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中條、王官、五老之下〔1〕，長侍先人西觀太華 〔2〕，迤邐[yǐ lǐ]東游洛〔3〕，因避地家焉〔4〕。如女幾，烏權(quán)、白馬諸峰〔5〕，固已厭登，飽經(jīng)窮極幽深矣。

〔1〕中條，即中條山，在山西永濟東南15里。它西起雷首，東接太行，南跨虞鄉(xiāng)（今屬運城市永濟市下轄鎮(zhèn)）、芮城、平陸，北跨臨晉（今屬于運城市臨猗縣下轄鎮(zhèn)。1954年8月，臨晉、猗氏兩縣合并為臨猗縣，縣治設(shè)猗氏城）、解縣（今屬運城市鹽湖區(qū)下轄街道）、安邑（今屬運城市鹽湖區(qū)下轄街道）、夏縣、聞喜、垣曲諸縣境。1958年11月21日，安邑、解虞、永濟、臨猗合并為運城縣，縣治運城。1960年1月至1961年7月，分別析出臨猗、永濟縣，原解縣、安邑仍稱運城縣。

王官：即王官谷，在山西虞鄉(xiāng)東南10里中條山中石樓峪西。今其地為橫嶺，峪北是虞鄉(xiāng)，峪南是芮城。

五老：即五老山，在山西虞鄉(xiāng)縣（今屬運城市永濟市下轄鎮(zhèn)）西南。

〔2〕太華：即華山，在陜西華陰東南10里，為五岳中的西岳。

〔3〕迤邐：曲折連綿。洛：洛陽的簡稱，即今河南洛陽。

〔4〕避地：遷地以避禍患。

〔5〕女幾：即女幾山，在河南宜陽西90里，俗名石雞山。烏權(quán)：即烏權(quán)山。白馬：即白馬山，在河南洛陽東北30里。

我生在中條、王官、五老諸山之下，長大后陪侍父親西游太華山，而后一路曲折蜿蜒向東抵達洛陽，為了逃避禍患就在這里住了下來。像女幾、烏權(quán)、白馬等山峰，很久前我便多次登游了，飽覽了太多的窮極幽深的景色。

革代以來〔6〕，自雁門逾代嶺之北〔7〕，風(fēng)壤陡異〔8〕 ，多山而阻〔9〕，色往往如死灰，凡草木亦無粹容〔10〕。嘗切慨嘆南北之分〔11〕，何限此一嶺，地脈遽斷〔12〕，絕不相屬如是耶？

〔6〕革代：指公元1234年蒙古滅金國。

〔7〕雁門：今山西代縣。  逾：越過。

   代嶺：指雁門山，在山西代縣西北35里。

〔8〕陡異：突然不同。

〔9〕阻：險要的地方，路難走。

〔10〕粹容：青翠的顏色。

〔11〕切：深切，懇切。

〔12〕遽：就，竟

朝代更替以來，從代縣越過雁門山以北，風(fēng)物和土壤突然不一樣了，山巒很多并且地勢險要，山的顏色往往呈死灰色，大凡是草木都沒有青翠的顏色。我曾經(jīng)深切地感嘆南北的分別，何止局限于這座山嶺？地脈突然中斷，完全不相連，就像上面所說的這樣嗎？

越既留滯居延，吾友渾源劉京叔嘗以詩來〔13〕，盛稱其鄉(xiāng)泉石林麓之勝。渾源實居代北〔14〕，余始而疑之。雖然，吾友著書立言，蘄（通“祈”）信于天下后世者〔15〕，必非夸言之也。獨恨未嘗一游焉。

〔13〕渾源：今山西渾源。

〔14〕代北：代縣以北。

〔15〕蘄：通“祈”，祈求。

我居留在居延時，我渾源的友人劉京叔曾經(jīng)寫詩寄來，盛贊他的家鄉(xiāng)泉石林麓的勝景。渾源地居代縣之北，我最初對劉京叔的說法表示懷疑。盡管如此，但朋友劉京叔著書立言，目的是祈求天下和后世的人相信，必然不是夸張之言。我非常遺憾沒有去渾源游覽一番。

今年夏，因赴試武川〔16〕，歸，道渾水〔17〕，修謁于玉峰先生魏公〔18〕。公野服蕭然〔19〕，見余于前軒〔20〕，語未周浹〔21〕，驟及是邦諸山：“若南山〔22〕，若柏山〔23〕，業(yè)已游矣。惟龍山為絕勝〔24〕 ，姑缺茲以須諸文士同之。子幸來，殊可喜?！蹦诉x日為具〔25〕，拉諸賓友〔26〕，騎，自治城西南行十余里〔27〕，抵山下。

