宋國、鄭國、陳國、蔡國、楚國?？蛇@些國家的國君都不能用他。他流浪了七八年，到衛(wèi)國的時候，已經(jīng)六十三歲了。衛(wèi)國的國君想請他做官，他推辭了。正好魯國派人來請孔子，孔子就回到本國，不打算再上各處去奔波了。晚年，他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編書上頭。他編了幾本書，其中最主要的一本叫《春秋》，記載從魯隱公元年到魯哀公十四年，就是公元前722年到公元前481年的大事。后來，這一段兩百多年的時期，在中國歷史上就叫“春秋時期”。

石屋養(yǎng)馬

吳王闔閭為了當(dāng)初越國不幫他去打楚國，反倒幫著夫概造反，一直懷恨在心，早想發(fā)兵去征伐了。公元前496年，越王死了，他兒子勾踐繼承了王位。吳王就趁著越國有喪事，發(fā)兵去攻打。他叫伍子胥守住本國，自己帶著伯嚭（pǐ）、王孫駱和專毅三個將軍，率領(lǐng)三萬精兵去攻打越國。越王勾踐也親自帶著大將諸稽郢、靈姑浮他們出去抵擋。

闔閭?cè)f沒想到，吳國的兵馬在醉李（在浙江嘉興）地方中了越國的埋伏，來不及抵抗，就敗下去了。勾踐的大將諸稽郢和靈姑浮帶著士兵見人就砍，兇猛極了，把吳王闔閭嚇得從車上掉下來。靈姑浮提著刀趕上來就要殺他，闔閭趕緊往后一縮，他的右腳已經(jīng)給砍了一刀。靈姑浮跟著又來一刀，可巧叫專毅架住。王孫駱和伯嚭趕到，一邊抵擋，一邊退兵，雖然救出了國君，可人馬已經(jīng)損失了一半。闔閭受了重傷，又搭著上了年紀(jì)，受不了那份疼痛，還沒回到國里，就斷了氣。過了幾天，專毅也因負(fù)傷過重死了。

闔閭死了以后，他兒子夫差即位為國王，拜伍子胥為相國。夫差決心要給他父親報仇，早晚滅了越國。為了報仇的事，他叫人每天提醒自己幾回。一清早起來，他手下的人就扯開了嗓子問他：“夫差！你忘了越王殺了你的父親嗎？”夫差流著眼淚說：“不，不敢忘！”吃飯的時候，臨睡的時候，也這么一問一答地提醒他。他叫伍子胥和伯嚭在太湖操練水兵，自己在陸上操練兵車，一定要向越國報仇。

一晃兒兩年過去了。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拜伍子胥為大將，伯嚭為副將，親自帶領(lǐng)大隊兵馬，從太湖出發(fā)去打越國。越國的大夫范蠡（lí）和文種勸勾踐向吳王賠不是，向他求和，往后再想辦法。勾踐說：“這哪兒行啊？吳國跟咱們輩輩有仇，他們既然打過來，咱們只好抵擋。如今兩國還沒交鋒，咱們就先跟人家講和認(rèn)錯，往后還有臉見人嗎？”勾踐就派三萬壯丁去跟吳人拼個死活。

兩國的水軍在太湖打上了。吳軍早有準(zhǔn)備，一開始就占了上風(fēng)。越國的大將靈姑浮他們都陣亡了，越國的水軍差點兒給殺得全軍覆沒。勾踐立刻叫范蠡和文種守住固城（在江蘇高淳南），自己帶著五千人跑到會稽山躲著去了。吳軍不放松，緊跟著上了岸，不但屠殺越國的老百姓，還把快成熟的莊稼都燒了。接著，吳國的大軍圍住固城，右邊是伍子胥的軍隊，左邊是伯嚭的軍隊，兩面夾攻，急得范蠡、文種只好向勾踐請示辦法。

