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覺醒年代》中有這么一個有趣劇情:
在陳獨(dú)秀出獄的小宴上,別人聚在一起談笑風(fēng)生,魯迅則像個孩子一樣在旁大喊:“什么時候開席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p>
真叫人忍俊不禁。
這很不“魯迅”。畢竟,這位自帶“熟讀并背誦全文”buff的男人,在我們印象中,是留著一字胡,頂著短發(fā),不茍言笑的。
事實上,這些刻板印象是對他最大的誤解。
真實生活中的他非常好玩,倘若活在當(dāng)下,妥妥的就是探店達(dá)人、育兒博主、脫口秀大咖,不信的話,就隨著文章一起,和魯迅吃喝玩樂一趟吧!
魯迅是個吃貨,他從紹興吃到北京,又從北京吃到上海,但凡居住過的城市,日記中都會記載這個城市中的美食和飯店,堪稱“探店達(dá)人”。
居住在北平的十五年間,魯迅吃遍了北平八大樓,據(jù)統(tǒng)計,日記中記載的他去過的北平知名餐館竟有六十五家之多。
抵京后,魯迅的第一場飯局安排在了“八大樓”之一的致美樓。
致美樓的當(dāng)家菜品是“四吃活魚”,他家的抓炒雞絲和糟溜魚片都是魯迅的心頭好。
去的最勤的,當(dāng)屬廣和居了。廣和居的不少菜式是由宮廷菜改造而來,菜名也頗有文化內(nèi)涵。
它的招牌菜有“潘魚”“它似蜜”“三不沾”。這道“潘魚”,就是晚清翰林潘祖蔭所創(chuàng),將鯉魚蒸制,以清湯慢煎。
魯迅最愛吃的,是“三不沾”,它是用雞蛋清、糯米粉、白糖烹制而成的。
此外,同和居的炸蝦球,東興樓的醬爆雞丁,和記小館的清湯大塊牛肉面,龍海軒的軟炸肝尖,南味軒的糖醋黃魚,都是這位“探店達(dá)人”回味無窮的美食。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居住在北平的這瑣碎而漫長的十五年,魯迅有過坐冷板凳的失意,有過對時局的不滿和憤慨,他在餐館里會友、交談。
在縱情的大快朵頤中,他的肚子被美食裝滿了,也就騰不出地方去裝怨氣了。
除開北平,上海是魯迅長期生活過的另一座城市。人生的最后九年,他是在上海度過的。
彼時,魯迅已是文壇巨匠,自然少不了往來應(yīng)酬,他重要宴請最常去的便是知味觀。
知味觀以杭幫菜為特色,日記本中,他對知味觀里的叫花雞和東坡肉的點評可都是五顆星。
叫花雞,在金庸的《射雕英雄傳》里也出現(xiàn)過,只不過黃蓉因為材料所限,制作地略為簡單了。
知味觀里的叫花雞是選用優(yōu)質(zhì)整雞,去掉頭尾,用料酒、蔥姜蒜、老抽等腌制數(shù)小時,腹中填入新鮮蝦仁和金華火腿,外層用荷葉、豬油、黃泥土層層包裹,在火中慢慢煨熟。
吃的時候扒掉泥土,一層層剝開荷葉,香氣便撲面而來,雞肉色澤金黃,松軟多汁,一口入魂。
除了頻頻探店之外,魯迅還熱衷于叫外賣。
與許廣平剛到上海的時候,魯迅疼惜愛侶,幾乎每天都點外賣,打電話讓外面的餐館送上門來。
芽芋頭燉臘肉、炒蜆肉、蒸雞球、油爆蝦、藕燉鴨……每天至少三個菜,而且?guī)缀醪恢貥印?/p>
如此,點了至少半年多的外賣。
其實,魯迅先生的牙齒和腸胃都不太好,餐后還必須服用藥丸,但這也抵擋不住這位吃貨對美食的向往。
與魯迅有過思想分歧的林語堂在“吃”方面,與魯迅是不謀而合的,他曾說:
人世間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們鄭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學(xué)問,而是吃。
所有吃貨的心里,都藏著對這個世界最深的真情。
愛吃,能吃,是一種福氣,即便吃下去的是粗茶淡飯,填在肚子里的卻是實實在在的溫暖和幸福。
魯迅原本是打算“丁克”的,與原配妻子朱安的婚姻有名無實,遇到許廣平后時局動蕩,他的人生規(guī)劃里本沒有小孩,只因“偶失注意”,遂有了唯一的孩子海嬰。