〔16〕武川：在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西北。

〔17〕渾水：桑干河的支流，發(fā)源于渾源縣。

〔18〕修謁：拜見，謁見。

    玉峰先生魏公：即魏玉峰，人名，其生平不詳。

〔19〕野服：普通的平民服裝，相對于官服而言。

    蕭然：灑脫不拘束的樣子。

〔20〕軒：堂前屋檐下的平臺。又指有窗戶的小屋。

〔21〕浹： jiā，透徹。

〔22〕南山：渾源附近的山。

〔23〕柏山：渾源附近的山。

〔24〕龍山：在山西渾源西南40里，又名封龍山。

〔25〕選日：選擇日期。為具：做好準(zhǔn)備。

〔26〕拉：偕同，陪伴。

〔27〕治：治所，古代地方政府的所在地

今年夏天，我因為去武川參加考試，在返家的途中，經(jīng)過渾水，拜見了魏玉峰先生。魏公穿著平民的服裝，十分的灑脫，跟我相見于前軒。我們之間的禮節(jié)性的話還未講完，他便迅速地談及到該地的諸座山巒。他說：“南山和柏山等山，我已經(jīng)游覽過了。惟有龍山是一處絕妙的勝地，暫且不去游覽，要等待有文雅之士一起去游覽。今天有幸你來了，令人非常高興。”于是我們選擇日期，做好準(zhǔn)備，偕同諸位賓客朋友，騎馬從（府衙所在）城區(qū)向西南方向行十余里，抵達龍山下。

山無麓〔28〕，乍入谷，未有奇。沿溪曲折行數(shù)里，草木漸秀澗，山竦（ sǒng ）出〔29〕，嶄然露芒角〔30〕。水聲鏘然鳴兩峰間，心始異之。又盤山行十許里，四山忽合，若拱而提，環(huán)而衛(wèi)者〔31〕。嘉木奇卉被之〔32〕，蔥茜郁〔33〕。風(fēng)自木杪[miǎo]起〔34〕，紛披震蕩，山與木若相顧而墜者，使人神駭目眩。又行數(shù)里，得泉之泓澄渟（tíng）溜者焉〔35〕。洑[fú]出石罅[xià]〔36〕，激而為迅流者焉。陰木蔭其顛〔37〕，幽草繚其趾〔38〕。賓欲休，咸曰：“莫此地為宜。”即下馬，披草踞石列坐〔39〕，諸生瀹（yuè）觴（shāng）以進〔40〕。酒數(shù)行，客有指其西大石曰：“此可識〔41〕?！币蛎?。余乃援筆書凡游者名氏及游之歲月而去。

〔28〕麓：山腳。

〔29〕竦出：高高地挺出。

〔30〕嶄然：高峻的樣子。

    芒角：本指植物初片的尖葉，此處形容山峰突出。

〔31〕拱：兩手相合表示恭敬。  提：似為“揖”字之誤。

    揖，指拱手行禮。

〔32〕卉：草的總稱。   被：同“披”，覆蓋。

〔33〕蔥：青綠色。    茜：[qiàn ]草茂盛的樣子。郁：濃烈繁茂。

〔34〕木杪：樹尖，樹頂。

〔35〕泓：水深。澄：清澈。渟：水積聚不流動。溜：水流動。

〔36〕洑：水伏流地下。罅：裂縫；縫隙。

〔37〕顛：泛指物體的頂部，此處指溪水的上面。

〔38〕趾：古所謂趾,指足,不指腳趾。腳指叫做指。趾是“止”的后起字。本義為腳，此處指溪水的下面。

〔39〕披：分開，裂開。踞：伸開腿坐，即放松狀態(tài)。

〔40〕瀹觴：把酒燒熱。

〔41〕識：記，做標(biāo)志。

龍山無山腳。剛進入山谷，沒有什么奇異的東西。沿著溪流曲折前行數(shù)里，草木逐漸地秀麗豐潤起來。山高高地挺出，高峻如植物初生的尖葉。流動的溪水之聲鏘然鳴響于兩邊的山峰間，心里開始覺察到龍山的奇異。又回旋地繞著山前行了十幾里，四周的山峰忽然聚合起來，好像拱手相迎，環(huán)繞著護衛(wèi)的樣子。上好的樹木和奇異的花卉覆蓋著山坡，翠綠繁茂，花香濃烈。風(fēng)從樹尖上刮起，樹林搖蕩，山峰與樹木好像相隨著都將墜下，使人驚異得眼花繚亂。又行幾里，發(fā)現(xiàn)有深不見底的、清澈照人的、水積聚不流動的、水四處流動的山泉，也有泉水伏流從石縫中冒出來，相互沖激著成為快速流動的溪流。茂盛的樹木遮蓋在它們的上面，幽暗的花草繚繞在它們的下面。賓客們想休息一下，大家都說：“沒有比這里更適宜的地方了?！彪S即下馬，分開草叢，分布著蹲坐在石頭上，年輕人把酒燒熱了獻上來。喝了幾杯酒，有客人指著西邊的大石頭說：“可以在這上面留下我們的姓名?！辈⒄埼易珜?。我便將一同游覽者的姓名及游覽日期寫在石頭上面了。然后，大家離去。

