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架不住老友三番兩次攛掇，我便不顧火辣辣的喉嚨和燒呼呼的鼻腔，直奔白銀。跳上等候多時的小白馬，李老師盛情介紹：知名作家秦某，知名文化傳播者王某，學生馮某。又指著我向大家介紹：這位是知名詩人……一頓知名下來，我的臉直接紅到了頭皮。劉震云說“我們村里把殺豬的都叫老師”。不必當真。知名是個玩笑，實際情況是：作家秦某長篇小說《尋兇手記》連載于《啄木鳥》雜志，并被央視改編五集電視劇，單本出版《追兇 18 年》，長篇小說《云林山莊》，中篇小說《風逝》……這在當?shù)夭荒懿徽f是非常知名了；而文化傳播者近些年埋頭讀書，潛心修行，也小有成績，但凡旅途中有她，相當于免費導游，歷史人文，民俗風情，張口就來頭頭是道；李老師的一智培訓在白銀首屈一指，且聲名遠揚。坐在后座的她，每當開口說話，我便有種聽央廣的錯覺。“剪金山原名百花山，位于四龍鎮(zhèn)北1.5公里，海拔1746米，是漢唐絲綢北道上一座突兀奇秀的山峰。始建于北宋天圣元年（1023年），清代乾隆十九年（1754年）兩次維修擴建。寺廟高大宏偉，雕梁畫棟、飛檐高翹，工藝精細，頗為壯觀……”文化傳播者雖人已中年，好奇心比泰山還重，對秦作家的尼泊爾之行頗為感興趣，一路上又充當了記者角色，于是我們也跟著聽到了一些新鮮趣事。其實出國并不難。這是從她的敘述中捕捉到的一個信息。只要辦好護照，在該國網(wǎng)站上申請簽證，然后一張飛機票，落地入關(guān)即可。中國的窮人到了尼泊爾享受的都是貴賓待遇。每個月兩三千收入便可過上富人生活。五個月免簽，第六個月后，每個月就會收取600元居住費用。當然，英語很重要。國際法律與常識也很重要。這些東西不出國不知道，一出國便會成為必用工具。說到這兒我想起最近看的一條視頻，博主說：英語是打破枷鎖、睜眼看世界的一個有利工具，但是國人遠遠低估了。東拉西扯諞著閑傳趕到剪金山山門口時，只見交警滿頭冒汗的指揮，也無法讓擠作一團的汽車大俠們分開半步?？粗@“盛況空前，熱鬧非凡”的場景，我們幾個犯了愁。文化傳播者說，將車放在山下，徒步進去，再爬上山，大概需要兩三個小時……當然，關(guān)鍵不是走動走不動的問題，而是人太多，以至于我們這些不愛湊熱鬧又跑來湊熱鬧的，突然發(fā)了怵。于是，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先去周圍爬爬其他的山，等下午人少了再來爬剪金山。于是，拋下渾身發(fā)燙的剪金山直奔五六公里外的文昌山。文昌山就在靖遠縣北灣鎮(zhèn)金山村，與剪金山并排端坐于四龍鎮(zhèn)以東以北。穿過金山村，一路向北，來到山下，抬頭望去，古樸的石牌坊上“慈航普度”四個大字先入眼簾。于是，文化傳播者開始傳播文化：“慈航普度”印度梵文是“波羅密多”，意思是到達彼岸。慈航普度亦即通過用慈悲之心，去引導人們，使大家能度過生死苦海，達到快樂的彼岸。我望著天空，剛剛還是烏云一坨坨，此刻卻綻放出無與倫比的藍。那藍，沒有詞語可以形容，大概是經(jīng)過了梵音修渡、佛光加持，才如此澄澈無染，天真爛漫吧。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對佛教感興趣。準確來說，是對佛法和禪宗感興趣。陸續(xù)讀了一些佛經(jīng)禪修之類的書。于是，覺知心時常生起，貪嗔癡漸漸淡化，執(zhí)念和妄念也較之以前減輕了不少，內(nèi)心的擰巴逐漸松動。但我深知，修行是個緩慢而持續(xù)、回環(huán)往復、螺旋上升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想來大凡對佛教感興趣的，不是經(jīng)受了人間諸多磨難和苦痛，便是五蘊熾盛，欲望熾烈，內(nèi)心沸騰著太多痛苦和欲望無法釋懷，于是于佛法與禪宗里尋找出路，試圖為不安的靈魂覓個清靜之地。王陽明說：此心之外，別無他法。歸根結(jié)底，境由心造，苦由心生。而不論什么宗教，皆在于修心和安心。