許廣平分娩的時候難產(chǎn),醫(yī)生詢問“保大還是保小”的時候,魯迅毫不猶豫選擇“保大”。
事實上,當(dāng)時的小海嬰命懸一線,心率一度降到了十幾下,最后是被產(chǎn)鉗夾出來的。
海嬰幼時體弱,常生病,再加上老來得子,魯迅對海嬰很是疼愛,對他成長過程中的任何小小的變化,他都了如指掌。
與朋友的書信中,他特喜歡談海嬰,也算是“朋友圈曬娃狂魔”了。
“海嬰已出了三個半牙齒,能說的話還只三四句,但卻正在學(xué)走,滾來滾去,領(lǐng)起來很吃力?!?/p>
“他很喜歡玩耍,日前給他買了一套孩子玩的木匠家生,所以現(xiàn)在天天在敲釘,不過不久就要玩厭的。近來也常常領(lǐng)他到公園去,因為在家里也實在鬧得令人心煩?!?/p>
曬文字還不夠,魯迅還常在書信中夾上愛子的相片。
“照片托內(nèi)山老板寄上,去年九月滿三歲時拍的,但這是最新的照片,此后還未拍過?!?/p>
“敬稟者,日前寄上海嬰照片一張,想已收到?!?/p>
有文字有圖片,各種花式曬娃,擱到現(xiàn)在,還不得在朋友圈瘋狂地曬?
魯迅不僅深度參與育兒,在育兒理念方面也是非常先進(jìn)的。
他尊重孩子的天性,不拂逆孩子的正當(dāng)需求,把孩子當(dāng)一個“人”來看待,堪稱“不掃興爸爸”。
海嬰從小動手能力就特別強(qiáng),喜歡到處拆東西,家里的縫紉機(jī)、鎖、鐘都被他拿走拆得七零八落。
拆到后來,自行車、家里人特意為他買的留聲機(jī),都難逃海嬰的小“魔掌”,甚至,他還在家里搗鼓起化學(xué)實驗來。
很多家庭對于孩子的這類破壞性行為,常采取“堵”的方式,責(zé)罵,甚至痛打一頓。
但魯迅并沒有阻攔,針對海嬰的愛好,他順?biāo)浦?,專門買了一套工具給孩子去搗騰。
正因為家長對于孩子天性的尊重,海嬰不斷拓展著自己的興趣愛好,在自我發(fā)展的路上越走越寬,越走越遠(yuǎn)。
長大后,海嬰在北大無線電專業(yè)學(xué)習(xí),后來,成為了我國首屈一指的無線電專家,從事著自己熱愛的事業(yè),一生恬淡且知足。
曾經(jīng)有一度,“掃興式父母”引發(fā)了很多人的共鳴,成了網(wǎng)絡(luò)上的熱搜話題。
中國式父母確實很擅長掃興,大到人生選擇,小到染個頭發(fā),都會受到父母的審視與指責(zé),使得子女輕者情緒低落,重者信心和自尊心受挫。
真正把孩子當(dāng)作一個獨(dú)立、平等的個體來對待,才是良好親子關(guān)系的底層邏輯。
一個在被尊重、被信任、不掃興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孩子,內(nèi)核是穩(wěn)定的。
他有著強(qiáng)大的內(nèi)驅(qū)力,自然有著無窮的力量,足以在人生的驚濤駭浪中披荊斬棘。
陳丹青在《笑談大先生》里說:
就文學(xué)論,就人物論,他(魯迅)是百年來中國第一好玩的人。
魯迅的很多經(jīng)典懟人語錄,一針見血,一百年過去了,仍直擊我們當(dāng)代人的痛點,讀完只覺酣暢淋漓,恨不得稱他為 “金句界頂流”。
對于如今的“鍵盤俠”,魯迅直擊要害:“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深夜,在日下和在燈前,常常顯得兩樣?!?/p>
對于水平欠奉的出版物,他并不客氣:“我佩服諸公的只有一點:這種東西居然也有發(fā)表的勇氣?!?/p>
對于熊孩子,對于“他還也只是個孩子”的言論,他照樣懟:“小的時候不把他當(dāng)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p>
有些國人動不動就“中國怎么怎么不好,外國怎么怎么好”,魯迅痛懟:“你說中國不好,你是外國人嗎?為什么不到外國去?可惜外國人看不起你?!?/p>
讀著魯迅的懟人語錄,分外好笑之余,也頓感凄涼。有些事情,一百年過去,依舊沒有什么兩樣。