又行十許里，大抵一峰一盤，一溪一曲，山勢益奇峭，樹林益多杉檜[guì]栝[guā]柏〔42〕，而無他凡木也〔43〕。溪花種種，金間玉錯〔44〕，芳香入鼻，幽遠可愛。木蘿松鬣[liè]〔45〕，罥[juàn]人衣袖〔46〕。又縈紆[yíng yū]行數(shù)里〔47〕，得岡之高，遽[jù]陡而上，馬力殆不能勝。行茂林下。又五里，兩嶺若岐〔48〕，中得浮屠氏之居曰大云寺〔49〕。

〔42〕杉檜栝柏：全都是樹木的名稱。

〔43〕凡：普通。

〔44〕金間玉錯：像黃金間雜，白玉交錯。

〔45〕木蘿：樹上繞著的女蘿。松鬣：松樹的針葉，音liè。

〔46〕罥：掛。音juàn。

〔47〕縈紆：[yíng yū]迂回曲折地。

〔48〕岐：同“歧”，岔道。

〔49〕浮屠氏：佛教徒，和尚。居：住宅。大云寺：寺院名。

又前行了十幾里，大約是一座山峰一個回旋，一條小溪一個山谷，山勢越來越奇異峻峭，樹林中更多了杉、檜、栝、柏這幾種奇樹，而沒有其他普通的樹。山溪旁的各種花卉，像黃金間雜，白玉交錯?；ㄏ惴曳紦浔?，幽遠可愛。樹上環(huán)繞著的女蘿和松樹的針葉，時不時地掛住人們衣服的衫袖。又迂回曲折地行了幾里，因為山岡較高，急速地登上來，以致馬的力量幾乎都不能勝任。我們繼續(xù)在茂盛的樹林之下前行。又走了五里路，看到兩個山嶺像岔道一樣分開，中間有一座佛教徒修行的寺院，叫“大云寺”。

有僧?dāng)?shù)輩來迎，延入〔50〕，館于寺之東軒〔51〕。林巒樹石，櫛比楯（shǔn ）立〔52〕，皆在幾席之下。憩過午，謁主僧英公〔53〕，相與步西嶺，過文殊巖〔54〕。巖前長杉數(shù)本〔55〕，挺立，有磴（dèng）懸焉。下瞰無底之壑，危峰怪石，岏（wán ）巧斗〔56〕，試一臨之，毛骨森豎。南望五臺諸峰〔57〕，若相聯(lián)絡(luò)無間斷。西北而望，峰豁而川明〔58〕，村墟井邑 〔59〕，隱若微茫，如弈局然〔60〕。徜徉者久之〔61〕。夤緣入西方丈〔62〕，觀故侯同知運使雷君詩石，及京叔諸人留題〔63〕?；兀藦奖睅X，登萱草坡〔64〕，蓋龍山絕頂也。嶺勢峻絕，無路可躋〔65〕，步草而往，深弱且滑甚〔66〕，攀條捫蘿〔67〕，疲極乃得登。四望群木，皆翠杉蒼檜，凌云千尺，與山無窮。此龍山勝概之大全也。