勾踐也拿不出好主意，愁眉苦臉的。文種勸勾踐說：“別再猶疑了！趕緊去跟人家講和吧！”勾踐說：“都到這份兒了，夫差他還能答應(yīng)嗎？”文種說：“只要大王立志報仇，什么委屈暫時忍受一下，他們一定會答應(yīng)的。吳國的副將伯嚭向來跟伍子胥面和心不和。伍子胥辦事周到嚴(yán)實，伯嚭怕他功勞太大，被他蓋著，爬不上去。再說伯嚭又是個貪財好色的小人，咱們只要去拉攏他，他準(zhǔn)能幫助咱們的?！惫篡`叫文種瞧著辦去。

文種到了吳國的兵營，先去拜見了伯嚭，跪在地下說：“越王勾踐年幼無知，得罪了貴國。他如今太后悔了，情愿講和，當(dāng)個貴國的臣下。他怕吳王不答應(yīng)，特地打發(fā)我來懇求您。勾踐一向佩服您，讓我奉上白璧二十雙，金子一千斤，又從國里挑選了八個美女，送到這兒來伺候您。這點孝敬，請您先收下，以后還要不斷地來孝敬您。您是吳王親信的大臣，這些年來功勞最大，吳國的大事全都靠著您處理。只要您在吳王跟前為勾踐說句好話，什么事沒有不成的?！?/p>

伯嚭聽了文種的話，渾身別提多舒坦了?？墒撬€裝腔作勢，顯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拿三個手指頭捻著下巴頦兒底下幾根長短不齊的松針胡子，說：“越國眼看快完了，越國所有的全是吳國的了。你想拿這么點兒東西來哄我嗎？”文種賠著笑，軟里帶著硬說：“越國雖說打了一個敗仗，可是多少還有點兵馬守住會稽。要是再打敗了的話，只得放火一燒，把庫房里的財寶燒個精光，吳國休想能得著什么。就算能搶到一些財寶，吳王也未必全都賞給您。我們不去懇求吳王，也不上右邊兵營里去，偏偏來跟您求饒講和，還不是為了您一向就比他們賢明嗎？”伯嚭這才點了點腦袋，說：“你們也知道我向來不欺負(fù)人。好，就這么辦吧，明天我?guī)闳ヒ姶笸酢！?/p>

當(dāng)天晚上，伯嚭先把這事跟夫差說了一遍，夫差答應(yīng)了。第二天，文種跪在夫差面前，把勾踐請求講和的意思說了一遍。夫差說：“越王既然情愿當(dāng)我的臣下，他們夫婦愿意不愿意跟著我上吳國去？”文種說：“既然當(dāng)了大王的臣下，理當(dāng)伺候大王。”伯嚭插嘴說：“勾踐夫婦情愿上吳國來伺候大王，越國就是吳國的了。大王答應(yīng)了吧?！狈虿罹痛饝?yīng)了。

右邊兵營里的伍子胥聽說越國打發(fā)人來求和，趕緊跑到中軍去見吳王夫差，勸他不可答應(yīng)?？墒撬粋€人頂不過夫差和伯嚭的決心。夫差很客氣地說：“相國先上后邊去歇息歇息吧！”伍子胥只能唉聲嘆氣地出來了。

他出來碰見了大夫王孫雄。伍子胥對他說：“越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二十年工夫就能把吳國滅了！”王孫雄沖他笑了笑，有點不信，氣得伍子胥連連嘆氣。他弄得沒有一個人能跟他同心合意的了。

文種回到會稽，報告了求和的經(jīng)過。勾踐召集大臣們，要把國家大事托付給他們經(jīng)管。他見了他們，哭個沒結(jié)沒完，話也說不出來了。大伙兒勸解越王只管放心到吳國去，還說吳國打敗越國，這個仇非報不結(jié)。他們都下了決心，一定在國里埋頭苦干，想法子恢復(fù)越國當(dāng)年的地位。勾踐就拜托文種和別的大臣們管理國事，自己帶著夫人和范蠡上吳國去。越國的大臣和老百姓沿路哭著給他送行。

