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和侯寶林

laoyu2012 202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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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是大漫畫家，侯寶林是相聲藝術(shù)大師。兩人是摯友。侯寶林大方成半歲，并早他而去。

方成畫中的侯寶林

2002年11月，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中國廣播藝術(shù)團(tuán)說唱團(tuán)主辦了為期兩天的“中國相聲的代表人物、著名的滿族藝術(shù)家侯寶林先生誕辰85周年大型紀(jì)念活動”，其中包括“中國相聲名家紀(jì)念侯寶林誕辰85周年專場演出”、“侯寶林生平暨生平成就展”、“電視專題片《侯寶林》首映式”、“侯寶林生前書畫好友筆會”和“侯寶林相聲藝術(shù)國際研討會”。兩天的活動方成都全參加了，而且在國際研討會上發(fā)了言。方成說，有些外國人對中國不了解，以為中國沒有幽默，實則不然。侯寶林就是世界上少有的幽默大師，可以和他媲美的也只有卓別林。相聲藝術(shù)是一種高級幽默，它起于瓦舍之間，逐漸登上大雅之堂，而且被億萬人民所喜愛。侯寶林就是這一藝術(shù)的最杰出的代表。方成的一席話博得國內(nèi)外與會者一陣陣掌聲。

方成今年已經(jīng)五十八歲了，他和侯寶林相識的時候兩人還不到四十歲。倆人一個是說，一個是畫，但目的一樣，都是讓人笑的，所以兩個人能“笑”到一起，或是看戲，或是討論作品，或是幾個好友相聚，天長日久，兩人就成了好友。一次，方成構(gòu)思了一個相聲段子，他把“包袱”寄給了侯寶林，侯寶林看后很感動，為這他還請方成和夫人陳今言到政協(xié)宴會廳飽餐一頓。方成和我說起這件事時很在意，因為那時是三年困難時期，人們難得吃一頓飽飯，自然忘不了。陳今言不是搞曲藝創(chuàng)作的，但受侯寶林熏染，居然創(chuàng)作了一個相聲段子，侯寶林還真的說了，方成聽到北京電臺播出后，喜得不得了。

每次和方成見面，沒聊沒聊多大一會兒，準(zhǔn)會說到侯寶林，這里免不了有一些一回憶起來就笑的事。方成在人民日報社文藝部工作，攝影記者王景仁想拍些侯寶林的生活照。怕“碰丁子”，求方成帶他去。到了侯家，拍攝很順利，王景仁還順便拍了很多張方成和侯寶林的合影，今天報上登的這幅就是那次拍的。兩人要告別時，侯寶林對方成說：“你先等一會兒，有點事?！狈匠闪粝潞?，侯寶林悄聲說：“今兒個有好菜?！庇谑亲聛韺︼?。侯寶林夫人王雅蘭端上幾碟小菜，又上來一盤熱乎乎的咖喱雞，侯寶林說：“我說的就是這個菜，活雞做的，你嘗嘗，味道不錯。方成嘗了嘗味道是不錯，可又一品，似乎吃罐頭咖喱雞也有這個味，可人家這是活雞呀！方成對王雅蘭說：“罐頭咖喱雞也不錯，兌上點土豆能上來一大盤?！蓖跹盘m一笑：“你瞧，這就是罐頭！”方成不解：“不說是活雞嗎？”侯寶林笑曰：“它原來是活的呀！”

有一年，范曾約丁玲、陳明、張仃、侯寶林和方成去南通參加一個活動，方成和侯寶林結(jié)伴而行。他們先到南京，接他們的司機(jī)可能是見了侯寶林興奮了，不知怎么就違章了。警察打個立正要罰款，侯寶林哪能讓人家拿呀，下了車就掏口袋，對方一看是他，馬上又打了個立正，侯寶林笑了，交警也笑了：“您老就別拿錢了！”“好這么的么？”侯寶林手收了回來了。一旁的方成真是像看表演一樣。到了上海，方成和侯寶林在賓館住一間房，屋里有蚊子，方成走過去猛拍一下，蚊子跑了。侯寶林說：“你的打法不對，瞧我的?！钡任米佑致湓趬ι蠒r，侯寶林走過去，很從容地就按住了。沒過一會兒，又見天棚上落了一只。方成說：“瞧你這回怎么辦？”侯寶林轉(zhuǎn)身去了衛(wèi)生間，取了條毛巾，往棚頂上這么一扔，蚊子就下來了，他還往地上一踩，干凈利落，真比得上他說的相聲里戲院子扔手巾把的了。