〔50〕延入：請進去。 〔51〕館：寓住，暫時居住。

〔52〕櫛：梳篦的總稱。比：并列，排列。楯，闌檻橫木，指闌干

〔53〕英公：人名，大云寺的主持，其生平不詳。

〔54〕文殊巖：龍山的一處勝地。

〔55〕本：株，棵。dèng石頭臺階

〔56〕 岏：尖銳的山，此處代指石頭。

〔57〕五臺：即五臺山，在山西東北部。山上多佛寺，與普陀、九華、峨眉諸山合稱為我國佛教四大名山。

有好幾位僧人前來迎接我們，并請我們進入寺院，暫時居住在寺院的東軒。樹林、山巒和石頭，像梳子一樣排列著，像欄桿一樣直立著，都在我們住處的下面。中午休息以后，拜會寺院主持英公，跟他一起漫步西嶺，經(jīng)過文殊巖。巖前有挺立高大的杉樹幾棵，有石磴懸在外面。往下俯瞰是深不見底的溝谷，只見四周山峰奇異，怪石林立，石頭十分尖銳，嘗試著靠近巖邊，禁不住毛骨悚然。往南觀望五臺山各山峰，好像沒有間斷地連在一起。往西北方向觀望，山峰敞亮，河流分明，市鎮(zhèn)和村莊若隱若現(xiàn)，像一盤圍棋一樣。我在此處徘徊觀望了許久。攀援上至西方丈室，觀賞了前代的金代同知北京轉(zhuǎn)運使雷思名的刻石詩，以及劉京叔等人留題的詩文。返回，又路經(jīng)北嶺，登上萱草坡，此處是龍山的最高峰。它山勢險峻，沒有道路可以登上去，只好踩著草往上爬。但草卻又深又軟并且滑得厲害，只得攀著樹枝，拉著野藤，費盡力氣才得以登上萱草坡。在山頂四處觀望，周圍的樹木都是翠綠的杉樹和蒼勁的檜樹，這些樹木像是穿過云層，長達千尺，滿山無窮無盡，這是龍山景致最集中、最絕妙之處了。

降，乃復(fù)坐文殊巖下，置酒小酌。日既入，輕煙浮云，與暝色會〔68〕。少焉，月出，寒陰微明，散布石上，松聲翛（xiāo）然自萬壑來〔69〕。客皆悚視寂聽，覺境愈清，思愈遠。已而相與言曰：“世其有樂乎此者與！”酒醺〔70〕，談辯蜂起，各主其家山為勝，更嘲迭難不少屈〔71〕。玉峰坐上坐〔72〕，亦怡然一笑〔73〕。詩所謂“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者是也〔74〕。

〔68〕暝色：暮色。〔69〕翛然：悠遠的樣子。

〔70〕醺：醉。

〔71〕屈：屈服，退讓。

〔72〕上坐：首座。

〔73〕怡然：愉快地。

〔74〕詩：《詩經(jīng)》。戲謔：調(diào)笑。虐：殘暴，此處代指過分。

從萱草坡下來，又再次坐在文殊巖下，擺酒隨便的喝了一點。太陽已經(jīng)落山，輕淡的煙霧、飄浮的云層與暮色正好相合。不一會兒，月亮出來，月光微明，散布于石上，松濤聲悠遠地自深谷中傳來。客人們都緊張凝神地看著，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感到境界愈來愈清明，思緒愈來愈幽遠。大家互相說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快樂的嗎？”喝醉了酒，大家都紛紛言談爭辯，各自堅持認為自己家鄉(xiāng)的山巒景致是好的，互相嘲弄，互相責(zé)難，一點也不讓步。玉峰先生坐在首座，也愉快地微笑著?！对娊?jīng)》上所講的“會開玩笑啊，不為過分啊”，指的就是這種狀況。

至二鼓，乃歸，臥東軒。明旦復(fù)來，各有詩識于石。迨午〔75〕，飯主僧丈室。已乃循嶺而東。徑甚微，木甚茂密，僅可通馬行。又五里，至玉泉寺〔76〕。山勢漸頗隘 〔77〕，樹林漸稀闊，顧非龍山比。寺西峰曰望景臺 〔78〕，險甚。主僧尋客以登，歷嵚崟（ qīn yín ）〔79〕 坐盤石〔80〕，其傍諸峰羅列，或偃或立〔81〕 ，或?qū)⑵蛪?，或?qū)俣?/span>〔82〕，或離而分，賈奇獻異〔83〕，不一狀。北望川口，最寬肆〔84〕。金城原野〔85〕，分畫條列，歷歷可數(shù)。桑干一水〔86〕，紆繞如玦（jué）〔87〕，觀覽曠達，此玉泉勝處也。