倘若“心無掛礙”則“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再看門柱上對聯(lián)：感悟慈緣登百階上下如意，應(yīng)覺善化朝千佛進出自由。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透過石牌坊看上去，百十個臺階之上，山門緊閉，我正猶豫要不要上去看看，文化傳播者卻問了一句：難道不開門就不上去了？像是一種偈語，暗含著某種深意。攜手登頂，卻發(fā)現(xiàn)，偏門開著。兩位師傅正蹲在地上貼磚，詢問住寺大師在何方？一位師傅起身朝大雄寶殿以西努努下巴：在那邊。等我溜達一圈，折身去看，文化傳播者正向大師請教修行之道。大師身披僧衣，大腹便便，戴著一副眼鏡，雙眼含著對人性的洞察與淡漠，回答問題簡短有力：先做好俗人，過好自己的生活，再談修行。修行在人間，在紅塵……從大雄寶殿出來，根據(jù)大師的指示，回到山下，沿著砂石小路蜿蜒而上，一直到山頂，便是文昌殿，也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文昌山。一位看廟的中年師傅笑瞇瞇地迎接了我們。他說此廟供奉的是文昌君，二郎神，關(guān)帝。建于何時不得而知，總之是在很早以前的廟址上由山下村民自發(fā)重建。平時香客較少，考慮到是重陽節(jié)，剪金山有廟會，可能會有香客來廟里上香，于是特意打開山門。恭恭敬敬地磕頭上香后，秦作家、文化傳播者以及李老師和她的學生都留在大殿，我轉(zhuǎn)身出門，登到山的最高處，向攝像頭學習，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旋轉(zhuǎn)眺望。文昌山以西，連綿不盡的群山萬壑之上，一峰突起，萬山朝拜的便是剪金山。山頂?shù)膹R宇，仿佛一只振翅欲飛的鷹。此時此刻，剪金山上應(yīng)該是熱火朝天，喧囂鼎沸。遠遠近近的人們懷著各自的悲喜前來，登高望遠，傷春悲秋，懷古嘆今，或許愿還愿，或單純就是為湊熱鬧，盡享片刻歡樂，不一而足。大概那眾多人群之中，也有我熟悉的朋友，正站在山頂，瞭望著文昌山，感嘆青春短暫，時光已逝，一切不過浮云爾爾……而文昌山以東，相同距離遠的山頂上亦是飛檐翹角的寺廟，從地圖上得知是無量山。
不禁思索，何以大多寺廟修建于人跡罕至的幽谷山巔？既提高了修建的成本和難度，又徒增了香客和僧侶的麻煩。又不禁想起去年參觀過的神木市二郎山，巍峨聳立于狹窄陡峭的險峻山脊上。單是站在廟里向山下看一眼，都會天旋地轉(zhuǎn)，更何況修建時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仔細思忖，可能是因為遠離塵世，高聳山巔，一來增加高大神秘感，二來利于僧侶靜心修持，三來，考驗香客的虔誠之心，四來戰(zhàn)亂時期，還能起到烽燧作用。山下的一馬平川便是富庶的北灣。黃河從遙遠的南山下浩浩而來蕩蕩而過，仿佛大動脈，源源不斷地為村莊和良田輸入春風與甘霖。玉米地猶如黃褐色絨毯被秋風攤開鋪展，秋陽照耀下，閃爍著成熟誘人的光澤。高鐵穿地而過，將村莊連拉帶扯地帶向更高更遠的幸福之境。轉(zhuǎn)身看向寺廟，又心生疑惑：近些年，到處大興土木修建寺廟，燒香磕頭的人越來越多，且年輕化趨勢日益嚴重。人們的生活看似越來越好了，為什么心卻越來越不安了？難不成是人們遇到的困難和困惑越來越多了？人們越來越感到無助和無力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聽草叢里有嘎啦雞叫起來。那叫聲怎么聽都像是一種怪笑：咯咯咯……咯咯咯……下午三點半，當我們滿懷信心和希望趕到剪金山山門時，交警同志們依然滿面灰塵滿頭大汗地在指揮進進出出的車隊。所有的車依然擠作一團，“進出不自由”，看來這些車是沒讀過佛經(jīng)。佛經(jīng)告訴我們，一切隨緣，放下即解脫，于是我們果斷擠出車隊，找地方去大快朵頤。人生無常，遺憾才是常態(tài)。此次未得一見剪金山，大概是緣分未到。留個念想，下次再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