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在風(fēng)中與故鄉(xiāng)對話（組詩）

1.東南風(fēng)

繼續(xù)吹，從蘆葦花綻放的遠方而來

拂亂天橋上南望的白發(fā)

又在沉思的雕塑頭頂，問詢忘卻野蒺藜的云

搖落木槿，扶桑，羊蹄甲的時候

我就站在未開花的紫茉莉左邊

想那些被刮倒的麥黃和狗尾草

以及一頂

逆風(fēng)疾走的六邊形草帽

反復(fù)掀動舊信紙，也無法找回

秋夜負氣出走的蚱蜢

愁緒突變成粉白，從十六樓飄下

像極了某場清明雨潤濕的桐花

似乎有絮叨入耳。也許站在流浪的榆樹下

聽得更真切

2.白露

起霧了。需要在九點一刻

找到掛過招魂幡的油桐樹

就讓那條赭黃的記憶

繼續(xù)隱身

一塊石頭，兩片荒蕪的油麻地

布谷鳥和藍蝴蝶走失的季節(jié)

馬頭蘭是最樸素的修辭

尾隨一棵情緒低落的狗尾草，無法返回

某個細雨霏霏的黃昏

輕輕敲響一個人的名字，云的潔白

掩飾不了延續(xù)至今的哀愁

三坵田，竹林灣，響水溝

沒有人提及馬燈經(jīng)過的細節(jié)

就在背風(fēng)而立的烏桕樹下回望

以父親的名義，重新刻畫

嗓音沙啞的麥子和白頭烏鴉

霜起的日子，穿過一場灰白的祭祀

就能找到那片

被風(fēng)吹倒的向日葵，左腳受傷的獾

仍然守在丁丑年塌陷的路口

3.一個人的黃昏

車鳴更加鋒利，逃竄到假山后

仍然無法將怕痛的耳朵

隱藏。

背靠一棵流浪至此的小葉榕

止不住想另一些樹

比如山楸子，烏桕樹，刺桐

比如掛著半弦月的紅柳

比如楓香坪的皂角和懸鈴木

繼續(xù)喝酒，繼續(xù)將塔樓頂?shù)男标?/p>

想象成身穿紅花衣裳的新嫁娘

泛白的部分，也許是拴不住時令的短發(fā)

我已找不到分娩時濺血的紐扣

因為左眼幾近失明，沒有一頭犄角的牛

引我回牛蒡花盛開的七月

側(cè)身經(jīng)過的狗，不是

從柴門躥出的

大黃

4.沉醉不知歸處

喝完余下的烈酒，我將在藍花瓷瓶左邊

休息片刻，無法感知余生的走向

仍能聽見回響雜亂

也許溪流已回到開滿牛蒡花的荒溝

也許落盡葉子的楸樹，還在茅屋旁徘徊

也許頭發(fā)花白的女子，舉著桔?；?/p>

在漲水的石橋上翹首期盼

依然模糊，依然看不清

佇立于墻上的，是失憶的向日葵

還是小滿前夜走失的野稗

張開手掌，讓命途相似的螞蟻

重新沿分岔的掌紋逆行，不知道

它會不會在下一個岔口

咬醒我

滑過窗外的，似一件深黃色外衣

抑或深秋夜，某個獨行者

突然點亮的桔燈

誰在敲打破皮的鼓啊，誰在下雨后

推開緊閉的木門

靠在鐵欄上的，也許是那把

喑啞十年的吉他

5.初夏

以六月為背景，穿花衣的新娘

站在霧嵐升起的山岡

唱起粉紫和淺藍的民謠

茶林更綠了，更加婉約

像小滿夜分娩的女子

緩慢睜開了雙眼

星星和弦月，就掛在

蛙聲漸起的北坡

葉子醒了，比如稻葉，荷葉，楸樹葉

比如小蓬草葉和五節(jié)芒

都傾聽著布谷鳥的歡鳴

從茶納塆啟程，依次穿過楓香坪，棗風(fēng)巖

沒有邂逅左眼失明的藍衣人

我只有獨自在風(fēng)中，想一頂疾行的草帽

想一頭犄角的牛和走失的羊群

我知道誰曾在黎明送別，誰在哭泣

6.獨角戲

左邊，更加靠近山水畫和啤酒瓶的左邊

想不起一只觸須折斷的蚱蜢

是以什么方式從初夏逃脫

音樂戛然而止，有些昏暗的空洞

比某個人的預(yù)言更難揣測

像囚籠，時間是另一把枷鎖

找不到頹靡和墮落的理由

移到緊閉的窗口吧，仰頭

目送云朵化作獅虎遠去

仍能聽見風(fēng)在咆哮，仍能聽見

木棉樹孤獨的低吟

遠處朝北的天橋上

只剩一把傘在作別

觸及手背疤痕的時候

我所能想到的，是一塊

長滿苜蓿草的旱田

有人舉著火把匆匆而過

那只驚惶的白頭鵯，早已沉淪

只有一段淺紫色引言

仍在敘說

就讓露出破綻的藍衫，仍舊掛在

結(jié)著愁緒的烏桕樹上吧

冬天很遠，可以懷念的

不止是一個下雪的早晨

葬禮結(jié)束后，我將重回

鋪著格子花布的舊沙發(fā)里

剩下的一只拖鞋，就在鎖住的門邊

徘徊。無人提及

那場匆匆落幕的獨角戲

以及被焚為灰燼的細節(jié)

7.麻土

與麻無關(guān)。是母親在某個下雨的早晨

為一塊四方形旱地起的名字

提及麻土的時侯

母親就坐在朝南的窗邊

目送連綿不絕的車流

遠去

也許她在想被風(fēng)吹倒的玉米

或者剛冒頭的三葉半夏

她指給我看飛過天空的鳥兒

形似春天里的布谷

言語間，麻土被簡化成

等待采摘的桑樹

以及幾塊壘砌的龍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