〔75〕迨午：迨，等到。午，中午。

〔76〕玉泉寺：寺院名，為一處風(fēng)景勝地。

〔77〕頗隘：傾斜狹窄。         〔78〕望景臺：山峰名。

〔79〕嵚崟：山高的樣子，此處代指高山。

〔80〕盤：通“磐”，指大石頭。    〔81〕偃：仰面向后躺倒。

〔82〕屬而合：互相連接。屬：連綴。

〔83〕賈奇獻異：出售奇特，獻出奇異，形容十分逗人喜愛。

〔84〕寬肆：寬闊廣大。          〔85〕金城：堅固的城。

〔86〕桑干：即桑干河，流經(jīng)山西北部和河北西部，為永定河的上游。

〔87〕紆：彎曲。玦：環(huán)形而有缺口的佩玉。

到二鼓時分，才返回，居住在寺院的東軒。

第二天早上又來到文殊巖下，大家都寫有詩，均題寫在巖石上。到了中午，在主持方丈的房內(nèi)吃飯。飯后便沿著山嶺向東行。道路很狹窄，樹木非常茂密，剛剛可以讓馬通過。又行了五里，到達玉泉寺。山勢逐漸傾斜狹窄，樹林逐漸稀闊，已不能跟龍山相比。玉泉寺西邊的山峰叫做“望景臺”，非常險要。主持方丈引導(dǎo)客人往上攀登，經(jīng)過高山，坐在磐石上，旁邊的各座山峰羅列周圍，有的作仰面往后躺倒?fàn)睿械拇Ａ⒅?，有的似將要仆倒或墜落，有的互相連接著，有的相互分開著，如同出售奇特，獻出奇異，完全不是一種形狀。往北看河口，最為寬闊。堅固的城市和原野，清楚地劃分著，有條理地排列著，可以明白地指數(shù)出來。桑干河彎曲圍繞，如同玦玉。此處視野開闊，能夠看得很寬很遠，是玉泉寺景色最優(yōu)美的地方。

從此歸，路險不可騎，皆步而下。重溪峻嶺，愈出愈奇。抵暮乃得平地，宿李氏山家〔88〕。

〔88〕李氏：人名，其生平不詳。

從此處往回行，道路太艱險，不能騎馬，都步行而下。重重溪流和高山峻嶺，愈往外走，愈顯奇峻。暮色降臨時才下得山來，踏上平地，住宿在李氏山家。

臥念茲游之富，與夫昔所經(jīng)見而不能寐。若太華之雄尊，五老之巧秀，女幾之婉嚴(yán)，烏權(quán)、白馬之端重，茲山固無之。至于奧密淵邃〔89〕，樹林薈蔚繁阜〔90〕，不一覽而得，則茲山亦其可少哉！人之情大抵得于此而遺于彼，用于所見而不用于所未見，此通患也。今中書令湛然公紀(jì)西域事稱金山之秀，李子微貽友書論和林之勝有過于中州者，不知天壤之間，六合之內(nèi)〔91〕，復(fù)有幾龍山也。因觀山于是乎有得，徒以文思淺狹，且游之亟〔92〕，無以盡發(fā)山水之秘。異時當(dāng)同二三友，幅巾藜杖〔93〕，于于而行〔94〕，遇佳處輒留，更以筆札自隨〔95〕，隨得隨記，庶幾茲山之仿佛云。

己亥歲七夕后三日〔96〕 ，王官麻革記。

〔89〕奧密淵邃：幽寂深遠。

〔90〕薈蔚：茂盛。繁阜：繁富。

〔91〕六合：天地四方為六口，即世界。

〔92〕亟：急迫。

〔93〕藜杖：用藜杖做成的手杖。

〔94〕于于：悠閑地走路的樣子。

〔95〕札：古代寫字用的小木片，此處代指紙。

〔96〕己亥：指公元1239年。七夕：指農(nóng)歷七月初七。

躺在床上，回想起此次游覽所見的，又追憶起以往見過的風(fēng)景，實在難以入睡。如果說太華山山勢雄偉、地位崇高；五老山精巧秀麗；女幾山婉麗莊嚴(yán)；烏權(quán)山、白馬山端整莊重；確實可以說龍山?jīng)]有上述特征，但在幽寂深遠的境界，樹林茂盛繁富，不能僅是游覽一次便完全領(lǐng)略等方面龍山又怎么可以被忽視呢！人之常情大概是得到了這個便忽略遺失了那個，了解自己所見到的東西而不了解自己所沒有見到的東西，這是一種通病。如今中書令湛然公在記錄西域事跡時，特意提到了金山的秀美，李子微在給朋友的書信中論述和林的勝景超過中原，我慨嘆他們卻不知道天地之間，世界之內(nèi)，還有多少龍山。我因為游覽龍山而有心得體會，只因為文思淺薄狹小，并且游覽時過于急迫，無法全部發(fā)現(xiàn)山水的奧秘。以后當(dāng)邀約二三位友人來龍山，以手巾裹頭，拄著藜莖做成的手杖，悠閑地走走，遇見景致好的地方便停留下來仔細觀賞，同時隨身帶著筆和紙，有所得便隨時記錄下來，或許這樣才勉強可以記下這座山的大概景況。

己亥年七月初七后三日，王官人麻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