勾踐到了吳國，夫差讓他們夫婦住在闔閭的大墳旁邊的一間石頭屋子里，叫勾踐給他喂馬。范蠡跟著他做奴仆的工作。夫差每次坐車出去，勾踐總給他拉馬。吳人老指著勾踐說：“瞧！咱們大王的馬夫！”勾踐當(dāng)作沒聽見，隨便讓人家取笑。就這么過了三年。在這三年當(dāng)中，勾踐很小心地伺候著吳王，真是百依百順，比別的使喚人還要馴服。文種還時常打發(fā)人給伯嚭送禮。伯嚭老在吳王跟前給勾踐說情。

有一回夫差病了，好幾天沒出來。勾踐托伯嚭帶話，說他聽說大王病了，挺惦記的，想來問候。夫差瞧他殷勤得怪可憐的，答應(yīng)了。伯嚭帶著勾踐到了內(nèi)房，夫差正要拉屎，勾踐趕緊過去扶著他。夫差叫勾踐出去等著。勾踐說：“父親有病，做兒子的應(yīng)當(dāng)服侍；大王有病，做臣下的也應(yīng)當(dāng)服侍。再說我還有點小經(jīng)驗，瞧見拉的是什么屎，就能知道大王的病是輕是重。”夫差只好讓他扶著。拉完了之后，夫差覺得舒坦點。勾踐背過身去，掀開馬桶蓋看了看，回頭向夫差磕個頭，說：“恭喜大王！大王的病已經(jīng)過了險勁兒了。要是沒有別的變化，再待幾天就完全好了?！狈虿钫f：“你怎么知道的？”勾踐說：“我剛才看了大王的屎，就知道肚子里的毒氣已經(jīng)發(fā)散出來了。”夫差倒覺得過意不去了，他說：“你待我不錯。等我病好了，準(zhǔn)放你回去?！?/p>

公元前491年，夫差決定放勾踐回國，還親自送他離開吳國。勾踐夫婦拜謝了吳王，上了車。范蠡拉著韁繩，說了一聲“再會”，就一直回越國去了。

臥薪嘗膽

勾踐回到了越國，大臣們一見，又是高興又是傷心。勾踐對他們說：“我是個國破家亡的奴才，要不是大伙兒這么盡心盡意地出力，我哪兒能有回國的一天？”范蠡說：“這是大王的洪福，哪兒能算是我們的功勞吶？但愿大王從今往后，時時刻刻記住在墳頭石屋里的苦楚，這樣，越國才能出頭，我們的仇準(zhǔn)能報的。這是我們做臣下的和全越國人的愿望！”勾踐說：“我決不叫你們失望！”他就叫文種管理國家大事，叫范蠡訓(xùn)練兵馬，自己很虛心地接受別人的意見，想辦法救濟(jì)窮苦的老百姓。這么一來，全國的人個個歡喜，恨不得把自己的能耐全都拿出來，好叫這受欺壓的弱國改變成為一個強(qiáng)國。

勾踐唯恐舒服的生活消磨了志氣。他把軟綿綿的褥子撤下去，拿柴草當(dāng)作褥子。在吃飯的地方掛上個苦膽，每逢吃飯的時候，先嘗一嘗苦味。這就叫“臥薪嘗膽”。因為這回遭了亡國之禍，百姓大批地被屠殺，人口減少了，他就訂出幾條獎勵生養(yǎng)的條例來。例如：上了年紀(jì)的人不準(zhǔn)娶年輕的姑娘做媳婦兒；男子到了二十歲，女子到了十七歲，還不成親的，他們的父母要受一定的處罰；快要臨盆的女人，必須報官，好派官醫(yī)去照顧她；添個小子，國王賞她一壺酒，一條狗，添個姑娘，國王賞她一壺酒，一口豬；有兩個兒子的，官家給養(yǎng)活一個；有三個兒子的，官家給養(yǎng)活兩個。趕到種地的時候，越王親自拿著鋤頭在地里干活兒，為的是讓莊稼人好提起精神，加勁種地，多打糧食。國王的夫人也老出去，看望養(yǎng)蠶、繅絲、織布、紡線的婦女們。沒有事的時候，她自己也在宮里織布。穿衣、吃飯，處處節(jié)省，為的是給吳王夫差進(jìn)貢。夫差見勾踐月月有東西送來，非常滿意。

