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關(guān)于洪洞縣的移民問題

查看明史資料，沒有洪洞縣往青州府移民的記載。為何青州府一帶有這么多洪洞縣的移民？《青州市志》載，由山西洪洞縣遷民立村的近300個，僅次于棗強縣。查閱《山東省志》、《青州府志》、《益都縣志》、《壽光縣志》、《臨朐縣志》、《濰坊市志》、《淄博市志》、《桓臺縣志》、《無棣縣志》、《樂陵縣志》、《沾化縣志》、《張店區(qū)志》、《淄川區(qū)志》、《周村區(qū)志》、《臨淄區(qū)志》等，皆無移民的確切詳載?？磥砬嘀莞拿鞒跻泼翊_實是個迷。為何史書不載，志書不載，野史亦不載，而傳說卻幾乎相似，原因何故？明初對山東移民的史料是，洪武二十一年八月，由于戶部郎中劉九皋的建言，才開始“遷山西澤潞二州民之無田者往彰德、真定、臨清、歸德、太康諸處閑廣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種……”、“遷山西澤、潞民于河北，后履徙浙西及山西民于滁、和、北平、山東、河南。”(《明史》卷77)“……山西貧民徙居大名、廣平、東昌三府者，凡給田二千六百七十二頃?！?《明太祖實錄》卷193)可見，主要是往山東西部和河北南部移民。當(dāng)時，山西洪洞縣周邊各州縣是移民的重點，而洪洞縣地處交通要道。明朝官府在城北廣濟寺大槐樹下設(shè)局，辦理移民手續(xù)，這里是遷民的集散地，周邊各州縣的移民都來此辦理遷民手續(xù)。遷移憑照是以遷發(fā)地洪洞縣之名簽印頒發(fā)，所以凡是移民皆言來自山西洪洞縣，這就是洪洞縣移民多的緣由。后來山東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要問我祖先從哪來，山西洪洞大槐樹，上面還有老鴰窩。”那花喜鵲老鴰的窩就連著自己的老窩。這些從周邊各縣來的老百姓，長途跋涉，行走勞累后，都在大槐樹下歇息、吃喝。望著大槐樹上花喜鵲老鴰喳喳地叫個不停，好像在為他們報喜送行。老鴰是花喜鵲的俗稱，喜鵲登枝，自古是一吉兆。這些不識字的老百姓十分相信，心里感到特別欣慰。當(dāng)要離開這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時，都個個泣不成聲，三步兩回首，一步一回頭，等走遠了再回首時，只望見樹上的老鴰窩和那盤旋在天空的花喜鵲老鴰。難怪他們對大槐樹感情那么深厚，記憶那么深刻，后來也就流傳最廣，代代相傳，有的忘記了祖根縣名、村名，但卻沒有忘記這棵大槐樹。而來自山西洪洞及周邊各縣的那些移民，到了河北南部和山東西部一帶剛定居下來，僅幾年光景，連窩還沒有建好，這時朱元璋去世，其孫朱允文稱帝，即建文帝。此時，朱棣發(fā)動“靖難之變”，山東西部及河北南部成了主戰(zhàn)場，血戰(zhàn)三年，老百姓遭了殃。這些從山西洪洞遷來的移民，為躲避戰(zhàn)亂，不得不逃難二次東遷，輾轉(zhuǎn)來到青州府這塊比較安定富庶的地方定居下來。而此時的青州府尚是“十室九空”，人少地廣，并且有不少無人居住的歸房舍，正是他們安家之處。再者“靖難之變”后，朱棣做了皇帝，他大興土木工程，營造宮殿，另建新的京都北平。永樂四年閏七月壬戌下詔：“以明年五月建北京宮殿?！睍r間長達十三年，工程浩大。對人民橫征暴斂，從周邊省縣大批征集徭役。據(jù)山西洪洞縣歷史資料載，永樂年間自山西洪洞等地移民十次到北平充當(dāng)興建京都宮殿的徭役，史稱“徭民”。他們不堪忍受徭役之苦，都紛紛逃亡富庶安寧的青州府一帶。從此，青州府一帶才有這么多山西洪洞縣來的“移民”。按說，他們原來都是朝廷真正的移民，但二次逃難遷徙卻成了難民、逃民、流民。為了好聽起見，我們權(quán)且也把他們叫做移民吧。

對比棗強、洪洞兩地遷民的家譜及后裔的傳說，棗強者，眾口一詞，說法統(tǒng)一，時間準(zhǔn)確一致，傳說大同小異。修譜時并能回棗強縣找到祖根，還有來往聯(lián)系。而洪洞者，卻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說法，也沒有統(tǒng)一的時間，多為永樂年間后輾轉(zhuǎn)而來，時間跨度很長。能回山西找到祖根的非常罕見。棗強者，皆記男丁“搬遷”；洪洞者，卻為整戶男女老幼一起搬遷。可見洪洞一帶來的遷民比較復(fù)雜，難以理順。這也恰恰證明他們不是統(tǒng)一遷徙而來的移民。