自古文人好打筆墨仗,魯迅也很喜歡在文章中懟人,利劍出鞘,一擊致命。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嬉笑怒罵,冷嘲熱諷,三十六計玩得特別溜。
那年,泰戈爾造訪中國,徐志摩相隨左右,大肆夸贊。魯迅看不過去,撰文《罵殺和捧殺》。
“他到中國來了,開壇講演,人給他擺出一張琴,燒上一爐香,左有林長民,右有徐志摩,各各頭戴印度帽?!?/p>
“如果我們的詩人諸公不將他制成一個活神仙,青年們對于他是不至于如此隔膜的?,F(xiàn)在可是老大的晦氣?!?/p>
嬉笑怒罵間,魯老夫子諷刺了徐志摩諸人把泰戈爾捧成“活神仙”,造成與青年相“隔膜”的事實,深刻披露了“捧殺”的惡果。
狠起來,魯迅是連自己都懟。
袁世凱稱帝那一年,造出了7.5億枚“袁大頭”,物價飛漲,人們瘋狂地兌換銀元。
但兌換比率是一天一個樣,甚至一天幾個樣,手里的錢是越來越不值錢了。
那天,魯迅用一百塊錢換來了六十塊錢,他很開心。事后,他因這份開心,而狠狠懟自己。
“倘在平時,錢鋪子少給我一個銅元,我是決不答應(yīng)的。
但現(xiàn)在,我把換來的現(xiàn)銀塞在懷中,沉甸甸地覺得安心、喜歡的時候,卻突然意識到:
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而且變了之后,還萬分喜歡?!?/strong>
反躬自身,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房價從5千漲到3萬的時候買不起,現(xiàn)在又回落到2萬,便覺得很劃算,卻從來不去想,2萬就合理嗎?
當(dāng)時的時局里,魯迅看不起那些溫和派,也瞧不上那些一天到晚風(fēng)花雪月、喝茶閑談之文風(fēng),他不合時宜鞭辟入里地指出我們的通病。
他要挖苦,他要諷刺,他要揭露,他要發(fā)聲,一雙冷眼、一支刀筆底下,是一副肝膽熱腸,是無限深情的一句“無窮的遠(yuǎn)方,無窮的人們,都和我有關(guān)?!?/p>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在上海病逝,時年55歲。
那年9月,他發(fā)表了題為《死》的文章,寫下了自己的遺囑:
1.不得因為喪事,收受任何人一文錢。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2.趕快收殮,埋掉,拉倒;
3.不要做任何關(guān)于紀(jì)念的事情;
4.忘記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蟲;
5.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xué)家或美術(shù)家;
6.別人應(yīng)許給你的事物,不可當(dāng)真;
7.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fù),主張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
這個趣人,去世之前也不忘譏誚一下這個塵世。
魯迅這一生,冷峻里帶著熱情,清醒中不失趣味,毒舌里不乏幽默,而他這些別具一格的文字,依舊具有振聾發(fā)聵的力量,在萬古長空里閃耀著灼灼的光芒。
正如那段魯迅講給青年人的話:
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
能做事的做事,能發(fā)聲的發(fā)聲。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fā)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