這時候，夫差正打算起造一座姑蘇臺（在江蘇蘇州姑蘇山上），好好享樂一番。越王趁著這個機(jī)會，預(yù)備了幾根又長又大的木料，打發(fā)文種送去。夫差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木料，非常高興。大材不可小用，姑蘇臺得照原來的設(shè)計加高一層，還得往大里開展，才能夠高矮合適。這么一來，工程可就大了?？嗔藚菄睦习傩?，沒黑天帶白日地干著，還得經(jīng)常挨打受罵。

勾踐又叫文種和范蠡向吳王進(jìn)貢美人兒。范蠡說：“托大王洪福，我找著了一位又精明又懂大義的美人兒，她叫西施。她情愿舍出自己的身子，去給大王報仇?！痹酵蹙团伤腿ァ７虿钜灰娢魇?，把她當(dāng)成了下凡的仙女。沒有幾天工夫，夫差就當(dāng)了西施的俘虜。有一回，夫差對她說：“今天越國的大夫文種上這兒來借糧。他說，越國收成不好，打算借糧一萬石，過年如數(shù)歸還。你瞧應(yīng)該怎么辦？”不用說，西施勸他答應(yīng)了。

文種領(lǐng)了一萬石糧食，回到越國，把這些糧食全都分給窮人。這一來，全國的人沒有一個不感激越王的。轉(zhuǎn)過年來，越國年成豐收。文種就挑選了頂好的可以做種子的糧食一萬石，親自還給吳國。夫差見勾踐不失信，更加高興了。他把越國的糧食拿來一看，粒粒足實飽滿，就對伯嚭說：“越國糧食的顆粒比咱們的大。咱們就把這一萬石當(dāng)作種子。這一來，咱們的莊稼就更好了?！?/p>

伯嚭就把越國的糧食分給農(nóng)民，叫他們?nèi)シN。到了春天，吳國的莊稼人下了種，天天等著新秧長出來。等了十幾天了，還沒出芽。他們想，好種子大概要比普通種子出得慢一點，就耐著心又等了幾天。沒想到全國撒下去的種子全霉?fàn)€了。他們沒有了主意。末了，只好再用自己的種子，可是已經(jīng)誤了下種的時間。這一年的饑荒算是坐定了。吳國的老百姓都怪吳王和伯嚭不顧土地合適不合適，就冒冒失失地用了越國的種子。他們哪兒知道越國送去的糧食，原來都是已經(jīng)蒸熟了、又曬干了的呀！

越王勾踐聽見吳國鬧饑荒，就想發(fā)兵。文種說：“還早著吶！一來，伍子胥還在，那可是個有智謀的人；二來，吳國的兵馬全部在國內(nèi)，力量很強(qiáng)。咱們還得等個機(jī)會。”越王只好耐心等候機(jī)會，趁這時候擴(kuò)大軍隊，操練兵馬。

伍子胥聽說越王勾踐操練兵馬，就去見夫差，勸他小心著勾踐。夫差聽了伯嚭的話，叫伍子胥別再多嘴。過不多久，夫差要出兵北上，去征伐齊國，爭奪霸主地位。伍子胥又出來反對。夫差一心想當(dāng)霸主，哪里肯聽他的，親自帶兵進(jìn)攻齊國，真就打了個勝仗。他得意地回到吳國，文武百官全都道賀。伍子胥反倒批評說：“打敗齊國，只是得了點小便宜；越國來滅吳國，那才是大災(zāi)禍?！边@種潑冷水的話，夫差聽也聽不進(jìn)去。他恨透了伍子胥，又經(jīng)西施一攛掇，就派人給伍子胥送去一把寶劍，讓他自殺。伍子胥長嘆一聲，只好從命。這么一來，正好稱了越國君臣的心愿。