方成作品《神仙也有缺殘》，將漫畫與國畫結(jié)合，開水墨漫畫先河

方成每每和我說起侯寶林時都說，侯寶林聰明極了，他出身貧寒，從小寄養(yǎng)在別人家里，只上過三個月小學(xué)，他能有今天，全靠他刻苦勤奮。侯寶林原來唱京戲，后改為學(xué)相聲。1950年冬，他和梅蘭芳、程硯秋、譚富英、周信芳在全聚德烤鴨店用餐，有人提起侯寶林京劇唱的好，大家都勸他唱兩段。盛情難卻，侯寶林索性挨個學(xué)起他們的唱段，居然把幾位全唱愣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真覺得不可思議。侯寶林主動接觸上層知識分子，并得到老舍等人的熱情幫助，文字功夫進(jìn)步很快，他改寫了相聲傳統(tǒng)段子《戲劇雜談》、《夜行記》、《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改行》等等，深受觀眾喜愛，足見他深厚的語言功底。相聲《醉酒》是侯寶林編寫的，當(dāng)時一位出訪歐洲的人在與侯寶林和方成參加的聚會中講了精神病院患者的一則笑話，只用幾十字，侯寶林就給喝酒的人編上了，至今還流傳著。正由于這樣，他才能與人合作創(chuàng)作出版了《曲藝概論》、《相聲藝術(shù)論集》、《相聲溯源》等理論著作。

他還熟通語法修辭，且語言精煉，因此受聘于著名的北京大學(xué)和遼寧大學(xué)任語言學(xué)兼職教授。一次，方成等人和侯寶林談起錢字，有人說相聲行話念成chǔ（音杵）。寫時就是“杵”字。侯寶林說不對，應(yīng)是“木”旁加一個“者”字的“楮”， “楮”是一種樹，樹皮是造紙的原料。古時楮樹皮用來造紙票紙。方成說，侯寶林說的對錯且不說，就他這種研究精神就難得。侯寶林就是這樣，博學(xué)多才，他愛看書、看字畫，談古董、瓷器、紙幣，談菜譜，和街坊談下棋。至于許多行業(yè)的吆喝聲和生意經(jīng)，各種撲克、麻將玩法他都通曉，對曲藝各行業(yè)、地方戲曲他大多明了，有的還還開口便能唱。他說地道北京話，他還會山東話、河南話、上海話，而且可以達(dá)到亂真的程度。即或騎自行車侯寶林也有研究，那些年，方成常和他一起自行車，侯寶林騎車穿胡同極有學(xué)問，走哪條胡同，先從哪兒拐熟極了，方成真是佩服他。

方成（右）與侯寶林（左）相識很早，二人時常研究幽默理論問題

說起寫字畫畫，侯寶林給自己刻了個閑章，叫“一戶侯”，這是對應(yīng)“萬戶侯”而起的，一是自謙，再是巧合，和他的姓是同一個字。方成說自己有三個閑章，“我畫我的”、“中山郎”、擠而后工”，比起“一戶侯”來都遜色。為這，方成還特意畫了幅侯寶林漫畫像“一戶侯”。

那些年，方成常到侯寶林家吃侯家菜，侯寶林也常到方成家吃方家菜。一次，侯寶林和謝添、鐘靈仨人一起來方家，每個人都有“笑料”，湊到一起就別提多樂了。說起這種聚會，有一次聚會方成一輩子也忘不了。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侯寶林和方成在一起談?wù)撚哪f了半天兩人都沒說明白，干脆，又約了漫畫家李濱聲一起到方成家繼續(xù)聊。方成還從人民日報借來個錄音機(jī)，聊了一上午，錄下好幾盤帶，至今他還保存著。