綜上所述，青州府一帶“移民”多的原因有：①為修筑青州城墻從棗強縣強征來的大批徭役，竣工后，分散到青州府各地定居下來。②“靖難之變”時期為躲避戰(zhàn)亂，二次東遷的山西洪洞移民。③不能忍受興建北京宮殿徭役之苦而逃至青州府一帶的山西洪洞移民。④明清兩朝斷續(xù)而來的自由遷民。特別是清朝康乾盛世后，青州尤為繁榮，各省巨富商賈云集青州，在此安家落戶。⑤自民國后期至今所修譜牒，大有不實之處，原“坐地戶”及小戶人家也續(xù)進了明朝遷民的譜牒中。有些不知來歷的村戶也過河隨大流，干脆隨和著，也說是從山西遷來的，反正山東山西一家人。這樣以來，山西遷民就更多了。關(guān)于明朝立村多的原因，詳見拙作《青州府明朝立村多質(zhì)疑》，這里不加贅述。

四 關(guān)于朱元璋把山東人殺光的傳說

公元1367年10月，朱元璋命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統(tǒng)領(lǐng)，率25萬大軍北伐中原。第一個征伐的目標(biāo)就是山東青州。元朝在這里設(shè)山東東西道宣慰司，稱益都路，是元朝京師腹里的南大門，軍事重鎮(zhèn)，有重兵把守。元朝廷命蒙古狀元普顏不花為宣慰使，坐鎮(zhèn)益都，指揮各路大軍。普顏不花對元朝廷忠心耿耿。徐達親領(lǐng)大軍兵臨益都城下，奮力強攻。普顏不花拼死鏖戰(zhàn)，日久不支，終于城破。普顏不花至死不降，與母親妻兒訣別后不屈而死。元益都路總管胡濬，知院張俊都自殺身亡，他們的妻妾婢女懷抱小孫皆投井而死。十一月攻克益都，然后徐達北略各縣再西取濟南。1368年3月山東全部平定。在這次徐達大軍經(jīng)略山東之役中，老百姓是否殘遭屠殺，被朱元璋殺光呢？查遍明史資料未見有此類記載。相反，卻又朱元璋愛護老百姓的記載。大軍北伐中原出發(fā)前，朱元璋復(fù)召將士諭曰：“此行非必略地攻城，要在削平禍亂，以安民生。凡迂敵則戰(zhàn)，若所經(jīng)之處，及城下之日，勿妄殺人，勿奪民財，勿毀民居，勿廢農(nóng)具，勿殺耕牛，勿掠人子女?；蛴羞z棄孤幼在營，父母親戚來求者，即還之?！?《明史紀(jì)事本末》P102)朱元璋這么愛護百姓，山東的老百姓為什么說他“對山東連殺三遍”“直到把人殺光。”山東人民為何這么無情，為何對朱元璋這么恨。眾所周知，自古以來山東人就是豪放闊達，勇武不屈，富有感情。怎么會成了無情無義之人呢？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山東人對朱元璋的恨也并非無緣無故。問題不在北伐中原經(jīng)略山東的戰(zhàn)役中，而是出在明朝洪武三年對山東青州起義軍的殘酷鎮(zhèn)壓、屠殺，對老百姓濫殺無辜的事件中。我們不妨看一下洪武八年以前的明初社會局勢。首先，元末戰(zhàn)爭破壞最嚴(yán)重的是山東河南，“多是無人之地?！?《日知錄》卷10)昔日“耕桑變?yōu)椴菝?。?《續(xù)文獻通考》卷二)“洪武元年至八年各地不斷發(fā)生水災(zāi)蝗饑諸災(zāi)，南至江浙淮水流域，北至山東西至河南……水潦成災(zāi)。陜西、河南、山西、河北旱災(zāi)嚴(yán)重……”，“濟南……歉收大饑饉”(《明史》卷28)。洪武三年(1370年)濟南知府陳修和司農(nóng)官報告：“北方郡縣，近城之地，多荒蕪”(《明太祖實錄》卷53)。各地經(jīng)濟凋敝，社會秩序仍甚混亂。而山東尤為突出，暴動、反抗，反明起義軍四起。洪武三年青州人孫吉樸率領(lǐng)農(nóng)民起義，號稱“黃巾軍”，轉(zhuǎn)戰(zhàn)青州各縣，聲勢浩大，攻占莒州，殺同知牟魯。朱元璋對山東各地起義軍采取的手段是“用壓鎮(zhèn)法，帝將盡殺之”(《明史》)，徹底消滅，斬盡殺絕，并斬草除根。青州領(lǐng)兵葉大旺親自率兵鎮(zhèn)壓，屠殺百姓，因而才有“血洗青州”的傳說。本來已是“十室九空”的青州，現(xiàn)在幾乎變成了無人區(qū)。這時，修筑青州城墻的大批徭役們親眼目睹見證了這一殘忍的事實。這是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的階級斗爭。而山東廣大老百姓和大批的徭役們是怎樣看待這一問題呢？身處最底層的窮苦人民能同情統(tǒng)治階級對老百姓的殘酷屠殺嗎？難怪才有“對山東連殺三遍”“直到把人殺光”的傳說。盡管有些夸大，但也道出了人們不滿的心聲。看來，在山東廣為流傳的這一說法，并非“空穴來風(fēng)”。風(fēng)不吹樹不搖，恐怕這些傳說就是那段歷史的真實寫照。通過元末各地農(nóng)民起義和元朝的滅亡，朱元璋深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一道理。他絕不能把剛剛得手的江山拱手讓出，讓其付諸東流。