夫差殺了伍子胥，拜伯嚭為太宰，打算會合中原諸侯，當(dāng)個霸主。公元前482年，夫差發(fā)兵又打敗了齊國，大軍到了衛(wèi)國的黃池（在河南封丘西南），約會諸侯來開大會。晉國、衛(wèi)國、魯國都害怕了，承認(rèn)夫差為首領(lǐng)，還訂立了盟約。

沒想到，夫差從黃池大會回國，到了半道上，一個跟著一個地接到了壞消息：越王勾踐已經(jīng)發(fā)大軍打進(jìn)吳國去了。吳國的士兵知道國內(nèi)打了敗仗，加上遠(yuǎn)道的勞累，已經(jīng)沒有打仗的精力了。越國的兵馬是經(jīng)過好幾年訓(xùn)練的。兩邊一交手，吳國的兵馬就像秋天的樹葉子經(jīng)大風(fēng)一刮，給打得七零八落了。夫差沒法兒，只好派伯嚭去跟越王求和告饒。伯嚭帶著好些貴重的禮物跑到越國的兵營，跪在勾踐面前，央告求和。范蠡低聲對越王說：“吳國現(xiàn)在還有實力，不是一下子就能滅了的。”勾踐就答應(yīng)了跟吳國講和，跟著退兵回去了。

公元前473年（黃池大會之后九年），越王勾踐帶著范蠡、文種，親自率領(lǐng)大軍進(jìn)攻吳國，要報仇雪恨。吳國的兵馬一連氣打了幾回敗仗。伯嚭抵擋不住，領(lǐng)頭投降了。吳王夫差被逼得走投無路，拿衣服遮住自己的臉說：“我還有什么臉去見伍子胥吶？”說完就自殺了。吳國的將士到這會兒有的死了，有的逃跑了，剩下的都投降了越國。

越王勾踐進(jìn)了姑蘇城，坐在吳王夫差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向他朝賀，吳國的太宰伯嚭也站在那兒，捻著幾根七長八短的松針胡子，等著受封。勾踐對他說：“你是吳國的太宰，我哪兒敢收你做臣下吶？你怎么不跟著你的國君去呀？”伯嚭臊得臉通紅，低著腦袋退了出去。勾踐派人把他殺了。

勾踐大賞功臣，單單短了個范蠡。原來他埋名隱姓，跑到別國去了，臨走還給文種留下一封信，勸他說：“飛鳥打光了，弓箭就沒有用了；兔子打光了，就輪到獵狗給煮來吃了。大王在患難的時候，用得著咱們，對你我挺好?，F(xiàn)在他得了勢，只怕咱們的威信超過了他，禍?zhǔn)戮蛠砹?。您也趕快走吧！”文種不怎么相信他這些話，可是心里很不舒坦，就害起病來。有一天，勾踐親自去探望文種，臨走前留下了一把寶劍。文種拿起來一瞧，嗬！原來就是當(dāng)初夫差叫伍子胥自殺的那把寶劍。他這才后悔沒有聽范蠡的話，只好自殺了。據(jù)說范蠡是帶著西施一同跑的，后來經(jīng)商發(fā)了大財。那個有名的大商人陶朱公就是范蠡。

越王勾踐滅了吳國，接著帶領(lǐng)大隊人馬渡過淮河，在俆州（在山東滕州；俆shū）會合了齊國、晉國、宋國、魯國的諸侯。當(dāng)初中原諸侯最怕的是楚國，自從楚國給吳國打敗了以后，就轉(zhuǎn)過來怕吳國。如今吳國又給越國滅了，他們只好聽從勾踐的了。這么著，越王勾踐做了霸主。春秋時期在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五霸之后，又興起了吳越二霸，就是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