自打那次談話以后，方成一頭鉆進(jìn)研究幽默的學(xué)問里去了。如今20多年過去了，他又寫出關(guān)于幽默的理論和雜文著作20多部每談及此，他說，多虧了侯寶林，否則他不會下這么大的功夫。

那些年月里，全國只要有大型相聲比賽活動，侯寶林一定約方成一起參加，并聘他當(dāng)評委。一次，侯寶林在大慶體驗生活，為了創(chuàng)作一個新相聲，他特約請來了方成。方成趕寫了《沒有開完的會》，這個是諷刺“四人幫”的相聲段子，兩個人還上臺一起合說了。

侯寶林退下來之后，方成總覺得應(yīng)該系統(tǒng)整理一下侯寶林的相聲藝術(shù)。1992年的一天，方成向侯寶林建議，請他把自己整理和創(chuàng)作過程的經(jīng)驗寫出來，他接受了?？墒沁^了幾個月，他一個字也沒寫。方成等不及，又建議兩人一起寫，侯寶林同意了。于是方成每天早晨要到侯寶林家，帶兩個錄音機(jī)和他表演的錄音帶去，然后就聊起來，一連八天。后來方成有事外出兩個月，回來時侯寶林已經(jīng)住進(jìn)首都醫(yī)院了，這件事就算撂下了，一直到他去世，這件未竟之事成了兩人終生的遺憾。

1993年2月4日。一代相聲藝術(shù)大師侯寶林離開了人間，此時方成的心情比別人更增加了幾分痛楚。然而，痛定思痛，他覺得自己必須抓緊時間，把侯寶林的相聲藝術(shù)整理出來，以無愧于廣大的熱心觀眾，無愧于自己終生尊敬的摯友。從那時起，方成每天起早貪黑投入到《侯寶林的幽默》一書的寫作之中。為此，在近兩年的時間里，方成的漫畫和雜文創(chuàng)作雖未中斷，但少多了。

外出時，他帶上資料，抽空就寫，有的是在南京寫的，有的是在深圳寫的，有的是在老家廣東中山市寫的。此時，他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方成覺得，現(xiàn)在看到聽到相聲表演和過去比像處于低谷，觀眾聽眾不滿意，演員也有苦衷，更令人不安的是不少人對相聲藝術(shù)的發(fā)展前途感到迷茫。相聲這種藝術(shù)在中國北方流傳百余年，至今藝術(shù)日臻成熟，在全國范圍內(nèi)以至海外顯示出極其動人的藝術(shù)魅力，在世界藝術(shù)園圃中也是一枝奇葩。當(dāng)杰出的藝術(shù)家去世后，引起許多人以沉重的心情說出“空前絕后”的傷心話。誰也不甘心相聲藝術(shù)到此“絕后”，所以必須各盡所能，為相聲藝術(shù)繼續(xù)前進(jìn)發(fā)展出一把力。到1999年1月，這部35萬字的《侯寶林的幽默》終于問世了。書中有方成的長篇論著《侯寶林的藝術(shù)初探》，有對侯寶林改編、創(chuàng)作的32個相聲段子的藝術(shù)賞析。方成對每個段子逐字、逐句、逐段進(jìn)行評價，哪處該得好，好在哪里，對《改行》、《對春聯(lián)》、《空城計》、《相面》、《婚姻與迷信》、《歪批三國》等6個段子另起爐灶，把原作和侯寶林整理后的段子一段段對照，看后不覺讓人心動，這個巨大的工程，方成每填一磚一瓦，得付出多少心血呀，成書時他已是一個81歲的老人了。

如今，方成已經(jīng)85歲了，她每天還起早貪黑寫書作畫，每逢上街里去，他還是騎自行車。他對我說，他有個到100歲時的創(chuàng)作計劃，所以平時工作很緊張，但他卻充滿信心。

臨分手時，他幽默地對我說了一句：“祝我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