洪武三年后的幾年中，山東仍不平靜。從明朝廷對山東采取的政策可窺見一斑?！昂槲湓甓隆缱?，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壬戌……詔免山東夏稅秋糧……遣使賑恤?！?《明史紀(jì)事本末》P107)“(洪武)二年春正月，詔免……山東……稅糧……”自洪武三年始，直到洪武十三年對山東再沒有減稅糧。據(jù)明史載，對其他各省每年的減征稅糧都有記載。唯獨對遭受戰(zhàn)爭災(zāi)荒最嚴(yán)重的山東卻沒有記載。這說明什么？恐怕在洪武三年后的幾年里，朝廷只顧鎮(zhèn)壓屠殺起義造反的群眾，平息維持動蕩不安的亂局，哪還顧得上人民的死活，巴不得山東人都死凈。對此，山東民間流傳說，朱元璋當(dāng)了皇帝到山西巡視，走進一大殿內(nèi)，看到東山墻上有兩架樑，西山墻上沒有樑，便順口說：“山西無樑(糧)，山東重樑(糧)”。大臣們一聽，把山西的稅糧全免了，而山東卻征兩份稅糧。從這一諷刺朱元璋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山東百姓是何等的聰明，可以憑借編故事諷刺皇帝，發(fā)泄對朝廷的不滿。可是從明初史料的記實中看出，山西、河南、河北等省皆有免稅糧的記載，而山東卻沒有免，照常征收稅糧，這確是事實。通過多方考證，洪武三年至八年間山東的政局是混亂的，朝廷對山東的政策是苛刻的。既沒有移民屯田，也沒有減賦稅糧，更沒有興修水利等民生建設(shè)。山東人對朱元璋會有好的印象嗎？讓我們看一看朱元璋的家鄉(xiāng)鳳陽人是怎樣評價朱元璋的，明初被遷至“陪都鳳陽”的大批移民后裔所編的“鳳陽花鼓”詞說：“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這是說，由于朱元璋不順從民意，殘暴不仁，濫殺無辜，觸怒了上天，“十年倒有九年荒”是老天爺對朱元璋的懲罰。這是鳳陽人對朱元璋發(fā)泄的不滿情緒。他的家鄉(xiāng)尚且如此，何況青州人起義要推翻他的統(tǒng)治政權(quán)，他會對青州人如何便可想而知。秦始皇筑萬里長城，隋煬帝修大運河，他們的功績至今聞名于世，人們尚且把他視為暴君。而朱元璋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不就是為了鞏固他朱家的天下嗎？在人們的心目中，這個暴君連秦始皇、隋煬帝都不如。難道人們都把朱元璋視為殺人不眨眼的中國第一暴君。

看來，凡是流傳經(jīng)久不衰，不被人們遺忘，而流傳面又極廣的民間傳說，是值得深思的。說明廣大人民的心聲在社會上深深地扎下了根。明朝至今，不過六七百年，并不久遠。想必這些傳說都是當(dāng)時那段歷史真實的折射。

揭秘歷史背后的歷史，破解歷史背后的謎團。伴隨著人類起源之謎，在人類發(fā)展的歷程中，有多少未解之謎，又有多少謎團隱藏在無數(shù)的歷史傳說中，等待人們?nèi)ソ颐?、破解。人類歷史就是從傳說開始的。如何對待歷史傳說，是很值得深究的。正如有的學(xué)者所講：“通過人民大眾口碑流傳下來的史實，大多有其歷史根據(jù)。即使某些難以作為信史，甚至是荒誕不經(jīng)的傳說，往往也包含著部分合理的史影或核心史實。我們不能也不應(yīng)該因其系統(tǒng)的偽誤而輕易懷疑其中所蘊含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